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329 页/共 338 页
「德隆则晷星,星隆则晷德。」晷,影也,犹影之随形也。盖德隆则星随德而见,星隆则人事反随星而应。」
扬子云云:「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既望,则终魄于东;其溯于日乎!」先生举此,问学者是如何。众人引诸家注语,古注解「载」作「始」,「魄」作「光」。温公改「魄」作「胐」,先生云,皆非是。皆不合。久之,乃曰:「只晓得个『载』字,便都晓得。载者,如加载之『载』。如老子云『载营魄』,左氏云『从之载』,正是这个『载』字。诸家都乱说,只有古注解云:『月未望,则光始生于西面,以渐东满;既望,则光消亏于西面,以渐东尽。』此两句略通而未尽。此两句尽在『其溯于日乎』一句上。盖以日为主,月之光也,日载之;光之终也,日终之。『载』,犹加载之『载』。又训上,如今人上光、上采色之「上」。盖初一二间,时日落于酉,月是时同在彼;至初八九日落在酉,则月已在午;至十五日相对,日落于酉而月在卯,此未望而载魄于西。盖月在东日则在西,日载之光也。及日与月相去愈远,则光渐消而魄生。少间月与日相蹉过,日却在东,月却在西,故光渐至东尽,则魄渐复也。当改古注云:『日加魄于西面,以渐东满;日复魄于西面,以渐东尽。其载也,日载之;其终也,日终之,皆系于日。』又说秦周之士,贵贱拘肆,皆系于上之人,犹月之载魄终魄皆系于日也,故曰『其溯于日乎』!其载其终,皆向日也。温公云:『当改「载魄」之「魄」作「朏」。』都是晓扬子云说不得,故欲如此改。老子所谓『载营魄』,便是如此。『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一便是魄,抱便是载,盖以火养水也。魄是水,以火载之。『营』字,恐是『荧』字,光也。古字或通用不可知。或人解作经营之『营』,亦得。」次日又云:「昨夜说终魄于东『终』字,亦未是。昨夜解「终」作「复」,言光渐消而复其魄也。盖终魄亦是日光加魄于东而终之也。始者日光加魄之西,以渐东满,及既望,则日光旋而东,以终尽月之魄,则魄之西渐复,而光渐消于魄之西矣。」因又说老子「载营魄」。「昨日见温公解得扬子『载魄』没理会,因疑其解老子,亦必晓不得。及看,果然。但注云:『「载营魄」阙。』只有此四字而已。颍滨解云:『神载魄而行。』言魄是个沈滞之物,须以神去载他,令他外举。其说云:『圣人则以魄随神而动,众人则神役于魄。』据他只于此间如此强解得,若以解扬子,则解不得矣。又解魄做物,只此一句便错。耳目之精明者为魄,如何解做物得!又以一为神,亦非。一正指魄言,神抱魄,火抱水也。温公全不理会修养之学,所以不晓。颍滨一生去理会修养之术,以今观之,全晓不得,都说错了。河上公固是胡说,如王弼也全解错了。王弼解载作处,魄作所居,言常处于所居也,更是胡说!据颍滨解老子,全不晓得老子大意。他解神载魄而行,便是个刚强外举底意思。老子之意正不如此,只是要柔伏退步耳。观他这一章尽说柔底意思,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天门开辟,能为雌乎?』老子一书意思都是如此。它只要退步不与你争。如一个人叫哮跳踯,我这里只是不做声,只管退步。少间叫哮跳踯者自然而屈,而我之柔伏应自有余。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与人争者,乃所以深争之也,其设心措意都是如此。闲时他只是如此柔伏,遇着那刚强底人,它便是如此待你。张子房亦是如此。如云『推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又云『以无为取天下』,这里便是它无状处。据此,便是它柔之发用功效处。又,楚词也用『载营魄』字,其实与颍滨解老子同。若楚词恐或可如此说。以此说老子,便都差了。」
张毅然漕试回。先生问曰:「今岁出何论题?」曰:「论题云云,出文中子。」曰:「如何做?」张曰:「大率是骂他者多。」先生笑曰:「他虽有不好处,也须有好处。故程先生言:『他虽则附会成书,其间极有格言,荀扬道不到处。』岂可一向骂他!」友仁请曰:「愿闻先生之见。」曰:「文中子他当时要为伊周事业;见道不行,急急地要做孔子。他要学伊周,其志甚不卑。但不能胜其好高自大欲速之心,反有所累。二帝三王却不去学,却要学两汉,此是他乱道处。亦要作一篇文字说这意思。」友仁。文中子。
