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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庄宗善音律,好宠伶优。其卒也,得鹰坊人善友,敛乐器而焚之。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岂欺我哉!寿昌。   周世宗天资高,于人才中寻得个王朴来用,不数年间,做了许多事业。且如礼、乐、律、历等事,想他见都会得,故能用其说,成其事。又如本朝太祖,直是明达。故当时创法立度,其节拍一一都是,盖缘都晓得许多道理故也。一本此下云:「所谓神圣,其臣莫及。赵普辈皆不及之。」   问:「世宗果贤主否?」曰:「看来也是好。」问:「当时也曾制礼作乐。」曰:「只是四年之间,煞做了事。」问:「今刑统亦是他所作?」曰:「开宝通礼当时做不曾成,后来太祖足成了。而今一边征伐,一边制礼作乐,自无害事,自是有人来与他做。今人乡一边,便不对那一边;才理会征伐,便将礼乐做闲慢了。世宗胸怀又较大。」   五代时甚么样!周世宗一出便收三关,是王朴死后事。模样世宗未死时,须先取了燕冀,则云中河东皆在其内矣。本朝收河东,契丹常以重兵援其后。契丹嫌刘氏不援,始取之。   周世宗亦可谓有天下之量,纔见元稹均田图,便慨然有意。   周世宗大均天下之田。元稹均田图世未之见。   周世宗规模虽大,然性迫,无甚宽大气象。做好事亦做教显显地,都无些含洪之意,亦是数短而然。   晋悼公幼年聪慧似周世宗。只是世宗却得太祖接续他做将去。虽不是一家人,以公天下言之,毕竟是得人接续,所做许多规模不枉却。且如周武帝一时也自做得好,只是后嗣便如此弱了。后来虽得一个隋文帝,终是甚不济事。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三十七   战国汉唐诸子   家语虽记得不纯,却是当时书。孔丛子是后来白撰出。   家语只是王肃编古录杂记。其书虽多疵,然非肃所作。孔丛子乃其所注之人伪作。读其首几章,皆法左传句,已疑之。及读其后序,乃谓渠好左传,便可见。   孔丛子鄙陋之甚,理既无足取,而词亦不足观。有一处载「其君曰必然」云云,是何言语!   管子之书杂。管子以功业著者,恐未必曾著书。如弟子职之为,全似曲礼。它篇有似庄老。又有说得也卑,直是小意智处,不应管仲如此之陋。其内政分乡之制,国语载之却详。   管子非仲所著。仲当时任齐国之政,事甚多。稍闲时,又有三归之溺,决不是闲功夫著书底人。著书者是不见用之人也。其书老庄说话亦有之。想只是战国时人收拾仲当时行事言语之类着之,并附以它书。   问:「管子中说辟雍,言不是学,只是『君和』也。」先生曰:「既不是学,『君和』又是个甚物事?而今不必论。礼记所谓『疑事毋质』,盖无所考据,不必恁地辨析耳。如辟雍之义,古不可考,或以为学名,或以为乐名,无由辨证。某初解诗,亦疑放那里。但今说作学,亦说得好了。亦有人说,辟雍是天子之书院,大学又别。」   国语文字多有重迭无义理处。盖当时只要作文章,说得来多尔。故柳子厚论为文,有曰:「参之国语以博其趣。」   国语中多要说人有不可教则勿教之之意。   问:「史记云:『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曰:「张文潜之说得之。」宋齐丘作书序中所论也。道夫曰:「东坡谓商鞅韩非得老子所以轻天下者,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曰:「也是这意。要之,只是孟子所谓『杨氏为我,是无君也』。老子是个占便宜、不肯担当做事底人,自守在里,看你外面天翻地覆,都不管,此岂不是少恩?」道夫曰:「若柳下惠之不恭,莫亦至然否?」曰:「下惠其流必至于此。」又曰:「老子著书立言,皆有这个底意思。」   「诸子百家书,亦有说得好处。