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34 页/共 338 页
「以直养」是「自反而缩」,「集义」是「直养」。然此工夫须积渐集义,自能生此浩然之气;不是行一二件合义底事,能博取浩然之气也。集义是岁月之功,袭取是一朝一夕之事。从而掩取,终非己有也。
「养而无害」。要养,又要无害。助长是害处。又曰:「『必有事焉』,只是『集义』。」炎。
「『至大至刚』气之本体,『以直养而无害』是用功处,『塞乎天地』乃其效也。」问:「塞乎天地,气之体段本如此。充养到浩然处,然后全得个体段,故曰:『塞乎天地。』如但能之,恐有误字。所谓『推之天地之间,无往而不利』,恐不然。」曰:「至塞乎天地,便无往不可。」
问:「浩然之气如何塞乎天地?」曰:「塞乎天地之间,是天地之正人之血气有限,能养之,则与天地正气亦同。」又问:「塞,莫是充塞否?」曰:「是遍满之意也。」
问「塞乎天地之间」。曰:「天地之气无所不到,无处不透,是他气刚,虽金石也透人便是禀得这个气无欠阙,所以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浩然之气,乃吾气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一为私意所蔽,则慊然而馁,却甚小也。』」又曰:「浩然之气,只是气大敢做。而今一样人,畏避退缩,事事不敢做,只是气小。有一样人未必识道理,然事事敢做,是他气大。如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便是这样人须是有盖世之气方得。」文蔚录云:「塞天地,只是气魄大,如所谓『气盖世』。」又曰:「如古人临之以死生祸福而不变,敢去骂贼,敢去徇国,是他养得这气大了,不怕他。又也是他识道理,故能如此。」
问:「『塞乎天地之间』,是元气体段合下如此。或又言:『只是不疑其行,无往不利。』何也?」曰:「只为有此体段,所以无往不利。不然,须有碍处。」问:「程子:『有物始言养,无物养个甚?』此只要识得浩气体段否?」曰:「只是说个大意如此。」问:「先生解西铭『天地之塞』作『窒塞』之『塞』,如何?」曰:「后来改了,只作『充塞』。横渠不妄下字,各有来处。其曰『天地之塞』,是用孟子『塞乎天地』;其曰『天地之帅』,是用『志,气之帅也』。」
气,只是这个才存此心在,此气便塞乎天地之间。
问:「人能仰不愧,俯不怍,便有充塞天地底气象否?」曰:「然。才有不慊于心,便是馁了。」
上章既说浩然如此,又言「其为气也,配义与道」,谓养成浩然之气以配道义,方衬贴得起。不然,虽有道义,其气慑怯,安能有为!「无是,馁也」,谓无浩气,即如饥人之不饮食而馁者也。
气配道义,有此气,道义便做得有力。
郑问:「『配义与道』,『配』是合否?」曰:「『配』亦是合底意。须思是养得这气,做得出,方合得道义。盖人之气当于平时存养有素,故遇事之际,以气助其道义而行之。配,合也,助也。若于气上存养有所不足,遇事之际,便有十分道理,亦畏怯而不敢为。」郑云:「莫是『见义而不为,无勇也』底意思否?」曰:「亦是这个道理。」又曰:「所谓『气』者,非干他事。只是自家平时仰不愧,俯不怍,存养于中,其气已充足饱满,以之遇事,自然敢为而无畏怯。若平时存养少有不足,则遇事之际,自是索然而无余矣。」贺孙同。
或问「浩然之气,配义与道」。曰:「如今说得大错,不肯从近处说。且如『配』字,是将一物合一物。义与道得此浩然之气来贴助配合,自然充实张主。若无此气,便是馁了。『至大至刚』,读断。『以直养而无害』,以直,方能养得,便是前面说『自反而缩』道理。『是集义所生』,是气是积集许多义理而生,非是将义去外面袭取掩扑此气来。粗说,只是中有主,见得道理分明,直前不畏尔。孟施舍北宫黝便粗糙,曾子便细腻尔。」
