清代学人列传 - 第 16 页/共 23 页

其所为信诸己者,或因习气,或守一先生之言,渐渍而据为亡心。(《俟解》)   他根据这种理论,断言"缘见闻而生之知非真知"(同上)。以为因此发生二蔽:其一,"流俗之徇欲者以见闻域其所知";其二,则释氏据见闻之所穷而遂谓无"。他因此排斥虚无主义,说道:   目所不见,非无色也;耳所不闻,非无声也,言所不通,非无义也,故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其有不知者存,则既知有之矣是知也。......(《思问录.内篇》)   他又从论理方面难虚无主义,说道:   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谓有而谓无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谓之无哉?......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说成。今使言者立一"无"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维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穷矣。(同上)   他于是建设他的实有主义、说道:   无不可为体。人有立人之体,百姓日用而不知尔,虽无形迹而非无实。使其无也,则生理以何为体而得存耶?......(《正蒙注》卷三下)   他所认的实体是什么?就是人的心。他说:   过去,吾识也;未来,吾虑也,现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思问录.内篇》)   他的本体论重要根据,大概在此。我们更看他的知识论和本体论怎么结合。他所谓"真知"是"诚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镜而悉"(《正蒙注》卷四上)这种知;他名之曰"德性之知"。但他并不谓知限于此。他说:   因理而体其所以然,知以天也(超经验的)。事物至而以所闻所见者怔之,知以人也(经验的)。通学识之知于德性之所喻而体用一源,则其明自诚而明也。(《正蒙注》卷三下)   又说:   谁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所知者)以致之(即大学致知之致),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思问录.内篇》)   又说:   内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显。多闻而择,多见面识,乃以启发其心思而令归于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穷理之学也。(《正蒙注》卷四上)   欲知船山哲学的全系统,非把他的著作全部仔细紬绎后,不能见出。船山哲学要点大略如此:   一、他认"生理体"为实有。   二、认宇宙本体和生理体合一。   三、这个实休即人人能思虑之心。   四、这种实体论,建设在知识论的基础之上。其所以能成立者,因为有超出见闻习气的"真知"在。   五、见闻的"知"也可以辅助"真知",与之并进。   可以说他是为宋明哲学辟一新路。因为知识本质、知识来源的审查,宋明人是没有注意到的。船山的知识论对不对,属另一问题。他这种治哲学的方法,不能不说比前人健实许多了。他著作中有关于法相宗的书两种,或者他的思想受法相宗一点儿影响,也未可知。   顾亭林极端的排斥哲理谈-最不喜讲"性与天道"。船山不然。他一方面极力提倡实行,一方面常要研求最高原理。为什么如此呢?船山盖认为有不容已者。他说:   人之生也,君子而极乎圣,小人而极乎禽兽。