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96 页/共 338 页
问:「泰伯让天下,与伯夷叔齐让国,其事相类。何故夫子一许其得仁,一许其至德,二者岂有优劣耶?」曰:「亦不必如此。泰伯初未尝无仁,夷齐初未尝无德。」
问:「『三以天下让』,程言:『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不知是否?」曰:「据前辈说,亦难考。他当时或有此三节,亦未可知。但古人辞,必至再三,想此只是固让。」集注。
恭而无礼章
礼,只是理,只是看合当恁地。若不合恭后,却必要去恭,则必劳。若合当谨后,谨则不葸;若合当勇后,勇则不乱。若不当直后,却须要直,如证羊之类,便是绞。
问:「『故旧不遗,则民不偷』,盖人皆有此仁义之心。笃于亲,是仁之所发,故我笃于亲,则民兴仁;笃故旧,是义之发,故不遗故旧,则民兴义。是如此否?」曰:「看『不偷』字,则又似仁,大概皆是厚底意思。不遗故旧固是厚,这不偷也是厚,却难把做义说。」
问:「『君子笃于亲』,与恭、谨、勇、直处意自别。横渠说如何?」曰:「横渠这说,且与存在,某未敢决以为定。若做一章说,就横渠说得似好。他就大处理会,便知得品节如此。」问:「横渠说『知所先后』,先处是『笃于亲』与『故旧不遗』。」曰:「然。」问:「他却将恭慎等处,入在后段说,是如何?」曰:「就他说,人能笃于亲与不遗故旧,他大处自能笃厚如此,节文处必不至大段有失。他合当恭而恭,必不至于劳;谨慎,必不至于畏缩;勇直处,亦不至于失若不知先后,要做便做,更不问有六亲眷属,便是证父攘羊之事。」集注。
郑齐卿问集注举横渠说之意。曰:「他要合下面意,所以如此说。盖有礼与笃亲、不遗故旧在先,则不葸、不劳、不乱、不绞,与兴仁、不偷之效在后耳。要之,合分为二章。」又问:「直而无礼则绞。」曰:「绞如绳两头绞得紧,都不宽舒,则有证父攘羊之事矣。」
张子之说,谓先且笃于亲,不遗故旧,此其大者,则恭、慎、勇、直不至难用力。此说固好,但不若吴氏分作两边说为是。
问:「横渠『知所先后』之说,其有所节文之谓否?」曰:「横渠意是如此:『笃于亲』,『不遗故旧』,是当先者;恭慎之类却是后。」
曾子有疾谓门弟子章
正卿问「曾子启手足」章。曰:「曾子奉持遗体,无时不戒慎恐惧,直至启手足之时,方得自免。这个身己,直是顷刻不可不戒慎恐惧。如所谓孝,非止是寻常奉事而已。当念虑之微有毫发差错,便是悖理伤道,便是不孝。只看一日之间,内而思虑,外而应接事物,是多多少少!这个心略不点检,便差失了。看世间是多少事,至危者无如人之心。所以曾子常常恁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问曾子战兢。曰:「此只是戒慎恐惧,常恐失之。君子未死之前,此心常恐保不得,便见得人心至危。且说世间甚物事似人心危!且如一日之间,内而思虑,外而应接,千变万化,札眼中便走失了!札眼中便有千里万里之远!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只理会这个道理分晓,自不危。『惟精惟一』,便是守在这里;『允执厥中』,便是行将去。」
曾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乃敬之法。此心不存,则常昏矣。今人有昏睡者,遇身有痛痒,则蹶然而醒。盖心所不能已,则自不至于忘。中庸戒慎恐惧,皆敬之意。
时举读问目。曰:「依旧有过高伤巧之病,切须放令平实。曾子启手足是如此说,固好。但就他保身上面看,自极有意思也。」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章
问:「『正颜色,斯近信矣。』此其形见于颜色者如此之正,则其中之不妄可知,亦可谓信实矣,而只曰近信,何故?」曰:「圣贤说话也宽,也怕有未便恁地底。」
问:「『正颜色,斯近信。』如何是近于信?」曰:「近,是其中有这信,与行处不违背。多有人见于颜色自恁地,而中却不恁地者。如『色厉而内荏』,『色取仁而行违』,皆是外面有许多模样,所存却不然,便与信远了。只将不好底对看,便见。」
「出辞气,斯远鄙倍」,是「修辞立其诚」意思。