如荀子曰:『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此二句说得好。」曰:「看得荀子资质,也是个刚明底人。」曰:「只是粗。他那物事皆未成个模样,便将来说。」曰:「扬子工夫比之荀子,恐却细腻。」曰:「扬子说到深处,止是走入老庄窠窟里去,如清静寂寞之说皆是也。又如玄中所说「灵根」之说。云云,亦只是庄老意思,止是说那养生底工夫尔。至于佛徒,其初亦只是以老庄之言驾说尔。如远法师文字与肇论之类,皆成片用老庄之意。然他只是说,都不行。至达磨来,方始教人自去做,所以后来有禅,其传亦如是远。」问:「晋宋时人多说庄老,然恐其亦未足以尽庄老之实说。」曰:「当时诸公只是借他言语来,盖覆那灭弃礼法之行尔。据其心下污浊纷扰如此,如何理会得庄老底意思!」荀   荀子尽有好处,胜似扬子,然亦难看。   不要看扬子,他说话无好处,议论亦无的实处。荀子虽然是有错,到说得处也自实,不如他说得恁地虚胖。   问:「东坡言三子言性,孟子已道性善,荀子不得不言性恶,固不是。然人之一性,无自而见。荀子乃言其恶,它莫只是要人修身,故立此说?」先生曰:「不须理会荀卿,且理会孟子性善。渠分明不识道理。如天下之物,有黑有白,此是黑,彼是白,又何须辨?荀扬不惟说性不是,从头到底皆不识。当时未有明道之士,被他说用于世千余年。韩退之谓荀扬『大醇而小疵』。伊川曰:『韩子责人甚恕。』自今观之,他不是责人恕,乃是看人不破。今且于自己上作工夫,立得本。本立则条理分明,不待辨。」   或言性,谓荀卿亦是教人践履。先生曰:「须是有是物而后可践履。今于头段处既错,又如何践履?天下事从其是。曰同,须求其真个同;曰异,须求其真个异。今则不然,只欲立异,道何由明?陈君举作夷门歌,说荆公东坡不相合,须当和同,不知如何和得!」荀子。   荀子说「能定而后能应」,此是荀子好话。   「入乎耳而着乎心。」着,音直略切。   问荀扬王韩四子。曰:「凡人著书,须自有个规模,自有个作用处。或流于申韩,或归于黄老,或有体而无用,或有用而无体,不可一律观。且如王通这人,于世务变故、人情物态,施为作用处,极见得分晓,只是于这作用晓得处却有病。韩退之则于大体处见得,而于作用施为处却不晓。如原道一篇,自孟子后无人,似它见得。『郊焉而天神格,庙焉而人鬼享。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说得极无疵。只是空见得个本原如此,下面工夫都空疏,更无物事撑住衬簟,所以于用处不甚可人意。缘他费工夫去作文,所以读书者,只为作文用。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火急去弄文章;而于经纶实务不曾究心,所以作用不得。每日只是招引得几个诗酒秀才和尚度日。有些工夫,只了得去磨炼文章,所以无工夫来做这边事。兼他说,我这个便是圣贤事业了,自不知其非。如论文章云:『自屈原荀卿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却把孟轲与数子同论,可见无见识,都不成议论。荀卿则全是申韩,观成相一篇可见。他见当时庸君暗主战斗不息,愤闷恻怛,深欲提耳而诲之,故作此篇。然其要,卒归于明法制,执赏罚而已。他那做处粗,如何望得王通!扬雄则全是黄老。某尝说,扬雄最无用,真是一腐儒。他到急处,只是投黄老。如反离骚并『老子道德』之言,可见这人更无说,自身命也奈何不下,如何理会得别事?如法言一卷,议论不明快,不了决,如其为人。他见识全低,语言极呆,甚好笑!荀扬二人自不可与王韩二人同日语。」问:「王通病痛如何?」曰:「这人于作用都晓得,急欲见之于用,故便要做周公底事业,便去上书要兴太平。及知时势之不可为,做周公事业不得,则急退而续诗书,续玄经,又要做孔子底事业。殊不知孔子之时接乎三代,有许多典谟训诰之文,有许多礼乐法度,名物度数,数圣人之典章皆在于是,取而缵述,方做得这个家具成。