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 第 56 页/共 79 页

宅后为天福山,一日勾人者过其门,其人奔入,取道至山而去,手力疑为先生家匿之,先生即令其遍索,不得,手力亦从后门去。先生与夫人略不动色。   每岁宴其门人二次,清明冬至,祭祀之餕也。两人共一席,有不至者,先生自专一席。若门人续至,专席已罄,则夫人自出益之。朴菴先生之姪也,其质朴略相似。先生闻其归家,尚有赢俸,即为不乐。朴菴亦有惭色。 原学   人生而静之谓性,得乎性而无累於欲焉之谓学。学在於人,而於性未尝加;不学在於人,而於性未尝损。学有纯正偏驳,而於性未尝杂,性本不学而能者也,而必假於学。性之动於欲也,学以求完夫性者也,而顾戕夫性,学之失其原也。盖人之性也,即天之命也,於穆不显,命之本体,而四时五行,万化出焉;至静无感,性之本体,而四端五常,百行具焉。本体藏於寂,妙用通於感,运之於心,为思虑,发之於身,为貌言视听;施之於家,为父子昆弟;措之於国与天下,为君臣上下、礼乐刑政。以性为有内也,何性非物也?以性为有外也,何物非性也?得乎性之体,则意可诚,心可正,身可修,家可齐,国治而天下平也。据此之谓德,履此之谓道,学此之谓学,勉之为贤,安之为圣。尧曰“执中”,明其体之无所偏耳。舜曰“精一”,明其体之无所杂耳。孔子曰“仁”,子思曰“诚”,孟子曰“尽心”,圣学相传,千古一脉,一性尽而天下无余事,天下无余学也。佛、老之教行於世久矣,后之儒者,非不倡言以排之,而卒不能胜之者,学之不明,性之未尽也。老氏以无名为天地之始,无欲观人心之妙,无为为圣人之治;而佛家者流,则又生其心於无所住,四大不有,五蕴皆空,其道以性为心之体,吾惟修吾心炼吾性而已,明吾心见吾性而已,不必屑屑於其外也。是以其学陷於自私自利之偏,至於天地万物为刍狗,为幻化,弃人伦遗物理,不可以治天下国家焉。今之学则又异於是矣。心性之教不明,而功利之私遂沦浃而不可解,传训诂以为名,夸记诵以为博,侈辞章以为靡,相矜以智,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身心性命竟不知为何物。间有觉其缪妄,卓然自奋,欲以行能功实表见於世,则又致饰於外,无得於内,莫不以为吾可以修身也,可以齐家也,可以治国平天下也,又莫不以为吾不学佛、老之梦幻人世,遗弃伦理也。然要其所为,不过为假仁袭义之事,终不足以胜其功利之心,其去圣学也远矣。犹幸生於今之世,毋使佛、老见之也。使佛、老生今世,而见吾人所为,其不窃笑者几希!是求免於佛、老之不吾闢,不可得也,暇闢佛、老乎哉?所幸真性之在人心,未尝一息泯没,而圣学昭然,如日中天,敏求之,精察之,笃行之,一切气禀物欲,俱不能累。必求真静之体,以立吾心之极。惩忿惩此也,窒欲窒此也,改过改此也,迁善迁此也。不为佛、老之虚无,不为俗学之卑琐,斯为圣学也已。若曰“是性也,吾有自然之体也”,不能戒惧慎独,以求必得,而欲以虚悟入,则意见之障,终非自得。纵使谈说得尽,亦与训诂、记诵、辞章、功利者等耳。而何以为学也? 郎中庄定山先生昶   庄昶字孔暘,号定山,江浦人也。成化丙戌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检讨。与同官章枫山、黄味轩谏鳌山,杖阙下,谪判桂阳。改南京行人司副,遭丧。服阕不起,垂二十年。