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则为善为恶,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下焉者何弗荡弃彝伦,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其稍有耻之心而厌焉者,则见为寄生两间,去来无准,恶为赘疣,善亦弁髦。生无所从,而名与善皆属沤瀑,以求异于逐而不返之顽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终日,则又必佚出猖狂,为无缚无碍之邪说,终归于无忌惮。自非究吾之所始与其所终,神之所化、鬼之所归,效天下之正而不容不惧以终始,恶能释其惑而使信于学?......(《张子正蒙注.自序》)   船山之意以为,要解决人生问题,须先讲明人之所以生。若把这个问题囫囵躲过不讲,那么、人类生活之向上便无根据,无从鞭策起来。否则为不正当的讲法所误,致人生越发陷于不安定。船山所以不废哲理谈者,意盖在此。   船山虽喜言哲理,然而对于纯主观的玄谈,则大反对。他说:   经云"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递推其先,则曰"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盖尝论之。何以谓之德?行焉而得之谓也。何以谓之善?处焉而宜之谓也。不行胡得?不处胡宜?则君子之所谓知者,吾心喜怒哀乐之节,万物是非得失之几,诚明于心而不昧之谓耳。......今使绝物而始静焉,舍天下之恶而不取天下之善,堕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庄周、瞿昙氏之所谓知、尽此矣。然而求之于身,身无当也;求之于天下,天下无当也。行焉而不得,处焉而不宜,则固然矣。于是曰:"吾将不行,奚不得?不处,奚不宜?"乃势不容己,而抑必与物接,则又洸洋自恣,未有不蹶而狂者也。......有儒之驳者起焉,有志于圣人之道,而惮至善之难止也,......于是取《大学》之教,疾趋以附二氏之途,以其恍惚空明之见,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致良知而明明德也。体用一,知行合,善恶混,介然有觉,颓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乃罗织朱子之过,而以穷理格物为其大罪。天下之畏难苟安以希冀不劳无所忌惮而坐致圣贤者,翕然起而从之。......《大学衍补传》   船山反对王学的根本理由大概如此,他所以想另创新哲学的理由亦在此。有志研究的人,请把他所著《正蒙注》、《思问录?内篇》做中坚,再博看他别的著作,或者可以对他的哲学全系统有一个了解。   自将《船山遗书》刻成之后,一般社会所最欢迎的是他的《读通鉴论》和《宋论》。这两部自然不是船山第一等著作,但在史评一类书里头,可以说是最有价值的。他有他的一贯精神,借史事来发表。他有他的特别眼光,立论往往迥异流俗。所以这两部书可以说是有主义有组织的书。若拿出来和吕东莱的《东莱博议》(东莱,南宋吕祖谦的外号。《东莱博议》是他读《左传》所作的史论,全称《东莱左氏博议》)、张天如的《历代史论》(天如,明末复社领袖张溥的字。《历代史论》是他读历代正史所写的人事评论,凡二编)等量齐观,那便错了。"攘夷排满"是里头主义之一种。现在事过境迁,这类活倒觉无甚意义了。   船山本来不是考证学派,但他的经说,考核精详者也不少。邓湘皋说:"当代经师,后先生而兴者无虑百十家,所言皆有根底。然诸家所著,有据为新义,辄为先生所己言者,《四库总目》于《春秋裨疏》曾及之。以余所见,尤非一事,盖未见其书也。"湘皋这话很不错,越发可见船山学问规模之博大了。   船山学术,二百多年没有传人。到道光、咸丰年间,罗罗山(泽南)像稍为得着一点。