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4 页/共 338 页
「学者轻于著书,皆是气识浅薄,使作得如此,所谓『圣虽学作兮,所贵者资;便儇皎厉兮,去道远而』!盖此理醲厚,非便儇皎厉不克负荷者所能当。子张谓『执德不弘』,人多以宽大训『弘』字,大无意味,如何接连得『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文义相贯。盖『弘』字有深沉重厚之意。横渠谓:『义理,深沉方有造,非浅易轻浮所可得也。』此语最佳。」问:「集注解此,谓『守所得而心不广,则德孤』,如何?」曰:「孤,只是孤单。所得只是这些道理,别无所有,故谓之德孤」论著书。
编次文字,须作草簿,抄记项头。如此,则免得用心去记他。兵法有云:「车载糗粮兵仗,以养力也。」编次文字,用簿抄记,此亦养心之法。论编次文字。
今人读书未多,义理未至融会处,若便去看史书,考古今治乱,理会制度典章,譬如作陂塘以溉田,须是陂塘中水已满,然后决之,则可以流注滋殖田中禾稼。若是陂塘中水方有一勺之多,遽决之以溉田,则非徒无益于田,而一勺之水亦复无有矣。读书既多,义理已融会,胸中尺度一一已分明,而不看史书,考治乱,理会制度典章,则是犹陂塘之水已满,而不决以溉田。若是读书未多,义理未有融会处,而汲汲焉以看史为先务,是犹决陂塘一勺之水以溉田也,其涸也可立而待也。以下读史。
先看语孟中庸,更看一经,却看史,方易看。先读史记,史记与左传相包。次看左传,次看通鉴,有余力则看全史。只是看史,不如今之看史有许多峣崎。看治乱如此,成败如此,「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知得次第。
今人只为不曾读书,祇是读得粗书。凡读书,先读语孟,然后观史,则如明鉴在此,而妍丑不可逃。若未读彻语孟中庸大学便去看史,胸中无一个权衡,多为所惑。又有一般人都不曾读书,便言我已悟得道理,如此便是恻隐之心,如此便是羞恶之心,如此便是是非之心,浑是一个私意,如近时祧庙可见。杞。
问读史之法。曰:「先读史记及左氏,却看西汉东汉及三国志。次看通鉴。温公初作编年,起于威烈王;后又添至共和后,又作稽古录,始自上古。然共和以上之年,已不能推矣。独邵康节却推至尧元年,皇极经世书中可见。编年难得好者。前日周德华所寄来者亦不好。温公于本朝又作大事记。若欲看本朝事,当看长编。若精力不及,其次则当看国纪。国纪只有长编十分之二耳。」
史亦不可不看。看通鉴固好,然须看正史一部,却看通鉴。一代帝纪,更逐件大事立个纲目,其间节目疏之于下,恐可记得。
饶宰问看通鉴。曰:「通鉴难看,不如看史记汉书。史记汉书事多贯穿,纪里也有,传里也有,表里也有,志里也有。通鉴是逐年事,逐年过了,更无讨头处。」道夫录云:「更无踪迹。」饶廷老曰:「通鉴历代具备。看得大概,且未免求速耳。」曰:「求速,却依旧不曾看得。须用大段有记性者,方可。且如东晋以后,有许多小国夷狄姓名,头项最多。若是看正史后,却看通鉴,见他姓名,却便知得他是某国人。某旧读通鉴,亦是如此。且草草看正史一上,然后却来看他。」芝。
问:「读通鉴与正史如何?」曰:「好且看正史,盖正史每一事关涉处多,只如高祖鸿门一事,本纪与张良灌婴诸传互载,又却意思详尽,读之使人心地欢洽,便记得起。通鉴则一处说便休,直是无法,有记性人方看得。」又问:「致堂管见,初得之甚喜。后见南轩集中云:『病败不可言。』又以为专为桧设。岂有言天下之理而专为一人者!」曰:「尽有好处,但好恶不相掩尔。」曰:「只如头一章论三晋事,人多不以为然。自今观之,只是祖温公尔。」曰:「诚是祖。但如周王不分封,也无个出场。」
读史当观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
凡观书史,只有个是与不是。观其是,求其不是;观其不是,求其是,然后便见得义理。寿昌。
史且如此看读去,待知首尾稍熟后,却下手理会。读书皆然。
读史有不可晓处,札出待去问人,便且读有时读别处,撞着有文义与此相关,便自晓得。
问读史。曰:「只是以自家义理断之。大概自汉以来,只是私意,其间有偶合处尔。只如此看他,已得大概。范唐鉴亦是此法,然稍疏。更看得密如他,尤好。然得似他,亦得了。」
读史亦易见作史者意思,后面成败处,他都说得意思在前面了。如陈蕃杀宦者,但读前面,许多疏脱都可见了。「甘露」事亦然。
问芝:「史书记得熟否?苏丞相颂看史,都在手上轮得。他那资性直是会记。」芝曰:「亦缘多忘。」曰:「正缘如此,也须大约记得某年有甚么事,某年有甚么事。纔记不起,无缘会得浃洽。」芝云:「正缘是不浃洽。」曰:「合看两件。且看一件,若两件是四百字,且二百字,有何不可。」芝。