「配义与道」,配从而合之也。气须是随那道义。如云地配天,地须在天后,随而合之。妇配夫亦然。毕竟道义是本,道义是形而上者,气是形而下者。若道义别而言,则道是体,义是用。体是举他体统而言,义是就此一事所处而言。如父当慈,子当孝,君当仁,臣当敬,此义也。所以慈孝,所以仁敬,则道也。故孟子后面只说「集义」。
问「配义与道」。曰:「道义是公共无形影底物事,气是自家身上底物。道义无情,若自家无这气,则道义自道义,气自气,如何能助得他。」又曰:「只有气魄,便做得出。」问:「气是合下有否?」曰:「是合下有。若不善养,则无理会,无主宰,或消灭不可知。或使从他处去,亦不可知。」
「养气」章,道义与气,不可偏废。虽有此道义,苟气不足以充其体,则歉然自馁,道气亦不可行矣。如人能勇于有为,莫非此苟非道义,则亦强猛悍戾而已。道义而非此气以行之,又如人要举事,而终于委靡不振者,皆气之馁也。「必有事焉而勿正」,赵氏以希望之意解「正」字,看来正是如此,但说得不甚分明。今以为期待之意,则文理不重复。盖必有事于此,然后心不忘于此。正之不已,然后有助长之患。言意先后,各有重轻。「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数子所为,本不相侔;只论养勇,借彼喻此,明其所养之不同尔。正如公孙丑谓「夫子过孟贲远矣」!孟贲岂孟子之流!只是言其勇尔。
方集义以生此气,则须要勉强。及到气去配义与道,则道义之行愈觉刚果,更无凝滞,尚何恐惧之有!
问「配义与道」。曰:「此为理会得道理底,也须养得气,才助得它。」
「配义与道」,只是说气会来助道义。若轻易开口,胡使性气,却只助得客人纔养得纯粹,便助从道义好处去。赐。
「配义与道」。道是体。一事有一理,是体;到随事区处,便是义。士毅。
问:「气之所配者广矣,何故只说义与道?」曰:「道是体,义是用。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道则是物我公共自然之理;义则吾心之能断制者,所用以处此理者也。」
「配义与道」,如云「人能弘道」。
气、义互相资。
问:「浩然之气,人人有之,但不养则不浩然尔。」曰:「是。」又问:「『配』字,从前只训『合』,先生以『助』意释之,有据否?」曰:「非谓配便是助,但养得那气充,便不馁。气充,方合得那道义,所以说有助之意。」
「『配义与道』,集注云『配者,合而有助』之谓。」炎谓:「此一句,从来说不分晓。先生作『合而有助』,便觉得宾主分晓,工夫亦自有径捷。」曰:「语意是如此。气只是助得道义。」炎。
问「合而有助」之意。曰:「若无气以配之,则道义无助。」辉。
问「合而有助」之意。曰:「气自气,道义自道义。若无此气,则道义亦不可见。世之理直而不能自明者,正为无其气耳。譬如利刀不可斩割,须有力者乃能用之。若自无力,利刀何为?」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有一样人,非不知道理,但为气怯,更帖衬义理不起。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配,合也。义者,人心节制之用;道者,人事当然之理。馁,不饱也。气由道义而有,而道义复乘气以行,无异体也。得其所养,则气与道义初不相离,而道义之行,得以沛然无所疑惮者。若其无此,则如食之不饱,虽欲勉于道义,而亦无以行矣。气者,道义之成质,故必集义乃能生之。集义,犹言「积善」。
