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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晚年方遭水。尧之水最可疑,禹治之,尤不可晓。胡安定说不可信。掘地注海之事,亦不知如何掘。盖尧甚以为儆,必不是未有江河而然。滔天之水,如何掘以注海?只是不曾见中原如何,此中江河皆有路通,常疑恐只是治黄河费许多力。黄河今由梁山泊入清河楚州。
问:「孔子作春秋,空言无补,乱臣贼子何缘便惧?且何足为春秋之一治?」曰:「非说当时便一治,只是存得个治法,使这道理光明灿烂,有能举而行之,为治不难。当时史书掌于史官,想人不得见,及孔子取而笔削之,而其义大明。孔子亦何尝有意说用某字,使人知劝;用某字,使人知惧;用某字,有甚微词奥义,使人晓不得,足以褒贬荣辱人来?不过如今之史书直书其事,善者恶者了然在目,观之者知所惩劝,故乱臣贼子有所畏惧而不犯耳。近世说春秋者太巧,皆失圣人之意。又立为凡例,加某字,其例为如何;去某字,其例为如何,尽是胡说!」问:「孔子所书辞严义简,若非三传详着事迹,也晓得笔削不得。」曰:「想得孔子作书时,事迹皆在,门人弟子皆晓他圣人笔削之意。三家惧其久而泯没也,始皆笔之于书。流传既久,是以不无讹谬。然孔子已自直书在其中。如云:『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某』,『公与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某』,『公薨于齐』,『公之丧至自齐』,『夫人孙于齐』,此等显然在目,虽无传亦可晓。且如楚子侵中国,得齐桓公与之做头抵拦,遏住他,使之不得侵。齐桓公死,又得晋文公拦遏住,如横流泛滥,硬做堤防。不然,中国为渰浸必矣。此等义,何难晓?」问读春秋之法。曰:「无它法,只是据经所书之事迹,准折之以先王之道,某是某非,某人是底犹有未是处,不是底又有彼善于此处,自将道理折衷便见。如看史记,秦之所以失如何?汉之所以得如何?楚汉交争,楚何以亡?汉何以兴?其所以为是非得失成败盛衰者何故?只将自家平日讲明底道理去折衷看,便见。看春秋亦如此。只是圣人言语细密,要人子细斟量考索耳。」问:「胡文定春秋解如何?」曰:「说得太深。苏子由教人看左传,不过只是看他事之本末,而以义理折衷去取之耳。」
孟子苦死要与杨墨辩,是如何?与他有甚冤恶,所以辟之如不共戴天之雠?「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才说道要距杨墨,便是圣人之徒。如人逐贼,有人见了自不与捉,这便唤做是贼之党。贼是人情之所当恶。若说道贼当捉,当诛,这便是主人边人。若说道贼也可捉,可恕,这只唤做贼边人!