人读史书,节目处须要背得,始得。如读汉书,高祖辞沛公处,义帝遣沛公入关处,韩信初说汉王处,与史赞过秦论之类,皆用背得,方是。若只是略绰看过,心下似有似无,济得甚事!读一件书,须心心念念只在这书上,令彻头彻尾,读教精熟,这说是如何,那说是如何,这说同处是如何,不同处是如何,安有不长进!而今人只办得十日读书,下着头不与闲事,管取便别。莫说十日,只读得一日,便有功验。人若办得十来年读书,世间甚书读不了!今公们自正月至腊月三十日,管取无一日专心致志在书上。」又云:「人做事,须是专一。且如张旭学草书,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悟。若不是他专心致志,如何会悟!」
杨志之患读史无记性,须三五遍方记得,而后又忘了。曰:「只是一遍读时,须用功,作相别计,止此更不再读,便记得。有一士人,读周礼疏,读第一板讫,则焚了;读第二板,则又焚了;便作焚舟计。若初且草读一遍,准拟三四遍读,便记不牢。」又曰:「读书须是有精力。」至之曰:「亦须是聪明。」曰:「虽是聪明,亦须是静,方运得精神。昔见延平说:『罗先生解春秋也浅,不似胡文定。后来随人入广,在罗浮山住三两年,去那里心静,须看得较透。』淳录云:「那里静,必做得工夫有长进处。只是归来道死,不及叩之。」某初疑解春秋,干心静甚事,后来方晓。盖静则心虚,道理方看得出。」义刚曰:「前辈也多是在背后处做几年,方成。」曰:「也有不恁地底。如明道自二十岁及第,一向出来做官,自恁地便好了。」
朱子语类卷第十二
学六
持守
自古圣贤皆以心地为本。士毅。
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不失其本心。
古人言志帅、心君,须心有主张,始得。
心若不存,一身便无所主宰。
纔出门,便千岐万辙,若不是自家有个主宰,如何得是!
心在,群妄自然退听。
人只有个心,若不降伏得,做甚么人!一作:「如何做得事成!」
人只一心。识得此心,使无走作,虽不加防闲,此心常在。
人精神飞扬,心不在壳子里面,便害事。
未有心不定而能进学者。人心万事之主,走东走西,如何了得!砥。
「只外面有些隙罅,便走了。」问:「莫是功夫间断,心便外驰否?」曰:「只此心纔向外,便走了。」
人昏时,便是不明;纔知那昏时,便是明也。
人心常炯炯在此,则四体不待羁束,而自入规矩。只为人心有散缓时,故立许多规矩来维持之。但常常提警,教身入规矩内,则此心不放逸,而炯然在矣。心既常惺惺,又以规矩绳检之,此内外交相养之道也。
今人心耸然在此,尚无惰慢之气,况心常能惺惺者乎!故心常惺惺,自无客虑。
古人瞽史诵诗之类,是规戒警诲之意,无时不然。便被他恁地炒,自是使人住不着。大抵学问须是警省。且如瑞岩和尚每日间常自问:「主人翁惺惺否?」又自答曰:「惺惺。」今时学者却不如此。
人之本心不明,一如睡人都昏了,不知有此身。须是唤醒,方知。恰如磕睡,强自唤醒,唤之不已,终会醒。某看来,大要工夫只在唤醒上。然如此等处,须是体验教自分明。士毅。
人有此心,便知有此身。人昏昧不知有此心,便如人困睡不知有此身。人虽困睡,得人唤觉,则此身自在。心亦如此,方其昏蔽,得人警觉,则此心便在这里。
「学者工夫只在唤醒上。」或问:「人放纵时,自去收敛,便是唤醒否?」曰:「放纵只为昏昧之故。能唤醒,则自不昏昧;不昏昧,则自不放纵矣。」
心只是一个心,非是以一个心治一个心。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
人惟有一心是主,要常常唤醒。
须是猛省!
人不自知其病者,是未尝去体察警省也。
只是频频提起,久之自熟。
学者常用提省此心,使如日之升,则群邪自息。他本自光明广大,自家只着些子力去提省照管他,便了。不要苦着力,着力则反不是。
试定精神看一看,许多暗昧魍魉各自冰散瓦解。太祖月诗曰:「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日未上时,黑漫漫地,才一丝线,路上便明。
人常须收敛个身心,使精神常在这里。似担百十斤担相似,须硬着筋骨担!
大抵是且收敛得身心在这里,便已有八九分了。却看道理有窒碍处,却于这处理会。为学且要专一。理会这一件,便只且理会这一件。若行时,心便只在行上;坐时,心便只在坐上。
学者须常收敛,不可恁地放荡。只看外面如此,便见里面意思。如佛家说,只于□□都看得见。才高,须着实用工,少间许多才都为我使,都济事。若不细心用工收敛,则其才愈高,而其为害愈大。又曰:「昔林艾轩在临安,曾见一僧与说话。此僧出入常顶一笠,眼视不曾出笠影外。某所以常道,他下面有人,自家上面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