徐问文中子好处与不好处。曰:「见得道理透后,从高视下,一目了然。今要去揣摩,不得。」
文中子其间有见处,也即是老氏。又其闲被人夹杂,今也难分别。但不合有许多事全似孔子。孔子有荷蒉等人,它也有许多人,便是装点出来。其间论文史及时事世变,煞好,今浙间英迈之士皆宗之。南升。
「文中子中说被人乱了。说治乱处与其它好处极多。但向上事只是老释。如言非老庄释迦之罪,并说若云云处,可见。」扬曰:「过法言。」曰:「大过之。」
文中子论时事及文史处尽有可观。于文取陆机,史取陈寿。曾将陆机文来看,也是平正。
房杜于河汾之学后来多有议论。且如中说,只是王氏子孙自记。亦不应当时开国文武大臣尽其学者,何故尽无一语言及其师兼所记其家世事?考之传记,无一合者。
文中子,看其书忒装点,所以使人难信。如说诸名卿大臣,多是隋末所未见有者。兼是他言论大纲杂霸,凡事都要硬做。如说礼乐治体之类,都不消得从正心诚意做出。又如说「安我所以安天下,存我所以厚苍生」,都是为自张本,做杂霸镃基。黄德柄问:「续书:『天子之义:制、诏、志、策,有四;大臣之义:命、训、对、赞、议、诫、谏,有七。』如何?」曰:「这般所在极肤浅。中间说话大纲如此。但看世俗所称道,便唤做好,都不识。如云晁董公孙之对,据道理看,只有董仲舒为得。如公孙已是不好,晁错是话个甚么!又如自叙许多说话,尽是夸张。考其年数,与唐煞远,如何唐初诸名卿皆与说话?若果与诸名卿相处,一个人恁地自标致,史传中如何都不见说?」因说:「史传尽有不可信处。尝记五峰说,看太宗杀建成元吉事,尚有不可凭处。如云,先一日,太宗密以其事奏高祖,高祖省表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只将这几句看,高祖且教来日鞫问,如何太宗明日便拥兵入内?又云,上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欲按其事,又云:『上方泛舟海池。』岂有一件事恁么大,兄弟构祸如此之极,为父者何故恁地恬然无事!此必有不足信者。只左传是有多难信处。如赵盾一事,后人费万千说话与出脱,其实此事甚分明。如司马昭之弒高贵乡公,他终不成亲自下手!必有抽戈用命,如贾充成济之徒。如曰『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看左传载灵公欲杀赵盾,今日要杀,杀不得;明日要杀,杀不得。只是一个人君要杀一臣,最易为力。恁地杀不得,也是他大段强了。今来许多说话,自是后来三晋既得政,撰造掩覆,反有不可得而掩者矣。物来若不能明,事至若不能辨,是吾心大段昏在。」
「文中子议论,多是中间暗了一段,无分明。其间弟子问答姓名,多是唐辅相,恐亦不然,盖诸人更无一语及其师。人以为王通与长孙无忌不足,故诸人惧无忌而不敢言,亦无此理,如郑公岂畏人者哉!『七制之主』,亦不知其何故以『七制』名之。此必因其续书中曾采七君事迹以为书,而名之曰『七制』。如二典礼例今无可考,大率多是依仿而作。如以董常如颜子,则是以孔子自居。谓诸公可为辅相之类,皆是撰成,要安排七制之君为它之尧舜。考其事迹,亦多不合。刘禹锡作歙池江州观察王公墓碑,乃仲淹四代祖,碑中载祖讳多不同。及阮逸所注并载关朗等事,亦多不实。王通大业中死,自不同时。如推说十七代祖,亦不应辽远如此。唐李翱已自论中说可比太公家教,则其书之出亦已久矣。伊川谓文中子有些格言,被后人添入坏了。看来必是阮逸诸公增益张大,复借显者以为重耳。今之伪书甚多,如镇江府印关子明易并麻衣道者易,皆是伪书。麻衣易正是南康戴绍韩所作。昨在南康,观其言论,皆本于此。及一访之,见其著述大率多类麻衣文体。其言险侧轻佻,不合道理。又尝见一书名曰子华子,说天地阴阳,亦说义理、人事,皆支离妄作。至如世传繁露玉杯等书,皆非其实。大抵古今文字皆可考验。古文自是庄重,至如孔安国书序并注中语,多非安国所作。盖西汉文章,虽粗亦劲。今书序只是六朝软慢文体。」因举史记所载汤诰并武王伐纣言词不典,不知是甚底齐东野人之语也。