弘治甲寅,特旨起用。先是琼山丘浚嫉先生不仕,尝曰:“率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昶也,彼不读祖训乎?盖祖训有不仕之刑也。”至是浚为大学士。先生不得已入京,长揖冢宰,遂补原官。明年,陞南京吏部郎中。寻病,迁延不愈。又明年,告归。丁巳,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中之,士林为之骇然。己未九月二十九日卒,年六十三。   先生以无言自得为宗,受用於浴沂之趣,山峙川流之妙,鸢飞鱼跃之机,略见源头,打成一片,而於所谓文理密察者,竟不加功。盖功未入细,而受用太早。慈湖之后,流传多是此种学問。其时虽与白沙相合,而白沙一本万殊之间,煞是仔细。故白沙言定山人品甚高,恨不曾与我问学,遂不深讲。不知其后问林缉熙,何以告之?其不甚契可知矣。即如出处一节,业已二十年不出,乃为琼台利害所怵,不能自遂其志。先生殊不喜孤峰峭壁之人,自处於宽厚迟钝,不知此处却用得孤峰峭壁着也。白沙云:“定山事可怪,恐是久病昏了,出处平生大分,顾令儿女辈得专制其可否耶?”霍渭厓谓:“先生起时,琼台已薨。”是诬琼台也。按先生以甲寅七月出门,九月入京朝见,琼台在乙卯二月卒官,安得谓起时已卒哉?况是时徐宜兴言“定山亦是出色人”,琼台语人“我不识所谓定山也”,则其疾之至矣,安得谓诬哉?先生形容道理,多见之诗,白沙所谓“百炼不如庄定山”是也。唐之白乐天喜谈禅,其见之诗者,以禅言禅,无不可厌。先生之谈道,多在风云月露,傍花随柳之间,而意象跃如,加於乐天一等。钱牧斋反谓其多用道语入诗,是不知定山,其自谓知白沙,亦未必也。 语要   圣人之道贵无言,而不贵有言。言则影响形迹,而无言则真静圆融,若愤也而真见,若冥也而真趣,若虚寂也而真乐。彼以天得,而此以天与,极其自得之真,而出乎意象之外,是以圣人不贵有言。   吾之此身受形父母,既有此形,则有此理,使吾身有一理不尽,吾於父母之形为徒受矣。   浙人余中之过溪云,以皇极经世之学授余。读其书至三天说,所谓推以某甲之年月,必得某甲之时日,而后富寿,必先以某甲之年月,而后贱贫,以至水陆舟车之所产,东西南北之所居,精粗巨细之事,无不皆然,而至所谓福善祸淫,略无一二。余虽口唯其义,而心实不敢以为学也。   圣贤之学惟以存心为本,心存故一,一故能通,通则莹然澄彻,广大光明,而群妄自然退听,言动一循乎礼,好恶用舍,各中乎节。   屈原长於骚,董、贾长於策,扬雄、韩愈长於文,穆伯长、李挺之、邵尧夫长於数,迁、固、永叔、君实长於史,皆诸儒也。朱子以圣贤之学,有功於性命道德,至凡《四书》、《五经》、《纲目》以及天文、地志、律吕、历数之学,又皆与张敬夫、吕东莱、蔡季通者讲明订正,无一不至,所谓集诸儒之大成,此也。岂濂溪、二程子之大成哉?   《六经》莫大於《易》,而《易》有阴阳也。方其无言也,易具於心,浑然无为;及其有言,则孰为阴孰为阳?而阴阳之授受,皆传之纸上,而《易》始散矣。《易》非散也,纸上而《易》自散也。《四书》莫精於《中庸》,《中庸》言性道教也。方其无言也,中庸具於心,噩然无名。及其有名,则孰为性?孰为道?孰为教?而性道教之授受,皆得之口耳,而《中庸》始乱矣。《中庸》非乱也,口耳而《中庸》自乱也。《诗》、《书》、《礼》、《乐》、《春秋》、《论》、《孟》,莫不皆然。   