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 第 59 页/共 79 页

知事即理,则无事矣,外不见物也;知理即心,则无心矣,内不见己也。外物不接,内欲不萌,如是而止,乃得止之道,止於理而已。(以上《易说》)   今学者喜言正心,而不言诚意,喜言致知,而不言格物,汩於异学故耳。诚意所以正心,格物所以致知,内外一理,此乃《大学》之道也。(《大学说》)   人之为学,一心而已。盖心主乎一身,而其体之虚灵,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散在万事,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一人之心。故学贵於知,要求诸一心而已。学之道奈何?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进其知,本立而知益明,知进而本益固,而心之体用全矣。他日语门人曰:“主敬所以存此心,格物所以明此心。”乃定论也。(《删定或问》)   道散於天下而具於人之一心,所谓性也。性非他,天命是矣。所谓天命,阴阳五行,化生万物,天命之流行也。五殊二实,其本则一。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天之所以为天也,所谓在天为命也。受生於天,因各得是以为性,所谓在人为性也。循性而出,散为万事,皆道也。修道以立法於天下则教也。道形於日用,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所谓不离也,而其实体在我一性而已。是故君子之体道也,不求道於事,而严诸一心,戒慎恐惧乎其所不睹不闻,所以存天理之本然,无动静之间者也。不睹不闻,隐且微矣,而至著存焉,沖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此体道之君子,所以必慎其独也。盖重言之,非二事也。喜怒哀乐情也,四者形而天下之事具,发而中节则道也。和所以状情之德,道就事而言。四者未发则性也,谓之中。中所以状性之德,道之体也。道不出於一中,而实性之德,故曰大本。君子严诸一心,而性得所养,则大本立矣。本立道行,所谓致中和也。程子曰:“致如致却太平之致。”盖中和不可以力取,其要在慎独而已。天地於此乎位,万物於此乎育,此圣人之能事,学者之极功,而岂外於一心之妙用乎?   或曰:“子亦求异於朱子乎?”曰:“非敢为异也,将求同於程子耳。中和之说,程门论说甚详,似皆未领其旨。《定性书》言:‘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圣人之喜怒不系於心,而系於物。’盖自其不系於心而言,则未发之中,自其因物喜怒而言,则已发之和,不可析为二处也。若以动静之时分体用,而以静存为致中,动察为致和,非程子之本旨矣。岂以其近於佛氏止观空觉为一之论,遂宁过於分析乎?程子云:‘吾儒与释氏,句句合,事事同,然而不同其谓此欤!’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指心之本体而言。《大学》言正心,曰‘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则不得其正,一物存焉,则累其空明之本体矣。’名其无倚曰中,名其无妄曰诚,名其无私曰仁,一物也。是谓天命之谓性,发而中节谓之和。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指心之流行而言。