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93 页/共 338 页

加我数年章   问「五十学易」一段。曰:「圣人学易,于天地万物之理,吉凶悔吝,进退存亡,皆见得尽,自然无差失。圣人说此数句,非是谩然且恁地说。圣人必是见得是如此,方如此说。」谦之。   文振问「五十以学易」。曰:「也只就卦爻上占考其理合如何。他书一事是一理,易却说得阔也。有底事说在里,未有底事也说在里。」又曰:「易须错综看,天下甚么事,无一不出于此。如善恶是非得失,以至于屈伸消长盛衰,看是甚事,都出于此。伏羲以前,不知如何占考。至伏羲将阴阳两个画卦以示人,使人于此占考吉凶祸福。一画为阳,二画为阴,一画为奇,二画为偶,遂为八卦;又错综为六十四卦,凡三百八十四爻。文王又为之彖、象以释其义,无非阴阳消长盛衰伸屈之理。圣人之所以学者,学此而已。把干卦一卦看,如:『干,元亨利贞。』人要做事,若占得干卦,干是纯阳;元者,大也;亨者,通也,其为事必大通。然而虽说大亨,若所为之事不合正道,则亦不得其亨。故虽云大亨,而又利于正。卦内六爻,都是如此。如说『潜龙勿用』,是自家未当出作之时,须是韬晦方始无咎。若于此而不能潜晦,必须有咎。又如上九云:『亢龙有悔。』若占得此爻,必须以亢满为戒。如这般处,最是易之大义。易之为书,大抵于盛满时致戒。盖阳气正长,必有消退之渐,自是理势如此。」又云:「当极盛之时,便须虑其亢。如当尧之时,须交付与舜。若不寻得个舜,便交付与他,则尧之后,天下事未可知。」又云:「康节所以见得透,看他说多以盛满为戒。如云:『饮酒爱微醺,不成使酩酊。』」又云:「康节多于消长之交看。」又云:「许多道理,本无不可知之数,惟是康节体得熟。只管体来体去,到得熟后,看是甚么事理,无不洞见。」   因学者问「学易无大过」章,曰:「易只有『阴阳』两字分奇偶。一画是阳,两画是阴,从此错综,推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后来文王却就画系之以辞。看来易元初只是画。」又曰:「天地只是一个阴,一个阳,把来错综。大抵阳则多吉,阴则多凶,吉为善,凶为恶。又看所处之位,逐爻看之,阳有时而凶,阴有时而吉。」又曰:「如他经,先因其事,方有其文。如书言尧舜禹成汤伊尹武王周公之事。因有许多事业,方说到那里;若无那事,亦不说到那里。易则是个空底物事,未有是事,预先说是理,故包括得尽许多道理。看人做甚事,皆撞着也。」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易是个无情底物事,故『寂然不动』。占之者吉凶善恶随事着见,乃『感而遂通』。」又云:「易中多言『正』,如『利正』,『正吉』,『利永正』之类,皆是要人守正。」又云:「易如占得一爻,须是反观诸身,果尽得那道理否?如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须看自家能直,能方,能大,方能『不习无不利』。凡皆类此。」又曰:「所谓『大过』,如当潜而不潜,当见而不见,当飞而不飞,皆是」又曰:「干之一卦,纯乎阳,固是好。如『元亨利贞』,盖大亨之中,又须知利在正,非正则过矣。」又曰:「如坤之初六,须知履霜有坚冰之渐,要人恐惧修省。不知恐惧修省,便是易大概欲人恐惧修省。」又曰:「文王系辞,本只是与人占底书。至孔子作十翼,方说『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又曰:「夫子读易,与常人不同。是他胸中洞见阴阳刚柔、吉凶消长、进退存亡之理。其赞易,即就胸中写出这个理。」   问:「『学易无大过』,圣人何以有过?」曰:「只是圣人不自足之意。圣人此般话,也如『道者三,我无能』,『圣仁吾岂敢』,不是圣人能如此,更谁能如此!程子谓『学易者无大过』,文势不然。此章『五十』字误。然章之大旨在『无大过』,不在『五十』上。」   问「五十以学易」章,先生举史记,云:「是时孔子年老,已及七十,欲赞易,故发此语。若作『五十以学易』,全无意思。」问:「孔子少年不学易,到老方学易乎?」曰:「作彖、象、文言以为十翼,不是方读易也。」问:「伊川以八索为过处,如何?」曰:「某不敢如此说。」   问:「伊川前一说,则大过在八索之类;后一说,则大过在弟子之学易者,俱未有定据。」曰:「史记『加』作『假』,古本『五十』作『卒』字。『加』、『假』声相近,『五十』与『卒』字相似,而并误也。此孔子系易之时,自谓『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者,为此自谦之辞,以教学者,深以见易之道无穷也。」      子所雅言章   问「子所雅言:诗、书、执礼」。曰:「古之为儒者,只是习诗书礼乐。言『执礼』,则乐在其中。如易则掌于太卜,春秋掌于史官,学者兼通之,不是正业。只这诗书,大而天道之精微,细而人事之曲折,无不在其中;礼则节文法度。圣人教人,亦只是许多事。」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未常及易。夫子常所教人,只是如此,今人便先为一种玄妙之说。   「伊川云:『夫子雅素之言,止于如此。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则在「默而识之」。』不知性与天道,便于诗、书、执礼中求之乎?」曰:「语意不如此。观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自是有说时节,但亦罕言之。」