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98 页/共 338 页

「士不可以不弘毅」。先生举程先生语曰:「重担子,须是硬着脊梁骨,方担荷得去!」      兴于诗章   或问「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曰:「『兴于诗』,便是个小底;『立于礼,成于乐』,便是个大底。『兴于诗』,初间只是因他感发兴起得来,到成处,却是自然后恁地。」又曰:「古人自小时习乐,诵诗,学舞,不是到后来方始学诗,学礼,学乐。如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非是初学有许多次第,乃是到后来方能如此;不是说用工夫次第,乃是得效次第如此。」又曰:「到得『成于乐』,是甚次第,几与理为一。看有甚放僻邪侈,一齐都涤荡得尽,不留些子。『兴于诗』,是初感发这些善端起来;到『成于乐』,是刮来刮去,凡有毫发不善,都荡涤得尽了,这是甚气象!」又曰:「后世去古既远,礼乐荡然,所谓『成于乐』者,固不可得。然看得来只是读书理会道理,只管将来涵泳,到浃洽贯通熟处,亦有此意思。」致道云:「读孟子熟,尽有此意。」曰:「也是。只是孟子较感发得粗,其它书都是如此。」贺孙因云:「如大学传『知止』章及『齐家』章引许多诗语,涵泳得熟,诚有不自已处。」   亚夫问此章。曰:「诗、礼、乐,初学时都已学了。至得力时,却有次第。乐者,能动荡人之血气,使人有些小不善之意都着不得,便纯是天理,此所谓『成于乐』。譬如人之服药,初时一向服了,服之既久,则耳聪目明,各自得力。此兴诗、立礼、成乐所以有先后也。」   古人学乐,只是收敛身心,令入规矩,使心细而不粗,久久自然养得和乐出来。又曰:「诗、礼、乐,古人学时,本一齐去学了;到成就得力处,却有先后。然『成于乐』,又见无所用其力。」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圣人做出这一件物事来,使学者闻之,自然欢喜,情愿上这一条路去,四方八面撺掇他去这路上行。   敬之问:「『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觉得和悦之意多。」曰:「先王教人之法,以乐官为学校之长,便是教人之本末都在这里。」   正卿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曰:「到得『成于乐』,自不消恁地浅说。『成于乐』是大段极」   只是这一心,更无他说。「兴于诗」,兴此心也;「立于礼」,立此心也;「成于乐」,成此心也。今公读诗,是兴起得个甚么?   或问「成于乐」。曰:「乐有五音六律,能通畅人心。今之乐虽与古异,若无此音律,则不得以为乐矣。」力行因举乐记云:「耳目聪明,血气和平。」曰:「须看所以聪明、和平如何,不可只如此说」   「成于乐」。曰:「而今作俗乐聒人,也聒得人动。况先王之乐,中正平和,想得足以感动人!」   问:「『立于礼』,礼尚可依礼经服行。诗、乐皆废,不知兴诗成乐,何以致之。」曰:「岂特诗、乐无!礼也无。今只有义理在,且就义理上讲究。如分别得那是非邪正,到感慨处,必能兴起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之功。涵养德性,无斯须不和不乐,直恁地和平,便是『成于乐』之功。如礼,古人这身都只在礼之中,都不由得自家。今既无之,只得硬做些规矩,自恁地收拾。如诗,须待人去歌诵。至礼与乐,自称定在那里,只得自去做。荀子言:『礼乐法而不说。』更无可说,只得就他法之而已。荀子此语甚好。」又问:「『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与此相表里否?」曰:「也不争多,此却有游艺一脚子。」淳录云:「徐问:『「立于礼」,犹可用力。诗今难晓,乐又无,何以兴成乎?』曰:『今既无此家具,只有理义在,只得就理义上讲究。如分别是非到感慨处,有以兴起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之功也。涵养和顺,无斯须不和不乐,恁地和平,便是「成于乐」之功也。