是谓“率性之谓道”,“忠恕一以贯之。”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达道也。此程子之本旨也。”   常人有欲,顺其欲则喜,逆其欲则怒,失其欲则哀,得其欲则乐,其所以为心者,非喜则怒,非哀则乐,情而已。圣人无欲,浑然一性,何喜何怒,何哀何乐?故曰“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中也”。由是言之,圣人之心,未发之中也;赤子之心,发而未远於中也;众人之心,则皆已发者也。然则圣人无发乎?曰发而中节,物各付物,是皆未发者之所形,而其未发者固自若也。故曰“言和则中在其中,言中则含喜怒哀乐在其中矣”。中以无过不及为义,过非道,不及非道,道者中而已。以事言,则各有中,以道言,则一中以蔽之矣。中者大本,言道之体也,安得谓有二义乎?如言心正则百事皆正,若中有二义,心亦可有二义乎?   或曰:“朱子论中和,其书成卷,子复有二论乎?”曰:“窃求诸程子而有疑焉。盖程门指此为传授心法,故其门人论说最详。龟山之南也,罗仲素、李延平,实世守之,至朱子始自立说,以未发已发分属动静之时,学者但当因其时而各致其力,非复程子之说矣。周子《图说》之主静,自註无欲故静。《通书》曰:“一者无欲,无欲则静虚动直。”则是主静之静,乃所谓一者,而非阳动阴静之静也。伊、洛源流,疑出於此。若张子之天德,邵子之天心,皆指是为说也。   君子之道费而隐,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夫妇之所能知能行,圣人之所不能知不能行,语大语小,在上在下,万有不齐,可谓费矣。语其体则一而已,道是也,不可得而见也。以圣人言之,动为道,言为法,行为则,三千三百,万有不齐,可谓费矣。语其体则一而已,心是也,不可得而见也。鸢飞鱼跃,上下察也,明隐之不可掩也,犹赞鬼神之德曰“微之显”云耳。《中庸》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敛之则退藏於密”,即其旨也。(以上《中庸说》)   君子喻於义,义其心也;小人喻於利,利其心也。方其未形於事,初未有义利之可言,而其为体固已判矣。义心天下之公,本於性者也,天也;利心一人之私,生於形者也,人也。故君子从天不从人。   下学以所行言,上达以所见言,非二事也。下学而不能上达,由之而不知者也。穷理则尽性至命,下学而上达也。(以上《论语说》)   必有事焉,以持志言;勿正者,犹言有事而未尝有事云耳。勿忘,即是有事;勿助,即是勿正。故程子以鸢飞鱼跃言之。(《孟子说》)   仁者何?人之本心是也。求即其本心之安,是为仁也。然则求仁之方,但嘿以守吾此心可乎?曰“非也。视听言动,出门使民,居处执事与人,以至事贤友仁,学问思辨,皆为仁之地也。近世右象山而左朱子,曰吾心学也。好异者靡然趋之,惑世诬民,其罪大矣。”(《仁说》)   道一本而万殊,夫子之一贯是矣。以学言之,则必有事於万殊,而后一者可几也。曾子之随事力行,子贡之多学而识,皆亲受业於夫子之门者也。颜子之博文约礼,而后如有所立,《易》之知崇礼卑,而后成性存存,皆一说也。程子论学,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子伸明之,曰:“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本立而知益明,知进而本益固。”可谓尽矣。陆氏之学,盖略有见於道体,遂欲单刀直入,以径造夫所谓一者,又自以为至简至易,立跻圣域,故世之好异者靡然趋之,而不知其相率而陷於异端之说也。张子曰:“儒者穷理,故率性可以谓之道,释氏不知穷理,而自谓之性,故其说不可推而行。”