后来谭壮飞(嗣同)研究得很深。   ○王闿运   王闿运(1832--1916),字壬秋,一字壬父,湖南湘潭人。   幼颖慧,三岁识字。十九补诸生,有文名。与李篁仙等结"兰林词社",号"湘五子"。治经通训故章句,二十余即有志著述;作《仪礼演》十三篇。咸丰丁巳,举本省乡试。以贫就食四方。尝主山东巡抚崇恩所。己未,礼闱报罢,大学士肃顺素钦其才,延馆于家,奉之若师保,机要咸与咨访,左文襄之狱因以得解。   值天下方乱,将帅多开幕府招致才俊,曾文正尤称好士,肃顺既败,乃走依文正祁门军。时幕下布衣或起家为藩臬,裸身来,归资巨万;先生独以客自居,不受事。说公屏仪节,虚衷延纳,重法以绳吏胥,严刑以殛好宄,多见采用。迨公益贵,宾僚率著籍称弟子;先生仍为客,往来军中,每旬月数日即归。会走谒文正于金陵节署,公未报,但遣使召饮。先生笑曰:"相国以我为餔餟来平!"迳携装乘小舟去,追谢弗及。盖文正丧归再出,遽变节为巽顺,虽复功成,勋业冠代,而先生笑其避事,文正且不自信也。又尝说胡文忠公据湘鄂独立,徐平发捻,逐清建夏,文忠谢不敏。复说文正日:"南洋诸埠,土皆我辟,而英、荷占之,且假道窥我,今士犹知兵,敌方初强,曷略南洋以蔽闽粤。"文正亦谢不敏。至是,知事成之由命,毁誉之无真,乃退息无复用世之志,惟出所学以牖后进。   丁文诚公宝桢礼重之,聘任成都尊经书院院长。至之日,进诸生而告曰:"治经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数义,不当虚衍卦名。于《书》,必先断句读。于《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不足以颁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曰:"说经以识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字为贵。"又曰:"文不取裁于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当清李,蜀学晦塞,久鲜通儒,闻先生言,始知研诵注疏诸史文选等。院生日有记,月有课,暇则习礼,--若乡饮投壶之类,--三年而士风丕变。其后廖平、戴光、胡从简请人,蔚为经师,咸守家法,较之诂经、学海所造就者殆有过无不及焉。蜀学成,还生长沙校经书院,继移衡州船山书院,而所得士少逊于蜀矣。   宣统间,湘抚岑春蓂以所著诸书奏闻,得旨赐翰林院检讨晋侍读。入民国,征为国史馆馆长。甫发凡起例,遽卒。年八十八。   先生于学,初由礼始,考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所用,然后达《春秋》微言,张公羊,申何学。见夫乾嘉来学者习注疏文章,皆法郑、孔,有解释,无纪述,重考证,略论辩,读者竟十行辄隐几卧,慨然曰:"文者,圣之所托,礼之所寄;史赖之以信后世,人赖之以为语言。词不修则意不达,意不笔则艺文废,俗且反乎混饨。况乎孳乳所积皆仰观俯察之所得。字曰文,言其若在天之星象,在地鸟兽蹄迹之迹,必其灿然者也。今著此,文之道几乎息矣!"故其为文,悉本《诗》、《礼》、《春秋》,而通乎庄生之旨;汪洋纵肆,曲直而达之于理,使闻者有所解悟,发其蒙而悦其心。末世争利,则言利害人心,其祸有甚于杀;群言淆乱,则推拨乱之道,其要必本诸修身。括中外之学说,探赜索隐,举折衷于圣人。昧者不察,或以为滑稽玩世,或以为高远不中世情,莫知微妙去通,薪传之所自来,徒赏其文辞,目为文士;而通经致用,悲天悯人之衷,自弱冠以至旄期无一日而或息者,虽及门问学之士,朝夕相处,或莫之能喻也。   所著《周易说》十一卷,《尚书笺》三十卷,《尚书大传补注》七卷,《诗经补笺》二十卷,《礼经笺》十七卷,《周官笺》六卷,《礼记笺》四十六卷,《春秋公羊传笺》十一卷,《论语训》二卷,《尔雅集解》十九卷,凡皆简要,而兼采今古。《湘军志》十六卷,是非之公,推唐后良史第一。