问文中子之学。曰:「它有个意思,以为尧舜三代,也只与后世一般,也只是偶然做得着。」问:「它续诗续书,意只如此。」因举答贾琼数处说,曰:「近日陈同父便是这般说话。它便忌程先生说『帝王以道治天下,后世只是以智力把持天下』。正缘这话说得它病处,它便忌。」问:「玄经尤可疑。只缘献帝奔北,便以为天命已归之,遂帝魏。」曰:「今之注,本是阮逸注,龚鼎臣便有一本注,后面叙他祖,都与文中子所说不同。说他先已仕魏,不是后来方奔去。」明日寻看,又问:「它说『权义举而皇极立』,如何?」曰:「如皇极,某曾有辨,今说权义也不是。盖义是活物,权是称锤。义是称星,义所以用权。今似它说,却是以权为『嫂溺援之』之『义』,以义为『授受不亲』之『礼』,但不如此。」问:「义便有随时底意思。」曰:「固是。」问:「它只缘以玄经帝魏,生此说。」曰:「便是它大本领处不曾理会,纵有一二言语可取,但偶然耳。」问:「他以心、迹分看了,便是错处。」曰:「它说『何忧何疑』,也只是外面恁地,里面却不恁地了。」又问:「『动静见天地之心』,说得似不然。」曰:「它意思以方员为形,动静为理,然亦无意思。而今自家若见个道理了,见它这说话,都似不曾说一般。」
文中子续经,犹小儿竖瓦屋然。世儒既无高明广大之见,因遂尊崇其书。
「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又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盖有当忧疑者,有不当忧疑者,然皆心也。文中子以为有心、迹之判,故伊川非之。又曰:「惟其无一己之忧疑,故能忧疑以天下;惟其忧以天下,疑以天下,故无一己之忧疑。」
大抵观圣人之出处,须看他至诚恳切处及洒然无累处。文中子说:「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又曰:「穷理尽性吾何疑?乐天知命吾何忧?」此说是。
或问:「文中子僭拟古人,是如何?」曰:「这也是他志大,要学古人。如退之则全无要学古人底意思。柳子厚虽无状,却又占便宜,如致君泽民事,也说要做。退之则只要做官,如末年潮州上表,此更不足说了。退之文字尽好,末年尤好。」
韩退之却有些本领,非欧公比。原道,其言虽不精,然皆实,大纲是。韩子。
器之问「博爱之谓仁」。曰:「程先生之说最分明,只是不子细看。要之,仁便是爱之体,爱便是仁之用。」
蒋明之问:「原道起头四句,恐说得差。且如『博爱之谓仁』,爱如何便尽得仁?」曰:「只为他说得用,又遗了体。」明之又问:「四字先后当如何?」曰:「公去思量,久后自有着落。」震。
或问「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曰:「此是说行底,非是说道体。」问「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曰:「此是说行道而有得于身者,非是说自然得之于天者。」
子耕问「定名、虚位」。曰:「恁地说亦得。仁义是实有的,道德却是总名,凡本末小大无所不该。如下文说『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是也。」[莹田-玉]录详。
问:「『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虚位之义如何?」曰:「亦说得通。盖仁义礼智是实,此『道德』字是通上下说,却虚。如有仁之道,义之道,仁之德,义之德,此道德只随仁义上说,是虚位。他又自说『道有君子小人,德有凶有吉』。谓吉人则为基德,凶人则为凶德;君子行之为君子之道,小人行之为小人之道。如『道二:仁与不仁』;『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之类。若是『志于道,据于德』,方是好底,方是道德之正。」
问:「原道上数句如何?」曰:「首句极不是。『定名、虚位』却不妨。有仁之道,义之道,仁之德,义之德,故曰『虚位』。大要未说到顶上头,故伊川云:『西铭,原道之宗祖。』」
「坐井观天」,谓天只如此大小,是他见得如此。须出井来看,方得。
退之谓:「以之为人,则爱而公。」「爱、公」二字甚有意义。
原道中举大学,却不说「致知在格物」一句。苏子由古史论举中庸「不获乎上」后,却不说「不明乎善,不诚乎身」二句。这两个好做对。司马温公说仪秦处,说「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却不说「居天下之广居」。看得这样底,都是个无头学问。
「韩子原性曰,人之性有五,最识得性分明。」蒋兄因问:「『博爱之谓仁』四句如何?」曰:「说得却差,仁义两句皆将用做体看。事之合宜者为义,仁者爱之理。若曰『博爱』,曰『行而宜之』,则皆用矣。」
韩文原性人多忽之,却不见他好处。如言「所以为性者五:曰仁义礼智信」,此语甚实。
