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元集 - 第 8 页/共 17 页
绝者,所深恶而痛绝之者也。四「毋」字正是「绝」字力量。意、必、固、我四者,生于其心则害德,作于其事则害政。吾子自治、教人皆痛之、绝之。改「毋」为「无」,似非本旨。【「子绝四」章】
礼乐制度谓之道矣。先生辈何弃孔门之习行而别有道乎?「文」不坠地乎?夫子直以「斯文」自任,决天意之重斯文,便决信己之不死,正自任、自信处。而以文为谦辞,又可见朱先生轻道之用处。噫!岂知离文无道哉?【「子畏于匡」章】
「固」者,已然之辞。「殆」者,未然之辞。一句中不应矛盾如此,况「天纵之」三字已自极推无外,不应又下疑似语。予妄谓是将帅之将,谓乃天纵之大圣,总领群圣者也。孟子中「端木子见礼知政」一节明明自下此两字注脚,由人妄揣不得也。【「子贡曰固天纵之」节】
此章解者多入禅宗,或以「空空」属鄙夫。予见鄙夫已是指无知之人说了,「空空」句正应无知也,犹言吾有知识乎哉?我实无知也。有如个无知的鄙夫来举一事问于我,我心里却也无个见解,「空空如也」,合他一般。只其所问之中原有两端,我因其所有叩而竭之,人便谓我有知,其实原无甚见解。
譬如我本无物,有人持一袋来讨,我就他袋中所有,用手拍几下,令出来给他去,人便当我有东西,其实我无有。【「子曰吾有知乎哉」章】
看圣人之心随触便动,只因是个活心,见可喜便喜,可怒便怒,推而至于万应曲当,天下归仁,总是个活心。宋儒辄言不为事物所胜,以「呼人不至,声不加大」、「远近一般缓走」状德行,恐正予所谓禅家死其心也。【「子见齐衰者」章】
此章幸颜子自叙出博文约礼,将夫子之道、之教与颜子之学前后俱有着落矣。不然,入宋儒口笔,几何而不满纸禅宗也。【「夫子循循然」章】
侯注「博文」胜前朱注「文无不考」。【「夫子循循然」章】
既知颜子称圣人最切当。圣人教人惟此二事,先生辈何不以兵农礼乐等文、冠婚丧祭等礼,自博自约,博人约人也?无他,文其文,礼其礼,非孔门之文礼;博其博,约其约,非孔门之博约焉耳。何以明之?观注「高坚前后,语道体」「无方体」之言,博文「知古今」,约礼「尊所闻」等,可知矣。【「欲罢不能」节】
到底是读书讲究上看「博文」。【批「欲罢不能」节注「使我知古今」句】
吾闻老友陈戆庵曰:「葛屺瞻解贾为商贾之贾,音古,非价,似有意味。」【「子贡曰有美玉于斯」章】
看圣人于出入死丧最平常事,皆看的甚难到的。「不为酒困」,更属细碎,亦觉未有诸己。吾辈亦知所用力矣。彼仙、禅、宋儒,对此真是天渊。【「子曰出则事公卿」章】
「三达德」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大而谋王定国,小而庄农商贾,都缺他不得。试观汉高祖张文成便是知不惑,萧文终便是仁不忧,韩淮阴便是勇不惧,缺一不成西汉二百年世道。后汉昭烈孔明知也,蒋、费仁,关、张勇,缺一不成鼎足事业。递至百职之居官,学者之进德,农成佳禾,商聚财货,都须一段识见、一段包涵、一段勇气方做得去。看到「学之序」句,止觉腐气扑人,良由误传孔子家法,不怪误看孔子话头。【「子曰知者不惑」章】
乡党
观孔子之处乡党,与舜居深山之中一般气象。吾人之居乡里,多少自贤、自智,不安乡人本分处,却真小家孩子势。愧死,愧死!【「孔子于乡党」节】