王通之时,有甚么典谟训诰?有甚么礼乐法度?乃欲取汉魏以下者为之书,则欲以七制命议之属为续书,「七制」之说亦起于通。有高文武宣光武明章制,盖以比二典也。诗则欲取曹刘沈谢者为续诗。续得这般诗书,发明得个甚么道理?自汉以来,绍令之稍可观者,不过数个。如高帝求贤诏虽好,又自不纯。文帝劝农,武帝荐贤、制策、轮台之悔,只有此数诏略好,此外盖无那壹篇比得典谟训诰。便求一篇如君牙冏命秦誓也无。曹刘沈谢之时,又那得一篇如鹿鸣四牡大明文王关雎鹊巢?亦有学为四句古诗者,但多称颂之词,言皆过实,不足取信。乐如何有云英咸韶濩武之乐?礼又如何有伯夷周公制作之礼,它只是急要做个孔子,又无左证,故装点几个人来做尧舜汤武,皆经我删述,便显得我是圣人。如中说一书,都是要学孔子。论语说泰伯『三以天下让』,它便说陈思王善让;论语说『殷有三仁』,它便说荀氏有二仁。又提几个公卿大夫来相答问,便比当时门人弟子。正如梅圣俞说:『欧阳永叔它自要做韩退之,却将我来比孟郊!』王通便是如此。它自要做孔夫子,便胡乱捉别人来为圣为贤。殊不知秦汉以下君臣人物,斤两已定,你如何能加重!中说一书,固是后人假托,非王通自着。然毕竟是王通平生好自夸大,续诗续书,纷纷述作,所以起后人假托之故。后世子孙见它学周公孔子学不成,都冷淡了,故又取一时公卿大夫之显者,缵缉附会以成之。毕竟是王通有这样意思在。虽非它之过,亦它有以启之也。如世人说坑焚之祸起于荀卿。荀卿著书立言,何尝教人焚书坑儒?只是观它无所顾藉,敢为异论,则其末流便有坑焚之理。然王通比荀扬又敻别。王通极开爽,说得广阔。缘它于事上讲究得精,故于世变兴亡,人情物态,更革沿袭,施为作用,先后次第,都晓得;识得个仁义礼乐都有用处。若用于世,必有可观。只可惜不曾向上透一着,于大体处有所欠阙,所以如此!若更晓得高处一着,那里得来!只细看它书,便见他极有好处,非特荀扬道不到,虽韩退之也道不到。韩退之只晓得个大纲,下面工夫都空虚,要做更无下手处,其作用处全疏,如何敢望王通!然王通所以如此者,其病亦只在于不曾子细读书。他只见圣人有个六经,便欲别做一本六经,将圣人腔子填满里面。若是子细读书,知圣人所说义理之无穷,自然无工夫闲做。他死时极后生,只得三十余岁。它却火急要做许多事。」或云:「若少假之年,必有可观。」曰:「不然,它气象局促,只如此了。他做许多书时,方只二十余岁。孔子七十岁方系易,作春秋,而王通未三十皆做了,圣人许多事业气象去不得了,宜其死也。」又曰:「中说一书,如子弟记它言行,也煞有好处。虽云其书是后人假托,不会假得许多,须真有个人坯模如此,方装点得成。假使悬空白撰得一人如此,则能撰之人亦自大有见识,非凡人矣。」以下论荀扬王韩及诸子。   贾谊之学杂。他本是战国纵横之学,只是较近道理,不至如仪秦蔡范之甚尔。他于这边道理见得分数稍多,所以说得较好。然终是有纵横之习,缘他根脚只是从战国中来故也。汉儒惟董仲舒纯粹,其学甚正,非诸人比。只是困苦无精彩,极好处也只有『正谊、明道』两句。下此诸子皆无足道。如张良诸葛亮固正,只是太粗。王通也有好处,只是也无本原工夫,却要将秦汉以下文饰做个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不知如何比得!他那斤两轻重自定,你如何文饰得!如续诗、续书、玄经之作,尽要学个孔子,重做一个三代,如何做得!如续书要载汉以来诏令,他那诏令便载得,发明得甚么义理?发明得甚么政事?只有高帝时三诏令稍好,然已不纯。如曰『肯从吾游者,吾能尊显之』,此岂所以待天下之士哉?都不足录。三代之书诰诏令,皆是根源学问,发明义理,所以灿然可为后世法。如秦汉以下诏令济得甚事?缘他都不曾将心子细去读圣人之书,只是要依他个模子。见圣人作六经,我也学他作六经。只是将前人腔子,自做言语填放他腔中,便说我这个可以比并圣人。圣人做个论语,我便做中说。如扬雄太玄法言亦然,不知怎生比并!某尝说,自孔孟灭后,诸儒不子细读得圣人之书,晓得圣人之旨,只是自说他一副当道理。