恭父云:「观子贡此处,固足以见子贡方闻性天道之妙。又如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是大段警悟他处。」曰:「这般处是大段分晓。」又云:「若实能『默而识之』,则于『诗、书、执礼』上,自见得性与天道。若不实能默识得,虽圣人便说出,也晓不得。」贺孙问:「『执礼』,『执』字,恐当时自以『执』字目其礼,非夫子方为是言?」曰:「诗书,只是口说得底,惟礼要当执守,故孔子常说教人执礼。故云:『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不是当时自有此名。」集注。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章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圣人不是有所因为甚事了如此,只是意思有所愤发,便至于忘食;乐,便至于忘忧,至于不知老之将圣人不肯半上落下,直是做到底。虽是圣人若自贬下之辞,其实超诣,却非圣人做不得。愤,是感之极深;乐,是乐之极圣人不是胡乱说,是他真个有『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处。」次日再问。曰:「如今不必说是为甚发愤,或是有所感,只理会他忘食忘忧。发愤便至于忘食,乐便至于忘忧,便与闻韶不知肉味之意相似。」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泛说若是谦辞。然圣人之为人,自有不可及处,直要做到底,不做个半间不界底人。非是有所因,真个或有所感,发愤而至于忘食,所乐之至而忘忧。盖有不知其然,而不自知其老之将至也。又如「好古敏以求之」,自是谦辞。「学不厌,教不倦」,亦是谦辞。当时如公西华子贡自能窥测圣人不可及处。盖圣人处己之谦若平易,而其所以不可及者亦在其中矣。观圣人若甚慢,只是你赶他不上。[莹田-玉]录云:「子贡、公西华亦自看得破。」   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曰:「圣人全体极至,没那不间不界底事。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直恁地极大概圣人做事,如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直是恁地!」   问:「『发愤忘食』,未知圣人发愤是如何?」曰:「要知他发愤也不得。只是圣人做事超越众人,便做到极处,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若他人,发愤未必能忘食,乐处未必能忘忧。圣人直是脱洒,私欲自是惹不着。这两句虽无甚利害,细看来,见得圣人超出乎万物之表!」   因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曰:「观天地之运,昼夜寒暑,无须臾停。圣人为学,亦是从生至死,只是如此,无止法也。」   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样精神!甚么样骨力!因说胡季随。学蒙。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与「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二章固不出乎略无人欲、浑然天理之意。要各随其头面,看他意思如何。譬之皆金也,做盏时是一样,做钗时是一样。须是随其意思,见得分明方好。不然,亦只鹘突而已。「发愤忘食」,是发愤便能忘食;「乐以忘忧」,是乐便能忘忧,更无些小系累,无所不用其极,从这头便默到那头,但见义理之无穷,不知身世之可忧,岁月之有变也。众人纵如何发愤,也有些无紧要心在;虽如何乐,终有些系累在乎中。「不怨天,不尤人」,乐天安土,安于所遇,无一毫之私意。「下学上达」,是天人事理,洞然透彻,无一毫之间隔。圣人所谓上达,只是一举便都在此,非待下学后旋上达也。圣人便是天,人则不能如天。惟天无人许多病败,故独能知之。天非真有知识能知,但圣人有此理,天亦有此理,故其妙处独与之契合。释氏亦云:「惟佛与佛,乃能知之。」正此意也。   对叶公之问,见其事皆造极,脱然无所系累,但见义理无穷,不知岁月之有改。「莫我知」之叹,见其乐天安土,无入而不自得,天人事理,洞然无毫发之间。苟有一毫之私,则无以窥此境之妙,故曰:「知我者其天乎!」   「学者做得事不是,须是悔;悔了,便不要做始得。若悔了,第二番又做,是自不能立志,又干别人甚事?」因问:「集注有『未得则发愤忘食』之说。」曰:「圣人未必有未得之事,且如此说。若圣人便有这般事,是他便发愤做将去。学者当悔时,须是学圣人,始得。岂可自道我不似圣人,便休却!」集注。   叔器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何以便见『全体至极,有非圣人不能及者』?」曰:「这样处也难说,可以意晓。但是见得圣人事事透彻,事事做到那极致处。」叔器问:「看圣贤说话,也须先识圣人是甚么样人,贤人是甚么样人,方见得他说得浅深。」曰:「夫子说『圣人、君子、善人、有恒』,等级甚分明。要见等级,只是孟子『六谓』之说。如『可欲之谓善』,便是那善人;如『充实之谓美』等,便皆是那贤人事;如『大而化之』以上,方是圣人事。」   问横渠「仲尼愤一发而至于圣」之说。