《庄子注》二卷,《墨子注》七卷,《鹖冠子注》一卷,《楚词释》十一卷,亦多新义。《文集》八卷,散体溯源董、贾,骈偶不沿六朝纤靡。《诗集》十四卷,有步兵、太冲之风。更辑《八代诗选》若干卷,《唐诗选》十三卷。群弟子复述绪论,仿《郑志》作《王志》二卷。合刊为《湘绮楼全书》。余稿尚多,末投梓。   ○王懋竑   王白田,名懋竑(hong),字与中,江苏宝应人,生康熙七年,卒乾隆六年(1668-1741),年七十四。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改授教官,雍正间以特荐召见授翰林院编修,不久便辞官而归。他是一位极谨严方正的人。王安国(1694-1757,念孙父,字书城,号春圃,江苏高邮人,雍正榜眼,官至吏部尚书)说他:"自处闺门里巷,一言一行,以至平生出处大节,举无愧于典型" (《王文肃公集?李子年谱序)。他有一部著作,曰《朱子年谱》,四卷,附《考异》四卷。这部书经二十多年,四易稿然后做成,是他一生精力所聚,也是研究朱学唯一的好书,要知道这部书的价值,先要知道明清以来朱王两派交涉的形势。   朱子和陆子是同时讲学的朋友,但他们做学问的方法根本不同。两位见面和通信时已经有不少的辩论,后来两家门生,越发闹成门户水火,这是公然的事实,无庸为讳的。王阳明是主张陆学的人,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部书,叫做《朱子晚年定论》。这部书大意说,朱子到了晚年,也觉得自己学问支离,渐渐悔悟,走到陆象山同一条路上去了。朱子学问是否免得了支离两个字,朱陆两家学问谁比谁好,属另一问题。但他们俩的出发点根本不同,这是人人共见的。阳明是一位豪杰之士,他既卓然有所自信,又何必依傍古人?《晚年定论》这部书,明明是援朱入陆,有高攀朱子、借重朱子的意思。既失朱子面目,也失自己身份。这是我们不能不替阳明可惜的。   王守仁于明正德十年编成《朱子晚年定论》,其中也收入朱熹早年部分言论,遭到尊崇朱学的罗钦顺指斥,并由此引起两派辩论。晚明时候,有一位广东人陈建(陈建,号清澜,明弘治至隆庆间人,《学蔀通辨》著于嘉靖二十一年。时朝议陆九渊可从祀孔庙,陈建遂著此书斥王守仁《朱子晚年定论》"颠倒早晚"、并指责陆学"阳儒阴释")著一部《学蔀通辨》专驳王守仁。后来顾亭林的《日知录》也有一条驳《晚年定论》,驳得很中要害。而黄梨洲一派大率左袒阳明。内中彭定求的《阳明释毁录》最为激烈(彭定求1645-1719,字勤止,号南昀,江苏长洲人。康熙状元,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自称生平最服膺"明七子"棗陈献章、王守仁、邹守益、罗洪先、顾宪成、刘宗周、黄道周棗均为王学系统名人。著有《明儒蒙正录》、《姚江释毁录》、《阳明释毁录》、《儒门法语》等,均为王学张目)。   争辩日烈,调停派当然发生。但调停派却并非第三者,乃出于两派之自身,一边是王派出身的孙夏峰,一边是朱派出身的陆桴亭,都是努力想把学派学说异中求同,省却无谓的门户口舌。但这时候,王学正值盛极而衰的末运,朱学则皇帝喜欢他,大臣恭维他,一种烘烘热热的气势。朱派乘盛穷追,王派的炮火渐渐衰熄了。这场战争里头,朱派态度很有点不对。陈建的书纯然破口漫骂,如何能服人?陆稼书比较稳健些,但太褊狭了,一定要将朱派造成专制的学阀,同样也行不通。尤可恨的,许多随声附和的人,对于朱陆两派学说内容并未尝理会过,一味跟着人呐喊瞎骂,结果当然引起一般人讨厌,两派同归于尽。乾嘉以后,"汉学家"这面招牌出来,将所有宋明学一齐打倒。   在这个时候,朱陆两派各有一个人将自己本派学说平心静气忠忠实实的说明真相,既不作模棱的调和,也不作意气的攻击。其人为谁?陆派方面是李穆堂,朱派方面是王白田。而白田的成绩,就在一部《朱子年谱》。   《朱子年谱》,从前有三个人做过:一,李晦(李晦,号果斋。