心非静,则无所敛,主乎静者,敛此心而不放也;心非敬,则无所持,居乎敬者,持此心而不乱也;理非穷,则无所考,穷乎理者,考此心而不失也。   往年白沙先生过余定山,论及心学,先生不以余言为谬,亦不以余言为是,而谓余曰:“此吾缉熙林光在清湖之所得也,而子亦有是哉?”世之好事诋陈为禅者,见夫无言之说,谓无者无而无。然无极而太极,静无而动有者,吾儒亦不能无无也。但吾之所谓无者,未尝不有,而不滞於有;禅之所谓无者,未尝有有,而实滞於无。禅与吾相似,而实不同矣。   道无不在,一大浑沦者,散在万物。散在万物者,俱可打成一片,而众人则不知也。   杨、墨之害甚於申、韩,佛、老之害过於杨、墨。科举之学,其害甚於杨、墨、佛、老。为我、兼爱虚无、寂灭,盖足闢矣。至於富贵利达,患得患失,谋之终身,而不知反者,则又杨、墨、佛、老之所无也。属联比对,点缀纷华,某题立某新说,某题立某程文,皮肤口耳,媚合有司,《五经》、《四书》择题而出,变《风》变《雅》,学《诗》者不知,丧弔哭祭,学《礼》者不知,崩薨葬卒,学《春秋》者不知。呜呼!此何学也?富贵而已,利达而已,觊觎剽窃而已。朱子谓庐山周宜榦有言,朝廷若要恢复中原,须罢三十年科举始得。盖已深恶之矣!   天地万物,总吾一体;窗草不除,皆吾生意;元会运世,皆我古今;伏羲、周、孔、颜、曾、思、孟,皆吾人物;《易》、《书》、《诗》、《礼》、《春秋》,皆吾《六经》;帝力何有,太平无象,皆吾化育。   天之生圣贤,将为世道计也。或裁成以制其过,或辅相以补其不足。孔子之於《六经》,朱子之於传註,唤醒聋瞶,所以引其不及者至矣。今世降风移,学者执於见闻,入耳出口,至於没溺而沦胥之者,非制其过可乎? 侍郎张东白先生元祯   张元祯字廷祥,别号东白,南昌人。少为神童,以闽多书,父携之入闽,使纵观焉。登天顺庚辰进士第,入翰林为庶吉士。故事教习唐诗、晋字、韩欧文,而先生不好也,日取濂、洛、关、闽之书读之。授编修。成化初,疏请行三年丧。又言治道本原在讲学、听治、用人、厚俗,与当国不合,移病归,家居二十年,益潜心理学。弘治初,召修《宪宗实录》,进左赞善,上疏劝行王道。陞南京侍讲学士,终养。九年,召修《大明会典》。进翰林学士,侍经筵,上注甚,特迁卑座,以听其讲。丁忧丧毕,改太常卿,掌詹事府。以为治化根源,莫切於《太极图说》、《西铭》、《定性书》、《敬斋箴》,宜将此书进讲。上因索观之,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武宗即位,进吏部右侍郎,未及上而卒,正德元年十二月晦也。先生既得君,尝以前言往行非时封进,不知者以为私言也。孝宗晏驾,为人指谪,先生亦不辩。先生卓然以斯道自任,一禀前人成法。其言“是心也,即天理也”,已先发阳明“心即理也”之蕴。又言“寂必有感而遂通者在,不随寂而泯;感必有寂然不动者存,不随感而纷。”已先发阳明“未发时惊天动地,已发时寂天寞地”之蕴。则於此时言学,心理为二,动静交致者,别出一头地矣。 语要   斯道在天地,不患践之不力,所患知之弗真。   萧宜翀蚤游聘君之门,友克贞、公甫、居仁诸子,不饰廉隅於泥坐蛇行,不诡冠服於吕縚象佩,不纵浮谈於太极。   此道自程、朱后,所寄不过语言文字,循习既久,只形诸文字,而言语殊不之及。形诸文字,才能执笔,即於性命之奥,帝王之略,极力描写,不以为异。若言语间有及之听者,虽面相隆重,退即号笑之曰:“此道学。”