问孟子「好辩」一曰:「当时如纵横刑名之徒,孟子却不管他,盖他只坏得个粗底。若杨墨则害了人心,须着与之辩。」时举谓:「当时人心不正,趋向不一,非孟子力起而辟之,则圣人之道无自而明。是时真个少孟子不得!」曰:「孟子于当时只在私下恁地说,所谓杨墨之徒也未怕他。到后世却因其言而知圣人之道为是,知异端之学为非,乃是孟子有功于后世耳。」
因居之看「好辩」一章,曰:「墨氏『爱无差等』,故视其父如路人。杨氏只理会自己,所谓『修其身而外天下国家』者,故至于无君。要之,杨墨即是逆理,不循理耳。如一株木,顺生向上去,是顺理。今一枝乃逆下生来,是逆理也。如水本润下,今洪水乃横流,是逆理也。禹掘地而注之海,乃顺水之性,使之润下而已。暴君『坏宫室以为污池,弃田以为园囿』,民有屋可居,有地可种桑麻,今乃坏而弃之,是逆理也。汤武之举,乃是顺理。如杨墨逆理,无父无君,邪说诬民,仁义充塞,便至于『率兽食人,人相食』。此孟子极力辟之,亦只是顺理而已。」此一段多推本先生意,非全语。
敬之问杨墨。曰:「杨墨只是差了些子,其末流遂至于无父无君。盖杨氏见世间人营营于名利,埋没其身而不自知,故独洁其身以自高,如荷蒉接舆之徒是也。然使人皆如此洁身而自为,则天下事教谁理会?此便是无君也。墨氏见世间人自私自利,不能及人,故欲兼天下之人人而尽爱之。然不知或有一患难,在君亲则当先救,在他人则后救之。若君亲与他人不分先后,则是待君亲犹他人也,便是无父。此二者之所以为禽兽也。孟子之辩,只缘是放过不得。今人见佛老家之说者,或以为其说似胜吾儒之说;或又以为彼虽说得不是,不用管他。此皆是看他不破,故不能与之辩。若真个见得是害人心,乱吾道,岂容不与之辩!所谓孟子好辩者,非好辩也,自是住不得也。」南升。
问:「墨氏兼爱,何遽至于无父?」曰:「人也只孝得一个父母,那有七手八脚,爱得许多!能养其父无阙,则已难矣。想得他之所以养父母者,粗衣粝食,必不能堪。盖他既欲兼爱,则其爱父母也必疏,其孝也不周至,非无父而何。墨子尚俭恶乐,所以说『里号朝歌,墨子回车』。想得是个淡泊枯槁底人,其事父母也可想见。」又问:「『率兽食人』,亦深其弊而极言之,非真有此事也。」曰:「不然。即它之道,便能如此。杨氏自是个退步爱身,不理会事底人。墨氏兼爱,又弄得没合杀。使天下伥伥然,必至于大乱而后已,非『率兽食人』而何?如东晋之尚清谈,此便是杨氏之学。杨氏即老庄之道,少间百事废弛,遂启夷狄乱华,其祸岂不惨于洪水猛兽之害!又如梁武帝事佛,至于社稷丘墟,亦其验也。如近世王介甫,其学问高妙,出入于老佛之间,其政事欲与尧舜三代争衡。然所用者尽是小人,聚天下轻薄无赖小人作一处,以至遗祸至今。他初间也何尝有启狄乱华,『率兽食人』之意?只是本原不正,义理不明,其终必至于是耳。」或云:「若论其修身行己,人所不及。」曰:「此亦是他一节好。其它狠厉偏僻,招合小人,皆其资质学问之差。亦安得以一节之好,而盖其大节之恶哉!吁,可畏!可畏!」
问:「墨氏兼爱,疑于仁,此易见。杨氏为我,何以疑于义?」曰:「杨朱看来不似义,他全是老子之学。只是个逍遥物外,仅足其身,不屑世务之人。只是他自要其身界限齐整,不相侵越,微似义耳,然终不似也。」论杨墨及异端类,余见尽心上。
孟子言:「我欲正人心。」盖人心正,然后可以有所为。今人心都不正了,如何可以理会!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六
孟子六
离娄上
离娄之明章
「『上无道揆』,则『下无法守』。傥『上无道揆』,则下虽有奉法守一官者,亦将不能用而去之矣。『朝不信道,工不信度』。信,如凭信之『信』。此理只要人信得及,自然依那个行,不敢逾越。惟其不信,所以妄作。如胥吏分明知得条法,只是他冒法以为奸,便是不信度也。」因叹曰:「看得道理熟,见世间事才是苟且底,鲜有不害事。虽至小之事,以苟且行之,必亦有害,而况大事乎!只是信不及,所以苟且。凡云且如此作,且如此过去,皆其弊也。凡见人说某人做得事好,做得事无病,这便是循理。若见人说某人做得有害,其中必有病。如今人所以苟且者,只为见理不明,故苟且之心多。若是见得道理熟,自然有所分别,而不肯为恶矣。」僩录略。