如礼,今亦无,只是便做些规矩,自恁地收敛。古人此身终日都在礼之中,不由自家。古人「兴于诗」,犹有言语以讽诵。礼,全无说话,只是恁地做去。乐,更无说话,只是声音节奏,使人闻之自然和平。故荀子曰:「礼乐法而不说。」』曰:『此章与「志于道」相表里否?』曰:『彼是言德性道理,此是言事业功夫。此却是「游于艺」脚子。』」道夫录云:「居父问:『「立于礼」犹可用力。诗、乐既废,不知今何由兴成之?』曰:『既无此家具,也只得以义理养其心。若精别义理,使有以感发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涵养从容,无斯须不和不乐,便是「成于乐」。今礼亦不似古人完具,且只得自存个规矩,收敛身心。古人终日只在礼中,欲少自由,亦不可得。』又曰:『诗犹有言语可讽诵。至于礼,只得夹定做去。乐,只是使他声音节奏自然和平,更无说话。荀子又云:「礼乐法而不说。」只有法,更无说也。』或问:『此章与「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如何?』曰:『不然。彼就德性上说,此就工夫上说,只是游艺一脚意思。』」   「兴于诗」,此三句上一字,谓成功而言也,非如『志于道』四句上一字,以用功而言也。   仲蔚问:「『兴于诗』与『游于艺』,先后不同,如何?」曰:「『兴、立、成』,是言其成;『志、据、依、游』,是言其用功处。夔孙录云:「『志、据、依』,是用力处;『兴、立、成』,是成效处。」但诗较感发人,故在先。礼则难执守,这须常常执守始得。乐则如太史公所谓『动荡血气,流通精神』者,所以涵养前所得也。」问:「『消融渣滓』如何?」曰:「渣滓是他勉强用力,不出于自然,而不安于为之之意,闻乐则可以融化了。然乐,今却不可得而闻矣。」   子寿言:「论语所谓『兴于诗』。又云:『诗,可以兴。』盖诗者,古人所以咏歌情性,当时人一歌咏其言,便能了其义,故善心可以兴起。今人须加训诂,方理会得,又失其歌咏之律,如何一去看着,便能兴起善意?以今观之,不若熟理会论语,方能兴起善意也。」   问:「注言『乐有五声十二律』云云,『以至于义精仁熟,而自和顺于道德』,不知声音节奏之末,如何便能使『义精仁熟,和顺于道德』?」曰:「人以五声十二律为乐之末,淳录云:「不可谓乐之末。」若不是五声十二律,如何见得这乐?便是无乐了。淳录云:「周旋揖逊,不可谓礼之末。若不是周旋揖逊,则为无礼矣,何以见得礼?」五声十二律,皆有自然之和古乐不可见,要之声律今亦难见。然今之歌曲,亦有所谓五声十二律,方做得曲,亦似古乐一般。如弹琴亦然。只他底是邪,古乐是正,所以不同。」又问:「五声十二律,作者非一人,不知如何能和顺道德?」曰:「如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虽是有许多,却打成一片。清浊高下,长短大小,更唱迭和,皆相应,浑成一片,有自然底和气,淳录云:「所以听之自能『义精仁熟,和顺于道德』。乐于歌舞,不是各自为节奏。乐只是此一节奏,歌亦是此一节奏,舞亦是此一节奏。」不是各自为节奏。歌者,歌此而已;舞者,舞此而已。所以听之可以和顺道德者,须是先有兴诗、立礼工夫,然后用乐以成之。」问:「古者『十有三年学乐诵诗,二十而冠,始学礼』,与这处不同,如何?」曰:「这处是大学终身之所得。如十岁学幼仪,十三学乐、诵诗,从小时皆学一番了,做个骨子在这里。到后来方得他力。礼,小时所学,只是学事亲事长之节,乃礼之小者。年到二十,所学乃是朝廷、宗庙之礼,乃礼之大者。到『立于礼』,始得礼之力。乐,小时亦学了。到『成于乐』时,始得乐之力。不是大时方去学。诗,却是初间便得力,说善说恶却易晓,可以劝,可以戒。礼只捉住在这里,乐便难精。淳录云:「直是工夫至到,方能有成。」诗有言语可读,礼有节文可守。乐是他人作,与我有甚相关?如人唱曲好底,凡有闻者,人人皆道好。乐虽作于彼,而听者自然竦动感发,故能义精仁熟,而和顺道德。舜命夔曲乐,『教冑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定要教他恁地。至其教之之具,又却在于『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处。