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184 页/共 437 页
事虽纷纷,须还我处置。
学已有许多意思,只为说敬事字不分明,所以许多时无捉摸处。
圣门之传《中庸》,其所以开悟后学,无余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
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也。
看圣贤言语,但一踔看过,便见道理者,却是真意思。纔着心去看,便蹉过了多。
某归家,凡百只如旧。但儿辈所见凡下,家中全不整顿,至有疏漏欲颓敝处,气象殊不佳。既归来,不免令人略略修治,亦须苟完可耳。家人犹豫未归,诸事终不便,亦欲于冷落境界上打迭,庶几渐近道理,他不敢恤。但一味窘束,亦有沮败人佳处,无可柰何也!
某兀坐于此,朝夕无一事,若可以一来,甚佳,致千万意如此。然犹不敢必觊,恐侍旁乏人,老人或不乐,即未可。更须于此审处之。某寻常处事,每值情意迫切处,即以轻重本末处之,似少悔吝。愿于出处间更体此意!
承谕近日学履甚适,向所耽(近本作「取」。)恋不洒落处,今已渐融释,此便是道理进之效。甚善!甚善!思索窒碍,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拂戾处,便于此致意,求其所以然者,久之自循理耳。
吾人大率坐此窘窭,百事驱遣不行,惟于稍易处处之,为庶几耳!某村居兀坐,一无所为,亦以窘迫,遇事窒塞处多。每以古人贫甚极难堪处自体,即啜菽饮水,亦自有余矣。夫复何言!
承来谕,令表弟之去,反而思之,中心不能无愧悔之恨。自非有志于求仁,何以觉此!《语录》有云:「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可常留在心中为悔。」来谕云:「悔吝已显然,如何便销陨得!」胸中若如此,即于道理有碍。有此气象,即道理进步不得矣,正不可不就此理会也。某窃以为,有失处,罪己责躬固不可无,然过此以往,又将柰何﹖常留在胸中,却是积下一段私意也。到此境界,须推求其所以愧悔不去,为何而来。若来谕所谓,似是于平日事亲事长处,不曾存得恭顺敬畏之心。即随处发见之时,即于此处就本源处推究涵养之,令渐明,即此等固滞私意,当渐化矣。又昔闻之罗先生云:「横渠教人,令且留意神化二字。所存者神,便能所过者化。私吝尽无,即浑是道理,即所过自然化矣。」更望以此二说,于静默时及日用处下工夫,看如何。吾辈今日所以差池,道理不进者,只为多有坐此境界中耳!禅学者则不然。渠亦有此病,却只要绝念不采,以是为息灭,殊非吾儒就事上各有条理也。元晦试更以是思之,如何﹖或体究得不以为然,便示报为望!
朱子注曰:后见先生,又云:「前日所答,只是掳今日病处说《语录》中意,却未尽。他所以如此说,只是提破,随人分量看得如何。若地位高底人,微有如此处,只如此提破,便涣然冰释,无复疑滞矣。」
在此粗安,第终不乐于此。若以为随所寓而安之,即于此臲卼便不是。此微处皆学者之大病。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方见碍者大耳。
宗羲案:朱子言:「余之始学,亦务为儱侗宏阔之言,好同而恶异,喜大而耻于小。而延平之言曰:『吾儒之学,所以异于异端者,理一而分殊也。理不患其不一,所难者分殊耳。』余心疑而不服,以为天下之理,一而已,何为多事若是!同安官余,以延平之言反复思之,始知其不我欺矣。」自朱子为是言,于是后之学者多向万殊上理会,以自托于穷理之说,而支离之患生矣。亦思延平默坐澄心,其起手皆从理一。穷理者,穷此一也。所谓万殊者,直达之而已矣。若不见理一,则茫然不知何者为殊,殊亦殊个甚么,为学次第,鲜有不紊乱者。切莫将朱子之言错会!
附录
朱子曰:李先生意,只是要得学者静中有个主宰存养处。
又曰: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然当时亲炙之时,贪听讲论,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实见处,孤负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尝不愧汗沾衣也!