「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将这气去助道义,方能行得去。若平时不得养,此气衰飒了,合当做底事,也畏缩不敢去做。如朝廷欲去这一小人,我道理直了,有甚怕他不敢动着。知他是小人不敢去他,只是有这气自衰了。其气如此,便是合下无工夫。所谓「是集义所生者」,须是平时有集义工夫,始得。到行这道义时,气自去助他。集义是平时积累工夫,「配义与道」,是卒然临事,气配道义行将去。此两项,各自有顿放处。但将粗处去看,便分晓。春秋时欲攻这敌国,须先遣问罪之词。我这里直了,将这个去摧他势,他虽有些小势力,亦且消沮去了。汉高祖为义帝发丧,用董公言:「明其为贼,敌乃可服。」我这个直了,行去自不怕得它。
或问:「『配义与道』,盖人之能养是气,本无形声可验。惟于事物当然之理上有所裁制,方始得见其行之勇,断之决。缘这道义与那气冢合出来,所以『无是,馁也』。」曰:「更须仔细。是如此,其间但有一两字转换费力,便说意不出。」又问:「后面说『集义所生』。这个养气底规模,如何下手?都由酬酢应接,举皆合义。人既如此俯仰无愧,所以其气自然盛大流行。」焘录云:「问养曰:『酬酢应接,举皆合义,则俯仰并无愧怍。故其气自然盛大流行。』」曰:「这后方可说配义。集义与配义,是相向说。初间其气由集义而生,后来道义却须那气相助,是以无所疑惮。」
李问:「『无是,馁也』,是指义,是指气?」曰:「这是说」曰:「下面如何便说『集义所生』?」曰:「上截说须养这气,下再起说所以生此每一件事做得合义,便会生这气;生得这气,便自会行这义。伊川云:『既生得此气,语其体,则与道合;语其用,则莫不是义。譬之以金为器,及其器成,方命得此是金器。』『生』字与『取』字相对说,生是自里面生出,取是自外面取来。且如今人有气魄,合做事,便做得去。若无气魄,虽自见得合做事,却做不去。气只是身中底气,道义是众人公共底。天地浩然之气,到人得之,便自有不全了,所以须着将道理养到浩然处。」
问:「前贤云:『譬如以金为器,器成方得命为金器。』旧闻此说,遂谓『无是,馁也』,『是』字指道义而言。」先生曰:「不知当时如何作如此说。」
孟子做义上工夫,多大小大!养气只是一个集义。
孟子许多论气处,只在「集义所生」一句上。
或问「集义」。曰:「只是无一事不求个是而已矣。」
或问「集义」。曰:「集义,只是件件事要合宜,自然积得多。」
或问「集义」。曰:「事事都要合道理,才有些子不合道理,心下便不足。才事事合道理,便仰不愧,俯不怍。」因云:「如此一章,初看道,如何得许多头绪,恁地多?后来看得无些子窒碍。」
问「集义」。曰:「集,犹聚也。『处物为义』,须是事事要合义。且如初一件合义了,第二、第三件都要合义,此谓之『集义』。或问伊川:『义莫是中理否?此理如何?』曰:『如此说,却是义在外也。』盖有是有非,而我有以处之,故为义。」
「集义」,谓如十事有一事不合义,则便有愧。须是集聚众义,然后是气乃生。「非义袭而取之」,非是于外求得是义,而抟出此气也。震。
「养浩然之气」,只在「集义所生」一句上。气,不是平常之气,集义以生之者。义者,宜也。凡日用所为所行,一合于宜,今日合宜,明日合宜,集得宜多,自觉胸中慊足,无不满之意。不然,则馁矣。「非义袭而取之」,非是外取其义以养气也。「配义与道」者,大抵以坤配干,必以干为主;以妻配夫,必以夫为主。配,作随底意思。以气配道义,必竟以道义为主,而气随之,是气常随着道义。
或问「是集义所生者」一句。曰:「『是集义』者,言是此心中分别这是义了,方做出来,使配合得道义而行之,非是自外而袭得来也。『生』字便是对『取』字而言。」