程子有言:“自物格而充之,然后可以至圣人,不知物格而先欲意诚心正者,未有能中於理者。”据此可以断陆氏之学。   气质之性,生於形者也,心为形役,故惟气质用事;天地之性,言性之本然,初不外於一心也,生乎形而不役於形,超然独立,物我并照,则本性见矣。学者知求复性,而不知即心以求,则未尝读《孟子》者也。性即理也,穷理则尽性至命,以格物穷理为外为末而非之者,则未尝读《程子》也。   圣人之心,道也。言者心之声,行者心之迹,《六经》之为教,皆出於圣人之心,故曰心道也。常人之心,去道远矣,於是乎有学必穷理读书广见闻,而后理可明,必克己治心强恕,而后性可复。学而至於成性,而后圣人之心可言也。今始学者,知习静以入德,亦一门径,而遂曰“道在是,不假外求”,则妄说也。   道者,事物当然之理,所谓在物为理也,而其实体在我,何事何物不出此心?所谓处物为义也,故曰中。理在事,义在心,闻乐而乐,食旨而甘,居处而安,人之情也。理也。其居丧也,闻乐不乐,食旨不甘,居处不安,亦人之情也,理也。故君子之学,求不失其本心而已。   自诚明谓之性,诚则无不明矣。《中庸》论性而曰慎独,曰笃恭,所以存诚也。自明诚谓之教,未至於诚者,必由明而后至。《大学》论学而首曰格物致知,所以求明也。程子论天论仁诸说,即《中庸》首章之旨,论穷理论进学诸说,即《大学》首章之旨,皆本乎一心而为言也。儒、释皆从心地上做工夫,故有相似处,所谓以心役物,不以物役心,以理自胜,不为事物所侵乱,夫岂不同?本末一贯,心迹合一,儒者之公而大地。释氏离本末,判心迹,求以自私自利而已。(以上《学说》)   动而阳,静而阴,相循於无穷者,是皆太极流行之用,而其体初未尝动也。(《体用说》)   通宇宙一气也,气之实,阴阳是已。自其未成形者而言,絪縕揉错,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虚也。自其成形者而言,天地法象,万物形色,刚柔男女,粲然有分,实也。实者虚之所为,形亦气也,是皆可名之象耳。又自其本而言,未尝有体,曰太虚,虚而妙应,曰神,神而有常,曰天,曰性,一物也。有天则有道,神天德,化天道,一於气而已。自其存主而言,曰德,自其流行而言,曰道。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耳目口体,气之聚而成形者也;视听言动,气之虚而为用者也。曰阴曰阳,可分属也,而皆统於一心,则不可分矣。气之神也合一,不测之谓也。由此而通於性与天道,君子之上达也,由此而梏於闻见,溺於物欲,小人之下达也。   客感客形,与无感无欲,惟尽性者一之,有无虚实,通为一物者,性也,即程子“道亦器,器亦道”之说。   知昼夜阴阳,则能一性命。阴阳昼夜,屈伸相感於无穷,所谓天,所不能自已者谓命,而感之体即性也,故曰“一性命”。圣人之至诚无息,诚其性,不息其命也。鬼神常不死,诚而已。故曰“诚不可掩”。此之谓知性命,则知圣人,知鬼神。(以上《正蒙说》)   历家以日月星辰为天体,其度数有可纪者,有以地而言耳。地有形质,则有四极,天之大也莫禦,而其与地相为依附而旋转者,则犹可量也。是故象见乎上,体必应乎下,若形影然。(《读程语》)   儒者言性,释氏亦言性,但彼认为己有,所谓本以利心得来,故学者亦以利心向之。性者万物之一原,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为能尽其性,盖闢佛、老而为言也。   朱子以后,学者知以理言性,不随於释氏之虚空矣。而未能识性者为体,则立言者之过也。   禅学直截心地上用功,却缘何用心粗?彼盖自以为道由我立,命由我出,其涉於迹者,可勿深较。