看「与上大夫言誾誾」,合前「出则事公卿」,则薛文清之处三杨,自是贤者之过。【「朝与下大夫言」节】
踧,字汇切同,音感。北韵切,音秀。踖,字汇资昔切,音积,注音祭。【「君在踧踖如也」节】
襜,蚩占切,谄平声。又昌艳切,去声。【「揖所与立」节】
予尝言乡党篇详记夫子尽礼于鲁君处,只是人臣庸行,而降龙伏虎手段便其中。只看几个「色勃如」,「足躩如」,「鞠躬如」,「踧踖如」,便悚动得满朝臣工共知哀定为吾君,即三家老奸亦不由渐革非心,束手受教,愿堕三都矣。三月神化,真奇异经纶也,却自最平常做出。惜乎,哀定无甲成福气,女乐一受,把弥天事业顿作灰尘矣。【「入公门」节】
过位,门内屏外,当是闰月人君听政所莅,平日则为虚位。【「过位」节】
予问修己「绀何以饰齐服?」对:「不知。」予曰:「深青,阴也;扬赤,阳也。齐以交神,取幽明交也。緅,据考工记五入为緅,以饰练,象小祥也。」又问:「何不施他处,惟以缘领?」对曰:「或以统领其服。」予曰:「不然。人之一身,阴气至颈而还,头为纯阳,饰领亦取阴阳交、吉凶交之义。」【「君子不以绀緅饰」节】
红紫不以为亵服,盖礼服或亦有用红紫处。如唐制贵臣制服紫袍。注:「不为朝祭服」,恐未必然。【「红紫不以为亵服」节】
「去丧无所不佩」,无故玉不去身,觿砺、刀锥、决拾皆佩,则圣人固尚礼文、办百事者也。历代大儒,惟冠博带,静坐读讲,竟若全不见此节与短右袂、执御、执射诸书,亦独何哉?噫,苍生真不幸也。【「去丧无所不佩」节】
食取精,脍取细,饮食之人既专贪悦口,矫情之士又故尚粗粝,而绝精腻。「不厌」二字画出中庸心法,记者何善传圣人也!注末二语得之。【「食不厌精」节】
予尝限酒七年,饮不踰三盏。「量」之一字,古人想亦有各定限数者。惟夫子「从心所欲,不踰矩」,然门人见,以为「无量,不及乱」,夫子自见则曰「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饮酒虽庸行小节,其义甚精,其功甚细,亦何事可忽与?【「肉虽多」节】
沽酒、市脯,夫子所不食,而今丁祭反以病沽屠,深可叹矣!惟敝邑执事有专酿生,尚可谓饩羊一端之存也。【「沽酒市脯」节】
瓜当如字。盖春秋之末,士习尚文,断无饮食不祭之礼,只是祭成具文,不致敬意。夫子异人处在「齐如」,不在祭。【「虽疏食」节】
此一举也,遵古礼也,妥先灵五祀也,尽主道也,诸义具有。然乡人久行成套,习而不察,未必不视为戏局。得朝服一立人,将耳目一新,先王古制复明,其移风易俗大手段具此矣。【「乡人傩」节】
正席想是正顿之正,在家非在君前也,而必正君前所立之席,其敬君何如也!【「君赐食」节】
圣人见凶服便式,见负版便式,盖万物一体之怀,有触便动,故凡见可敬可矜皆变也。元,小人也,无万物一体意思,只妄学孔子眼前小节之一二,如见瞽起式,凶服式,墓羔裘玄冠不吊,变食迁坐之类。每谓友人曰:「人之不学圣人,其弊有二:一在望圣人之大德不敢为,曰此圣人事也,非常人所可及;一在忽圣人之小节不屑为,曰圣人不在是也,为之岂便是圣?元之愚劣不谓是也,大德之高远虽不能及,且学其一二卑近者。【「见齐衰者」节】
此三语正如宋儒所称「如泥塑人光景。」诗云「倚重较兮」,此之谓也。
「不亲指」者,谓虽有当指示事物,亦令参仆从者指示之,不亲手自失也。【「车中」节】
四书正误卷四 论语下
先进