又曰:熹早从先生学,受《中庸》之书,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而先生没。余窃自悼其不敏,若穷人之无归。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则往从而问焉。钦夫告余以所闻,亦未之省也。暇日料检故书,得当时往还书稿一编,题曰《中和旧说》,独恨不得奉而质诸李氏之门。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其或不远矣。
又曰:「中和」二字,该道之体用,以人言之,则未发、已发之谓。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后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已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径言无也」,又云「致字如致师之致」,又如「先言慎独,后及中和」,此意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孤负此翁耳!
又曰:昔闻先生之言教,以为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后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详味此言,虽其规模之大,条理之密,若不逮于程子,然其工夫之渐次,意味之深切,则有非他说所能及者。惟尝实用力于此者为能有以识之,未易以口舌争也。
又曰:李先生不要人强行,须有见得处方行,所谓洒然处。
又曰: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到后来也是琢磨之功。在乡若不异于常人,乡曲
以上底人只道他是个善人。他也略不与人说,待问了方与说。
又曰:李先生涵养得自是别,真所谓不为事物所胜者。古人云「终日无疾言遽色」,他真个是如此。如寻常人去近处必徐行,出远处行必稍急;先生去近处也如此,出远处亦只如此。寻常人叫一人,叫之二三声不至,则声必厉;先生叫之不至,声不加于前也。又有坐处壁间有字,某每常亦须起头一看,若先生则不然。方其坐时,固不看也;若是欲看,则必起就壁下视之。其不为事物所胜,大率若此。
又曰:先生少年豪勇,夜醉,驰马数里而归。后来养成徐缓,虽行一二里路,常委蛇缓步,如从容室中也。
又曰:李先生终日危坐,而神彩精明,略无隤堕之气。
又曰:李先生居处有常,不作费力事。所居狭隘,屋宇卑小。及子弟渐长,逐间接起,又接起厅屋,亦有小书室。然其齐整潇洒,安物皆有常处。其制行不异于人。亦尝为任希纯教授延入学作职事,居常无甚异同,颓如也。真得龟山法门!
又曰:李先生不著书,不作文,颓然若一田夫野老。
又曰:先生说一步,是一步。如说「仁者其言也讱」,熹当时为之语云「圣人如天覆万物」云云,先生曰:「不要如此广说!须穷『其言也讱』前头,如何要得一进步处。」
(梓材谨案:此下有一条移入《和靖学案》。)
又曰:人若着些利害,便不免开口告人,却与不学之人何异﹖向见李先生说:「若大段排遣不去,只思古人所遭患难有人不可堪者,持以自比,亦可以少安矣。」始甚卑其说,以为何至如此。后来临事,却觉有得力处,不可忽也。(以上皆朱子语。)
问延平先生言行,朱子曰:「他却不曾著书,充养得极好。凡为学,也不过是恁地涵养将去,初无异议。只是先生睟面盎背,自然不可及。」
赵师夏曰:李先生不特以得于传授者为学,其心造之妙,盖有先儒所未言者。
王深宁曰:延平先生论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节义、厉廉耻为先。
献靖朱韦斋先生松
朱松,字乔年,婺源人。政和八年同上舍出身,为政和尉。父森卒于官邸,贫不能归葬,即葬其邑。服除,调尤溪尉,监泉州石井镇。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转司勋、吏部两曹。上书谏和议,出知饶州,未上,请祠。十三年,卒。先生初以诗名,继而契心于贾谊、陆贽之通达治理。及得浦城萧子庄、剑浦罗仲素而师之,以传河洛之学,而昔之余习尽矣。尝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毫厘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其所善者,同学李侗、邓启之外,则有胡籍溪宪、刘白水勉之、刘屏山子翚。将卒,属其子元晦熹往受学焉。后以子贵,赠通议大夫,谥献靖。着有《韦斋集》。学者称韦斋先生。
韦斋文集