程子“不判心迹”,朱子“不向用时勤猛省,更於何处味真腴”,此儒、释异处,学者要须识此。(以上《杂说》) 诗   心非目不见,目自见之体。须知瞑目前,明明有先视。治心如治目,刮去膜与翳。目净视能传,心清性无际。胸中欲无事,须是必有事。敬则心自虚,乃照无物地。无物是何地?万化从此出。程门费讲论,此之谓未发。天理在何处?本心原不昧。乃知尧、舜心,千年至今在。(以上《论性》)   万法总归一,一复何所归?太极本无极,天心无改移。(《文中子意》)   释氏谈实际,省心亦省事。圣人亦何心?万事一天理。释言理是障,此错认理字。理即是吾心,无生亦无死。管窥亦见天,只是不广大。尽心而知天,乃见天无外。静中须有物,莫若理会敬。能敬则知此,此是天命性。戒惧一生心,即此是慎独。物欲遏将萌?乃是敬未足。闲邪则固一,主一不须闲。敬则自无已,天理本完全。主一谓之敬,一者谓之诚。一则无二三,何复言欲萌?此理最为约,但恐不持久。既能体而乐,不患不能守。心懈则有防,敬则无间断。存久体自明,天理一以贯。只要立个心,心即是天理。此上有商量,应不出敬字。此心即性天,京师是长安。当下便认取,须知未发前。言止不言定,须是止於事。和则中在焉,此理嘿而识。坐井而观天,所见终不大。试出井栏行,却入井栏坐。尧、舜几千年,其心至今在。道是尧舜心,何尝见道坏?(以上《述程语》)   万象无所隐,向明乃天理。如顾影壁间,区区一物耳。(《邵子之旨》)   湛一气之本,感生方有象。爱恶出太虚,末胜则本丧。(《张子之旨》)   性是无物地,存心即养性。何者是存心?不出诚与敬。   道心心是道,惟微道之体。人心乃私欲,已涉形与气。(以上《漫述》) 文敏崔后渠先生铣   崔铣字子钟,一字仲凫,号后渠,河南安阳人。弱冠举乡试,入太学,与四方名士马理、吕柟、寇天叙辈相期许。登弘治乙丑进士第,改庶吉士,授编修。逆瑾窃政,朝士见者多屈膝,先生与何瑭长揖而已。瑾怒其轻薄,张綵曰:“此人有虚名,未可骤加之罪。”终出为南京稽勋主事。瑾诛,召还翰林。时西涯以文艺笼络天下,先生以为非宰相所急,上书规之。侍讲经筵,每以亲君子远小人磨切武宗,指钱宁、廖鹏而言也,小人皆欲甘心之。晋侍读,遂告归。嘉靖改元,起原官,寻擢南京祭酒。大礼议起,上疏“勤圣学,辨忠邪,以回天变”。上以为刺己也,勒令致仕。家居十六年,以皇太子立,选宫僚,起少詹事兼侍读学士,转南礼部右侍郎,入贺圣节,过家疾作而卒,辛丑岁也,年六十四。赠礼部尚书,谥文敏。   先生之学,以程、朱为的,然於程子之言心学者,则又删之,以为涉於高虚,是门人之附会,无乃固欤!至其言理气无缝合处,先生自有真得,不随朱子脚下转是也。其诋阳明不遗余力,称之为霸儒。孙锺元曰:“文敏议象山、阳明为禅学,为异说。夫二人者,且不必论其学术,荆门之政,有体有用;宁藩之事,拚九死以安社稷。吾未见异端既出世而又肯任事者也。”此以其外而言也。先生以知能心之用也,爱敬性之实也,本诸天,故曰良。今取以证其异说,删良能而不挈,非霸儒与?此是以心为知觉,以性为理,不可以知觉即是理之成说,颇与先生气即理之论自相反。且先生既言“本诸天故曰良”,孟子谓知能为良,则知能本诸天者,即是以爱敬之理,决不仅以此知觉本诸天也。阳明单提良知而不及爱敬,其非悬空之知觉明矣。孟子上节,知能并举,下言“无不知爱其亲也,无不知敬其兄也”,能字皆归并知内,盖知是性也,能是才也,言性则才自在其中矣。 士翼   造化流行,四时者气乎?春当温,秋当凉者,理乎?理乃气之条段,虽纷纭而不可乱者,温凉以时,圣人也。冬过寒,则春行其余冽,夏过炎,则秋冒其余炽,气偏理亦滞,中人之性也。春必温,秋必凉,性善之譬也。故学修而性可返。若夫酷烈载沉,七年固旱,其下愚哉!非用汤之精诚弗回。   自求心习静之论兴,窃见孔经之在世,犹襄、献之王周、汉也,方伯连帅,虽曰同奖王室,然别出教令,自立社稷矣。