吾友陈翁戆庵述旧解曰:「先辈于礼乐一段质朴意思,还是无位的野人存着;后辈华靡光景,都是有位的君子干的。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也。」
问修己「『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夫子何日不用礼乐,怎说『如用之』?」对:「不解。」予曰:「是就出身行政、用礼乐化民成俗说,圣人酌所从,以挽文胜也。至今世,礼乐荡然,莫道先进文质得宜之风不可见,求如周末文过其实,聊存一纤之饩羊,何可得乎?元与法干家力行一二礼文粗迹,乐遂不可得闻矣。伤哉!」【「子曰先进」章】
试观孔门论列人才,可以见孔子之教矣,亦可以悟吾人之学矣。至章句、静坐之儒兴,而孔子之道亡。莫道德行、政事全不可问,并言语、文学亦只在纸上,非复孔门之旧矣。
孔子教人,各因其材,何处不可见?但先生辈只教人静坐、读书,不惟孔子之教不可见,而天下之材从此皆误矣。【「德行」节】
孔子于及门不字,此处子骞恐误。篇首胡氏据「侍侧」章直称「闵子」,疑为闵子门人所记,近之。
按字汇:闲,隔也。又,以计离闲敌人曰行闲。盖他人之孝,,得父母昆弟称之也易,得人之称也难。闵子之孝,外人皆称之,偏父母昆弟不说孝,尝隔于父母昆弟之言,甚至人称孝,一家反说不孝。以离闲之后,感化得一家慈爱,人乃不闲于其一家之言矣。胡注欠会。【「子曰孝哉」章】
南容先生三复白圭,必不止口头反复诵读,定是实地反复践履。若仆日日三复四箴,而终日放废,不见寸进,亦何哉?
家语载圣贤之事,论语载圣贤之言。宋儒表章论语以及学庸孟子,而独于家语全不挂口,非独重言而轻事也。盖言可胡涂混赖,事不可将就冒认。若一表章,则恐人举圣贤之事一印证,而我不得为大儒矣。五经独略于礼,亦此意。【「南容三复白圭」章】
颜无繇信得夫子爱弟子之深,故敢请子车,但不知爱之以义为深,非徒厚之也。
路之请车,正与冉子请粟与五秉一般见解,此圣贤分别处。贤者凡事有心往厚处作,圣人则当厚而厚,当薄而薄,只平常作去,所谓「行所无事」也。【「颜路请子之车」章】
冉子请粟,不如其意,辄以己意与之五秉;颜路请车,不遂其意,竟与门人厚葬。圣人亦不能强人必从如此。而元望人过甚,责人过切,宜人之不亲就也。向法干谓予曰:「不假卜氏,盖此夫子所以包括三千人也。宽裕足容,夫子之量大矣哉!」【「门人欲厚葬之」章】
孔子奉周公之法以立教,冠、婚、丧、祭夙教之矣。季路之问事鬼神,当必有一种玄空之想,非问祭祀意也。观下面问死,可知吾夫子以人治人,惟日与弟子讲习六德、六行、六艺之不暇,何遑道及幽冥?宋儒抛却孔门儒业,好讲许多不可见闻事,故朱子赞子路为「切问」,程子称夫子为「深告之」。不知夫子直与截断,正防后世流于参杂佛、老之学也。【「季路问事鬼神」章】
真大乐,令我百世神驰。【「闵子侍侧」章】
按路史:长府,鲁国藏甲兵之所也。昭公不能忍季氏之强,为长府将以图之也。闵子看透鲁国积弱之势,忽伐大奸必成祸,故云:「仍旧贯。」夫子嘉其识远中机也。公卒居之致祸。
「言必中」,不言之人也。元之易言,他日当国事,必不能言之必中。【「鲁人为长府」章】
