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6 页/共 338 页

今说此话,却似险,难说。故周先生只说「一者,无欲也」。然这话头高,卒急难凑泊。寻常人如何便得无欲!故伊川只说个「敬」字,教人只就这「敬」字上捱去,庶几执捉得定,有个下手处。纵不得,亦不至失。要之,皆只要人于此心上见得分明,自然有得尔。然今之言敬者,乃皆装点外事,不知直截于心上求功,遂觉累坠不快活。不若眼下于求放心处有功,则尤省力也。但此事甚易,只如此提醒,莫令昏昧,一二日便可见效,且易而省力。只在念不念之间耳,何难而不为!   「敬」字,前辈都轻说过了,唯程子看得重。人只是要求放心。何者为心?只是个敬。人纔敬时,这心便在身上了。   人之为学,千头万绪,岂可无本领!此程先生所以有「持敬」之语。只是提撕此心,教他光明,则于事无不见,久之自然刚健有力。骧。   「而今只是理会个敬,一日则有一日之效,一月则有一月之效。」因问或问中程子谢尹所说敬处。曰:「譬如此屋,四方皆入得。若从一方入到这里,则那三方入处都在这里了。」   程先生所以有功于后学者,最是「敬」之一字有力。人之心性,敬则常存,不敬则不存。如释老等人,却是能持敬。但是他只知得那上面一截事,却没下面一截事。觉而今恁地做工夫,却是有下面一截,又怕没那上面一截。那上面一截,却是个根本底。卓。   今人皆不肯于根本上理会。如「敬」字,只是将来说,更不做将去。根本不立,故其它零碎工夫无凑泊处。明道延平皆教人静坐。看来须是静坐。   「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   「敬」之一字,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一主乎此,更无内外精粗之间。   先立乎其大者。持敬。   敬则万理具在。   仲思问「敬者,德之聚」。曰:「敬则德聚,不敬则都散了。」   敬胜百邪。   只敬,则心便一。   敬,只是此心自做主宰处。   人常恭敬,则心常光明。   敬则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惩窒消治。   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   敬是个扶策人底物事。人当放肆怠惰时,才敬,便扶策得此心起。常常会恁地,虽有些放僻邪侈意思,也退听。   敬不是只恁坐地。举足动步,常要此心在这里。   敬非是块然兀坐,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心无所思,而后谓之敬。只是有所畏谨,不敢放纵。如此则身心收敛,如有所畏。常常如此,气象自别。存得此心,乃可以为学。   敬不是万事休置之谓,只是随事专一,谨畏,不放逸耳。   敬,只是一个「畏」字。   敬无许多事。   「敬,只是收敛来。」又曰:「敬是始终一事。」   问敬。曰:「一念不存,也是间断;一事有差,也是间断。」   问:「敬何以用工?」曰:「只是内无妄思,外无妄动。」柄。   「心走作不在此,便是放。夫人终日之间,如是者多矣。『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皆求之之道也。须是敬。」问敬。曰:「不用解说,只整齐严肃便是。」   持敬之说,不必多言。但熟味「整齐严肃」,「严威俨恪」,「动容貌,整思虑」,「正衣冠,尊瞻视」此等数语,而实加工焉,则所谓直内,所谓主一,自然不费安排,而身心肃然,表里如一矣。   或问:「主敬只存之于心,少宽四体亦无害否?」曰:「心无不敬,则四体自然收敛,不待十分着意安排,而四体自然舒适。着意安排,则难久而生病矣。」   何丞说:「敬不在外,但存心便是敬。」先生曰:「须动容貌,整思虑,则生敬。」已而曰:「各说得一边。」   「坐如尸,立如齐」,「头容直,目容端,足容重,手容恭,口容止,气容肃」,皆敬之目也。   今所谓持敬,不是将个「敬」字做个好物事样塞放怀里。只要胸中常有此意,而无其名耳。   元思问:「持敬易散漫,如何?」曰:「只唤着,便在此。」   或问:「持敬患不能久,当如何下功夫?」曰:「某旧时亦曾如此思量,要得一个直截道理。元来都无他法,只是习得熟,熟则自久。」   问:「人于诚敬有作辍。」曰:「只是在人,人须自责。如『为仁由己』,作与辍都不干别人事,须是自家肯做。」又问:「如此时须是勉强?」曰:「然。」   或问:「先持敬,令此心惺惺了,方可应接事物,何如?」曰:「不然。」伯静又问:「须是去事物上求。」曰:「亦不然。若无事物时,不成须去求个事物来理会。且无事物之时,要你做甚么?」   「动出时也要整齐,平时也要整齐。」方问:「乃是敬贯动静?」曰:「到头底人,言语无不贯动静者。」   问:「敬通贯动静而言。然静时少,动时多,恐易得挠乱。」曰:「如何都静得!有事须着应。人在世间,未有无事时节;要无事,除是死也。