夫心即事也,事即道也。事合於道则心存矣,事戾於道则心放矣,故动之不能亡静,犹静之不能亡动,各值其遇而已矣。静而无事,勿生妄念,勿从堕容;动而酬用,勿昧本心,勿徇外欲。动而徇欲,难以求静,静而杂念,胡以制动?今求静曰真空真识,抑何偏欤?   问:“伊川曰性即理也,然乎?”曰:“然。性者仁义而已,曾谓仁义非理乎?仁义有不善欤?”问:“孔子何谓相近也?”曰:“别其所赋之等也。”问:“性可以有等?”曰:“气也。”“然则气即理乎?”曰:“然。”“何以明之?”“今夫孩童知爱其亲,仁也;知敬其长,义也。即其喜笑慕恋谓之爱,即其恭敬推逊谓之敬,是非气乎?发於外,即其在於中者也。理者气之条,善者气之德,岂伊二物哉?”问:“气有原乎?”曰:“有之。《易》曰易有太极,《诗》曰有物有则,夫极者易之翕,则者物之能,故曰纯粹精也。舍是而谈理气支矣。”   阳有知而阴无知,是故质受神以为运,魄资魂以为识。阳有去而阴常居,是故炎火熄而灰存,花色落而朽贮。人生为阳,志则宰而气则从,气为阳中之阴。人死为阴,气则升而魄则止,气为阴中之阳。   朱子谓“气有聚散,理无聚散”,窃所未详。盖造化之原,理常聚而气亦聚,人物之生,气若散而理亦散。气既散矣,理安所附?是故天地寒暑也,人物禾稼也,暑来禾生,寒来禾死,尽矣。明年又蕃其鲜者,故曰“日新之谓盛德。”   天命之谓性,故物之理即吾心之理也。外之物格,则内之知致,见天下之物,各有则而不可易,即此则以应之,故时措之宜矣。曰“穷理则隐而难求”,曰“格物则显而可据。”格物者,修治其目,人伦其先也。若泛乎其务,则荒而靡节。故博非颜子之文,则约非不畔之道。亡气外之形,亡神外之气,亡理外之神,亡命外之理,亡心外之命,亡命外之心。心者,具万理而出命也。   问:“古之祭天地山川不屋,谓栋宇不能囿其形也,乃以人之饮食荐之,夫岂知神之所嗜乎?”曰:“祭也者,致其敬与礼也,故以人道之所重者奉之,尽其报本之诚已耳。若神之所嗜,夫恶知之?豺之祭兽,獭之祭鱼,亦就其性之所能也夫!”   觉心之放,即求也;知我之病,即药也。矜己之是,即非也;妒人之长,即短也。   性之所寓曰心,心之所具曰性。性者理也,心乃发用斯理者,孟子以四端验之。夫自修身而齐家而治国平天下,斯谓尽心尽性也。精一道心者,用之执中也。中者,道心之极也。宋人以异端附会之,曰“道即心也”,则人非心欤?   问:“性即理也,有气乎否?”曰:“气也,惟其为理,斯谓之性,犹夫纯洁而温者,不谓之石而谓之玉也。理之训有条也,古用以言一事,至宋儒而言道体也。”   程子云:“圣人本天,释氏本心。”盖天言其理也,心兼乎血气也。释氏以精灵知觉为主,故迷则皆妄,悟则皆真,故曰心。圣人以仁义礼智为主,故经纶大经,裁成大化与物同体,故曰天。   心性固不离,亦非杂。知能心之用也,爱亲敬长性也,好利恶害心之觉也,生可舍,死可取,性也。譬之物焉,生生气也,穀之甘,杏之酸,桂之辣,性也。心灵而性活也,心移而性宰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乃言所主也,非用为训也。心性之辨,一言而决之矣。   阳刚也,生也,阴柔也,成也,皆气也,即其理也。仁阳也,爱也,义阴也,敬也,皆气也,即其理也。古人曰:“阴阳曰仁义,一而已。”后人和合孔、孟之言性,乃立理气之名,学者勿泥其词而析其源,不可废理而存气也。   常人无中,小人无静。   朱子论宋祧主,取诸商、周。夫汤、文兴自诸侯,契、稷始封之君也,宗之固当。布衣而有天下,如宋太祖除乱救民,创业垂统,宜正东向之位,为百代之祖。自宣祖而上,悉以亲尽而祧,天子崩,臣子称天以诔之,其祭也,奉天以配之。若曰先世积德而致,则大贤之后多湮,何乃弃赫赫之功,而求冥冥之报?