「上无礼,下无学」,此学谓国之俊秀者。前面「工」,是百官守法度者;此「学」字,是责学者之事。惟上无教,下无学,所以不好之人并起而居高位,执进退黜陟之权,尽做出不好事来,则国之丧亡无日矣,所以谓之「贼民」。蠹国害民,非贼而何!然其要只在于「仁者宜在高位」,所谓「一正君而国定」也。
问:「责难之恭,陈善闭邪之敬,何以别?」曰:「大概也一般,只恭意思较阔大,敬意思较细密。如以尧舜三代望其君,不敢谓其不能,便是责难于君,便是恭。陈善闭邪,是就事上说。盖不徒责之以难,凡事有善则陈之,邪则闭之,使其君不陷于恶,便是敬。责难之恭,是尊君之词,先立个大志,以先王之道为可必信,可必行。陈善闭邪是子细着工夫去照管,务引其君于当道。陈善闭邪,便是做那责难底工夫。不特事君为然,为学之道亦如此。大立志向,而细密着工夫。如立志以古圣贤远大自期,便是责难。然圣贤为法于天下,『我犹未免为乡人』,其何以到?须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非者而去之。如日用间,凡一事,须有个是,有个非,去其非便为是,克去己私便复礼。如此,虽未便到圣贤地位,已是入圣贤路了。」
「『责难于君谓之恭』,以尧舜责之,而不敢以中才常主望之,非尊之而何。『陈善闭邪谓之敬』,此是尊君中细密工夫。」问:「人臣固当望君以尧舜。若度其君不足以为善而不之谏,或谓君为中才,可以致小康而不足以致大治,或导之以功利,而不辅之以仁义,此皆是贼其君否?」曰:「然。人臣之道,但当以极等之事望其君。责他十分事,临了只做得二三分;若只责他二三分,少间做不得一分矣。若论才质之优劣,志趣之高下,固有不同。然吾之所以导之者,则不可问其才志之高下优劣,但当以尧舜之道望他。如饭必用吃,衣必用着,脾胃壮者吃得来多,弱者吃得来少,然不可不吃那饭也。人君资质,纵说卑近不足与有为,然不修身得否?不讲学得否?不明德得否?此皆是必用做底。到得随他资质做得出来,自有高下大小,然不可不如此做也。孔子曰:『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般言语是铁定底条法,更改易不得。如此做则成,不如此做则败。岂可谓吾君不能,而遂不以此望之也!」
问「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曰:「恭是就人君分上理会,把他做个大底人看,致恭之谓也。敬只是就自家身上做,如陈善闭邪,是在己当如此做。」
宾师不以趋走承顺为恭,而以责难陈善为敬;人君不以崇高富贵为重,而以贵德尊士为贤,则上下交而德业成矣。
规矩方圆之至章
问「规矩,方圆之至也」。曰:「规矩是方圆之极,圣人是人伦之极。盖规矩便尽得方圆,圣人便尽得人伦。故物之方圆者有未尽处,以规矩为之便见;于人伦有未尽处,以圣人观之便见。惟圣人都尽,无一毫之不尽,故为人伦之」
问:「『欲为君』至『尧舜而已矣』。昨因看近思录,如看二典,便当『求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某谓尧所以治民,修己而已;舜所以事君,诚身以获乎上而已。」曰:「便是不如此看。此只是大概说读书之法而已,如何恁地硬要桩定一句去包括他得!若论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是事事做得尽。且如看尧典,自『钦明文思安安』以至终篇,都是治民底事。自『钦明文思』至『格于上下』是一段,自『克明俊德』至『于变时雍』又是一段,自『乃命羲、和』至『庶绩咸熙』又是一段,后面又说禅舜事,无非是治民之事。舜典自『浚哲文明』以至终篇,无非事君之事,然亦是治民之事,不成说只是事君了便了!只是大概言观书之法如此。」或曰:「若论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二典亦不足以尽之。」曰:「也大概可见。」
或问:「『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不仁何以亦曰道?」曰:「此譬如说,有小路,有大路,何疑之有!」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犹言好底道理,不好底道理也。若论正当道理,只有一个,更无第二个,所谓「夫道一而已矣」者也。因言「胡季随主其家学」云云。已下见胡仁仲类。
