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2 页/共 338 页
大抵义理,须是且虚心随他本文正意看。
读书遇难处,且须虚心搜讨意思。有时有思绎底事,却去无思量处得。
问:「如先生所言,推求经义,将来到底还别有见处否?」曰:「若说如释氏之言有他心通,则无也。但只见得合如此尔。」再问:「所说『寻求义理,仍须虚心观之』,不知如何是虚心?」曰:「须退一步思量。」次日,又问退一步思量之旨。曰:「从来不曾如此做工夫,后亦是难说。今人观书,先自立了意后方观,尽率古人语言入做自家意思中来。如此,只是推广得自家意思,如何见得古人意思!须得退步者,不要自作意思,只虚此心将古人语言放前面,看他意思倒杀向何处去。如此玩心,方可得古人意,有长进处。且如孟子说诗,要『以意逆志,是为得之』。逆者,等待之谓也。如前途等待一人,未来时且须耐心等待,将来自有来时候。他未来,其心急切,又要进前寻求,却不是『以意逆志』,是以意捉志也。如此,只是牵率古人言语,入做自家意中来,终无进益。」
某尝见人云:「大凡心不公底人,读书不得。」今看来,是如此。如解说圣经,一向都不有自家身己,全然虚心,只把他道理自看其是非。恁地看文字,犹更自有牵于旧习,失点检处。全然把一己私意去看圣贤之书,如何看得出!
或问:「看文字为众说杂乱,如何?」曰:「且要虚心,逐一说看去,看得一说,却又看一说。看来看去,是非长短,皆自分明。譬如人欲知一个人是好人,是恶人,且随他去看。随来随去,见他言语动作,便自知他好恶。」又曰:「只要虚心。」又云:「濯去旧闻,以来新见。」
观书,当平心以观之。大抵看书不可穿凿,看从分明处,不可寻从隐僻处去。圣贤之言,多是与人说话。若是峣崎,却教当时人如何晓。
观书,须静着心,宽着意思,沈潜反复,将久自会晓得去。儒用。
放宽心,以他说看他说。以物观物,无以己观物。
以书观书,以物观物,不可先立己见。
读书,须要切己体验。不可只作文字看,又不可助长。
学者当以圣贤之言反求诸身,一一体察。须是晓然无疑,积日既久,当自有见。但恐用意不精,或贪多务广,或得少为足,则无由明耳。
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以手自指。推究。秦汉以后无人说到此,亦只是一向去书册上求,不就自家身上理会。自家见未到,圣人先说在那里。自家只借他言语来就身上推究,始得。
今人读书,多不就切己上体察,但于纸上看,文义上说得去便了。如此,济得甚事!「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古人亦须读书始得。但古人读书,将以求道。不然,读作何用?今人不去这上理会道理,皆以涉猎该博为能,所以有道学、俗学之别。因提案上药囊起,曰:「如合药,便要治病,终不成合在此看。如此,于病何补!文字浩瀚,难看,亦难记。将已晓得底体在身上,却是自家易晓易做底事。解经已是不得已,若只就注解上说,将来何济!如画那人一般,画底却识那人。别人不识,须因这画去求那人,始得。今便以画唤做那人,不得。」
或问读书工夫。曰:「这事如今似难说。如世上一等人说道不须就书册上理会,此固是不得。然一向只就书册上理会,不曾体认着自家身己,也不济事。如说仁义礼智,曾认得自家如何是仁?自家如何是义?如何是礼?如何是智?须是着身己体认得。如读『学而时习之』,自家曾如何学?自家曾如何习?『不亦说乎』!曾见得如何是说?须恁地认,始得。若只逐段解过去,解得了便休,也不济事。如世上一等说话,谓不消得读书,不消理会,别自有个觉处,有个悟处,这个是不得。若只恁地读书,只恁地理会,又何益!」
学须做自家底看,便见切己。今人读书,只要科举用;已及第,则为杂文用;其高者,则为古文用,皆做外面看。
读书之法,有大本大原处,有大纲大目处,又有逐事上理会处,又其次则解释文义。
玩索、穷究,不可一废。
或问读书未知统要。曰:「统要如何便会知得?近来学者,有一种则舍去册子,却欲于一言半句上便要见道理;又有一种,则一向泛滥不知归着处,此皆非知学者。须要熟看熟思,久久之间,自然见个道理四停八当,而所谓统要者自在其中矣。」履孙。
凡看文字,专看细密处,而遗却缓急之间者,固不可;专看缓急之间,而遗却细密者,亦不可。今日之看,所以为他日之用。须思量所以看者何为。非只是空就言语上理会得多而已也。譬如拭桌子,只拭中心,亦不可;但拭四弦,亦不可。须是切己用功,使将来自得之于心,则视言语诚如糟粕。然今不可便视为糟粕也,但当自期向到彼田地尔。
学者有所闻,须便行,始得。若得一书,须便读便思便行,岂可又安排停待而后下手!且如得一片纸,便来一片纸上道理行之,可也。履孙。
读书便是做事。凡做事,有是有非,有得有失。善处事者,不过称量其轻重耳。读书而讲究其义理,判别其是非,临事即此理。