「出辞气」,人人如此,工夫却在下面。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人人皆然,工夫却在「勿」字上。
毅父问「远暴慢」章。曰:「此章『暴慢、鄙倍』等字,须要与他看。暴,是粗厉;慢,是放肆。盖人之容貌少得和平,不暴则慢。暴是刚者之过,慢是宽柔者之鄙是凡浅,倍是背理。今人之议论有见得虽无甚差错,只是浅近者,此是鄙。又有说得甚高,而实背于理者,此是倍。不可不辨也。」
仲蔚说「动容貌」章。曰:「暴慢底是大故粗。『斯近信矣』,这须是里面正后,颜色自恁地正,方是近信。若是『色取仁而行违』,则不是信了。倍,只是倍于理。出辞气时,须要看得道理如何后方出,则不倍于理。」问:「三者也似只一般样。」曰:「是各就那事上说。」又问:「要恁地,不知如何做工夫?」曰:「只是自去持守。」池录作「只是随事去持守。」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章,是成就处。以下总论。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此三句说得太快,大概是养成意思较多。赐。
陈寅伯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且只看那『所贵』二字。莫非道也。如笾豆之事,亦是道,但非所贵。君子所贵,只在此三者。『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斯』字来得甚紧。动容貌,便须远暴慢;正颜色,便须近信;出辞气,便须远鄙倍。人之容貌,只有一个暴慢,虽浅深不同,暴慢则一。如人很戾,固是暴;稍不温恭,亦是暴。如人倨肆,固是慢;稍或怠缓,亦是慢。正颜色而不近信,却是色庄。信,实也。正颜色,便须近实。鄙,便是说一样卑底说话。倍,是逆理。辞气只有此二病。」因曰:「不易。孟敬子当时焉得如此好!」或云:「想曾子病亟,门人多在傍者。」曰:「恐是如此。」因说:「看文字,须是熟后,到自然脱落处方是。某初看此,都安排不成。按得东头西头起,按得前面后面起。到熟后,全不费力。要紧处却在那『斯』字、『矣』字这般闲字上。此一段,程门只有尹和靖看得出。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熟后,真个使人说!今之学者,只是不深好后不得其味,只是不得其味后不深好。」
敬之问此章。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是题目一句。下面要得动容貌,便能远暴慢;要得正颜色,便近信;出辞气,便远鄙倍。要此,须是从前做工夫。」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此言君子存养之至,然后能如此。一出辞气,便自能远鄙倍;一动容貌,便自能远暴慢;正颜色,便自能近信,所以为贵。若学者,则虽未能如此,当思所以如此。然此亦只是说效验。若作工夫,则在此句之外。」
杨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若未至此,如何用工?」曰:「只是就容貌辞色之间用工,更无别法。但上面临时可做,下面临时做不得,须是熟后能如此。初间未熟时,虽蜀本淳录作「须」字。是动容貌,到熟后自然远暴慢;虽是正颜色,到熟后自然近信;虽是出辞气,到熟后自然远鄙倍。」淳录此下云:「辞是言语,气是声音,出是从这里出去,三者是我身上事要得如此。笾豆虽是末,亦道之所在,不可不谨。然此则有司之事,我亦只理会身上事。」
「『动容貌,斯远暴慢;正颜色,斯近信;出辞气,斯远鄙倍。』须要会理如何得动容貌,便会远暴慢;正颜色,便会近信;出辞气,便会远鄙倍。须知得曾子如此说,不是到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时,方自会恁地。须知得工夫在未动容貌,未正颜色,未出辞气之前。」又云:「正颜色,若要相似说,合当着得个远虚伪矣。动、出都说自然,惟正字,却似方整顿底意思。盖缘是正颜色亦有假做恁地,内实不然者。若容貌之动,辞气之出,却容伪不得。」