礼云:「君子无故,琴瑟不去于侧。」诗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是琴瑟固人人常习之业,家家常设之器也。仆仅得从吾友张函白学其琴,其它人则十百不能,且终身不见矣。至于瑟,则仆从圣庙丝竹堂、上谷郡庠仅再见,他人则千万不见,且举世无传矣。只因世有著书、静坐之道学,八股、策论之贤士,而孔门之业尽亡矣。求如仲先生之瑟,乌可得哉!此吾于宋儒独推胡文昭、明儒独推韩苑洛也。【「子曰由之瑟」章】
当云才气高广之过,与笃信谨守之不及,其失中,一也。「贤智」、「愚不肖」五字,似不稳。【「子曰过犹不及」节】
富于周公,言恐其富过鲁国耳。「有大功,位冢宰」似不稳。【「季氏富于周公」节】
「非吾徒」深罪之之辞,使「小子鸣鼓而攻」,所以明证其罪,那有许多婉转?【「子曰非吾徒也」节】
王法干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二句,一气画出个善人来。注『虽不必践旧迹,而自不为恶』,多转了。」予曰:「昨言时习便悦,朋来便乐。昨宵习礼,悦否,乐否?不知童辈晓何理得于心,晓何以善及人,信从者众,说乐将独在吾辈乎?总之,程、朱二先生未曾尝此滋味也。故经书不劳训注。」
明明「践迹」是「入室」的真路头、真步法,先生辈何不向周公、孔子三物上着脚乎?读讲至「践迹」,独不思如何是迹、如何是践乎?【「子张问善人之道」章】
修己问:「有父兄在,禀命而行,似窄。解家谓:有父兄家法,子弟不得辄自行己意。即行,后或致谴责不悦,乌得不审慎度量?乌得不禁忌畏让?乌得不默藏待机,而可斯行乎、敢斯行乎?」予曰:「此意俱有。」【「子路问闻斯行诸」章】
「贼夫人之子」盖谓道未明,德未立,如漆雕子所谓「吾斯未能信者」,遽使临民,必有自诬诬人处,非谓必使之先读书也。而子路云云,真似佞矣。注「不斥其非,而特恶其佞」最得。圈外范氏注「读而知之,何可以不读书?」正后人之见,失孔子之旨。不知使其为宰,贼夫人之子,「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一论,更贼万世夫人之子也。【「子路使子羔」章】
一说三「以」字俱作「用」字解,如云用我,则有一日之长于尔辈;老不堪用了,不我用了也罢,如今只望尔辈行吾道了。「居则曰」【云云】,「则何以」?正应上两「以」字也。【「子曰以吾一日」二节】
看他一句紧似一句,一层难似一层,如何料理,真大手段,大经纶。夫子只是哂其不谦让,固不曾说他不能。后世儒者全无分毫本领,对此章能无汗颜?【「子路率尔」节】
予少孙重光谓:「可使民有勇,能攻战,且知方略。」亦通。【「可使有勇」二句】
孔门上继尧、舜、文、武、周公之学,原以协和万邦、致君尧、舜为本等事,故师弟同坐,便筹应知之具,由、求、赤各呈本领,真足定一代之太平,成唐、虞之事业。但世降运否,知己安在?只空令人扼腕。被曾点冷眼看破,兵、农、礼、乐都无安顿处,倒不如随时随分,耍乐耍乐,却可自得自遂,将夫子一种济世热肠殊觉扫兴,故喟然发叹而与之。吾友刚主李氏曰:「若如世儒之解,便当欣然作喜,岂可喟然发叹?」知言哉!理会到此,宋人「无舍己为人」、「事为之末」等,俱梦语矣。【「点尔何如」节】
此下皆夫子之言,犹言我之哂由,为他志为国,而言不谦让也。你看求独非为国也与?安见他六七十里、五六十里不是国,只言辞之谦让耳。你看赤独非为国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亦其言辞之谦让耳。由言志少此意,故哂之。是申明一番。宋人「微问微答」,殊似不通,且已明言「其言不让」,曾点又何疑?【「曰为国以礼」三节】
