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35 页/共 338 页

「非义袭而取之」,谓积集于义,自然生得此气,非以浩然为一物,可以义袭取之也。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须是积习持养,则气自然生,非谓一事合宜,便可掩取其气以归于己也。   问「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曰:「今说『集义』,如学者工夫,须是于平日所为之事,求其合于义者而行之。积集既久,浩然气自生。若说『义袭』,则于一事之义勇而为之,以壮吾气耳。袭,如用兵掩袭之『袭』,犹曰于一事一行之义,勇而为之,以袭取其气也。」   正淳问:「『非义袭而取之』,如何?」曰:「所谓『义袭而取之』者,袭,如用兵之袭,有袭夺之意,如掩人不备而攻袭之。谓如才得行一件事合义,便将来壮吾气,以为浩然之气可以攫拏而来,夫是之谓袭。若集义者,自非生知,须是一一见得合义而行。若是本初清明,自然行之无非是义,此舜『由仁义行』者。其它须用学知。凡事有义,有不义,便于义行之。今日行一义,明日行一义,积累既久,行之事事合义,然后浩然之气自然而生。如金溪之学,向来包子只管说『集义,袭义』。某尝谓之曰:『如此说孟子,孟子初无『袭义』。今言『袭义』,却是包子矣!其徒如今只是将行得一事合义,便指准将来长得多少精神,乃是告子之意。但其徒禁锢着,不说出来。」   「非义袭而取之」,见江西人只爱说「义袭」,不知如何袭?只是说非以义掩取是盖气自内而生,非由外而入。   问:「无浩然之气,固是衬贴他义不起。然义有欠阙,即气亦馁,故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窃谓气与义必相须。」曰:「无义则做浩然之气不成。须是集义,方成得浩然之」   浩然,要事事合义。一事馁,便行不得。   问:「明道说浩然之气,曰:『一为私意所蔽,则欿然而馁,知其小矣。』据孟子后面说:『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先生解曰:『所行一有不合于义,而自反不直,则不足于心,而体自有所不充。』只是说所行不义,则欿然而馁。今说『蔽』字,则是说知之意,不知何如?」曰:「蔽,是遮隔之意。气自流通不息,一为私意所遮隔,则便去不得。今且以粗言之:如项羽一个意气如此,纔被汉王数其罪十,便觉沮去不得了。」   问:「集注云:『告子外义,盖外之而不求,非欲求之于外也。』」曰:「告子直是将义屏除去,只就心上理会。」因说:「陆子静云:『读书讲求义理,正是告子义外工夫。』某以为不然。如子静不读书,不求义理,只静坐澄心,却似告子外义。」集注非定本。   养气二项:「敬以直内,必有事。义以方外。」集义。   孟子论养气,只全就已发处说;程子论养志,自当就未发处说,养志莫如「敬以直内」。各是一义,自不妨内外交养。不可说孟子救告子义外之失,而姑为此言也。   「必有事焉」,是须把做事做。如主敬,也须是把做事去主;如求放心,也须是把做事去求;如穷理,也须是把做事去穷。   郑天禧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当作绝句否?」曰:「元旧是恁地读。」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此言「正心」,自与大学语脉不同。此「正」字是期待其效之意。「仁者先难而后获」。正心是先获意思,先获是先有求获之心。古人自有这般语。公羊传云:「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此「正」字,与孟子说「正心」之「正」一般。言师出不可必期其反,战不可必期其胜也。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之义。曰:「正,犹等待之意。赵岐解云:『不可望其福。』虽说意粗了,其文义却不错。