又或公排摈之曰:“此伪学。”士风一至於是。然实由言语者所谈非所见,所见非所履故也。   吾人致力於大本,须灼见外教同中有大不同处。此理在天地间,如今造版籍粮册相似,有总有撒。止知囫囵一大块,而不知辨析於毫釐,略窥影嚮,便尔叫噪,不复致详致谨,反谓得人所未得真乐。鄙礼法为土苴,嗤简策为糟粕,卒至颠瞀老死。大抵实有此者,气象自别,语言动静,何莫非此。若不养得深厚,皆是徒然。此本不跷蹊,不差异,不高远,不粗率,不放肆,彼言动之跷蹊、差异,或务为高远、粗率、放肆者,则其人之能有此与否,可知已。   天地所以相播相荡、相轧相磨,昼夜不息者,其心无他,惟在生物而已。虽其雷霆之震击,霜雪之凋残,亦所以破其顽而禁其盛,非心乎杀之也。人即天理所生之物也,如花木之接,水泉之续,然实皆得是生物之心以为心者也。苟非得是心,则是身无以生矣。是心也,即天理也。天理之在此心,日用之间,本无不流通。但以既有此身,则不能无耳目口鼻。耳目口鼻既不能无,由是诱之以声色之纷华,臭味之甘美,得之不得,而喜怒哀乐之发,遂不能无私焉。身既有私,则此心或为之蔽,而天理渐以泯矣。   寂必有感而遂通者在,不随寂而泯;感必有寂然不动者存,不随感而纷。 布政陈克菴先生选   陈选字士贤,台之临海人。天顺庚辰试礼部,丘文庄得其文,曰:“古君子也。”置第一。及相见而貌不扬,文庄曰:“吾闻荀卿云,圣贤无相,将无是乎?”授监察御史。罗一峰论夺情被谪,先生抗疏直之。出按江西,藩臬以素服入见,先生曰:“非也。人臣觐君,服视其品秩,於御史何居?”不事风裁,而贪墨望风解绶。已督学南畿,一以德行为主。试卷列诸生姓名,不为弥封,曰:“吾且不自信,何以信於人邪?”每按部就止学宫,诸生分房诵读,入夜灯火萤然,先生以两烛前导,周行学舍,课其勤惰,士風为之一变。成化初,改中州提学。倖奄汪直巡视郡国,都御史以下咸匍匐趋拜,先生独长揖。直怒曰:“尔何官,敢尔?”先生曰:“提学。”愈怒曰:“提学宁大於都御史耶?”先生曰:“提学宗主斯文,为士子表率,不可与都御史比。”直既慑其气岸,又诸生集门外,知不可犯,改容谢曰:“先生无公务相关,自后不必来。”先生徐步而出。转按察使。归奔母丧。丧毕,除广东布政使。肇庆大水,先生上灾伤状,不待报,辄发粟赈之。市舶奄韦眷横甚,番禺知县高瑶发其赃钜万,都御史宋旻不敢诘。先生移文奖瑶,眷深憾之。番人贸货,诡称贡使,发其伪,逐之外;使将市狻猊入贡,又上疏止之。皆眷之所不利者也。眷乃诬先生党比属官,上怒,遣刑部员外郎李行会巡按御史徐同爱共鞫。两人欲文致之,谓吏张褧者,先生所黜,必恨先生,使之为诬。褧曰:“死即死耳,不敢以私恨陷正人也。”爰书入,诏锦衣官逮问,士民数万人夹舟而哭。至南昌,疾作,卒於石亭寺,年五十八。友人张元祯殓以疏綌,或咎其薄,元祯曰:“公平生清苦,殓以时服,公志也。”张褧乃上言:“臣本小吏,以诖误触法,为选罢黜,实臣自取。眷妄意臣必憾选,以厚贿啗臣,令扶同陷选。臣虽胥徒,安敢欺昧心术,颠倒是非?眷知臣不可利诱,嗾行等逮臣於理,弥日拷掠,身无完肤。臣甘罪籲天,终无异口。行等乃依傍眷语,以欺天听。选刚不受辱,旬日而殂。君门万里,孰谅其冤?臣以罪人,摈斥田野,百无所图,敢冒死鼎镬者,诚痛忠廉之士,衔屈抑之冤,长谗佞之奸,为圣明之累也。”奏入不报,第以他事,罢眷镇守。正德中追赠光禄寺卿,谥恭愍。先生尝以《易》教授生徒,晚而居官,论《易》专主传义,一无异同。