他是朱熹弟予黄榦的门人),朱子的再传弟子,其书三卷,魏了翁为之序(魏了翁,南宋后期著名官员,曾替朱熹一派辩护,但治学标榜穷经学古,反对将学派变成门户。著作传世的有《九经要义》等)。二,李默(李默,号古冲,明嘉靖间累官翰林学士,以反对严嵩下狱死),明嘉靖间人。三,洪璟(洪璟,字去芜),清康熙间人。李晦本今不存,因为李默本以李晦本作底本而改窜一番,后者行而前者废了。洪璟本则将李默本增删,无甚特识。李晦生王学正盛之时,脑子里装满了《朱子晚年定论》一派话,援朱入陆之嫌疑,实是无可避免。白田著这部新年谱的主要动机,自然是要矫正这一点。但白田和陈建一派的态度截然不同。陈建好用主观的批评(虽然客观方面也有些),白田则尽力搜罗客观事实,把年月日调查得清清楚楚,令敌派更无强辩的余地,所以他不用说闲话争闲气,自然壁垒森严,颠扑不破。王白田真是"科学的研究朱子"。朱子著作注释纂辑之书无虑数百卷,他钻在里头潜心研究几十年,没有一个字不经过一番心,甚至连字缝间也不放过,此外别派的著作,如张南轩、吕伯恭、陆梭山、象山、陈同甫、陈止斋(张南轩,张栻的号。吕伯恭,吕祖谦的字。陆梭山,即陆九韶,人称梭山居士。象山,陆九渊,九韶弟。陈同甫,陈亮的字。陈止斋,即陈傅良,人称止斋先生。他们都同朱熹交往,但学派各异,可参看《宋元学案》有关专篇)......等,凡和朱子有交涉的,一律忠实研究,把他们的交情关系和学术异同,都照原样介绍过来。他于《年谱》之外,又附一部《年谱考异》,凡事实有须考证的都严密鉴定一番,令读者知道他的根据何在;又附一部《朱子论学切要语》,把朱子主要学说都提挈出来。我们要知道朱于是怎样一个人,则非读这部书不可,而且读这部书也足够了。   白田其他的著述,还有一部《白田草堂存稿》,内中也是研究朱子的最多。他考定许多伪托朱子的书或朱子未成之书由后人续纂者,如《文公家礼》、《通鉴纲目》、《名臣言行录》及《易本义》前面的九个图和筮仪等等,都足以廓清障雾,为朱子功臣。此外许多杂考证也有发明,如考汉初甲子因《三统历》窜乱错了四年,也是前人没有留意到的事。   选自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王鸣韶   王鸣韶,字鹗起,初名廷谔,字仪凤,更字夔律,自号鹤溪子。   幼儒染家学,高自期许。稍长,涉猎群书,慕洪景庐、王伯厚、陶九成之风,好评论古今人物,侃侃伉伉,不肯随声附和。西庄官京师,君侍二亲在家,而学日益进。学使侍郎梦麟赏其文,用廷谔名,补新阳县学生员、后始更今名。性落拓,淡于荣利。闭门两版,独抱遗经。治古文以清简为工,兼善诗画。西庄自列卿家居,以诗文提倡后进,尝评选江左十二子诗,鹤溪占其一,论者不以为私。钱竹汀视学广东,邀与俱往,途中遇名胜必游览题咏,归而投徒讲业终焉。生平喜抄书,所藏多善本。尤喜元、明人书画,真赝入手立辨。于邑中文献,留心搜访,寺观桥梁,残碑只字,躬自摹拓,考证异同,以补志乘之阙。谈先达遗事,以系派别,里居迁徙,立身贤否,历历如在目前。著《春秋三传考》,《十三经异义》,《祖德述闻》,《逸野堂杂录》,《粤东窃记》,《竹窗琐碎》,共若干卷。诗文曰《鹤溪剩槁》十卷。   ○王鸣盛   王鸣盛(1722-1797),字凤喈,一字礼堂,江苏嘉定人。   幼奇慧,四五岁日识数百字,县令冯咏以神童目之。年十七,补诸生。岁种试屡获前列,乡试中副榜,才名藉甚。苏抚陈大受取入紫阳书院肄业,东南才俊咸出其下。在吴门,与王昶德甫、吴泰来企晋、赵文哲损之诸人唱和;沈尚书归愚以为不下"嘉靖七子"。又与惠松岩讲经义,知训诂必以汉儒为宗。服膺《尚书》,探索久之,乃信东晋之古文固伪,而马、郑所注,实孔壁之古文也;东晋所献之《太誓》固伪,而唐儒所斥为伪太誓者实非伪也;古文之真伪辨,而《尚书》二十九篇粲然具在,知所从得力矣。   先生以乾隆丁卯举江南乡试,甲戌,会试,中式;殿试,以一甲第二人及第,投翰林院编修。掌院事蒋文恪公溥重其学,延为上客。