五声十二律不可谓乐之末,犹揖逊周旋,不可谓礼之末。若不揖逊周旋,又如何见得礼在那里!」又问:「成于乐处,古人之学有可证者否?」曰:「不必恁地支离。这处只理会如何是『兴于诗』,如何是『立于礼』,如何是『成于乐』。律吕虽有十二,用时只用七个,自黄锺下生至姑洗,便住了。若更要插一个,便拗了。如今之作乐,亦只用七个。如边头写不成字者,即是古之声律。若更添一声,便不成乐。」集注。   问:「注云『乐有五声十二律,更唱迭和』,恐是迭为宾主否?」曰:「书所谓『声依永,律和声』,盖人声自有高下,圣人制五声以括之。宫声洪浊,其次为商;羽声轻清,其次为征;清浊洪纤之中为角,此五声之别,以括人声之高下。圣人又制十二律以节五声,故五声中又各有高下,每声又分十二等。谓如以黄锺为宫,则是太簇为商,姑洗为角,林锺为征,南吕为羽。还至无射为宫,便是黄锺为商,太簇为角,中吕为征,林锺为羽。然而无射之律只长四寸六七分,而黄锺长九寸,太簇长八寸,林锺长六寸,则宫声概下面商角羽三声不故有所谓四清声,夹锺、大吕、黄锺、太簇是也。盖用其半数,谓如黄锺九寸只用四寸半,余三律亦然。如此,则宫声可以概之,其声和矣。不然,则其声不得其和。看来十二律皆有清声,只说四者,意其取数之甚多者言之,余少者尚庶几焉。某人取其半数为子声,谓宫律之短,余则用子声。某人又破其说曰:『子声非古有也。』然而不用子声,则如何得其和?毕竟须着用子声。想古人亦然,但无可考耳。而今俗乐多用夹锺为黄锺之宫,盖向上去声愈清故也。」又云:「今之琴,第六七弦是清声。如第一二弦以黄锺为宫,太簇为商,则第六七弦即是黄锺、太簇之清,盖只用两清声故也。」   正淳问:「谢氏谓『乐则存养其善心,使义精仁熟,自和顺于道德,遗其音而专论其意』,如何?」曰:「『乐』字内自括五音六律了。若无五音六律,以何为乐?」集义。      民可使由之章   问「民可使由之」。曰:「所谓『虽是他自有底,却是圣人使之由』。如『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岂不是『使之由』。」问:「不可使知之」。曰:「不是愚黔首,是不可得而使之知也。吕氏谓『知之未至,适所以启机心而生惑志』,说得是。」问:「此不知与『百姓日用不知』同否?」曰:「彼是自不知,此是不能使之知。」   植云:「民可使之仰事俯育,而不可使之知其父子之道为天性;可使之奔走服役,而不可使之知其君臣之义为当然。」及诸友举毕,先生云:「今晚五人看得都无甚走作。」   或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曰:「圣人只使得人孝,足矣,使得人弟,足矣,却无缘又上门逐个与他解说所以当孝者是如何,所以当弟者是如何,自是无缘得如此。顷年张子韶之论,以为:『当事亲,便当体认取那事亲者是何物,方识所谓仁;当事兄,便当体认取那事兄者是何物,方识所谓义。』某说,若如此,则前面方推这心去事亲,随手又便去背后寻摸取这个仁;前面方推此心去事兄,随手又便着一心去寻摸取这个义,是二心矣。禅家便是如此,其为说曰:『立地便要你究得,恁地便要你究得。』他所以撑眉弩眼,使棒使喝,都是立地便拶教你承当识认取,所以谓之禅机。若必欲使民知之,少间便有这般病。某尝举子韶之说以问李先生曰:『当事亲,便要体认取个仁;当事兄,便要体认取个义。如此,则事亲事兄却是没紧要底事,且姑借此来体认取个仁义耳。』李先生笑曰:『不易,公看得好。』」或问:「上蔡爱说个『觉』字,便是有此病了。」曰:「然。张子韶初间便是上蔡之说,只是后来又展上蔡之说,说得来放肆无收杀了。」或曰:「南轩初间也有以觉训仁之病。」曰:「大概都是自上蔡处来。」又曰:「吕氏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云:『「不可使知」,非以愚民,盖知之不至,适以起机心而生惑志也。』此说亦自好。所谓机心,便是张子韶与禅机之说。方纔做这事,便又使此心去体认,少间便启人机心。只是圣人说此语时,却未有此意在。向姑举之或问,不欲附集注。」或曰:「王介甫以为『不可使知』,尽圣人愚民之意。」曰:「申韩庄老之说,便是此意,以为圣人置这许多仁义礼乐,都是殃考人。淮南子有一段说,武王问太公曰:『寡人伐纣,天下谓臣杀主,下伐上。吾恐用兵不休,争斗不已,为之奈何?』