以克己求仁为进修之要,故自号克菴。读书不资为文辞,手录格言为力行之助。每上疏必屏居斋沐,引使者於庭,而拜而遣。子刘子曰:“由张东白之事观之,非平日安贫守道之意,彻乎表里,安能使朋友信之如是?由张褧之事观之,非在官赏罚黜陟,出乎至公,安能使黜吏化之如是?吾有以见先生存诚之学矣。” 卷四十六 诸儒学案上四 布衣陈剩夫先生真晟   陈真晟字剩夫,初字晦夫,其后以布衣自号。福之镇海卫人。年十七八,即能自拔於俗。入长泰山中,从进士唐泰治举子业。业成,荐於有司。至福州,闻防察过严,无待士礼,乃辞归。自是不复以科举为事,务为圣贤践履之学。初读《中庸》,做存养省察工夫,学无头绪。继读《大学》,始知为学次第。以朱子所谓敬者,乃《大学》之基本也,乃求其所以为敬。见程子以主一释敬,以无适释一,始於敬字见得亲初,乃实下工夫,推寻此心之动静,而务主於一。静而主於一,则静有所养,而妄念不复作矣;动而主於一,则动有所持,而外诱不能夺矣。尝语人曰:“《大学》诚意章为铁门关,难过,主一二字,乃其玉钥匙也。盖意有善恶,若发於善而一以守之,则其所谓恶退而听命矣。”又尝语人曰:“人於此学,若真知之,则行在其中矣。盖知之真,则处善安,循理乐,其行甚顺。然而气质有偏胜,嗜欲有偏重,二者用事,其顺而易者,反逆而难矣。此圣门论学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之后,又加以笃行也。”天顺三年,用伊川故事,诣阙上《程朱正学纂要》,其书首採程氏学制,次採朱氏论说,补正学工夫,次作二图,一著圣人心与天同运,次著学者心法天之运,次乃言立明师,补正学,辅皇储,隆教本数事,以终上文。图说书未上,先上疏,乞召见而陈其说。不报。及书上,奉旨礼部看了来说,署部事侍郎邹榦寝其事。继而家居。读提学颁行敕谕教条,有合於程、朱教法,喜曰:“此学校正教也,然科举不定正考,虽有正教不行也。”因採敕谕中要语,参以程氏学制,吕氏乡约,朱氏贡举私议,作《正教正考会通》,定考德为六等,考文为三等,以告当路。当路亦不省。凡先生学有所得者,至是皆无所遇。闻临川吴聘君名,欲往质之。乃货其家具得五金,兄子从行,谓之曰:“死则瘗我於道,题曰闽布衣陈某墓足矣。”行至南昌,张东白止之宿,扣其所学,大加称许,曰:“祯敢僭谓:自程、朱以来,惟先生得其真,吴、许二子,不足多也。如聘君者不可见,亦必不见耳。”遂还镇海。先生生於镇海,迁於龙巖,晚定居於漳之玉渊。成化十年卒,年六十有四。先生学无师承,独得於遗经之中,自以僻处海滨,出而访求当世学者,百尺竿头,岂无进步?奈何东白以“得真”一言,遂为金柅,康斋、白沙终成欠事。然先生之学,於康斋似近,於白沙差远。而白沙言:“闻其学术,专一教人静坐,此寻向上人也。”子刘子曰:“一者诚也,主一敬也,主一即慎独之说,诚由敬入也。剩夫恐人不识慎独义,故以主一二字代之。此老学有本领,故立言谛当如此。”是故东白得真之言,亦定论也。 心学图 其一为天地圣人之图   大书一心字,以上一点规而大之,中虚曰太极,太极左曰静,右曰动,太极前倒书一复字。静作黑十六点,动作白十六点,盖太极生两仪也。十六点之外,每点各作十点,如旋螺弯而向左,十点之外,又各作十六黑白点,共三十二点,大於前之三百二十点也。每一大点包二卦,盖自二而四,自四而八,自八而十六,自十六而三十二,自三十二而六十四,即邵子《先天图》也。