若曰子孙不当自择其先,则自一世二世,以至百世,皆不迁可也。   颜子之学,克己复礼,治怒改过,庄周谓之黜聪明,堕肢体,盖肆为躗言以讥孔氏之致知谨礼也。宋刘彦冲诸人,祖述为文,则颜子乃孔门之达磨矣。   曾点言志,朱子许其天理流行。夫遇一事,必有一则,处之当而熟,则圣人矣,一以贯之也。岂有物见目前而可玩哉?水之流,鸢之飞,鱼之跃,皆实体也;犹父之慈,子之孝,皆天命之性,人不率之,愧於物矣。岂若黄花般若为禅机哉?   不格物而曰致知者,妄也;不履事而曰存心者,偷也。夫人不食而谓饱,即空而见花,非实也,乃病也。   观诸造化,静多於动,虽阳气毕达,万有并作,本末固凝也。可以知德矣。   观诸造化,动而无息,是故绝涧石壁,草藓自生,冬冽地坼,荠麦自青。可以知仁矣。   《大学》一篇,皆明明德而已。仁者与物同体,遗一物,涂一民,非仁也。故新民即明明德。   《中庸》不指“仁义”为性,而曰“喜怒哀乐”,盖二者旨微而难言,四者常发而易见。夫仁义之训,至宋而明,今即田父市人而语之曰:“汝喜汝怒,性也。”皆晓然而领。四者即仁义之用,考孟子之四端,则参得之矣。戒惧以体验此中,使勿有所系而偏,《大学》所谓正心,慎独以儆省此和,使勿有所逐而流。《大学》所谓修身,静立动之本,动达静之具,交养互发,非二事也。   其世治者,其论公於众;其世兴者,其论公於朝;其世衰者,其论公於野。上下不公,其世不可为已。故党锢息而汉亡,朋党尽而宋乱。夫公论弗可一日而废也。   《关雎》咏淑女以配君子,间关思德音以括其上。盖幽王昏乱,法家拂士斥矣,所信惟妇言,故诗人冀其改德以亲贤女尔。   心存则鉴物之理,气和则识仁之象。   不言常而言变,异端皆然。申、韩之法,皆防人之欺,疑人之叛,夫将置秉彝於何地耶? 松牕寤言   夫正物之谓格,至理之谓物,今之异言也,则心当何正?而至善有别名乎?孟子曰“良知良能”,知能心之用也,爱敬性之实也,本诸天,故曰良。今取以证其异,删良能而不挈,非霸儒欤?   学者改过,追索其动念之故而除之,斯不萌於再。   孟子曰:“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而已矣。”条目不具,奚以求心?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其存心之方乎?夫心火属也,火丽物而后有形,心宰物而后有造。异端之言异焉,曰“静则心定,而理自见”,无待乎学矣。是犹舍耒耜而言耕也。   问:“程子有《遗书》矣,子述程志也何居?”曰:“伐伪存真也。高虚者异端则然,学者附之,斯人惑之,向使二夫子之道淆,其游、谢之罪欤?鲍氏而下无讥焉。是故夫子之道,仁也,敬其业也。” 卷四十九 诸儒学案中三 文定何柏斋先生瑭   何瑭字粹夫,号柏斋,怀庆武涉人。生而端重,不事嬉戏,人以为呆。七岁时,入郡城见弥勒像,抗言请去之,人皆大骇。及为诸生,慨然慕许文正、薛文清之为人,索其遗书读之。登弘治壬戌进士第,改庶吉士,历编修修撰。逆瑾召诸翰林,各赠川扇。翰林入见而跪,先生独长揖,瑾怒,扇不及之。翰林谢扇复跪,先生从旁曰:“嘻!何跪而又跪也?”瑾大怒,诘其姓名,先生前对曰:“修撰何瑭。”知不为瑾所容,累疏谢病,致仕归。瑾诛,复职。无何,以经筵触忌讳,谪同知开州,量移同知东昌府,又归。嘉靖初,起山西提学副使,丁忧。改浙江,进南京太常少卿、本寺正卿,历工户礼三部侍郎,谢病。陞右都御史,掌留台,不就。家居十余年。癸卯九月卒,年七十。赠礼部尚书,谥文定。先生以儒者之学,当务之为急,细而言语威仪,大而礼乐刑政,此物之当格而不可后者也。学问思辨,一旦卓有定见,则物格而知至矣。由是而发之以诚,主之以正,然而身不修,家不齐,未之有也。