程子此段最好。【「唯赤」注「程子曰」首段】
孔子梦寐中常欲得国而治之,岂有不取三子?且此时师弟团坐,「如或知尔,何以」一问,原是商确治国。宋儒既失孔子正业,又好牵圣贤书来就己意,且亦不看此章书全从应知一问发也。【「唯赤」注「程子曰」二三段】
颜渊
按克,古训能也,胜也,未闻「克去」之解。己,古训身也,人之对也,未闻「己私」之解。盖宋儒以气质为有恶,故视己为私欲,而曰克尽,曰胜私。不惟自己之耳目口体不可言去,言胜,理有不通;且明与下文「由己」相戾,文辞亦悖矣。夫子若曰能将自己一身都反还乎天则之正,便为仁。若一日能使自己反还天则,则全其本来性量,自然万物皆备,而天下皆归吾仁中矣。为仁全由这个己,而由人乎哉?颜子请问其目,夫子又告之曰:凡非礼之色,便要自己目作主,莫去视,则所视者必在于礼,而己之目复乎礼矣。凡非礼之声,便要自己耳作主,莫去听,则所听必在于礼,而己之耳复乎礼矣。凡非礼之辞,便要自己口作主,莫去言,则所言必在于礼,而己之口复乎礼矣。凡非礼之念、非礼之事,便要自己身心作主,莫去动念动行,则所动必在于礼,而己之身心皆复乎礼矣。耳目口体,发皆中节,一如乎未发之天则,天下之大本达道俱足于此,正所谓「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者也,天下归仁又何疑焉!「与其仁,称其仁」之说殊俗鄙不稳,虚诞不实,当非吾夫子本意。或曰:「胜己者,使己常胜也,己常胜于外物,以复天理之正则为仁,与下『由己』、『四勿』前后贯彻。」其解亦通。【「颜渊问仁」章】
程子他处以恶字归气质之偏,四箴中却拈出「蔽」、「诱」、「习」三字,精确无弊,予每爱而日三复之。【「颜渊曰」注「程子四箴」】
前解仅异宋人耳。「礼」字终作「理」,「天下归仁」终模糊。至乙亥子月初七夜,思能使自己复了先王三千三百之礼便为仁,岂止自己为仁,一日克己复礼且天下归仁焉,所谓「其身正,天下归之」也,所谓明明德于天下也,所谓「王天下有三重,其寡过」也。又思:当与「为邦」章参看。「服周之冕」,非礼勿视也。「放郑声」,非礼勿听也。「远佞人」,非礼勿言也。「行夏时、乘殷辂」,非礼勿动也。「乐则韶、舞」,兼非礼勿视听也。【「颜渊问仁」章】
说个「复礼」,便说「天下归仁」。说个「敬恕」,便说「邦家无怨。」说个「恭、宽、信、敏、惠,」便说「不侮」、「得众」等。所谓体用一源,合外内之道也。静言一思,愧汗几许。【「仲弓问仁」章】
宋家诸先生学术,既失孔门之旧,流为训诂,训诂又好插入己意,添书中所无,使圣贤书都就自己学术。如此章何曾有「存心」意,总在「为之难」一句讨仁人真精神。盖人之尚口者,只因不「为」耳;人之易言、躁言,只因为之不难耳。耻躬不逮则自言之不出,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此难字即「先难」难字,所谓力行近乎仁也,敏而慎也。言讱是为仁工夫,「为之难」是讱言工夫。注「心常存,故事不苟」,是上面又添出一层,将「终日干干行事也」「反复道也」,许多着手着力、身世实做的工夫,收向虚中一点,非禅而何?其失与孟子「登东山」章前不看「澜」字,后不看「成章」,添入个「有本」同。【「司马牛问仁」章】