《坤》、《复》在下书冬至,《乾》、《垢》在上书夏至,《升》、《讼》为义曰立秋,《咸》、《遯》曰秋分,《否》、《谦》为正曰立冬,《明夷》、《无妄》为仁曰立春,《临》、《同人》曰春分,《履》、《泰》为中曰立夏,盖兼太极而一之也。 心学图 其一为君子法天之图   大书一心字,其上一点规而大之,视前图差小。中虚曰敬,敬左曰静,右曰动,前一字向上曰复。静之左,中分其圈而为黑,黑外为白,白外复为黑。动之右,中分其圈而为白,白外为黑,黑外复为白。即《太极图》之阴阳动静也。然白黑皆互圆相入,与太极稍异。上曰《乾》,下曰《坤》,左曰《坎》,右曰《离》,《坎》之左曰静主动,《离》之右曰动主静,《乾》之上书圣要四说:曰主一无适,曰整齐严肃,曰常惺惺法,曰其心收敛不容一物。盖採朱子之说,亦合先天太极为一者也。右图二,一著天心动静之本然,是性之原也。一著君子法天之当然,是性之复也。圣人亦天心之自然者也,君子岂可以不学乎?然复性之说,经传详矣,而未有如此后一图义之要而尽者也。惟君子知之,又能主敬以体之,以尽其法天之功效也。而有序焉,盖始则主敬,使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即致知诚意之事,是始学之要也,固不外此一圈。终则敬立而动静相根,明通公溥,即知至意诚之事,是圣功之成也,亦不外此一圈。而自始至终,则皆不离乎敬焉。如是,则法天之功,至与前一大圈,同一浑然灿然而无间矣。一敬之功用如此,岂不大哉?三代学校之所以教者,惟此而已。此岂后世记诵俗学之所能与耶?自伏羲画卦示精之后,(即《复卦》)尧以是(钦)传之舜,舜以是(恭)传之禹,禹以是(精一)传之汤,汤以是(日跻)传之文(缉熙)、武(戒)、周公(待旦)、孔子,孔子传之颜(心斋)、曾(一贯)、思(尊德性)、孟(求放心)。及孟氏没而遂失其传者此也。寥寥千余载,至周、程、张、朱氏出,然后此学大明。及朱氏没而复晦者,只由宋、元学校虽皆用程、朱之书,而取士又仍隋、唐科举,是以士视此心学为无用,故多不求,遂又多失其真传焉。 学校考德等第式   上上等 即能主敬穷理修己者。   上中等 即能求以主敬穷理修己者。   中上等 性行端洁,居家孝弟,廉耻礼逊,见善必行,闻过必改。   中中等 通明学业,晓达治道。   下上等 能习经书。   下中等 惟记诵旧文务口耳之学。 考文等第式   上等 考德名在下之中,则考文虽上亦降,如此则王拱辰、夏竦不魁矣。   中等 考德名在上之中,中之上,考文虽中亦取。   下等 考德名在上之上,则考文虽下必取,如此则程正叔不报罢矣。   考德名在中之中,下之上者,则专考其文,然亦不得魁选,如此则王佐不状元矣。 论学书   所论欲搜剔圣贤微言绪论而紬绎之,以庶几深乎道,殆是也。盖紬绎亦穷理之事,《大学》之要,莫先於穷理,岂不信然?然以程、朱之学揆之,要必先求其所以能紬绎之者,以为之本,然后可也。若无其本,则虽欲勉强以紬绎之,亦不可得也。盖义理之聚於物,犹蚕丝之聚於茧,至精深微密者也。今欲紬绎之於茧为易,盖引其绪以出於外者也;於物理为难,实游其心以入於内者也。故茍非先养其心,使有刚锐精明纯一之气,则安能入其微,步其精,以诣其极,随其表里精粗之处无不到,而脱然尽得其妙於吾胸中乎?妙有不尽得,则虽曰紬绎,犹未紬绎也。如一物有十分道理,已绎到八九分,则一二分绎不得,此一二分正其所谓精妙者也。精妙者既不能绎,则其所绎者八九分皆其粗者耳。