太公善王之问,教之以繁文滋礼,以持天下,如为三年之丧,令类不蓄,厚葬久丧,以亶音丹。其家。其意大概说,使人行三年之丧,庶几生子少,免得人多为乱之意;厚葬久丧,可以破产,免得人富以启乱之意。都是这般无稽之语!」   「民可使由之」一章,旧取杨氏说,亦未精审。此章之义,自与盘、诰之意不同。商盘只说迁都,周诰只言代商,此不可不与百姓说令分晓。况只是就事上说,闻者亦易晓解。若义理之精微,则如何说得他晓!      好勇疾贫章   「好勇疾贫」,固是作乱。不仁之人,不能容之,亦必致乱,如东汉之党锢。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章   「周公之才之美」,此是为有才而无德者言。但此一段曲折,自有数般意思,骄者必有吝,吝者必有骄。非只是吝于财,凡吝于事,吝于为善,皆是。且以吝财言之,人之所以要吝者,只缘我散与人,使他人富与我一般,则无可矜夸于人,所以吝。某尝见两人,只是无紧要闲事,也抵死不肯说与人。只缘他要说自会,以是骄夸人,故如此。因曾亲见人如此,遂晓得这「骄吝」两字,只是相匹配得在,故相靠得在。池录作:「相比配,相靠在这里。」   骄吝,是挟其所有,以夸其所无。挟其所有,是吝;夸其所无,是骄。而今有一样人,会得底不肯与人说,又却将来骄人。   正卿问:「骄如何生于吝?」曰:「骄却是枝叶发露处,吝却是根本藏蓄处。且以浅近易见者言之:如说道理,这自是世上公共底物事,合当大家说出来。世上自有一般人,自恁地吝惜,不肯说与人。这意思是如何?他只怕人都识了,却没诧异,所以吝惜在此。独有自家会,别人都不会,自家便骄得他,便欺得他。如货财也是公共底物事,合使便着使。若只恁地吝惜,合使不使,只怕自家无了,别人却有,无可强得人,所以吝惜在此。独是自家有,别人无,自家便做大,便欺得他。」又云:「为是要骄人,所以吝。」   或问「骄吝」。曰:「骄是傲于外,吝是靳惜于中。骄者,吝之所发;吝者,骄之所藏。」   某昨见一个人,学得些子道理,便都不肯向人说。其初只是吝,积蓄得这个物事在肚里无柰何,只见我做大,便要陵人,只此是骄。   圣人只是平说云,如有周公之才美而有骄吝,也连得才美功业坏了,况无周公之才美而骄吝者乎!甚言骄吝之不可也。至于程子云:「有周公之德,则自无骄吝」,与某所说骄吝相为根本枝叶,此又是发余意。解者先说得正意分晓,然后却说此,方得。   先生云:「一学者来问:『伊川云:「骄是气盈,吝是气歉。」歉则不盈,盈则不歉,如何却云「使骄且吝」?』试商量看。」伯丰对曰:「盈是加于人处,歉是存于己者。粗而喻之,如勇于为非,则怯所迁善;明于责人,则暗于恕己,同是一个病根。」先生曰:「如人晓些文义,吝惜不肯与人说,便是要去骄人。非骄,无所用其吝;非吝,则无以为骄。」   问:「『骄气盈,吝气歉。』气之盈歉如何?」曰:「骄与吝是一般病,只隔一膜。骄是放出底吝,吝是不放出底骄。正如人病寒热,攻注上则头目痛,攻注下则腰腹痛。热发出外似骄,寒包缩在内似吝。」因举显道克己诗:「试于清夜深思省,剖破藩篱即大家!」问:「当如何去此病?」曰:「此有甚法?只莫骄莫吝,便是剖破藩篱也。觉其为非,从源头处正。我要不行,便不行;要坐,便还我坐,莫非由我,更求甚方法!」   集注云:「骄吝虽不同,而其势常相因。」先生云:「孔子之意未必如此。某见近来有一种人如此,其说又有所为也。」炎。   「骄者,吝之枝叶;吝者,骄之根本。」某尝见人吝一件物,便有骄意,见得这两字如此。   「吝者,骄之根本;骄者,吝之枝叶」,是吝为主。盖吝其在我,则谓我有你无,便是骄人也。   读「骄吝」一段,云:「亦是相为先后。」      三年学章   问:「『不至于谷』,欲以『至』为『及』字说,谓不暇及于禄,免改为『志』,得否?」曰:「某亦只是疑作『志』,不敢必其然。盖此处解不行,作『志』则略通。不可又就上面撰,便越不好了。」或又引程子说。曰:「说不行,不如莫解;解便不好,如解白为黑一般。」   问:「三年学而不至于谷,是无所为而为学否?」曰:「然。」      笃信好学章   学者须以笃信为先。刘子澄说。   笃信,故能好学;守死,故能善道。惟善道,故能守死;惟好学,故能笃信。每推夫子之言,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