尔俨问:「解家末句有勉之感动其兄弟意,何如?」曰:「此书生说体面话的见解,意谓四海之人皆可作兄弟,乃亲兄弟不可感动乎?便是朱注『不以辞害意』胡注『意圆语滞』,皆此意也。不知子牛开口便说『亡』,子夏开口便下『死生』句。盖其兄弟顽恶不变,大家俱知矣,故只合教之安命,只合教之广交,更不言感化。然此书之不如书生意不在文也,卜先生广交胸次早与宋儒冰炭矣!嗟乎,卜之谨守而胸襟如此。孔门所尚,不可想乎?」后见又别。【「司马牛忧曰」章】
「民信之矣」是说这民要把信实教他,如富之、教之之类。「矣」字是对上两「足」字而归重口气,犹言为政之道食要足,兵要足,至于民,则更要信实之矣。若作「民信服于我,不离叛」解,则于「民无信不立」不通,故朱注前后相左,解末句费许多力,终不似,也说约。刘上玉虽文人,亦已见及此,但其说未大畅,故予申言之。
修己问:「古者田赋出兵,兵即民也,往那里去?」予曰:「兵者,车旗甲胄戈矛之属也,非指兵卒,故注云『武备修』。」【「子贡问政」章】
子贡之言与夫子「文质彬彬」章同旨,朱先生便生驳讥,何也?【「棘子成曰」章】
鲁之贫,以三家三分公室而致也。三家之敢于三分公室,以鲁废周公之制,不恤其民,百姓不附而致也。故勉之行彻,则经界正,谷禄平,百度举,百姓皆知吾君修先王之政以自强,邻国之民方且襁负其子而至。如滕文公行井田,而自宋自楚者来,皆愿为氓。况本国之民,有不亲其上者乎?此时三家自当畏服,而归田禄于公室,上下均矣。均无贫,孔子强公抑私大手段隐而未发者也。是彻行而百姓足,三家亦不敢与君以不足矣。即世积跋扈,不肯悔祸而恃强侮君,不惟公之民知亲上死长以卫上,将三家所素侵夺之邑人亦必不从之矣。观阳虎、公山屡欲灭私附公,不可见乎?「君孰与不足」?惟其不从有子之策,不行彻而使百姓不足,是以主势益孤,三家益肆陵逼,固不与君以足矣。即在朝群臣亦望风而靡,不惟通国八九之臣民尽属私党,将三家仅存之一二亦不知君为我君矣。是以意如逐昭之故事,又及哀公之身而见之。「君孰与足」?有子之言验如操券,圣贤之吁谋远见,何迂之有?但三家之耳目盈朝,有子不便洞悉,公又不知召对秘室,使之痛陈利害。朱、杨注中模糊,未抉大义,是以略阐其旨。【「哀公问于有若曰」章】
我辈皆当自勘。【「子曰是闻也」节】
元尝以此自勘,「质直」句颇自信一二分,「察言观色虑下人」毫发未能,真堪愧死!【「夫达也者」节】
古者不惟无帖括、八大家等文,并无汉宋注疏、章句、语录之文。文,诗、书、六艺耳。诗、书亦只是三物之谱,其会友时同学共习,礼陶乐淑,许多益人性情、化人邪僻处,皆辅仁事也。「讲学」、「明道」之注,夏虫语冬矣。【「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章】
子路