至究其本原为性命,形於著述为文章,固非二道,特其缓急先后,各有次第,不可紊耳。今曰“理出於心,心存则万理备,吾道一贯,圣人之极致也,奚事外求?”吾恐其修齐治平之道,反有所略,则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於古人之道,不免差矣。先生此论为阳明而发也。盖力主在心为知觉,在物为理之说,固无足怪,独是以本原性命非当务之急,若无与乎修齐之事者,则与清谈何异?修齐之事,无乃专靠言语威仪、礼乐刑政与?真可谓本末倒置矣。先生与王浚川、许函谷辨论阴阳数千言,为浚川所破者不一,其大指之差,在“以神为无,以形为有”,有无岂能相合?则神形已离为二,神形既二,又岂待人死而后无知哉? 儒学管见   或问儒者之学。曰:“《五经》、《四书》之所载,皆儒者之道也。於此而学之,则儒者之学也。”问其要。曰:“莫要於《大学》。”请问其旨。曰:“人之有生,莫不有身焉,亦莫不有家焉,仕而在位,则又有国与天下之责焉。修齐治平,莫不有道,此则道之实体也。具此道於心神性情之间,明德也;行此道於家国天下之际,新民也。明德为体,而实见於新民之用;新民为用,而实本於明德之体。盖内外合一者也,而莫不各有至善之所当止焉。然斯道也,非知之於先,则不能行之於后,故有知止能得之训焉,《大学》之要指也。”请问其详。曰:“人之生也,莫不有心以为此身之主,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心之用也,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方其未发也,必廓然大公,无所偏倚,心之本体,方得其正;一有偏倚,则不正矣,此善恶之根也。”或曰:“朱子谓心之未发,如鑑空衡平,无正不正之可言,必其既发,则正不正始有可见,故章句谓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今乃谓未发之时,心已不正,何也?”曰:“心之正不正,虽见於既发之后,实根於未发之前,如鑑之不明,衡之不平,虽未照物悬物,而其体固已不正矣。至於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则‘修身章’内亲爱五者之偏,正指此而言,所谓已发而为情者也。若谓‘正心’传内不得其正,即指已发,则‘修身’传内五者之偏,又何指耶?”“朱子章句,盖一时之误也。其以正心次诚意之后,何也?”曰:“意不诚者,明知善之当行,而不能行;明知恶之当去,而不能去。盖自欺之小人也,又何暇论其心之正不正哉?其或诚於好善而恶恶矣,而气禀识见之偏,心有未正,则接人处事之际,往往随其所偏而发,不复加察,则虽诚於好善恶恶,不免有时而失,此诚意之后,继以正心,盖欲其涵养省察,使其心未发之时,无少偏倚,感物而动之际,又加察焉。使情之所发,用之所行,无一不中乎理,此则儒者之极功焉。然五者之情,各行於接人处事之际,接家人、国人、天下人,无不然也,而所接莫先於家人,故於‘修身’、‘齐家’传内发之,非谓接他人不然也。格物致知云者,格修齐治平之道,而真知孰善孰恶也。诚意云者,行修齐治平之道,诚行其善而去其恶者也。至於天下之治乱,天命之得失,则善恶之效,而万世之劝戒也。此儒学体用之大全也。”   学与政非二道也,学以政为大,天下之政总於六部,以《大学》之传考之,平天下之用人,吏兵之政也;理财,户工之政也;治国兴仁让之善,则礼之政也;禁贪戾之恶,则刑之政也。吏兵之用人,能同天下之好恶,而不徇一己之偏;户工之理财,能节用爱人,而不为聚敛之计;礼刑能兴善而禁恶,则谓之贤公卿有司可也。本之以《大学》之道而行之以国家之法,为政之道,思过半矣。此儒者之正学也。