顷来尤溪两月,虽获拜邑中之士,而未详也。索居深念,惟小人之归是忧。乃有识明志高、杰然自拔于流俗如吾友者,其为欣幸,未易具道。夫仕而忘学,如农夫快一朝之饱而释终身之耕,殍于沟中,可立而俟。然则仕而志学,犹饱而念耕,亦不足道也!抑闻之先生长者,《礼记》多鲁诸儒之杂说,独《中庸》出于孔氏家学。大学一篇,乃入道之门,其道以为欲明明德于天下,在致知格物以正心诚意而已。其说与今世士大夫之学大不相近,盖此学之废久矣!自周衰,杨、墨虽得罪于圣人,然乃学仁义而失之者。至申、韩、仪、秦之说胜,而士始决裂圣人之藩墙,以阿流俗之所好,至汉文、景之盛未衰也,以至于今。盖尝有以斯文为己任,起而倡之者,然世方婴于俗学以自强,屹乎其不可攻也。某方急于禄养,未能往究其所学,是以或闻吾友之言,凛然敬叹,若居夷而闻《雅》,虽未详其节奏之工,然卓然于吴歈楚谣之中而不可乱也。《书》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夫问涂而之盲,则知亦岂易哉!以吾友之明,苟以德为车,而志气御之,则朝发轫乎仁义之涂,而夕将入大学之门,以躏中庸之庭也!(《答汪德粲书》。)
学未有无师者也。学而无师,虽不无一至之得,责之以远道则泥,质之以大方则惑,用之趋时合变,则胶戾而无所合。是妄意臆决之说,虽复惫精疲思,而道日远矣。然生晚地寒,无东西南北之资,闻先生长者之风,而不及瞻望下风者固多。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呜呼,此非独友说,亦师说也。窃闻往者三川之间,程氏兄弟推本子思、孟轲,以《中庸》为宗,而司马文正公考正经史,深于治道,皆卓然有功于圣人之门。盖尝诵读其诗书,考质于师友而闻其略矣。夫达天德之精纯而知圣人之所以圣,诚意正心于奥窔之间而天下国家所由治,推明尧、舜、三代之盛,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者,始于夫妇,而其极也察乎天地。此程氏之学也。尊德教,贱功利,奖名节,端委庙堂则忠信恭俭足以刑主德于四方而朝廷尊,燕处于家则孝友廉让足以化其其国人,其酌古以准今则治乱存亡之效如食粟之必饱,食堇之必毙,此司马氏之学也。程氏之门人,其高弟称谢氏,不及见也。新郑晁公尝受学于司马之门,往以事游郑,拜晁公于溱、洧之上,时方冥惷,不能有所质问,而今皆逝矣!古语有之曰:「想望丹青,不如式瞻仪型;讽诵诗书,不如亲承风旨。」(《上谢参政书》。)
韦斋语
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防范其间者,未尝一日少忘。
士溺于俗学,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闇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置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一朝有急,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御危辱陵暴之侮,则庶几神器尊安,而基祚强固矣。
宗羲案:豫章称韦斋才高而智明,其刚不屈于俗,故朱子之学虽传自延平,而其立朝气概,刚毅绝俗,则依然父之风也。
附录
先生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早夜其间,以自警饬。由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
金使议和,先生与史院同舍胡珵共疏曰:「彼方吞噬未厌,而一旦幡然与我和者,纽于威以侮我耳!又虑我畜锐,而为和之说以挠我耳!彼之和使即秦之衡人,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厌,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敌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而执事者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昔项羽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唯高祖不信其诈谋,不为之屈,日夜思所以图楚者,卒能蹙羽于鸿沟之上,使其力屈,而太公自归。此可以观其计之得失矣!」
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钞口诵,不懈益虔,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得,澹如也。
先生性孝友,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接引后进,教诱不倦。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至于奸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则鄙而远之,不忍正视其面。晚既属疾。手书先诀于屏山、籍溪、白水,属以其子往受学焉。
百家谨案:程太中能知周子而使二子事之,二程之学遂由濂溪而继孟氏。朱韦斋能友延平与刘、胡三子,而使其子师之,晦翁之学遂能由三子而继程氏。卓哉二父,巨眼
◆延平门人(胡、程四传。)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