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看来三者只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又问:「要之,三者以涵养为主。」曰:「涵养便是。只这三者,便是涵养地头。但动容貌、远暴慢便是,不远暴慢,便不是;颜色近信便是,不近信,便不是。」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或云:「须是工夫持久,方能得如此否?」曰:「不得。人之资禀各不同,资质好者,纔知得便把得定,不改变;资质迟慢者,须大段着力做工夫,方得。」因举徐仲车从胡安定学。一日,头容少偏,安定忽厉声云:「头容直!」徐因思,不独头容直,心亦要直,自此不敢有邪心。又举小南和尚偶靠倚而坐,其师见之,厉声叱之曰:「恁地无脊梁骨!」小南闻之耸然,自此终身不靠倚坐。「这样人,都是资质美,所以一拨便转,终身不为。」
问:「所谓暴慢、鄙倍,皆是指在我者言否?」曰:「然。」曰:「所以动容貌而暴慢自远者,工夫皆在先欤?」曰:「此只大纲言人合如此。固是要平日曾下工夫,然即今亦须随事省察,不令间断。」
叔京来问「所贵乎道者三」。因云:「正、动、出时,也要整齐,平时也要整齐。」方云:「乃是敬贯动静。」曰:「恁头底人,言语无不贯动静者。」
或问:「远与近意义如何?」曰:「曾子临终,何尝又安排下这字如此?但圣贤言语自如此耳。不须推寻不要紧处。」
「动容貌,斯远暴慢」,是为得人好;「正颜色,斯近信」,是颜色实;「出辞气,斯远鄙倍」,是出得言语是。动、正、出三字,皆是轻说君子所贵于此者,皆平日功夫所至,非临事所能捏合。笾豆之事,虽亦莫非道之所在,然须先择切己者为之。如有关雎麟趾之意,便可行周官法度;又如尽得「皇极」之五事,便有庶征之应。以「笾豆之事」告孟敬子,必其所为有以烦碎为务者。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言道之所贵者,有此三事,便对了。道之所贱者,笾豆之事,非不是道,乃道之末耳。如「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须是平日先有此等工夫,方如此效验。「动容貌,斯远暴慢矣」,须只做一句读。「斯」字,只是自然意思。杨龟山解此一句,引曾子修容阍人避之事,却是他人恭慢,全说不着。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至「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曰:「以道言之,则不可谓此为道,彼为非道。然而所贵在此,则所贱在彼矣;其本在此,则其末在彼矣。」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乃是切于身者。若笾豆之事,特有司所职掌耳。今人于制度文为一一致察,未为不是;然却于大体上欠阙,则是弃本而求末也。
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学者观此一段,须看他两节,先看所贵乎道者是如何,这个是所贵所重者;至于一笾一豆,皆是理,但这个事自有人管,我且理会个大者。且如今人讲明制度名器,皆是当然,非不是学,但是于自己身上大处却不曾理会,何贵于学!」先生因言:「近来学者多务高远,不自近处着工夫。」有对者曰:「近来学者诚有好高之弊。有问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处是。』又问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于父子君臣兄弟上求。诸先生言如此,初不曾有高远之说。」曰:「明道之说固如此。然父子兄弟君臣之间,各有一个当然之理,是道也。」谦之。