曰:「圣人紧要处,自生知了。其积学者,却只是零碎事,如制度文为之类,其本领不在是。若张子之说,是圣人全靠学也。大抵如所谓『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皆是移向下一等说以教人。亦是圣人看得地步广阔,自视犹有未十全满足处,所以其言如此。非全无事实,而但为此词也。」集义。   「发愤忘食」章,东坡云:「实言则不让,贬言则非实,故常略言之,而天下之美莫能加焉。」此说非不好,但如此,则是圣人已先计较,方为此说,似非圣人之意。圣人言语虽是平易,高深之理即便在这里。学者就中庸处看,便见得高明处。      我非生而知之者章   问:「『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圣人之敏求,固止于礼乐名数。然其义理之精熟,亦敏求之乎?」曰:「不然。圣人于义理,合下便恁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敏求,则多能之事耳。其义理完具,礼乐等事,便不学,也自有一副当,但力可及,故亦学之。若孟子于此等,也有学得底,也有不曾学得底,然亦自有一副当,但不似圣人学来尤密耳。」仲思问:「何以言之?」曰:「如班爵禄、井田、丧礼之类,只是说得大概。然亦是去古远,无可考处。但他大纲正,制度虽有不备处,亦不妨。」   「好古敏以求之」,圣人是生知而学者。然其所谓学,岂若常人之学也!「闻一知十」,不足以尽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章   问:「『子不语怪、力、乱、神。』集注言:『鬼神之理,难明易惑,而实不外乎人事。』鬼神之理,在人事中如何见得?」曰:「鬼神只是二气之屈伸往来。就人事中言之,如福善祸淫,便可以见鬼神道理。论语中圣人不曾说此。」寓问:「如动静语默,亦是此理否?」曰:「固是。圣人全不曾说这话与人,这处无形无影,亦自难说。所谓『敬鬼神而远之』,只恁地说。」集注旧文。      三人行章   圣人之学,异夫常人之学。才略举其端,这里便无不昭彻。然毕竟是学。人若以自修为心,则举天下万物,凡有感乎前者,无非足以发吾义理之正。善者固可师,不善者这里便恐惧修省,恐落在里面去,是皆吾师也。      天生德于予章   读「天生德于予」一章,曰:「纔做圣人自反无愧说时,便小了圣人。须知道天生德于圣人,桓魋如何害得!故必其不能违天害己也。」   恭父问:「『必不能违天害己』,不知当时圣人见其事势不可害己,还以理度其不能害耶?」曰:「若以势论,则害圣人甚易,唯圣人自知其理有终不能害者。」   问:「『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既如此说了,却又微服而过宋者,乃是天理、人事之交尽否?」曰:「然。所谓『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若知命者,便立乎岩墙之下,也何害!却又不立。而今所谓知命者,只是舍命。」   魏问:「谢氏云:『圣人不敢必其不我害也。使其能为我害,亦天也。』是如何?」曰:「这说是圣人必其不能害己,如:『匡人其如予何!』皆是断然害圣人不得。圣人说出,自恁地直截。如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之;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这是未定之辞。如孟子说:『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遇不遇,看天如何,亦是未定之辞。」      二三子以我为隐乎章   子善说:「『吾无隐乎尔』。此在弟子自见得如何。如颜子只见得『所立卓尔』,冉子自见得『力不足,中道而废』。圣人以学者不能自去用力,故以此警之。」曰:「要紧意思,都在『吾无行而不与三三子』处,须去仔细认圣人无不与三三子处在那里。时举录云:「须要看圣人如何是『无行不与二三子』处。」凡日用饮食居处之间,认得圣人是如何,自家今当如何。」或问:「乡党所得,亦足以见圣人之动静。」曰:「『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之类,这亦可见。但夫子所以与二三子又不止此,须是实认得意思是如何。」   夫子尝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而「言性与天道,则不可得而闻」。想是不曾得闻者疑其有隐。不知夫子之坐作语默,无不是这个道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圣人虽教人洒扫应对,这道理也在里面。   问:「伊川言:『圣人教人常俯就。若是掠下一着教人,是圣人有隐乎尔。』何也?」曰:「道有大小精粗。大者、精者,固道也;小者、粗者,亦道也。观中庸言『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此言道之大处;『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言道之小处。圣人教人,就其小者近者教人,便是俯就。然所谓大者精者,亦只在此,初无二致。要在学者下学上达,自见得耳,在我则初无所隐也。」      子以四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