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91 页/共 338 页

问「据于德」云云。曰:「德者,吾之所自有,非自外而得也。以仁义礼智观之,可见。韩退之云:『德,足乎己,无待乎外。』说得也好。」南升。   道者,人之所共由,如臣之忠,子之孝,只是统举理而言。德者,己之所独得,如能忠,能孝,则是就做处言也。依仁,则又所行处每事不违于仁。   「志于道」,方有志焉。「据于德」,一言一行之谨,亦是德。「依于仁」,仁是众善总会处。   道,是日用常行合做底。德,是真个有得于己。仁,谓有个安顿处。   先生问正淳:「曾闻陆子寿『志于道』之说否?」正淳谓:「子寿先令人立志。」曰:「只做立志,便虚了。圣人之说不如此,直是有用力处。且如孝于亲,忠于君,信于朋友之类,便是道。所谓志,只是如此知之而已,未有得于己也。及其行之尽于孝,尽于忠,尽于信,有以自得于己,则是孝之德,忠之德,信之德。如此,然后可据。然只志道据德,而有一息之不仁,便间断了,二者皆不能有。却须『据于德』后,而又『依于仁』。」正淳谓:「这个仁,是据发见说。」曰:「既见于德,亦是发见处。然仁之在此,却无隐显皆贯通,不可专指为发见。」人杰录云:「『志于道』,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明得此理,得之于身,斯谓『据于德』。然而不『依于仁』,则二者皆为无用矣。依仁不止于发见。凡内外隐显,莫非仁也。」   正卿问「志道,据德,依仁」。曰:「『志于道』,犹是两件物事。『据于德』,谓忠于君则得此忠,孝于亲则得此孝,是我之得于己者也,故可据。依仁,则是平日存主处,无一念不在这里,又是据于德底骨子。」   正卿问「志道、据德、依仁」。曰:「德,是自家心下得这个道理,如欲为忠而得其所以忠,如欲为孝而得其所以孝。到得『依于仁』,则又不同。依仁,则是此理常存于心,日用之间常常存在。据德、依仁,虽有等级,不比志道与据德、依仁,全是两截。志只是心之所之,与有所据、有所依不同也。」   问「据于德,依于仁」。曰:「德只是做这一件事底意思,据而勿失。仁又亲切。」又问:「仁是全体,德只是一事之德否?」曰:「然。」又曰:「事父母则为孝德,事兄长则为悌德。德是有得于心,是未事亲从兄时,已浑全是孝弟之心。此之谓德。」   先生问学者:「据德,依仁,如何分别?」学者累日说皆不合。乃曰:「德是逐件上理会底,仁是全体大用,当依靠处。」又曰:「据德,是因事发见底;如因事父有孝,由事君有忠。依仁,是本体不可须臾离底。据德,如着衣吃饭;依仁,如鼻之呼吸」   德是道之实,仁是德之心。   行夫问「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曰:「『志于道』,方是要去做,方是事亲欲尽其孝,事兄欲尽其弟,方是恁地。至『据于德』,则事亲能尽其孝,事兄能尽其弟,便自有这道理了,却有可据底地位。才说尽其孝,便是据于孝。虽然如此,此只是就事上逐件理会。若是不依于仁,不到那事亲事兄时,此心便没顿放处。『依于仁』,则自朝至暮,此心无不在这里。连许多德,总摄贯穿都活了。『志于道』,方要去做。『据于德』,则道方有归着。虽有归着,犹是在事上。『依于仁』,则德方有本领。虽然,艺亦不可不去理会。如礼乐射御书数,一件事理会不得,此心便觉滞碍。惟是一一去理会,这道理脉络方始一一流通,无那个滞碍。因此又却养得这个道理。以此知大则道无不包,小则道无不入。小大精粗,皆无渗漏,皆是做工夫处。故曰:『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先生曰:「志者,心之所之。道者,当为之理,为君有君之理,为臣有臣之理。『志于道』者,留心于此理而不忘也。德者,得也。既得之,则当据守而弗失。仁者,人之本心也。依,如『依乎中庸』之依,相依而不舍之意。既有所据守,又当依于仁而不违,如所谓『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是也。