戊寅,人考翰詹,特擢一等,超迁侍讲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明年,典试福建;未蕆事,即有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之命。还朝,召对,天语甚温。会御史论其驰驿不谨,被议,镌级。寻授光禄寺卿。丁未,遭母忧,去职;以父年高,遂不赴补。家居者三十年。   先生性俭约,无玩好之储、声色之奉。宴坐一室,左右图书,研诵穷日夕,绝不与当事通谒。惟喜汲引后进,一篇一句之工,奖赏每不去口。尝言;"汉人说经,必守家法;--亦云师法,--自唐贞观撰《诸经义疏》,而家法亡;宋元丰以新经义取士,而汉学殆绝。今好古之儒皆知宗注疏矣,然注疏惟《诗》《三礼》及《公学传》犹是汉人家法,他经注则出于魏晋人,未为醇备。"故所撰《尚书后案》二十卷,专主郑康成;郑注亡逸者,采马、王补之;孔传虽伪,其训诂犹有传授,非尽向壁虚造,间亦取焉。经营二十余年,自谓存古之功足与惠氏《周易述》相埒。   又撰《十七史商榷》百卷,主于校勘本文,补正讹脱;审事迹之虚实,辨纪传之异同;于舆地职官典章名物,每致详焉。《蛾术篇》百卷,其目有十:曰说录,说字,说地,说制,说人,说物,说集,说刻,说通,说系。盖访王深宁、顾亭林之意,而援引尤加博赡。古文纡徐敦厚,用欧、曾之法,阐许、郑之学。诗早岁宗仰"盛唐",独爱李义山,吟咏甚富,集凡四十卷。   自束发至垂白,未尝一日辍书。年六十八,两目忽瞽,阅两岁,得吴兴医针之而愈,著书如常时,七十六卒。   ○王念孙   王念孙(1744--1832),字怀祖,号石臞,江苏高邮人。冢宰文肃公安国子。   幼随父入都,有神童之目,十岁而毕十三经。长从戴东原游,遂力为稽古之学,尤精声音训诂。乾隆乙酉,高宗南巡,以博士弟子献颂册,钦赐举人。乙未成进士,由庶常改工部都水司主事,擢给事中。仁宗亲政之初,抗疏劾大学士和珅黩货揽权,特蒙嘉纳,即日明罚敕法,天下比之凤鸣朝。巡淮安、济宁湾,汰陋规,吏治民瘼悉以闻。寻授直隶永定河道,水溢去职。轸其劳,仍令效力工次。明年,加主事衔,命周视道省,凡涉水利,悉纪载条陈事宜多予施行。时河南衡家桥决,得旨随尚书费淳往勘,并饬专办台庄一带。朝廷既知其明悉河事,谕挑浚要害悉如议。改调山东运河道。居六载,抉剔弊薮,省帑数十万。复任永定河道。会东河督臣与东抚以引黄利运异议,诏入都定其是非,凡所持白,并诏许之。未几,终用河溃致仕。適子引之亦贵,就养邸第。道光五年,重与鹿鸣宴,赐四品衔。年九十卒。   性方正,无依违。居官事上侃侃,通属吏奖饬不少假借,礼节疏则弗之责。河工题销,恒准驳参半,惟所详无可驳。性俭约,妻吴夫人早世,数十年块然独处。居乡乐周恤,顾不惑于二氏。   生平笃守经训,自壮岁好古,精审故训,编诗三百以及九经《楚辞》之韵,剖析入微。分亭林古韵十部为二十一部,而于支脂之三部,分辨之尤力。海内只金坛段氏与之合,而分至、祭、盍、缉四部,则又段氏所未逮。官给谏时注释《广雅》,日以三字为率,十年始成书二十卷,名曰《广雅疏证》。以本书讹脱久矣,乃据耳目所及,旁考诸书,校订此本。凡字之讹者五百八十,脱者四百九十,衍者三十九,先后错乱者一百二十三,正文误入音内者十九,音内字误入正文者五十七。莫不随条厘补,然后举汉以前仓雅古训,皆搜括而通证之。谓:"训诂之旨,本于声音。就古音以求古义,引伸触类,扩充于《尔雅》《说文》之外,无所不达。惟声音文字部分之严,则一丝不乱。盖虽藉张辑之书以纳众说,实多楫所未知者。"学者比诸郦善长之《水经注》--谓注优于经也。   罢官后,校正《淮南子内篇》、《战国策》、《史记》、《管子》、《曼子春秋》、《荀子》、《逸周书》,暨旧所注《汉书》、《墨子》,附以《汉隶拾遗》,凡十种,都八十二卷,名曰《读书杂志》。一字之征,博及万卷,其精核如此。自馀纂述未就之稿尚数十巨册。引之承之,遂开创高邮一派,为海内所宗仰焉。   ○王聘珍   王聘珍,字贞吾,号实斋,江西南城人。   嘉庆已巳,以拔贡生就博士选。而学丰遇啬,晚更抱"西河之痛",郁郁不得志,遂卒。   君为人厚重诚笃,有古人风。   