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45 页/共 338 页

问:「伊川谓:『则,语助也;故者,本如是者也。今言天下万物之性必求其故者,只是欲顺而不害之也。』伊川之说如何?」曰:「『则』字不可做助语看了,则有不足之意。性最难名状。天下之言性者,止说得故而已矣。『故』字外,难为别下字。如故,有所以然之意。利,顺也;顺其所以然,则不失其本性矣。水性就下,顺而导之,水之性也。『搏而跃之』,固可使之在山矣,然非水之本性。」或问:「天下之言性,伊川以为言天下万物之性,是否?」曰:「此倒了。他文势只是云『天下之言性者,止可说故而已矣』。如此,则天下万物之性在其间矣。」又问:「后面『苟求其故』,此『故』字与前面『故』字一般否?」曰:「然。」      君子所以异于人者章   问:「『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是我本有此仁此礼,只要常存而不忘否?」曰:「非也。便这个在存心上说下来,言君子所以异于小人者,以其存心不同耳。君子则以仁以礼而存之于心,小人则以不仁不礼而存之于心。须看他上下文主甚么说,始得。」   问:「先生注下文,言『存仁、存礼』,何也?」曰:「这个『存心』,与『存其心,养其性』底『存心』不同,只是处心。」又问:「如此,则是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处心也。」曰:「以其处心与人不同。」又问:「何谓处心?」曰:「以仁处于心,以礼处于心。」集注非定本。   蔡问:「『以仁存心』,如何下『以』字?」曰:「不下『以』字也不得。吕氏云『以此心应万事之变』,亦下一『以』字。不是以此心,是如何?」问:「程子谓『以敬直内,则不直矣』,何也?」曰:「此处又是解『直方』二字。从上说下来,『敬以直内』,方顺;以敬,则不顺矣。」   「我必不忠」,恐所以爱敬人者,或有不出于诚实也。   问「自反而忠」之「忠」。曰:「忠者,尽己也。尽己者,仁礼无一毫不尽。」   「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此便是知耻。知耻,则进学安得不勇!      禹稷当平世章   问:「『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似天下之事重乎私家也。若家有父母,岂可不入?」曰:「固是。然事亦须量缓急。」问:「何谓缓急?」曰:「若洪水之患不甚为害,只是那九年泛泛底水,未便会倾国覆都,过家见父母,亦不妨。若洪水之患,其急有倾国溺都、君父危亡之梨,也只得且奔君父之急。虽不过见父母,亦不妨也。」又问:「『乡邻有斗者,虽闭户可也』,此便是用权。若乡邻之斗有亲戚兄弟在其中,岂可一例不救?」曰:「有兄弟固当救,然事也须量大小。若只是小小斗殴,救之亦无妨。若是有兵戈杀人之事,也只得闭门不管而已。」      公都子问匡章章   「孟子之于匡章,盖怜之耳,非取其孝也。故杨氏以为匡章不孝,『孟子非取之也,特哀其志而不与之绝耳』。据章之所为,因责善于父母而不相遇,虽是父不是,己是,然便至如此荡业,『出妻屏子,终身不养』,则岂得为孝!故孟子言『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此便是责之以不孝也。但其不孝之罪,未至于可绝之地尔。然当时人则遂以为不孝而绝之,故孟子举世之不孝者五以晓人。若如此五者,则诚在所绝尔。后世因孟子不绝之,则又欲尽雪匡子之不孝而以为孝,此皆不公不正,倚于一偏也。必若孟子之所处,然后可以见圣贤至公至仁之心矣。」或云:「看得匡章想是个拗强底人,观其意属于陈仲子,则可见其为人耳。」先生甚然之,曰:「两个都是此样人,故说得合。」味道云:「『舜不告而娶』,盖不欲『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耳,如匡章,则其怼也甚矣!」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八   孟子八   万章上      问舜往于田章并下章   黄先之说:「舜事亲处,见得圣人所以孝其亲者,全然都是天理,略无一毫人欲之私;所以举天下之物,皆不足以解忧,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曰:「圣人一身浑然天理,故极天下之至乐,不足以动其事亲之心;极天下之至苦,不足以害其事亲之心。一心所慕,惟知有亲。看是甚么物事,皆是至轻。施于兄弟亦然。但知我是兄,合当友爱其弟,更不问如何。