元尝理会此事。辄虽蒯瞶罪人之子,而实灵公嫡孙也,群臣立之无妨。但蒯瞶既来,则必须奉迎,更无别说。瞶即有罪,他人可讨而辄不得讨也,犹之南子淫行,人人可诛而蒯瞶不得诛也。今竟以祖为祢,以父为贼,名不正甚矣。傥出公虚心委政于吾子,吾子必至诚恻怛,力陈天性,劝之改过奉迎,自缚请罪。及瞶之既入,吾子又必至诚恻怛,力陈辄偶为群臣所误,拒父非其本心,求瞶赦其罪,立为世子,则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卫之名正矣。若如胡氏之言,则父终不父,子终不子,且问用夫子者谁乎?辄用夫子则夫子之君也。夫子告于天王,数其君之罪而废之,出公何乐而有圣人为之臣也!不唯夫子已先不臣,而势亦有所必不可行也。胡氏之言,是周王待子为政,非卫君待子为政也。其迂疏不切情事,昏悖不察伦理,可笑甚矣。朱子取附于此,盖同一无识,而天下同声称为「大手段」,异哉!【「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章】
壬申四月十五日,为弟子讲此章毕,叹曰:「小人者,百姓也。学农、学圃,百姓事也。上者,君相也。好礼、好义、好信,君相事也。士,学为君相者也。故孟子曰:『大人之事备矣。』士好大人之事,不但得吾境内之民敬服、用情,方且四方之民皆襁负而至。后世之士,既不学农圃,作小人事,又不好礼、义、信,作大人事,只好静坐,好说话,好著书,好假圣人操存、慎独,作禅家心头上工夫,故不惟吾民之不敬服、用情,且致四方之侮害并至,不忍言矣。请有心者净眼一辨【「净」疑为「睁」字之误。】,尚是孔门之儒否?真于小人、大人之外,别有一流儒生矣。又何怪世人夷儒于仙、佛,而并称三教也!【「樊迟请学稼」章】
孔门之经学曰学诗,曰为。周南召南,学也,为也。固以兴观群怨,事父事君,无事不达,免面墙之立也。莅政出使,何施不可?彼口诵者,虽多无用。孔子已深伤之,何后世俱蹈口诵之弊,而不思孔门之学与为哉?宜世无一儒矣。【「子曰诵诗」章】
圣贤但一坐便商确兵、农、礼、乐,但一行便商确富民、教民,所谓「行走坐卧,不忘苍生」也,是孔门师弟也。后世静坐、读书,居不习兵、农、礼、乐之业,出不建富民、教民之功,而云真儒!真儒者,质之孔门何地乎?故曰:章句、禅宗之学不熄,孔子之道不着。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子适卫」章】
期月、三年,是孔子课程,孟子则不敢当矣。大国五年,小国七年。许衡何人?乃敢冒认,忘哉!【「子曰苟有用我者」章】
心游乎唐、虞、成、康之世矣。这「仁」字通天地,成了一个太和。【「子曰如有王者」章】
几者,几微仅就之辞,北方方言也。燕人于事物所争不多,而仅成仅不成者,动曰「几乎」。「其几也」「不几乎」,正相呼应。「期」字之训恐不似。【「定公问一言」章】
为仁工夫惟此章三言而备,最现成,最切实,然而惜也。惜夫子不曾说静坐,不曾说「主一无适之谓敬」!【「樊迟问仁」章】
观夫子论士与家语论儒,可谓悉矣。何不及静坐、读讲、著书之士、之儒耶?且「行己有耻」,必兼「不辱君命」,则本体、作用必不缺一。后儒冒认「行己」句谓可混也,「不辱君命」全不做功,全不挂口矣。岂非孔门士外之士,儒外之儒哉?举世罔觉,是以灭圣道,误苍生,至此极也。乡问一秀才曰:「兄看今世尚有一儒否?」答:「无之矣。」嗟乎,至举世无一儒,犹循静坐,讲着之覆辙而不易乎?可以觉矣!【「子贡问曰」节】
斗受粟,筲受水。斗筲者,犹言饮食之人耳,非言容受少。【「曰今之从政者」节】