说得却也好看,只是非圣人之意,硬将圣人经旨说从他道理上来。孟子说『以意逆志』者,以自家之意,逆圣人之志。如人去路头迎接那人相似,或今日接着不定,明日接着不定;或那人来也不定,不来也不定;或更迟数日来也不定,如此方谓之『以意逆志。』今人读书,却不去等候迎接那人,只认硬赶捉那人来,更不由他情愿;又教它莫要做声,待我与你说道理。圣贤已死,它看你如何说,他又不会出来与你争,只是非圣贤之意。他本要自说他一样道理,又恐不见信于人。偶然窥见圣人说处与己意合,便从头如此解将去,更不子细虚心,看圣人所说是如何。正如人贩私盐,担私货,恐人捉他,须用求得官员一两封书,并掩头行引,方敢过场、务,偷免税钱。今之学者正是如此,只是将圣人经书,拖带印证己之所说而已,何常真实得圣人之意?却是说得新奇巧妙,可以欺惑人,只是非圣人之意。此无他,患在于不子细读圣人之书。人若能虚心下意,自莫生意见,只将圣人书玩味读诵,少间意思自从正文中迸出来,不待安排,不待杜撰。如此,方谓之善读书。且屈原一书,近偶阅之,从头被人错解了。自古至今,讹谬相传,更无一人能破之者,而又为说以增饰之。看来屈原本是一个忠诚恻怛爱君底人。观他所作离骚数篇,尽是归依爱慕,不忍舍去怀王之意。所以拳拳反复,不能自已,何尝有一句是骂怀王。亦不见他有偏躁之心,后来没出气处,不奈何,方投河殒命。而今人句句尽解做骂怀王,枉屈说了屈原。只是不曾平心看他语意,所以如此。」   问扬雄。曰:「雄之学似出于老子。如太玄曰:『潜心于渊,美厥灵根。』测曰:『「潜心于渊」,神不昧也。』乃老氏说话。」问:「太玄分赞于三百六十六日下,不足者乃益以『踦赢』,固不是。如易中卦气如何?」曰:「此出于京房,亦难晓。如太玄中推之,盖有气而无朔矣。」问:「伊川亦取雄太玄中说,如何?」曰:「不是取他言,他地位至此耳。」又问:「贾谊与仲舒如何?」曰:「谊有战国纵横之气;仲舒儒者,但见得不透。」曰:「伊川于汉儒取大毛公,如何?」曰:「今亦难考。但诗注颇简易,不甚泥章句。」问:「文中子如何?」曰:「渠极识世变,有好处,但太浅,决非当时全书。如说家世数人,史中并无名。又,关朗事,与通年纪甚悬绝。」可学谓:「可惜续经已失,不见渠所作如何!」曰:「亦何必见?只如续书有桓荣之命。明帝如此,则荣可知。使荣果有帝王之学,则当有以开导明帝,必不至为异教所惑。如秋风之诗,乃是末年不得已之辞,又何足取?渠识见不远,却要把两汉事与三代比隆!近来此等说话极胜,须是于天理人欲处分别得明。如唐太宗分明是杀兄劫父代位,又何必为之分别说!沙随云,史记高祖泛舟于池中,则『明当早参』之语,皆是史之润饰。看得极好,此岂小事!高祖既许之明早入辨,而又却泛舟,则知此事经史臣文饰多矣。」问:「禅位亦出于不得已。」曰:「固是。它既杀元良,又何处去?明皇杀太平公主亦如此,可畏!」   子升问仲舒文中子。曰:「仲舒本领纯正。如说『正心以正朝廷』,与『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诸语,皆善。班固所谓『纯儒』,极是。至于天下国家事业,恐施展未必得。王通见识高明,如说治体处极高,但于本领处欠。如古人『明德、新民、至善』等处,皆不理会,却要斗合汉魏以下之事整顿为法,这便是低处。要之,文中论治体处,高似仲舒,而本领不及;爽似仲舒,而纯不及。」因言:「魏征作隋史,更无一语及文中,自不可晓。尝考文中世系,并看阮逸、龚鼎臣注,及南史、刘梦得集,次日因考文中世系,四书不同,殊不可晓。」又检李泰伯集,先生因言:「文中有志于天下,亦识得三代制度,较之房魏诸公文,稍有些本领,只本原上工夫都不曾理会。若究其议论本原处,亦只自老庄中来。」   先生令学者评董仲舒扬子云王仲淹韩退之四子优劣。或取仲舒,或取退之。曰:「董仲舒自是好人,扬子云不足道,这两人不须说。只有文中子韩退之这两人疑似,试更评看。」学者亦多主退之。曰:「看来文中子根脚浅,然却是以天下为心,分明是要见诸事业。天下事,它都一齐入思虑来。虽是卑浅,然却是循规蹈矩,要做事业底人,其心却公。