且如父母使之完廪,待上去,又捐阶焚廪,到得免死下来,当如何?父母教他去浚井,待他入井,又从而揜之,到得免死出来,又当如何?若是以下等人处此,定是吃不非独以下人,虽平日极知当孝其亲者,到父母以此施于己,此心亦吃不过,定是动了。象为弟,『日以杀舜为事』。若是别人,如何也须与他理会,也须吃不舜只知我是兄,惟知友爱其弟,那许多不好景象都自不见了。这道理,非独舜有之,人皆有之;非独舜能为,人人皆可为。所以大学只要穷理。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唯是于许多道理见得极尽,无有些子未尽。但舜是生知,不待穷索。如今须着穷索教尽。莫说道只消做六七分,那两三分不消做尽,也得。」   林子渊说舜事亲处,曰:「自古及今,何故众人都不会恁地,独有舜恁地?是何故?须就这里剔抉看出来,始得。」默然久之,曰:「圣人做出,纯是道理,更无些子隔碍。是他合下浑全,都无欠阙。众人却是已亏损了,须加修治之功。如小学前面许多,恰似勉强使人为之,又须是恁地勉强。到大学工夫,方知个天理当然之则。如世上固是无限事,然大要也只是几项大头项,如『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须看见定是着如此,不可不如此,自家何故却不如此?意思如何便是天理?意思如何便是私欲?天理发见处,是如何却被私欲障蔽了?」   叔器问:「舜不能掩父母之恶,如何是大孝?」曰:「公要如何与他掩?他那个顽嚚,已是天知地闻了,如何地掩?公须与他思量得个道理始得。如此,便可以责舜。」   问「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事。曰:「象谋害舜者,舜随即化了,更无一毫在心,但有爱象之心。常有今人被弟激恼,便常以为恨,而爱弟之心减少矣。」   舜诚信而喜象,周公诚信而任管叔,此天理人伦之至,其用心一也。      象日以杀舜为事章   或问:「『仁之至,义之尽』,是仁便包义,何如?」曰:「自是两义,如舜封象于有庳,不藏怒宿怨而富贵之,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是义之尽。」因举明皇长枕大被,欲为仁而非仁云云。不知何氏录详,别出。   「仁与义相拗,礼与智相拗。」问云:「须是『仁之至,义之尽』,方无一偏之病。」曰:「虽然如此,仁之至自是仁之至,义之尽自是义之尽。舜之于象,便能如此。『封之有庳,富贵之也』,便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赋』,便是义之尽。后世如景帝之于梁王,始则纵之太过,不得谓之仁;后又窘治之甚峻,义又失之,皆不足道。唐明皇于诸王为长枕大衾,虽甚亲爱,亦是无以限制之,无足观者。」   舜之于象,是平日见其不肖,故处之得道。封之有庳,但富贵之而已。周公于管蔡,又别。盖管蔡初无不好底心,后来被武庚煽惑至此。使先有此心,周公必不使之也。      咸丘蒙问章   「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之意,盖是将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诗人之志来。又曰:「谓如等人来相似。今日等不来,明日又等,须是等得来,方自然相合。不似而今人,便将意去捉志也。」   董仁叔问「以意逆志」。曰:「此是教人读书之法:自家虚心在这里,看他书道理如何来,自家便迎接将来。而今人读书,都是去捉他,不是逆志。」学蒙。   董仁叔问「以意逆志」。曰:「是以自家意去张等他。譬如有一客来,自家去迎他。他来,则接之;不来,则已。若必去捉他来,则不可。」      问尧以天下与舜章   董仁叔问「尧荐舜于天」。曰:「只是要付他事,看天命如何。」又问「百神享之」。曰:「只阴阳和,风雨时,便是『百神享之』。」   问「百神享之」。云:「如祈晴得晴,祈雨得雨之类。」      问人有言章   庄仲问「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曰:「命有两般:『得之不得曰有命』,自是一样;『天命之谓性』,又自是一样。虽是两样,却只是一个命。」文蔚问:「『得之不得曰有命』,是所赋之分;『天命之谓性』,是所赋之理。」曰:「固是。天便如君,命便如命令,性便如职事条贯。君命这个人去做这个职事,其俸禄有厚薄,岁月有远近,无非是命。天之命人,有命之以厚薄修短,有命之以清浊偏正,无非是命。且如『舜禹益相去久远』,是命之在外者;『其子之贤不肖』,是命之在内者。