真理会得底,便道真理会得;真理会不得底,便道真理会不得。真理会得底固不可忘,真理会不得底,须看那处有碍。须记那紧要处,常勿忘。所谓「智者利仁」,方其求时,心固在此;不求时,心亦在此。
学得此事了,不可自以为了,恐怠意生。如读得此书,须终身记之。寿昌。
读书推类反求,固不害为切己,但却又添了一重事。不若且依文看,逐处各自见个道理。久之自然贯通,不须如此费力也。
学者理会文义,只是要先理会难底,遂至于易者亦不能晓。学记曰:「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所谓「攻瑕,则坚者瑕;攻坚,则瑕者坚」,不知道理好处又却多在平易处。
只看自家底。不是自家底,枉了思量。
凡读书,且须从一条正路直去。四面虽有可观,不妨一看,然非是紧要。
看书不由直路,只管枝蔓,便于本意不亲切。
看文字不可相妨,须各自逐一着地头看他指意。若牵窒着,则件件相碍矣。
看文字,且逐条看。各是一事,不相牵合。
读书要周遍平正。
看文字不可落于偏僻,须是周匝。看得四通八达,无些窒碍,方有进益。又云:「某解语孟,训诂皆存。学者观书,不可只看紧要处,闲慢处要都周匝。今说『求放心』,未问其它,只此便是『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方是读书,却说『仁在其中』,盖此便是『求放心』也。」
看文字,且依本句,不要添字。那里元有缝罅,如合子相似。自家只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牵古人意来凑。且如「逆诈、亿不信」与「先觉」之辨:逆诈,是那人不曾诈我,先去揣摩道,那人必是诈我;亿不信,是那人未有不信底意,便道那人必是不信;先觉,则分明见得那人已诈我,不信我。如高祖知人善任使,亦是分明见其才耳。
读书若有所见,未必便是,不可便执着。且放在一边,益更读书,以来新见。若执着一见,则此心便被此见遮蔽了。譬如一片净洁田地,若上面纔安一物,便须有遮蔽了处。圣人七通八达,事事说到极致处。学者须是多读书,使互相发明,事事穷到极致处。所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直到这个田地,方是。语云:「执德不弘。」易云:「宽以居之。」圣人多说个广大宽洪之意,学者要须体之。
看书,不可将自己见硬参入去。须是除了自己所见,看他册子上古人意思如何。如程先生解「直方大」,乃引孟子。虽是程先生言,毕竟迫切。
看文字先有意见,恐只是私意。谓如粗厉者观书,必以勇果强毅为主;柔善者观书,必以慈祥宽厚为主,书中何所不有!
凡读书。先须晓得他底言词了,然后看其说于理当否。当于理则是,背于理则非。今人多是心下先有一个意思了,却将他人说话来说自家底意思;其有不合者,则硬穿凿之使合。
学者不可用己意迁就圣贤之言。
读书,如问人事一般。欲知彼事,须问彼人。今却不问其人,只以己意料度,谓必是如此。
看人文字,不可随声迁就。我见得是处,方可信。须沉潜玩绎,方有见处。不然,人说沙可做饭,我也说沙可做饭,如何可吃!谦。
大凡读书,不要般涉。但温寻旧底不妨,不可将新底来搀。
文字不可硬说,但当习熟,渐渐分明。
凡看圣贤言语,不要迫得太紧。
大凡看文字要急迫不得。有疑处,且渐渐思量。若一下便要理会得,也无此理。
看文字,须是退步看,方可见得。若一向近前迫看,反为所遮蔽,转不见矣。
学者观书,病在只要向前,不肯退步看。愈向前,愈看得不分晓。不若退步,却看得审。大概病在执着,不肯放下。正如听讼:心先有主张乙底意思,便只寻甲底不是;先有主张甲底意思,便只见乙底不是。不若姑置甲乙之说,徐徐观之,方能辨其曲直。横渠云:「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说甚当。若不濯去旧见,何处得新意来。今学者有二种病,一是主私意,一是旧有先入之说,虽欲摆脱,亦被他自来相寻。
学者不可只管守从前所见,须除了,方见新意。如去了浊水,然后清者出焉。
到理会不得处,便当「濯去旧见,以来新意」,仍且只就本文看之。
某向时与朋友说读书,也教他去思索,求所疑。近方见得,读书只是且恁地虚心就上面熟读,久之自有所得,亦自有疑处。盖熟读后,自有窒碍,不通处是自然有疑,方好较量。今若先去寻个疑,便不得。又曰:「这般也有时候。旧日看论语,合下便有疑。盖自有一样事,被诸先生说成数样,所以便着疑。今却有集注了,且可傍本看教心熟。少间或有说不通处,自见得疑,只是今未可先去疑着。」
看文字,且自用工夫,先已切至,方可举所疑,与朋友讲论。假无朋友,久之自能自见得。盖蓄积多者忽然爆开,便自然通,此所谓「何天之衢亨」也。盖蓄极则通,须是蓄之极,则通。人杰录云:「读书须是先看一件了,然后再看一件。若是蓄积处多,忽然爆开来时,自然所得者大,易所谓『何天之衢亨』,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