此正如『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之『正』。古人用字之意如此,言但当从事于此,而勿便等待其效之意。」或问:「此便是助长否?」曰:「『正』,未是助长,待其效而不得,则渐渐助之长矣。譬之栽木,初栽即是望其长,望之之久而不如意,则揠苗矣!明道曰『下言之渐重』,此言却是。」后因论「仁者先难而后获」,洽曰:「先解『勿正』字,颇有后获之意。」曰:「颇有此意。」曰:「如此解,则于用工处尽有条理。」曰:「圣贤之言,条理精密,往往如此。但看得不切,错认了他文义,则并与其意而失之耳。」洽。   「必有事焉,而勿正」,有事,有所事也;正,预期也。言人之养气,须是集义。苟有未充,不可预期其效,而必强为以助其长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这里是天命流行处。   「『勿正』所以为预期者,亦犹程子所谓『思而曰善,然后为之,是正之之意』欤?」曰:「程子此言稍宽。今以正为预期者,却有引据,所谓『战不正胜』,是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是养气中一节目,饶本作:「集义中小节目。」不要等待,不要催促。   事、正、忘、助相因。无所事,必忘;正,必助长。   「集义」,如药头;「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如制度。   「必有事焉」,谓有所事,只是集义也。正则有所待,盖必之之意。「勿忘,勿助长」,但勿忘,则自然长。助长,则速之如揠苗者也。   或问「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便是期必。集义多,则浩然之气自生。若着一个意在这里等待他生,便为害。今日集得多少义,又等他气生;明日集得多少义,又等他气生,这都是私意,只成得一个助长。恁地,则不惟气终不会生,这所集之义已不得为是了。」   或问「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是等待之意。如一边集义,一边在此等待那气生。今日等不见,明日又等不见,等来等去,便却去助长。」   「勿正心」,勿期其浩然也。「勿忘」者。勿忘其下工夫也。「助长」者,无不畏之心,而强为不畏之形。   「勿忘,勿助长」,本连上文「集义」而言,故勿忘,谓勿忘集义也。一言一动之间,皆要合义,故勿忘。助长,谓不待其充,而强作之使充也。如今人未能无惧,却强作之,道我不惧;未能无惑,却强作之,道我不惑,是助长也。有事,有事于集义也。勿正,谓勿预等待他,听其自充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下两句,非是覆解上两句,此自有浅深。勿正,是勿期必其如此;勿助长,是不到那地位了,不可硬要充去。如未能集义,不可硬要浩然。纔助长,在我便有那欺伪之心,施于事,末梢必不胜任,譬如十钧之力而负千钧。故助长之害最大!   「必有事焉」,谓集义。正,是期望;忘,是不把做事;助长,是作弄意思。世自有此等人。孟子之意,只是如此粗言之。要之,四者初无与养气事。只是立此界至,如东至某,西至某,其中间一段方是浩然处也。」   问:「预期其效如何?」曰:「集义于此,自生浩然之气,不必期待他。如种木焉,自是生长,不必日日看觑他。若助长,直是拔起令长。如今说不怕鬼,本有惧心,强云不惧。又如言不畏三军者,出门闻金鼓之声,乃震怖而死。事见孟子注。须积习之功至,则自然长,不可助长也。」   「养气」一章在不动心,不动心在勇,勇在气,气在集义。勿忘、勿助长,又是那集义底节度。若告子,则更不理会言之得失,事之是非,气之有平不平,只是硬制压那心使不动,恰如说打硬修行一般。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章。曰:「『必有事焉』,孟子正说工夫处。