自早至暮,有许多事。不成说事多挠乱,我且去静坐。敬不是如此。若事至前,而自家却要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都死了。无事时敬在里面,有事时敬在事上。有事无事,吾之敬未尝间断也。且如应接宾客,敬便在应接上;宾客去后,敬又在这里。若厌苦宾客,而为之心烦,此却是自挠乱,非所谓敬也。故程子说:『学到专一时方好。』盖专一,则有事无事皆是如此。程子此段,这一句是紧要处。」   学者当知孔门所指求仁之方,日用之间,以敬为主。不论感与未感,平日常是如此涵养,则善端之发,自然明着。少有间断,而察识存养,扩而充之,皆不难乎为力矣。造次颠沛,无时不习。此心之全体皆贯乎动静语默之间,而无一息之间断,其所谓仁乎!   「敬且定下,如东西南北各有去处,此为根本,然后可明。若与万物并流,则如播糠眯目,上下四方易位矣!如伊川说:『聪明睿知,皆由是出。』方曰:「敬中有诚立明通道理?」曰:「然。」   大率把捉不定,皆是不仁。人心湛然虚定者,仁之本体。把捉不定者,私欲夺之,而动摇纷扰矣。然则把捉得定,其惟笃于持敬乎!」直卿。   问:「主敬时私欲全不萌,此固是仁。或于物欲中打一觉悟,是时私欲全无,天理尽见,即此便是仁之全体否?」曰:「便是不如此。且如在此静坐时,固敬。应事接物,能免不差否?只才被人叫时,自家便随他去了。须于应事接物上不错,方是。这个便是难。」   问:「人如何发其诚敬,消其欲?」曰:「此是极处了。诚,只是去了许多伪;敬,只是去了许多怠慢;欲,只是要窒。」   诚、敬、寡欲,不可以次序做工夫。数者虽则未尝不串,然其实各是一件事。不成道敬则欲自寡,却全不去做寡欲底功夫,则是废了克己之功也。但恐一旦发作,又却无理会。譬如平日慎起居,节饮食,养得如此了,固是无病。但一日意外病作,岂可不服药。敬只是养底功夫。克己是去病。须是俱到,无所不用其极。   敬如治田而灌溉之功;克己,则是去其恶草也。   问持敬与克己工夫。曰:「敬是涵养操持不走作;克己,则和根打并了,教他尽净。」又问敬斋箴。曰:「此是敬之目,说有许多地头去处。」   问:「且如持敬,岂不欲纯一于敬?然自有不敬之念,固欲与己相反,愈制则愈甚。或谓只自持敬,虽念虑妄发,莫管他,久将自定,还如此得否?」曰:「要之,邪正本不对立,但恐自家胸中无个主。若有主,邪自不能入。」又问:「不敬之念,非出于心。如忿欲之萌,学者固当自克,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至于思虑妄发,欲制之而不能。」曰:「纔觉恁地,自家便挈起了。但莫先去防他。然此只是自家见理不透,做主不定,所以如此。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意诚,则自然无此病。」   问:「尝学持敬。读书,心在书;为事,心在事,如此颇觉有力。只是瞑目静坐时,支遣思虑不去。或云,只瞑目时已是生妄想之端。读书心在书,为事心在事,只是收聚得心,未见敬之体。」曰:「静坐而不能遣思虑,便是静坐时不曾敬。敬只是敬,更寻甚敬之体?似此支离,病痛愈多,更不曾做得工夫,只了得安排杜撰也。」   「大凡学者须先理会『敬』字,敬是立脚去处。程子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语最妙。」或问:「持敬易间断,如何?」曰:「常要自省得。才省得,便在此。」或以为此事最难。曰:「患不省察尔。觉得间断,便已接续,何难之有!『操则存,舍则亡』,只在操舍两字之间。要之,只消一个『操』字。到紧要处,全不消许多文字言语。若此意成熟,虽『操』字亦不须用。『习矣不察』,人多错看此一语。人固有事亲孝,事兄弟,交朋友亦有信,而终不识其所以然者,『习矣,而不察也』。此『察』字,非『察物』之『察』,乃识其所以然也。习是用功夫处,察是知识处。今人多于『察』字用功,反轻了『习』字。才欲作一事,却又分一心去察一心,胸中扰扰,转觉多事。如张子韶说论语,谓『察其事亲从兄之心,霭然如春,则为仁;肃然似秋,则为义』。只要自察其心,反不知其事亲、从兄为如何也。故夫子教人,只说习。如『克己复礼』,是说习也;视听言动,亦是习;『请事斯语』,亦是习。孟子恐人不识,方说出『察』字。而『察』字最轻。『习』字最重也。」次日,陈一之求先生书「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字以为观省之益。曰:「持敬不用判公凭。」终不肯写。   或问:「一向把捉,待放下便觉恁衰飒,不知当如何?」曰:「这个也不须只管恁地把捉。若要去把捉,又添一个要把捉底心,是生许多事。公若知得放下不好,便提掇起来,便是敬。」曰:「静坐久之,一念不免发动,当如何?」曰:「也须看一念是要做甚么事。若是好事,合当做底事,须去干了。或此事思量未透,须着思量教了。若是不好底事,便不要做。自家纔觉得如此,这敬便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