看「必也」二字,是夫子全副付托这两种人意思。注始终裁抑,似不见夫子心事。拙见「狂者进取」是状他那一段勇敢有为意思。凡存心遇事,都要向前铺张去做,常常打起精神,故谓之「进。」凡取道德,取人物,取功名事业,好提挈到手做一番,故谓之「取」。每好进而不好退,每好取而不好舍。偶有退时,亦是进处,舍时亦是取处,是「狂者」真面目也。进而取法古人,只其中一意耳。「狷者有所不为」是状他那一段谨饬方板意思。凡存心遇事,都向里收敛,将来常常把定门阑,莫道非道、非义断断不做,即遇人物,亦若有不轻交、不愿交、不敢交意。即遇道德功名事业,亦若有不轻做、不愿做、不敢做意。故谓之「有所不为。」当其进时,亦好急流勇退;当其取时,却亦得舍便舍,是「狷者」真面目也。「守有余」只其中一意耳。天地间惟此两种人遇大圣人济世,鼓动得起,造就得成,驾驭得出。虽不及「中行」稳当,皆可同心共济,有益生民,辅扶气运。不得大圣人济世,自己犯手在上、在下,亦能鼓动得人,造就得人,驾驭得人,虽不及「中行」无破绽,然亦能各成一局,领袖一时。总之,中行外除此两者,更无圣贤,并无豪杰矣。此节书大有关系。注只觉酸腐,或是予心悖谬耳。【「子曰不得中行」章】
观夫子之论好恶,吾辈宜知所以立身矣。【「子贡问曰乡人」章】
春秋已起战国之渐矣。诸侯与其臣日夜究图,都向征伐上去做工夫,处士亦往杀人伎俩上做学问,每日训其民坐作击刺,求逞其坚利。夫子看的满眼杀机,特地拈出个善人之治来,以一剂仁慈凉药,解满世戈戟热毒。此意「善人为邦」章更明,但彼是要百年仁政化了杀运,此是说仁慈治国亦可自强。「亦可即」三字,许多引喻至意。【「子曰善人教民」章】
宪问
壬申初夏讲此章,曰:「邦有道,不能致君泽民,致治唐、虞,而徒食谷禄;邦无道,无以济难扶危,保安社稷,而徒食谷禄,是深可耻也。」俨举注「无道独」为问。予曰:「观二谷字,是言在位为臣的了,说不得『独』。况进原子于有为,吾儒乃只能有为于有道,不能有为于乱世乎?」【「宪问耻」章】
当以「俱不得其死」为句,「然」字属下句,与「若由也」句异。那是料于未事口气,此述已然古案。【「南宫适」章】
吾尝爱春秋人才,只让唐、虞与成周盛时耳。列国名卿合孔门七十子,真可成平一世,创数百年统业,而不使孔子得位统领分布之。天之未欲平治天下,良可惜也。只看公孙拔是何等气象【「拔」字作「枝」,据朱注改。】!【「子问公叔文子」章】
春秋世界一片杀机,夫子甚爱个子产,称为古之遗爱,此处特许「惠人」。春秋气数,急须两字:尊、攘。夫子大不取个子西,大爱见个管仲,一「彼」一「人」,俱于一问答间寓大手段、大拨转。【「或问子产」章】
吕新吾先生言:夺伯氏骈邑无怨,如孔明废徙廖立、李平,及孔明薨,而廖立垂泣,李平病死,服其公也。注作桓公夺之与管仲,伯氏服其功,无怨,似添出桓公。【「问管仲」节】
知、廉、勇、艺,都是世间有用人才,还必文之以礼、乐,方可言「成人」。后儒只拏敬静虚字面做释氏实工夫。「不欲」或可混赖,「知」、「勇」、「艺」则全不挂口,又将礼陶、乐淑真下手处全不习行,却亦妄希「成人」,大言帝王圣贤。吾尝比之缘木求鱼,且谓正孟子所言「殆有甚焉,后必有灾者。」观之今日,不大可见哉!癸辛杂识所载兴老儒沈仲,固不知何许人,所言「异时必为国家莫大之祸,不在典午清谈之下。」其言如操左券,好眼力。如何天下犹昏梦也!【「子路问成人」章】
此节极似子路语。胡注近是。况明有「曰」字,仍作孔子语亦不似。【「曰今之成人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