三代之得天下章
废兴存亡惟天命,不敢不从,若汤武是也。吕
爱人不亲章
圣人说话,是趱上去,更无退后来。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这都是趱向上去,更无退下来。如今人爱人不亲,更不反求诸己,教你不亲也休;治人不治,更不反求诸己,教你不治也休;礼人不答,更不反求诸己,教你不答也休,我也不解恁地得。你也不仁不义,无礼无智;我也不仁不义,无礼无智;大家做个鹘突没理会底人,范忠宣所说「以恕己之心恕人」。且如自家不孝,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亲;自家不忠,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君;自家不弟,也教天下人不消事其兄;自家不信,也教天下人不消信其友,恁地得不得?还有这道理否?又曰:「张子韶说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到『事父』下点做一句。看他说『以圣人之所难能』,这正是圣人因责人而点检自家有未尽处,如何恁地说了?而今人多说章句之学为陋,某看见人多因章句看不成句,却坏了道理。」又曰:「明道言:『忠恕二字,要除一个,更除不得。须是忠,方可以行其恕。』若自家不穿窬,便教你不穿窬,方唤做恕。若自家穿窬,却教别人不穿窬,这便不是恕。若自家穿窬,也教大家穿窬,这也不是恕。虽然,圣人之责人也轻,如所谓『以人治人,改而止』,教他且存得这道理也得。『小人革面』,教他且革面也得。又不成只恁地,也须有渐。」又曰:「『尧舜其犹病诸!』圣人终是不足。」
为政不难章
吴伯英问「不得罪于巨室」。曰:「只是服得他心。」
天下有道章
「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是以贤德论。「小役大,弱役强」,全不赌是,只是以力论。
郑问:「『小役大,弱役强』,亦曰『天』,何也?」曰:「到那时不得不然,亦是理当如此。」
「仁不可为众。」为,犹言「难为弟,难为兄」之「为」。言兄贤,难做他弟;弟贤,难做他兄。仁者无敌,难做众去抵当他。
「仁不可为众也」,毛公注亦云:「盛德不可为众也。」「鸢飞戾天」,注亦曰:「言其上下察也。」此语必别有个同出处。如「金声玉振」,儿宽云:「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亦必是古语。
「不能自强,则听天所命;修德行仁,则天命在我。」今之为国者,论为治则曰,不消做十分底事,只随风俗做便得;不必须欲如尧舜三代,只恁地做天下也治。为士者则曰,做人也不须做到孔孟十分事,且做得一二分也得。尽是这样苟且见识,所谓「听天所命」者也。
自暴者章
问「自暴、自弃」之别。曰:「孟子说得已分明。看来自暴者便是刚恶之所为,自弃者便是柔恶之所为也。」
自暴,是非毁道理底;自弃,是自放弃底。赐。
「言非礼义」,以礼义为非而拒之以不信;「自暴」,自贼害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自谓不能,而绝之以不为;「自弃」,自弃绝也。
先生问梁:「自暴、自弃如何?」梁未答。先生曰:「『言非礼义』,非,如『非先生之道』之『非』,谓所言必非诋礼义之说为非道,是失之暴戾。我虽言而彼必不肯听,是不足与有言也。自弃者,谓其意气卑弱,志趣凡陋,甘心自绝以为不能。我虽言其仁义之美,而彼以为我必不能『居仁由义』,是不足有为也。故自暴者强,自弃者弱。伊川云:『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梁云平日大为科举累。曰:「便是科举不能为累。」
问:「向所说『自暴』,作『自粗暴』,与今集注『暴,害也』不同。」曰:「也只是害底是。如『暴其民甚』,『言非礼义谓之自暴』,要去非议这礼义。如今人要骂道学一般,只说道这许多做好事之人,自做许多模样。不知这道理是人人合有底,他自恁地非议,是他自害了这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