初自垂髫,受书于父,即口授《大戴记》,凡诵习几数十载。惜旧注之少,且又不尽允当;乃禀承庭训,博访通儒,融会郑氏说经诸书,分节注之,成《解诂》十三卷,《目录》一卷。以为大戴与小戴同受业后苍,各取孔壁古文记,非小戴删大戴,马融足少戴也。礼察保傅,语及秦亡,乃孔襄等所合藏,是贾谊有取于古记,非古记采及新书也。三朝记曾子,乃刘氏分属九流,非大戴所裒集也。稿前后数易。他对正文校的特点是,反对据他书如《孔子家语》以及唐宋类书来增删《大戴礼记》的字句,"惟据相承旧本,不复增删改易。其显然讹误者,则注云某当为某,抑或古今文异,假借相成,依声托类,意义可通,则注云某读曰某而已"。他对正文注解的特点是:"礼典器数,墨守郑义,解诂文字,一依《尔雅》、《说文》及两汉经师训诂。有不知而阙,无杜撰之言"。能使三千年孔壁古文无隐滞之义,无虚造之文,用力勤而为功巨矣!   别有《周礼学》、《仪礼学》残槁,亦收王氏《续经解》中。   ○王绍兰   王绍兰(1760~1835),字畹馨,号南陔,浙江萧山人。   家世通儒术,少好学,深研经史,受知学使朱筠,充选贡;檄召至杭州敷文书院肄业,月三试之,由是学益进。   乾隆五十八年成进士,以知县用,分贵州;告近,改选福建;补屏南,寻调闽县;并清介自持。巡抚汪志伊深赏拔之,奏保堪大用。嘉庆五年,诏引见,加知州街,仍发原省,借补马家港通判。未几,升知府。整饬民俗,械斗目稀。转兴、泉、永道,蔡牵馀党就擒,议叙擢本省按察使。累迁布政使、巡抚。以藩司李赓芸冤死事,坐免官,非其罪也。   公自闽疆归,遂专志著述,不与外事,题其斋田"许郑学庐"。所著有《漆书古文尚书逸文考》一卷,《附录》二卷,《董子诗说笺》一卷,《匡说诗义疏》一卷,《礼堂集议》四十二卷,《仪礼图》十七卷,《石渠议逸文考》一卷,《夏小正逸文考》一卷,《周人礼说》八卷,《周人经说》八卷,《说文集注》一百二十四卷,《凡将篇逸文注》一卷,《弟子职古本考》一卷,《袁宏后汉纪补证》三十卷,《老庄急救章》一卷,《读书杂记》十二卷,《思推居士存稿》十卷。《说文集注》尤毕生精力所萃,惜俱未刊。传者仅《周人经说》存四卷,《王氏经说》六卷,《说文段注订补》六卷,《汉书地理志校注》二卷,《管子地员篇补注》四卷,莫不训义邃精,故论者谓呵方惠、戴。然尊古好博,殊不类东原,大抵与吴派为近云。 ○王锡阐   王锡阐(1628-1682),字寅旭,又字昭冥,号晓庵,又号余不,别号天同一生,江苏吴江人。   少友张履祥,讲学以濂、洛为宗。壮益耽究文艺,博览群书;历象之学,尤所笃好。生于明季,当徐光启等修新法时,聚讼盈庭,先生独闭户著述,潜心测算。每夜遇天色澄霁,辄登屋卧鸱吻间,仰观景象,竟夕不寐。复发历书玩索,精思于推步之理,宏亮而不滞。久之,则中西两家异说皆能条其原委,考其得失焉。尝谓:历法测实增减,宜求定率。说之曰:"古测既为今日所疑,近测又非今人所信,画一之法,何时可立。不如及今求其定率,既有微差,他日测验修改亦易为力矣。"   其论经星云:"夫距度既殊,则分至诸限亦宜随易用求差数,其理始全。然必有平行之岁差,而后有朓朒之岁差;有一定之岁实,然后有消长之岁实。以有定者纪其常,以无定者通其变,乃可垂久而无戾。"   其辨西法宫闰之失云:"大略西之宫闰实难与中法并行,而会通两家又非目前诸人所及,故不胜龃龉之病。"新法推步交食密于旧法,而亦有差失。推求其故曰:"交食之法,西历亦略尽矣。乃所推戊戌仲夏朔食己亥季夏望食差数已著,则致差之故岂宜不讲。不知日食不惟亏复二限不在定限,即食甚之时亦非真远。正论食甚已不能以入转均数求其必会,况初亏复明,距度尤殊。地景日景,实因远近损益。最卑之地景大,日入景深,食分不得反小,最高之地景小,月入景浅,食分不得反大。此与几何公论自相矛盾,傥亦致差之一端乎?"   其论日月五星天因及新法推测之误曰:"新法既谓星天以太阳为心,则本天之行既为岁行,乃复设本天仍以地心为心。法既不定,安所取衷。考木火土三星之行,与金水二星不同。金于本圜右旋,木火土三星于本圜左旋,皆为日天所挈而东。