问:「韩文公说,人之『所以为性者五』,是他实见得到后如此说耶?惟复是偶然说得着?」曰:「看它文集中说,多是闲过日月,初不见他做工夫处。想只是才高,偶然见得如此。及至说到精微处,又却差了。」因言:「惟是孟子说义理,说得来精细明白,活泼泼地。如荀子空说许多,使人看着,如吃糙米饭相似。」
问:「退之原性『三品』之说是否?」曰:「退之说性,只将仁义礼智来说,便是识见高处。如论三品亦是。但以某观,人之性岂独三品,须有百千万品。退之所论却少了一『气』字。程子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此皆前所未发。如夫子言『性相近』,若无『习相远』一句,便说不行。如『人生而静』,静固是性,只着一『生』字,便是带着气质言了,但未尝明说着『气』字。惟周子太极图却有气质底意思。程子之论,又自太极图中见出来也。」
韩文公原鬼,不知鬼神之本只是在外说个影子。
至问:「韩子称『孟子醇乎醇,荀与扬大醇而小疵』。程子谓:『韩子称孟子甚善,非见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论荀扬则非也。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扬子虽少过,然亦不识性,更说甚道?』至谓韩子既以失大本不识性者为大醇,则其称孟子『醇乎醇』,亦只是说得到,未必真见得到。」先生曰:「如何见得韩子称荀扬大醇处,便是就论性处说?」至云:「但据程子有此议论,故至因问及此。」先生曰:「韩子说荀扬大醇是泛说。与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观之,则荀扬为大醇。韩子只说那一边,凑不着这一边。若是会说底,说那一边,亦自凑着这一边。程子说『荀子极偏驳,扬子虽少过』,此等语,皆是就分金秤上说下来。今若不曾看荀子扬子,则所谓『偏驳』、『虽少过』等处,亦见不得。」
至问:「孟子谓『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韩文公推尊孟氏辟杨墨之功,以为『不在禹下』,而读墨一篇,却谓『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者,何也?」曰:「韩文公第一义是去学文字,第二义方去穷究道理,所以看得不亲切。如云:『其行己不敢有愧于道。』他本只是学文,其行己但不敢有愧于道尔。把这个做第二义,似此样处甚多。」
先生考订韩文公与大颠书。尧卿问曰:「观其与孟简书,是当时已有议论,而与之分解,不审有崇信之意否?」曰:「真个是有崇信之意。他是贬从那潮州去,无聊后,被他说转了。」义刚曰:「韩公虽有心学问,但于利禄之念甚重。」曰:「他也是不曾去做工夫。他于外面皮壳子上都见得,安排位次是恁地。于原道中所谓『寒而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为宫室,为城郭』等,皆说得好。只是不曾向里面省察,不曾就身上细密做工夫。只从粗处去,不见得原头来处。如一港水,他只见得是水,却不见那原头来处是如何。把那道别做一件事。道是可以行于世,我今只是恁地去行。故立朝议论风采,亦有可观,却不是从里面流出。平日只以做文吟诗,饮酒博戏为事。及贬潮州,寂寥,无人共吟诗,无人共饮酒,又无人共博戏,见一个僧说道理,便为之动。如云『所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喻』,不知大颠与他说个什么,得恁地倾心信向。韩公所说底,大颠未必晓得;大颠所说底,韩公亦见不破。但是它说得恁地好后,便被它动了。」安卿曰:「『博爱之谓仁』等说,亦可见其无原头处。」曰:「以博爱为仁,则未有博爱以前,不成是无仁!」义刚曰:「他说『明明德』,却不及『致知、格物』。缘其不格物,所以恁地。」先生曰:「他也不晓那『明明德』。若能明明德,便是识原头来处了。」又曰:「孟子后,荀扬浅,不济得事。只有个王通韩愈好,又不全。」安卿曰:「他也只是见不得十分,不能止于至善。」曰:「也是。」又曰:淳录云:「问:『禅学从何起?』曰云云。」「佛学自前也只是外面粗说,到梁达磨来,方说那心性。然士大夫未甚理会淳录作「信向」。做工夫。及唐中宗时有六祖禅学,专就身上做工夫,直要求心见性。士大夫才有向里者,无不归他去。韩公当初若早有向里底工夫,亦早落在中去了。」又曰:「亦有一般人已做得工夫,道理上已有所见,只它些小近似处。不知只是近似,便把做一般。这里才一失脚,便陷他里面去了!此等不尽然,亦间有然者。」