得其粗,味其精,虽谓之全未紬绎亦可也。且但一物不能绎,则物物皆不能绎,譬如印板,但印出一张糊糢,则张张皆糊糢,心粗之病,何以异此?苟如此而欲望深於道,殆难矣。矧道不惟精深,实且广大,盖合众精深而为一广大者也。故既不能析之极其精,则必不能合之尽其大,所谓物有未格,则知有未至者此也。然所以合之者,又须此心先有广大之量,然后能也。故先儒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所谓敬者,岂非涵养此心,使动而穷夫理,则有刚锐精明纯一之气,静而合夫理,又有高明广大之量者乎?凡此,皆有真实工夫,做到至处,所谓圣学也。程、朱之学,入道有门,进道有阶,升堂观奥,皆有明辙,惟此最为要法,诚不可不先讲而力求者也。   夫学一也,岂有道俗之分?所以分者在乎心而已矣。故志乎义,则道心也;志乎利,则俗心也。以道心而为俗学,则俗学即道学;以利心而为道学,则道学即俗学,只在义利之间而已矣。惟在朝廷则不然,朝廷风化攸系,故以道学鼓天下,则天下皆道学,而义风盛。以俗学鼓天下,则天下皆俗学,而利习炽。此程、朱所以皆欲朝廷革俗习,而崇义方,有以也。若君子自学,苟立志有定,则无不可者也。何俗为?(以上《答周公载》)   今之学者,皆言居敬,多只是泛泛焉,若存若亡,而无主一无适之确,则是未尝居程子之敬也。皆言穷理,亦只是泛泛焉,务多读书,而无即事穷理之精,则是未尝穷程子之理也。   蔡九峰之学,未得为淳,只观其自序,乃以穷神知化与独立物表者并言,亦可见矣。若物之表果有一箇独立者,则是庄、列之玄虚。康节谓老子得《易》之体,正亦同此。是皆於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之旨,见得不透彻故也。(以上《答何椒丘》) 执古辩   世人言执古贵乎通今,执古而不通今,犹执一也。此言不然。夫所谓古者,即先王之制,著於礼经者是也。所谓今者,何礼也?岂非流俗之弊,习与性成者乎?姑以丧礼言之,古者以不饮酒食肉为礼,今人必以饮酒食肉为礼,如执古则不能以通今,通今则非所谓执古,岂一人真有两箇口,其一则执古,又其一则通今乎?抑只是一箇口,但遇酒食则通今,及醉饱之后则执古,斯谓可贵乎? 布政张古城先生吉   张吉字克修,别号古城,江西余干人。成化辛丑进士。授工部主事。以劾左道李孜省、妖僧继晓、谪判广东。以《诗》《书》变其俗,土官陶氏遣子从学,即能以礼自处。历肇庆同知,梧州知府,转广西按察副使。备兵府江,搜贼勦平之。正德初,进正使,转布政使,历山东、广西,忤逆瑾,降两浙盐运使。瑾诛,更河南、广西参政,至贵州左布政使。以疾归,十三年九月卒,年六十八。初从乡先生学,见诸生简择经传,以资捷径,谓士当兼治《五经》,今业一经而所遗如此,岂圣人之言,亦当有去取耶?遂屏绝人事,穷诸经及宋儒之书,久之见其大意,叹曰:“道在是矣。”语学者曰:“不读《五经》,遇事便觉窒碍。”先生在岭外,访白沙问学,白沙以诗示之:“沧溟几万里,山泉未盈尺,到海观会同,乾坤谁眼碧?”先生不契也。终以象山为禅,作《陆学订疑》,盖《居业录》之余论也。 方伯周翠渠先生瑛   周瑛字梁石,别号翠渠,福之莆田人。成化己丑进士。授广德知州,历南京礼部郎中,知抚州镇远,至四川右布政使。先生以民惑鬼神,著《祠山杂辩》,又以缓葬溺女,著《教民杂录》,又著《经世管钥》、《律吕管钥》、《字书管钥》,固以博为事也。