或者舍而不由,徒从事於记诵词章者,既不足道,而所谓道学者,又多用心於性与天道之间,及存心养性之说,名虽可观,实则无补。其可叹者多矣! 语录   有问“一贯约礼”之说者,曰:“儒者未得游、夏之十一,而议论即过颜、曾,以圣贤心法为初学口耳,此道听涂说之最可恶者。”   门人请梓文集,曰:“圣贤之道,昭在六籍,如日星,后学愧不能知而行之。自宋以来,儒者之论,常苦太多,此吾之所深惧也。”   有言先生铢视轩冕,尘视金玉者,曰:“此后世儒者轻世傲物之论也。金玉自是金玉,如何尘视得?轩冕自是轩冕,如何铢视得?此何异老、庄刍狗飘瓦。”曰:“如是孔子何以谓富贵如浮云?”曰:“浮云在不义,不在富贵也。” 阴阳管见   阴阳之论,予幼闻其名而未知其实,反覆乎周,程、张、邵之书,出入乎佛、老、医、卜之说者,将二十年。至三十八岁,玩伏羲卦象而验之以造化之道,乃若有得。惜诸儒之论,皆失其真也,欲著述以明之,以其非日用所急,且恐启争端也,藏之中心,盖十五年於今矣。间与一二知己谈之,而邹东郭先生属予笔之成书,因略书数条告之。王浚川、许函谷复有所疑,且予著述之本指亦未明也,乃补书三条於内。呜呼!性命之难言也尚矣,一己之见,安敢必他人之皆我从哉?引伸触类,正误纠失,盖有待乎世之君子焉!嘉靖五年九月朔日叙。   造化之道,一阴一阳而已矣。阳动阴静,阳明阴晦,阳有知阴无知,阴有形阳无形,阳无体以阴为体,阴无用待阳而用。二者相合,则物生;相离,则物死。微哉,微哉!通於其说,则鬼神之幽,人物之著,与夫天文、地理、医卜、方技、仙佛之蕴,一以贯之而无遗矣。(右《第一章》)   天为阳地为阴,火为阳水为阴,天,阳之阳也,故神而无形;地,阴之阴也,故形而不神;火,阳之阴也,故可见,然初无形也;水,阴之阳也,故能化,然终无知也。天变而为风,地变而为山,火变而为雷,水变而为泽,雨雪霜露,皆泽之类也。观八卦之象,则可知矣。(右《第二章》)   火阳也,其盛在天;水阴也,其盛在地。盖各从其类也。何以明之?日为火之精,月为水之精。日近则为温为暑,火偏盛也;日远则为凉为寒,水偏盛也。四时之变,於是乎主矣。地虽有火,而不能为温暑,天虽有水,而不能为寒凉,故曰其盛各有在也。(右《第三章》)   或曰“水阴也,流而不息,安在其为静乎?”曰:“流非水之本然也,水体凝而性静者也。其融,火化之也;其流,天运之也。天火无形实为阴枢,而人不能见也,故谓水为动,误矣。何以明之?水气为寒,寒甚则冰,非有待於外也,水自遂其性耳。然则水之为静也,昭昭矣。”(右《第四章》)   或曰:“天有定形,故日月星宿之丽於天者,万古不易。今谓天无形,殆未可乎?”曰:“此不难知也。既天有定形,日月五星,又何以有盈缩之异乎?若谓日月五星虽丽於天,而不为天所拘,故有盈缩之异,不知上何所系?下何所承?乃万古而不坠乎?盖天阳气也,动而不息,其行至健,日月五星皆运於天者也。天行有常,故日月星宿,万古不易,其有盈缩,则以象有大小,天运之有难易也。譬之浮物於水,小者顺流而去,故疾;中者少迟;大者愈迟。其势则然也。如此则谓天有定形者,其惑可解。谓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转者,其说不攻而自破矣。”(右《第五章》)   或曰:“天地水火恐未足以尽造化之蕴,不如以阴阳统之。”予窃以为阴阳者虚名也,天地水火者实体也,二而一者也。谓天地水火未足以尽造化之蕴,此特未之察耳。盖人知水之为水,而不知寒凉润泽皆水也;人知火之为火,而不知温热光明皆火也。天宰之以神,地载之以形,水火二者交会变化於其间,万物由是而生,由是而死,造化之能事毕矣。自此之外,岂复有余蕴乎?(右《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