且从上面集义处看来,便见得『必有事焉』者,言养气当必以集义为事;『勿正』者,勿待也;『勿忘』者,勿忘其以集义为事也;『助长』者,是待之不得,而拔之使长也。言人能集义以养其浩然之气,故事物之来,自有以应之,不可萌一期待之心。少间待之不得,则必出于私意有所作为,而逆其天理矣,是助之长也。今人之于物,苟施种植之功,至于日至之时,则自然成熟。若方种而待其必长,不长则从而拔之,其逆天害物也甚矣。」又云:「集养是养气底丹头,必有事便是集义底火法。言必有事者,是义气之法度也。养得这气在此,便见得这个自重,那个自轻。如公孙丑言『加齐卿相,得行道焉』,以为孟子动心于此。不知孟子所养在此,见于外者,皆由这里做出来。」又曰:「孔子与颜渊『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这『有是夫』,言我有这个道理在,不是言有用舍、行藏也。」又云:「心有所主宰,则气之所向者无前,所谓『气盖世』之类是也。有其心而无其气,则虽十分道理底事,亦有不敢为者,气不充也。」   看助长说,曰:「孟子『必有事焉』,『勿忘』是论集义工夫,『勿正』与『勿助长』是论气之本体上添一件物事不得。若是集义,便过用些力亦不妨,却如何不着力得?苗固不可揠,若灌溉耘治,岂可不尽力。今谓克治则用严,养气则不可助长,如此,则二事相妨,如何用功!」   「勿忘,勿助长」,自是孟子论养气到这里,不得不恁地说。如今学者先要把个「勿忘,勿助长」来安排在肚里了做工夫,却不得。   明道云:「『勿忘,勿助长』之间,正当处也。」此等语,更宜玩味。大凡观书从东头直筑着西头,南头筑着北头,七穿八透,皆是一理,方是贯通。古人所以贵一贯也。   「『必有事焉』,只消此一句,这事都了。下面『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恰似剩语。却被这三句撑拄夹持得不活转,不自在。然活转自在人,却因此三句而生。只是纔唤醒,这物事便在这里,点着便动。只此便是天命流行处,便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便是仁义之心,便是『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谢氏所谓『活泼泼地』,只是这些子,更不待想象寻求,分明在这里,触着便应。通书中『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一章,便是这意思。见得这个物事了,动也如此,静也如此,自然虚静纯一;不待更去求虚静,不待体认,只唤着便在这里。」或曰:「吾儒所以与佛氏异者,吾儒则有条理,有准则,佛氏则无此尔。」曰:「吾儒见得个道理如此了,又要事事都如此。佛氏则说:『便如此做,也不妨。』其失正在此。」   侯师圣说「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伊川举禅语为说曰:「事则不无,拟心则差。」当时于此言下有省,某甚疑此语引得不相似。「必有事」是须有事于此,「勿正心」是不须恁地等待。今说「拟心则差」,是如何?言须拟之而后言,行须拟之而后动,方可中不成不拟不议,只恁地去。此语似禅,某不敢编入精义。可学录云:「拟心则差,是借语。」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疑孟子只是养气节次。近世诸儒之语,把来作一段工夫,莫无妨否?」曰:「无妨。只看大意如何。」曰:「诸儒如此说,虽无害,只是孟子意已走作。先生解此却好。」曰:「此一段,赵岐注乃是就孟子说,只是颇缓慢。」   「『必有事焉,而勿正』,却似『鸢飞鱼跃』之言。此莫是顺天理自然之意否?」曰:「孟子之说,只是就养气上说。程子说得又须是看孟子了,又看程先生说,便见得孟子只说『勿忘,勿助长』;程先生之言,于其中却有一个自然底气象。」   问「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之意。曰:「说着相似,又不甚相似;说不相似,又却相似。『必有事焉』,是才举这事理,便在里了。