『游于艺』一句,比上三句稍轻,然不可大段轻说。如上蔡云『有之不害为小人,无之不害为君子』,则是太轻了。古人于礼乐射御书数等事,皆至理之所寓。游乎此,则心无所放,而日用之间本未具举,而内外交相养矣。」或言:「『志于道』,正如颜子仰高钻坚,以求至乎圣人之地否?」曰:「若如此说,便是要将此心寄在道里面底说话。道只是人所当行之道,自有样子。如『为人父,止于慈;为人子,止于孝』。只从实理上行,不必向渺茫中求也。」   叔器说「志于道」云:「知得这个道理,从而志之。」曰:「不特是知得时方志,便未知而有志于求道,也是志。德,是行其道而有得于心。虽是有得于心而不失,然也须长长执守,方不失。如孝,行之已得,则固不至于不孝;若不执守,也有时解走作。如忠,行之已得,则固不至于不忠;若不执守,也有时解有脱落处。这所以下一『据』字。然而所以据此德,又只要存得这心在。存得这心在时,那德便自在了,所以说『依于仁』。工夫到这里,又不遗小物,而必『游于艺』。」叔器因言:「礼乐射御书数,自秦汉以来皆废了。」曰:「射,如今秀才自是不晓。御,是而今无车。书,古人皆理会得,如偏旁义理皆晓,这也是一事。数,是算数,而今人皆不理会。六者皆实用,无一可缺。而今人是从头到尾,皆无用。小儿子教他做诗对,大来便习举子业,得官,又去习启事、杂文,便自称文章之士。然都无用处,所以皆不济事。汉时虽不以射取士,然诸生却自讲射,一年一次,依仪礼上说,会射一番,却尚好。今世以文取士,如义,若教它依经旨去说些道理,尚得。今却只是体贴字句,就这两三句题目上说去,全无义理!如策,若是着实论些时务,也尚得。今却只是虚说,说得好底,[戋刂]地不得!」包显道言:「向前义是先引传、注数条,后面却断以己意,如东坡数条,却尚得。」先生然之。   或问「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曰:「德是行来行去,行得熟,已成个物事了。惟这个物事已得于我,故孝也是这物事流出来做孝,忠也是这物事流出来做忠。若只说为子尽孝,为臣尽忠,这只说得尽,说德不得。盖德是得这物事于我,故事亲必孝,必不至于不孝;事君必忠,必不至于不忠。若今日孝,明日又不孝;今日忠,明日又不忠,是未有得于我,不可谓之德。惟德是有得于我者,故可据守之也。若是未有得于我,则亦无可据者。」又问:「此是成德否?」曰:「便恁地说,也不得。若做这物事未成就时,一个物事是一个物事在,孝只是孝,忠只是忠。惟做来做去,凑足成就一个物事贯通时,则千头万件,都只是这一个物事流出来。道家所谓『赡养成胎』,盖德是百行之胎也。所以君子以成德为行。『依于仁,』仁是个主,即心也。『依于仁』,则不失其本心。既不失其本心,则德亦自然有所据。若失其本心,则与那德亦不见矣。『游于艺』,盖上三句是个主脑,艺却是零碎底物事。做那个,又来做这个,是游来游去之谓也。然亦不可游从别处去,须是『游于艺』,方得。」又云:「说行时,只可言『志于道』,不可谓之德。」又云:「成德,只是要成此德。」   问:「自『志于道』到『依于仁』,工夫到这处缜密,较易些否?」曰:「似恁地都是难。」问:「此是颜子不违仁地位否?」先生问:「如何知得颜子能如此,它人不能?」曰:「颜子亚圣之资,固易为力。若它人用工深,亦须到这处。」曰:「这处先要就『志于道』上理会。『志于道』,便恁地利,恁地好。这须知是个生死路头。」因以手指分作两边去,云:「这一边是死路,那一边去是生路。这去便善,那去便恶。知得此路是了,只管向此路去,念念不忘。处己也在是,接人也在是,讲论也在是,思索也在是。今人把捉不定,要做这边去,又要做那边去,一出一入,或东或西。以夫子『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皆是从志学做来着工夫,须看得圣人『志于学』处是如何。这处见得定,后去节节有下工夫处。『据于德』。德者,得也,便是我自得底,不是徒恁地知得便住了。若徒知得,不能得之于己,似说别人底,于我何干。如事亲能孝,便是我得这孝;事君能忠,便是我得这忠。说到德,便是成就这道,方有可据处。