如韩退之虽是见得个道之大用是如此,然却无实用功处。它当初本只是要讨官职做,始终只是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语似六经,便以为传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诗,博弈,酣饮取乐而已。观其诗便可见,都衬贴那原道不起。至其做官临政,也不是要为国做事,也无甚可称,其实只是要讨官职而已。」   立之问:「扬子与韩文公优劣如何?」曰:「各自有长处。文公见得大意已分明,但不曾去子细理会。如原道之类,不易得也。扬子云为人深沈,会去思索。如阴阳消长之妙,他直是去推求。然而如太玄之类,亦是拙底工夫,道理不是如此。盖天地间只有个奇耦,奇是阳,耦是阴。春是少阳,夏是太阳,秋是少阴,冬是太阴。自二而四,自四而八,只恁推去,都走不得。而扬子却添两作三,谓之天地人,事事要分作三截。又且有气而无朔,有日星而无月,恐不是道理。亦如孟子既说『性善』,荀子既说『性恶』,他无可得说,只得说个『善恶混』。若有个三底道理,圣人想自说了,不待后人说矣。看他里面推得辛苦,却就上面说些道理,亦不透彻。看来其学似本于老氏。如『惟清惟胜,惟渊惟默』之语,皆是老子意思。韩文公于仁义道德上看得分明,其刚领已正,却无他这个近于老子底说话。」又问:「文中子如何?」曰:「文中子之书,恐多是后人添入,真伪难见,然好处甚多。但一一似圣人,恐不应恰限有许多事相协得好。如见甚荷蒉隐者之类,不知如何得恰限有这人。若道他都是妆点来,又恐妆点不得许多。然就其中惟是论世变因革处,说得极好。」又问:「程子谓『扬子之学实,韩子之学华』,是如何?」曰:「只缘韩子做闲杂言语多,故谓之华。若扬子虽亦有之,不如韩子之多。」   扬子云韩退之二人也难说优劣。但子云所见处,多得之老氏,在汉末年难得人似它。亦如荀子言语亦多病,但就彼时亦难得一人如此。子云所见多老氏者。往往蜀人有严君平源流。且如太玄就三数起,便不是。易中只有阴阳奇耦,便有四象:如春为少阳,夏为老阳,秋为少阴,冬为老阴。扬子云见一二四都被圣人说了,却杜撰,就三上起数。」●问:「温公最喜太玄。」曰:「温公全无见处。若作太玄,何似作历?老泉尝非太玄之数,亦说得是。」又问:「与康节如何?」曰:「子云何敢望康节!康节见得高,又超然自得。退之却见得大纲,有七八分见识。如原道中说得仁义道德煞好,但是他不去践履玩味,故见得不精微细密。伊川谓其学华者,只谓爱作文章。如作诗说许多闲言语,皆是华也。看得来退之胜似子云。」南升。   问:「先生王氏续经说云云,荀卿固不足以望之。若房杜辈,观其书,则固尝往来于王氏之门。其后来相业,还亦有得于王氏道否?」曰:「房杜如何敢望文中子之万一!其规模事业,无文中子髣佛。某尝说,房杜只是个村宰相。文中子不干事,他那制度规模,诚有非后人之所及者。」又问:「仲舒比之如何?」曰:「仲舒却纯正,然亦有偏,又是一般病。韩退之却见得又较活,然亦只是见得下面一层,上面一层都不曾见得。大概此诸子之病皆是如此,都只是见得下面一层,源头处都不晓。所以伊川说『西铭是原道之宗祖』,盖谓此也。」   只有董仲舒资质纯良,摸索道得数句着,如「正谊不谋利」之类。然亦非它真见得这道理。董子。   问:「性者,生之质。」曰:「不然。性者,生之理;气者,生之质,已有形状。」   问:「仲舒云:『性者,生之质。』」「也不是。只当云,性者,生之理也;气者,生之质也。」璘谓:「『性者,生之质』,本庄子之言。」曰:「庄子有云:『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前辈谓此说颇好,如『有物有则』之意。」   问:「仲舒以情为人之欲,如何?」曰:「也未害。盖欲为善,欲为恶,皆人之情也。」   童问董仲舒见道不分明处。曰:「也见得鹘突。如『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质;情者,人之欲。