退之与大颠书,欧公云,实退之语。东坡却骂以为退之家奴隶亦不肯如此说!但是陋儒为之,复假托欧公语以自盖。然观集古录,欧公自有一跋,说此书甚详,东坡应是未见集古录耳。看得来只是错字多。欧公是见它好处,其中一两段不可晓底都略过了,东坡是只将他不好处来说。
退之晚来觉没顿身己处,如招聚许多人博塞去声。为戏,所与交如灵师惠师之徒,皆饮酒无赖。及至海上见大颠壁立万仞,自是心服。「其言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此是退之死款。乐天莫年卖马遣妾,后亦落莫,其事可见。欧公好事,金石碑刻,都是没着身己处,却不似参禅修养人,犹是贴着自家身心理会也。宋子飞言:「张魏公谪永州时,居僧寺。每夜与子弟宾客盘膝环坐于长连榻上,有时说得数语,有时不发一语,默坐至更尽而寝,率以为常。」李德之言:「东坡晚年却不衰。」先生曰:「东坡盖是夹杂些佛老,添得又闹热也。」
韩退之云:「磨砻去圭角,浸润着光精。」又曰:「沈浸醲郁。」又曰:「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杜元凯云:「优而游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而今学者都不见这般意思。又曰:「『磨砻去圭角』,易晓;『浸润着光精』,此句最好,人多不知。」又曰:「只是将圣人言语只管浸灌,少间自是生光精,气象自别。」
包显道曰:「新史做得韩退之传较不甚实。」先生曰:「新史最在后,收拾得事须备。但是它要去做文章,[戋刂]地说得不条达。据某意,只将那事说得条达,便是文章。而今要去做言语,[戋刂]地说得不分明。」
韩文公似只重皇甫湜,以墓志付之,李翱只令作行状。翱作得行状絮,但湜所作墓志又颠蹶。李翱却有些本领,如复性书有许多思量。欧阳公也只称韩李。又一条云:「退之却喜皇甫湜,却不甚喜李翱。后来湜为退之作墓志,却说得无紧要,不如李翱行状较着实。盖李翱为人较朴实,皇甫湜较落魄。」
浩曰:「唐时,莫是李翱最识道理否?」曰:「也只是从佛中来。」浩曰:「渠有去佛斋文,辟佛甚坚。」曰:「只是粗迹。至说道理,却类佛。」问:「退之见得不甚分明。」曰:「他于大节目处又却不错,亦未易议。」浩云:「莫是说传道是否?」曰:「亦不止此,他气象大抵大。又欧阳只说『韩李』,不曾说『韩柳』。」
韩退之,欧阳永叔所谓扶持正学,不杂释老者也。然到得紧要处,更处置不行,更说不去。便说得来也拙,不分晓。缘他不曾去穷理,只是学作文,所以如此。东坡则杂以佛老,到急处便添入佛老,相和去声。倾户孔切。瞒人。如装鬼戏、放烟火相似,且遮人眼。如诸公平日担当正道,自视如何!及才议学校,便说不行,临了又却只是词赋好,是甚么议论!如王介甫用三经义取士。及元佑间议废之,复词赋,争辨一上,临了又却只是说经义难考,词赋可以见人之工拙易考。所争者只此而已,大可笑也!
韩退之及欧苏诸公议论,不过是主于文词,少间却是边头带说得些道理,其本意终自可见。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三十八
杂类
「禹入圣域而不优」,优,裕也。言入圣域恰好,更不优裕。优裕,谓有余剩。汉儒见得此意思好。
尔雅是取传注以作,后人却以尔雅证传注。
尔雅非是,只是据诸处训释所作。赵岐说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在汉书亦无可考。
陈仲亨问:「周书云:『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今周书何缘无之?」曰:「此便是那老子里教句。是周时有这般书,老子为柱下史,故多见之。孔子所以适周问礼之属,也缘是他知得。古人以竹简写书,民间不能尽有,惟官司有之。如秦焚书,也只是教天下焚之,他朝廷依旧留得。如说:『非秦记及博士所掌者,尽焚之。』到六经之类,他依旧留得,但天下人无有。」
汲冢古书,尧忧囚,舜野死,尹篡太甲,太甲杀尹之类,皆其所出。
诚之常袖吕不韦春秋,云其中甚有好处。及举起,皆小小术数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