早年即有求道之志,与白沙、医闾为友。与医闾诗云:“黄门仙客归辽左,少室山人忆岭南,我亦尘埃难久住,木兰溪上浣青衫。”然先生以居敬穷理为鹄,白沙之学有所不契。寓书李大厓以辩之曰:“圣人静有以立天下之大本,动有以行天下之达道,求诸万殊而后一本可得。盖始学之要以收放心为先务,收放心居敬是也。居敬则心存,聪明睿智皆由此出,然后可以穷理。所谓穷理者,非谓静守此心而理自见也,盖亦推之以及其至焉耳。积累既多,自然融会贯通,而於一本者自得之矣。一本如穀种,虽自块然,而根苗花实皆聚於此。又如鸡卵,虽自浑然,而羽毛觜距皆具於此。及其发见於行事,在圣人体用一贯,在学者未免差误。盖在己者有所拘蔽,故所发不无偏重之殊,在外者有所摇夺,故所施不无迁就之意。然而既复本原,则於处善亦安,循理亦乐,至於患难事变,虽以死易生,亦甘心为之。此圣学之大略也。今乃块然静坐,求毕体用之学,是释氏之虚空也。” 司成蔡虚斋先生清   蔡清字介夫,号虚斋,福之晋江人。孱脆骨立,而警悟绝人,总发尽屈其师。裹粮数百里,从三山林玭学《易》,得其肯綮。成化丁酉乡书第一。又三年,登进士第。授礼部主事。王端毅为冢宰,改吏部。丁母忧。服除,还吏部,转南京文选司郎中,以终养归。起为江西提学副使,为宁庶人所不喜,终不肯轻屈,疏乞致仕。逆瑾乱政,仿蔡京召龟山故事,起南京祭酒,而先生已卒,正德三年十二月也。年五十六。   先生平生精力,尽用之《易》、《四书蒙引》,蚕丝牛毛,不足喻其细也。盖从训诂而窥见大体。其言曰:“反覆体验,止是虚而已。盖居常一念及静字,犹觉有待於扫去烦嚣之意。唯念个虚字,则自觉安,便目前纵有许多劳扰,而里面条路元自分明,无用多费力,而亦自不至懈惰也。”观于此言,知不为训诂支离所域矣。其《易》说不与本义同者,如卜筮不专在龟筮,取卜相筮占决疑为徵。又辩七占古法,皆佳论也。罗整菴曰:“蔡介夫《中庸蒙引》论鬼神数段极精;其一生做穷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学,盖儒林中之傑出者。”先生极重白沙,而以新学小生自处,读其终养疏,谓“钞读之余,揭蓬一视,惟北有斗,其光烂然,可仰而不可近也。”其敬信可谓至矣。而论象山,则犹谓“未免偏安之业”。恐亦未能真知白沙也。传其学者,有同邑陈琛、同安林希元。其释经书,至今人奉之如金科玉律,此犹无与於学问之事者也。 语要   四肢百体,身之肤壳也,愚恶者所均有也。心术言行,身之精也,思齐贤者所致力也。于此而不致其力焉,是无身也,所存者肤壳焉而已矣。多言何为?   人之真,常见于饮食言语之末,因仍造次之间,故君子慎独,除邪之根也,不然毕露矣。   虚而一尽矣。   最要静,愈静愈灵。   天地所以长久者,以其气运於内而不泄耳,故仁者静而寿。天下事断,非浮躁者所能完也。   分阴不惜,学力不充,当事临疑,口耳无所归,手足无所措。前辈云:皋、夔、稷、契何书可读?盖此数公者,虽未尝读书,亦未尝不穷理也。穷理力行以致用,学之为道,何以加此?吾尝见有胸富万卷,笔下如流,而实於其身不得几字受用者,则学其可不择术哉!使皋、契生今世,吾知其自不能已於读书,但读之得其术耳。   每读书时,辄有欲取而用之之心,则亦何必多为也?然既有是心,则又自不容不多矣。   天地人物,杷柄皆在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