如说话未断,理便在此了。」   韩退之诗云:「强怀张不满,弱念阙易盈。」「无是,馁也」,虽强支撑起来,亦支撑不得,所谓「揠苗」者也。雉录见语类。   或问「知言养气」一章。曰:「此一章专以知言为主。若不知言,则自以为义,而未必是义;自以为直,而未必是直,是非且莫辨矣。然说知言,又只说知诐、淫、邪、遁之四者。盖天下事,只有一个是与不是而已。若辨得那不是底,则便识得那是底了。谓如人说十句话,有四句不是,有六句是;若辨得那四句不是,则那六句便是是底了。然非见得道理十分分明,则不能辨得亲切。且如集义,皆是见得道理分明,则动静出处,皆循道理,无非集义也。而今人多见理不明,于当为者反以为不当为,于不当为者反以为当为,则如何能集义也!惟见理明,则义可集;义既集,则那『自反而缩』,便不必说,自是在了。」又曰:「孟子先说知言,后说养气,而公孙丑便问养某向来只以为是他承上文方论气而问,今看得不然,乃是公孙丑会问处。留得知言在后面问者,盖知言是末后合尖上事。如大学说『正心修身』,只合杀在『致知在格物』一句,盖是用工夫起头处。」   「诐辞知其所蔽」。诐是偏诐,只见得一边。此理本平正,他只说得一边,那一边看不见,便是如物蔽了。字凡从「皮」,皆是一边意,如跛是脚一长一短,坡是山一边斜。   「淫辞知其所陷」。陷,是身溺在那里。如陷溺于水,只是见水而不见岸也。   陈正己问:「『诐、淫、邪、遁』,如何是遁底模样?」曰:「如墨者夷之之说穷,遂又牵引『古之人若保赤子』之说为问。如佛家初说剃除髭发,绝灭世事;后其说穷,又道置生产业自无妨碍。」   孟子说「知言」处,只有诐、淫、邪、遁四者。知言是几多工夫?何故只说此四字?盖天地之理不过是与非而已。既知得个非,便识个是矣。且如十句言语,四句是有诐、淫、邪、遁之病,那六句便是矣。   或问「诐、淫、邪、遁」。曰:「诐辞,偏诐之辞也。见诐辞,则知其人之蔽于一偏,如杨氏蔽于『为我』,墨氏蔽于『兼爱』,皆偏也。淫辞,放荡之辞也。见淫辞,则知其人之陷于不正,而莫知省悟也。见邪辞,则知其人之离于道;见遁辞,则知其人之说穷而走也。」   问:「此四辞如何分别?」曰:「诐辞,乃是偏放一边,如杨氏之仁,墨氏之义。蔽者,蔽于一而不见其二。淫者,广大无涯,陷于其中而不自知。邪,则已离于正道,而自立一个门庭。遁辞,辞穷无可说,又却自为一说。如佛家言治产业皆实相。既如此说,怎生不出来治产业?如杨朱云:『一毫何以利天下?』此是且分解其说。你且不拔一毫,况其它乎?大抵吾儒一句言语,佛家只管说不休。如庄周末篇说话亦此类。今入与佛辨,最不得便宜,他却知吾说而用之。如横渠正蒙乃是将无头事与人作言语。」   「诐辞知其所蔽」,诐是偏诐之「诐」。偏于一边,不见一边,只是蔽耳,如遮蔽相似。到得就偏说中说得淫,辞便广阔。至有所陷溺,如陷在水中,不见四旁矣,遂成一家邪说,离于正道。到得后来说不通时,便作走路,所谓「遁辞」也。如释氏论理,其初既偏,反复譬喻,其辞非不广矣。然毕竟离于正道,去人伦,把世事为幻妄。后来亦自行不得,到得穷处,便说走路。如云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岂非遁辞乎?孟子知言,只是从知其偏处始。璘   诐,是偏诐,说得来一边长,一边短。其辞如此,则知其心有所蔽矣。淫,是放荡,既有所蔽,说得来渐次夸张。其辞如此,则知其心有所陷矣。邪辞是既陷后,一向邪僻离叛将去。遁词是既离后走脚底话。如杨氏本自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却说天下非一毛所能利;夷子本说「爱无差等」,却说「施由亲始」;佛氏本无父母,却说父母经,皆是遁辞。赐录云:「诐辞是一边长,一边短,如人之跛倚。缘它只见这一边,都不见那一边,是以蔽。少间说得这一边阔大了,其辞放荡,便知他心陷在这里。邪说是一向远了。遁辞是走脚底话,如墨者夷之」云云。   诐是险诐不可行,故蔽塞。淫是说得虚大,故有陷溺。邪则离正道。遁则穷;惟穷,故遁。如仪秦杨墨庄列之说,皆具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