命非圣人不行,性非教化不成,情非制度不节』等语,似不识性善模样。又云,『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义;知仁义,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又似见得性善模样。终是说得骑墙,不分明端的。」   「仲舒言:『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质。』如此说,固未害。下云『命非圣人不行』,便牵于对句,说开去了。如『正谊明道』之言,却自是好。」道夫问:「或谓此语是有是非,无利害,如何?」曰:「是不论利害,只论是非。理固然也,要亦当权其轻重方尽善,无此亦不得。只被今人只知计利害,于是非全轻了。」   建宁出「正谊明道如何论」。先生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谊必正,非是有意要正;道必明,非是有意要明,功利自是所不论。仁人于此有不能自已者。『师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服』,此便是有意立名以正其谊。」   在浙中见诸葛诚之千能云:「『仁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仲舒说得不是。只怕不是义,是义必有利;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先生谓:「才如此,人必求功利而为之,非所以为训也。固是得道义则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义而功利不至者,人将于功利之徇,而不顾道义矣。」   仲舒所立甚后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义功利关不透耳。其议匈奴一节,娄敬贾谊智谋之士为之,亦不如此。   刘淳叟问:「汉儒何以溺心训诂而不及理?」曰:「汉初诸儒专治训诂,如教人亦只言某字训某字,自寻义理而已。至西汉末年,儒者渐有求得稍亲者,终是不曾见全体。」问:「何以谓之全体?」曰:「全体须彻头彻尾见得方是。且如匡衡问时政,亦及治性情之说;及到得他入手做时,又却只修得些小宗庙礼而已。翼奉言『见道知王治之象,见经知人道之务』,亦自好了;又却只教人主以阴阳日辰贪狠廉贞之类辨君子小人。以此观之,他只时复窥见得些子,终不曾见大体也。唯董仲舒三篇说得稍亲切,终是不脱汉儒气味。只对江都易王云『仁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方无病,又是儒者语。」   董仲舒才不及陆宣公而学问过之。张子房近黄老,而隐晦不露。诸葛孔明近申韩。   扬子云出处非是。当时善去,亦何不可?扬子。   问:「扬子『避碍通诸理』之说是否?」曰:「大概也似,只是言语有病。」问:「莫不是『避』字有病否?」曰:「然。少间处事不看道理当如何,便先有个依违闪避之心矣。」   「『学之为王者事』,不与上文属。只是言人君不可不学底道理,所以下文云:『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以数圣人之盛德,犹且如此。』」问:「『仲尼皇皇』如何?」曰:「夫子虽无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德,故作一处称」   扬子云谓南北为经,东西为纬,故南北为纵,东西为横。六国之势,南北相连则合纵;秦据东西,以横破纵也。盖南北长,东西短,南北直,东西横,错综于其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