圣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便能赞化育。尧之子不肖,他便不传与子,传与舜。本是个不好底意思,却被他一转,转得好。」   问:「『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如比干之死,以理论之,亦可谓之正命。若以气论之,恐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说得!『尽其道而死者』,皆正命也。当死而不死,却是失其正命。此等处当活看。如孟子说『桎梏而死者非正命』,须是看得孟子之意如何。且如公冶长『虽在缧绁,非其罪也』。若当时公冶长死于缧绁,不成说他不是正命。有罪无罪,在我而已。古人所以杀身以成仁。且身已死矣,又成个甚底?直是要看此处。孟子谓『舍生取义』,又云:『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学者须是于此处见得定,临利害时,便将自家斩剉了,也须壁立万仞始得。而今人有小利害,便生计较,说道恁地死非正命,如何得!」赐。夔孙录云:「问:『人或死于干戈,或死于患难,如比干之类,亦是正命乎?』曰:『固是正命。』问:『以理论之,则谓之正命;以死生论之,则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说!』」下同。   问:「『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先生两存赵氏程氏之说,则康节之说亦未可据耶?」曰:「也怎生便信得他?」又问:「如此,则尧即位于甲辰,亦未可据也。」曰:「此却据诸历书如此说,恐或有之。然亦未可必。」问:「若如此,则二年、四年,亦可推矣。」曰:「却为中间年代不可纪,自共和以后方可纪,则汤时自无由可推。此类且当阙之,不必深考。」   问:「『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二说孰是?」曰:「今亦如何知得?然观外丙、仲壬,必是立二年、四年,不曾不立。如今人都被书序误。书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故以为外丙、仲壬不曾立。殊不知书序是后人所作,岂可凭也!」      伊尹以割烹要汤章   问窦从周云:「如何是伊尹乐尧舜之道?」窦对以「饥食渴饮,凿井耕田,自有可乐」。曰:「龟山答胡文定书是如此说。要之不然。须是有所谓『尧舜之道』。如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便是尧舜相传之道。如『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至『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如『钦明文思,温恭允塞』之类,伊尹在莘郊时,须曾一一学来,不是每日只耕凿食饮过了。」德明问:「看伊尹升陑之事,亦是曾学兵法。」曰:「古人皆如此。如东汉李膺为度辽将军,必是曾亲履行陈。」窦问:「傅说版筑,亦读书否?」曰:「不曾读书,如何有说命三篇之文?『舜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后来乃能作『股肱元首』之歌。便如颜子,亦大段读书。其问为邦,夫子告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颜子平时于四代礼乐、夏小正之类,须一一曾理会来。古人详于礼乐之事,当时自有一种书,后世不得而见。如孟子说葛伯事,以为『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便是孟子时有此等书。今书中只有『葛伯仇饷』一句。上古无书可读,今既有书,亦须是读,此由博以反约之义也。」   问:「『伊尹乐尧舜之道』,集注作『诵其诗,读其书』,乃是指其实事而言。」曰:「然。或谓耕田凿井,便是尧舜之道,此皆不实。不然,何以有『岂若吾身亲见之哉』一句?若是不着实,只是脱空。今人有一等杜撰学问,皆是脱空狂妄,不济一钱事。如『天下归仁』,只管自说『天下归仁』,须是天下说归仁,方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只管去说。到念虑起处,却又是非礼,此皆是妄论。子韶之学正如此。须是『居处恭,执事敬』,『坐如尸,立如齐』,方是礼,不然,便不是礼。」履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