左族之数,土最疾,木次之,火又次之。自古旋论,则疾者反迟,迟者反疾。故今日在最高者法应迟,而视行为疾;冲日在最卑者法应疾,而视行为迟为退。盖本圜之迟疾为左旋,而视行之迟疾则右旋也。此理甚明,何莫之察耶!"   复统论新法旧法曰:"欲知新法之诚非,项核其非之实;欲使旧法之无误,宜厘其误之由,然后天官家言在今可以尽革其弊,将来可以益明其故矣。旧法之屈于西法也,非法之不若也,以甄明法意者无其人也。若是则何从而可!从乎天而已。古人有言:'当顺天以求合,不当为合以验天'。法所以差,固必有致差之故;法所吻合,犹恐有偶合之缘。测愈久则数愈密,思愈精则理愈出。以古法为型范,而取才于天行,考晷漏,审圭表,慎摔人,详著法,则异同之见渐可尽泯;成宪一定,不难媲美羲和,高出近代矣。"   先生心以明《大统历》为疏,崇祯间,改用新历法,亦未尽善,乃著《晓庵新法》,兼采中西,去其疵颣,参以己见,成历法六篇,会通若干事,考正若干事,增补若干事,表明若干事,立法若干事。且于序中具列西人不知法意者五,当辨者十。其书定为六卷。虽私家撰述,未见施行,而为术精妙,识者莫不称善。更櫽括中西步术,作《大统西历启蒙》。丁未岁,因推步大统法,作《丁未历稿》。辛酉八月朔日食,以中西法及己法豫定时刻分秒;至期,与徐发等以五家法同测,已法独合。作《推步交朔测日小记》。西法谓"五星皆有旋",则以为土木火实左旋,当改岁轮为不同心圈,则理数画一,作《五星行度解》。术家言"日月右旋",儒者云"左旋",二说不同;今定为日月实右旋。作《日月左右旋问答》。治历首在割圜,作《圜解》。测天当据仪晷,造三辰晷,兼测日星,因作《三辰晷志》。其书又若千卷。以布衣终于家,年五十五。   梅先生勿庵曰:"从来言交食者只有食甚分数,末及其边。惟王寅旭则以日月圆体分为三百六十度,而论其食甚时所亏之边凡几何度。今为推衍,其法颇精确。"然则《历象考成》以上下左右算交食方法,盖本于先生矣。谁先生无子,其遗书知之者少,故不如梅氏之学盛行。持平论之:晓庵精审,勿庵博大,各造其极,未可轩轾也。   ○王熙震   王熙震,字晓凤,一字惕盦,四川阆中人。   道光丁酉拔贡,以小京富历户部主事,累迁至郎中,外任宜昌府知府。治狱迕上官旨,开缺归。为锦屏书院院长。   少贫,未尝读书,里人孔广絪奇其貌,令就学己塾。读书务得解始已。偶读《大雅》至"乃立冢上",叩其义,师曰:"大社也"。叩何为大社?师弗能答。自是每诵一书,必释其义;每释一义,必参稽他籍,广求多证,学日通博。及官京师,对人默默,不稍骋议论,世无知其能学者。一日,因共祁文端论篆籀变迁,多补洨长所未逮,文端大惊曰:"初以君特习帖括,不谓淹雅出时流上!"遂倾心交之。比罢归,益覃精群籍,撰《大戴礼记注》四十卷、《后汉书义证》若干卷、《惕盦读书志》若干卷、《文集》若干卷,稿藏于家。卒年八十。   ○王先谦   王先谦(1872-1917),字益吾,湖南长沙人。   初学为古文词,师曾文正,已,益泛滥群籍,颇识制度名物。同治乙丑成进士。散馆授编修,历官国子监祭酒。   督江苏学政,踵阮文达后,辑刊《续皇清经解》,凡二百十种,一千四百三十卷。所收虽不如文达之精萃,而有清一代汉学家经师经说每赖以传,所遗者或寡矣。又仿姚姬传编《经古文辞类纂》二十八卷,亦严谨有义法。王湘绮尝谓曰:"《经解》纵未能抗行芸台,《类纂》差足以比肩惜抱。"闻之辄大乐。在苏数年,多延通儒主南菁书院,造士甚众。自苏学还朝,即谢病归,为城南书院院长,撰述逾富。   治经循乾、嘉遗轨,趋重考证;而小学弗深,且释名物不克贯通三代礼制,以此视文达终有"上下床"之别。惟《尚书孔传参正》,辨析详确,较他书为醇。   复用考据以校雠诸史地志,成《汉书补注》一百卷、《水经注合笺》四十卷,亦多荟集群言,自为发明者少。独《荀子集解》二十卷,用高邮王氏《读书杂志》例,取诸家校本,参稽考订,补正杨注凡数百事,可谓兰陵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