但『据于德』,固是有得于心,是甚次第,然亦恐怕有走作时其所存主处,须是『依于仁』,自得于心,不可得而离矣。到游艺,犹言学文,虽事未甚要紧,然亦少不得。须知那个先,那个后,始得,亦所以助其存主也。」   问:「若是『志于道,据于德』,则虽初学便可如此下功。且如『据于德』,则得寸守寸,得尺守尺。若是『依于仁』,则仁是指全体而言,如何便解依得它?」曰:「所谓『据于德』,亦须是真个有是德,方可据守。如事亲时自无不孝,方是有孝之德,其余亦然,亦非初学遽可及也。依仁,只是此心常在,不令少有走作也。」因言:「周礼先说『知仁圣义中和,孝友睦姻任恤』,此是教万民底事。又说教国子以三德,曰:『至德以为道本,敏德以为行本,孝德以知逆恶。』至德,谓德之全体,天下道理皆由此出,如所谓存以养性之事是也,故以此教上等人。若次一等人,则教以敏德为行本。敏,是强敏之谓。以敏德教之,使之见善必迁,有过必改,为学则强力,任事则果决,亦是一等特立独行之人。若又次一等,则教以孝德以知逆恶,使它就孝上做将去,熟于孝,则知逆恶之不可为。夫是三者必相兼。若能至德,则自兼那两事;若自下做去,亦可以到至德处;若只理会个至德,而无下二者,则空疏去。」又曰:「自『志于道』至『依于仁』,是从粗入精;自『依于仁』至『游于艺』,是自本兼末。能『依于仁』,则其游于艺也,盖无一物之非仁矣。」因举横渠语云:「『天体物而不遗,犹仁体事无不在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物之非仁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物之不体也。』此是横渠赤心片片说与人。如荀扬,何尝有这样说话。」   「『志于道』,『志』之一字,不徒是知,已是心中放它不下。『据于德』,是行道而得之于己。然此都且就事上说。至『依于仁』,则无物欲之累,而纯乎天理,道至此亦活,德至此亦活,却亦须『游于艺』。」问:「小学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是艺否?」曰:「此虽小学,至『依于仁』既熟后,所谓小学者,至此方得他用。」   「『据于德』。德,谓得之于心,有这个物事了,不待临时旋讨得来。且如仁义礼智有在这里,不待临时旋讨得来。」又曰:「德是自家有所得处在这里。且如事亲孝,则孝之理得;事兄弟,则弟之理得,所谓在这里,但得有浅深。」又曰:「『志于道,据于德』,说得尚粗。到『依于仁』,方是工夫细密。『游于艺』者,乃是做到这里,又当养之以小物。」   「据于德」,有时也会失了。必「依于仁」,此心常存,则照管得到,能守是德矣。「游于艺」,似若无紧切底事。然能如此,则是工夫大故做得到了,所谓「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也。   读书,须将圣贤言语就自家身上做工夫,方见事事是实用。如「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将来安排放身上看。看道是甚么物事?自家如何志之?以至「据德,依仁,游艺」,亦莫不然,方始有得。   子升问:「上三句皆有次序,至于艺,乃日用常行,莫不可后否?」曰:「艺是小学工夫。若说先后,则艺为先,而三者为后。若说本末,则三者为本,而艺其末,固不可徇末而忘本。习艺之功固在先。游者,从容潜玩之意,又当在后。文中子说:『圣人志道,据德,依仁,而后艺可游也。』此说得自好。」   或问:「『游者,玩物适情之谓。』玩物适情,安得为善?」曰:「『游于艺』一句是三字,公却只说得一字。」集注。      自行束修章   古人空手硬不相见。束修是至不直钱底,羔雁是较直钱底。真宗时,讲筵说至此,云:「圣人教人也要钱。」      不愤不启章   问「愤悱」。曰:「此虽圣人教人之语,然亦学者用力处。」   学者至愤悱时,其心已略略通流。但心已喻而未甚信,口欲言而未能达,故圣人于此启发之。举一隅,其余三隅须是学者自去理会。举一隅而不能以三隅反,是不能自用其力者,孔子所以不再举也。   