义刚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章毕,因曰:「道虽无所不在,而君子所重则止此三事而已。这也见得穷理则不当有小大之分,行己则不能无缓急先后之序。」先生曰:「这样处也难说。圣贤也只大概说在这里。而今说不可无先后之序,固是;但只拣得几件去做,那小底都不照管,也不得。」义刚因言:「义刚便是也疑,以为古人事事致谨,如所谓『克勤小物』,岂是尽视为小而不管?」曰:「这但是说此三事为最重耳。若是其它,也不是不管。只是说人于身己上事都不照管,却只去理会那笾豆等小事,便不得。言这个有有司在,但责之有司便得。若全不理会,将见以笾为豆,以豆为笾,都无理会了。田子方谓魏文侯曰:『君明乐官,不明乐音。』此说固好。但某思之,人君若不晓得那乐,却如何知得那人可任不可任!这也须晓得,方解去任那人,方不被他谩。如笾豆之类,若不晓,如何解任那有司!若笾里盛有汁底物事,豆里盛干底物事,自是不得,也须着晓始得,但所重者是上面三事耳。」
舜功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曰:「动容貌,则能远暴慢;正颜色,则能近信;出辞气,则能远鄙倍。所贵者在此。至于笾豆之事,虽亦道之所寓,然自有人管了,君子只修身而已。盖常人容貌不暴则多慢,颜色易得近色庄,言语易得鄙而倍理。前人爱说动字、出字、正字上有工夫,看得来不消如此。」
正卿问:「正颜色之正字,独重于动与出字,何如?」曰:「前辈多就动、正、出三字上说,一向都将三字重了。若从今说,便三字都轻,却不可于中自分两样。某所以不以彼说为然者,缘看文势不恁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是指夫道之所以可贵者为说,故云道之所以可贵者有三事焉,故下数其所以可贵之实如此。若礼文器数,自有官守,非在所当先而可贵者。旧说所以未安者,且看世上人虽有动容貌者,而便辟足恭,不能远暴慢;虽有正颜色者,而『色取仁而行违』,多是虚伪不能近信;虽有出辞气者,而巧言饰辞,不能远鄙倍,这便未见得道之所以可贵矣。道之所以可贵者,惟是动容貌,自然便会远暴慢;正颜色,自然便会近信;出辞气,自然便会远鄙倍,此所以贵乎道者此也。」又云:「三句最是『正颜色,斯近信』见得分明。」
或问:「『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如何?」曰:「『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前辈不合将做用工处,此只是涵养已成效验处。『暴慢、鄙倍、近信』,皆是自己分内事。惟近信不好理会。盖君子才正颜色,自有个诚实底道理,异乎『色取仁而行违』者也。所谓『君子所贵乎道者三』,道虽无乎不在,然此三者乃修身之效,为政之本,故可贵。容貌,是举一身而言;颜色,乃见于面颜者而言。」又问:「三者固是效验处,然不知于何处用工?」曰:「只平日涵养便是。」
某病中思量,曾子当初告孟敬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说出三事。曾子当时有多少好话,到急处都说不办,只撮出三项如此。这三项是最紧要底。若说这三事上更做得工夫,上面又大段长进。便不长进,也做得个圣贤坯模,虽不中不远矣。
「所贵乎道者三」。礼亦是道。但道中所贵此三者在身上。李先生云:「曾子临死,空洞中只余此念。」
或讲「所贵乎道者三」。曰:「不必如此说得巧。曾子临死时话说,必不暇如此委曲安排。」
「注云:『暴,粗厉也。』何谓粗厉?」曰:「粗,不精细也。」集注。
问:「先生旧解,以三者为『修身之验,为政之本,非其平日庄敬诚实存省之功积之有素,则不能也』,专是做效验说。如此,则『动、正、出』三字,只是闲字。后来改本以『验』为『要』,『非其』以下,改为『学者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顷刻之违者也』。如此,则工夫却在『动、正、出』三字上,如上蔡之说,而不可以效验言矣。某疑『动、正、出』三字,不可以为做工夫字。『正』字尚可说。『动』字、『出』字,岂可以为工夫耶?」曰:「这三字虽不是做工夫底字,然便是做工夫处。正如着衣吃饭,其着其吃,虽不是做工夫,然便是做工夫处。此意所争,只是丝发之间,要人自认得。旧来解以为效验,语似有病,故改从今说。盖若专以为平日庄敬持养,方能如此,则不成未庄敬持养底人,便不要『远暴慢,近信,远鄙倍』!便是旧说『效验』字太深,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