愤悱是去理会底。若不待愤悱而启发之,不以三隅反而复之,则彼不惟不理会得,且听得亦未将做事。   「悱,非是全不晓底,也晓得三五分,只是说不出。」问:「伊川谓:『必待诚至而后告之。』」曰:「愤悱,便是诚意到;不愤悱,便是诚不到。」   凡物有四隅,举一隅,则其三隅之理可推。若不能以三隅反,则于这一隅,亦恐未必理会得在。   「举一隅以三隅反,只是告往知来否?」曰:「只是。凡方者,一物皆有四隅。」   或问:「程子曰:『待愤悱而后发,则沛然矣。』如何是沛然底意思?」曰:「此正所谓时雨之化。譬如种植之物,人力随分已加,但正当那时节欲发生未发生之际,却欠了些子雨。忽然得这些子雨来,生意岂可御也!」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章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此是圣人天理。   问:「食于有丧之侧而未尝饱,亦以其哀伤之极,足以感动人心,自不能饱也。」曰:「哀,是哀死者,不干生人事。所谓『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若丧家极哀,又能使人愈哀耳。又有丧家人全不以死者为念,视之若无,反使人为之悲哀者!」同元德记。   「子食于有丧之侧,未尝饱也」,有食不下咽之意。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不要把一个「诚」字包却。须要识得圣人自然重厚、不轻浮意思。   问:「博文亦可以学道。而上蔡解『哭则不歌』,谓:『能识圣人之情性,然后可以学道。』」曰:「圣人情性便是理。」又曰:「博文约礼,亦是要识得圣人情性。『思曰睿』,只是思会睿。」集义。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上蔡说得亦有病。圣人之心,如春夏秋冬,不遽寒燠,故哭之日,自是不能遽忘。」又曰:「圣人终不成哭了便骤去歌得!如四时,也须渐渐过去。道夫录云:「其变也有渐。」且如古者丧服,自始死至终丧,中间节次渐渐变轻。不似如今人直到服满,一顿除脱了,便着华采衣服。」道夫同。   问谢氏之说。曰:「谢氏之学大抵习忘,如以『三月不知肉味』反是病,和韶乐都忘之方是。」      子谓颜渊曰章   读「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章,曰:「专在『则』字上,如『可以仕则仕,可以久则久』之类是也。」   此八字,极要人玩味。若他人,用之则无可行,舍之则无可藏。唯孔子与颜渊先有此事业在己分内,若用之,则见成将出来行;舍之,则藏了,它人岂有是哉!故下文云:「唯我与尔有是夫。」「有是」二字,当如此看。   问:「尹氏曰:『命不足道也。』」曰:「如常人,『用之则行』,乃所愿;『舍之则藏』,非所欲。『舍之则藏』,是自家命恁地,不得已,不奈何。圣人无不得已底意思。圣人用我便行,舍我便藏,无不柰何底意思,何消更言命。」又曰:「『命不足道也』,命不消得更说。」又曰:「知命不足道也。」   问「命不足道也」。曰:「到无可柰何处,始言命。如云『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此为子服景伯说。时举录云:「圣人说命,只是为中人以下说。圣人欲晓子服景伯,故以命言。」如曰『有命』,是为弥子瑕说。圣人『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未尝到那无可柰何处,何须说命!如一等人不知有命。又一等人知有命,犹自去计较。中人以上,便安于命。到得圣人,便不消得言命。」   问「用舍行藏」章。曰:「圣人于用舍甚轻,没些子紧要做。用则行,舍则藏,如晴干则着鞋,雨下则赤脚。尹氏云:『命不足道。』盖不消言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