或问:「人有生之初,理与气本俱有。后来欲动情流,既失其理,而遂丧其集义,则可以复其性而气自全。」曰:「人只怕人说气不是本来有底,须要说人生有此孟子只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又说『是集义所生者』,自不必添头上一截说。吕子约亦是如此数折价说不了。某直敢说,人生时无浩然之气,只是有那气质昏浊颓塌之这浩然之气,方是养得恁地。孟子只谓此是『集义所生』,未须别说。若只管谓气与道义,皆是我本来有底;少间要行一步,既怕失了道义,又怕失了恰似两只脚并着一只裤,要东又牵了西,要西又牵了东,更行不得。」
问:「此气是当初禀得天地底来,便自浩然,抑是后来集义方生?」曰:「本是浩然,被人自少时坏了,今当集义方能生。」曰:「有人不因集义,合下来便恁地刚勇,如何?」曰:「此只是粗气,便是北宫黝孟施舍之勇底,亦终有馁时。此章须从头节节看来看去,首尾贯通,见得活方是,不可只略猎涉说得去便是了。」
问:「孟子养浩然之气,如所谓『集义』,『勿忘勿助』,『持其志,无暴其气』,似乎皆是等级。」曰:「他祇是集义。合当做底便做将去,自然塞乎天地之间。今若谓我要养气,便是正,便是助长。大抵看圣贤文字,须要会得他这意。若陷在言语中,便做病来。」
「集义,故能生浩然之气」。问:「何以不言仁?」曰:「浩然之气无他,只是仰不愧,俯不怍,无一毫不快于心,自生浩然之只合说得义。义,便事事合宜。」
问一之:「看浩然之气处如何?」曰:「见集义意思,是要得安稳。如讲究书中道理,便也要见得安稳。」曰:「此又是穷理,不是集义。集义是行底工夫,只是事事都要合义。穷理则在知言之前。穷理,是做知言工夫,能穷理,然后能知言。」
问:「浩然之气,集义是用功夫处否?」曰:「须是先知言。知言,则义精而理明,所以能养浩然之知言正是格物、致知。苟不知言,则不能辨天下许多淫、邪、诐、遁。将以为仁,不知其非仁;将以为义,不知其非义,则将何以集义而生此浩然之气只是充乎体之气,元与天地相流通。只是仰不愧,俯不怍,自然无恐无惧,塞乎天地。今人心中才有歉愧,则此气自然消馁,作事更无勇锐。『配义与道』者,配是相合而有助。譬如与人斗敌,又得一人在后相助,自然愈觉气胜。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只是一味勃然不顾义理。如此养气,则应事接物皆去不得。孟子是活底不动心,告子是死底不动心。如孟子自是沉潜积养,自反而缩,只是理会得道理是当。虽加齐卿相,是甚做不得?此章正要反复子细看:公孙丑如何问?孟子如何答?孟子才说『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公孙丑便以志为至,以气为第二等事,故又问何故又要无暴其气?孟子方告之以不特志能动气,而气亦能动志也。气能动志,须是寻常体察。如饮酒固能动志,然苟能持其志,则亦不能动矣。」侍坐者有于此便问:「直、方、大如何?」曰:「议论一事未分明,如何隔向别处去。下梢此处未明,彼又不晓,一切泛然无入头处。读书理会义理,须是勇猛径直理会将去。正如关羽擒颜良,只知有此人,更不知有别人,直取其头而归。若使既要砍此人,又要砍那人,非惟力不给,而其所得者不可得矣。又如行路,欲往一处所,却在道边闲处留滞,则所欲到处,何缘便达。看此一章,便须反复读诵,逐句逐节互相发明。如此三二十过而曰不晓其义者,吾不信也。」
「养气」一段,紧要只在「以直养而无害」,「是集义所生」,「自反而缩」等处。又曰:「『非义袭而取之』,其语势如『人之有是四端,犹其有四体』,却不是说有无四体底人。言此气须是集义方生得,不是一旦向义外面袭取得那气来,教恁地浩然。」
问:「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如何?」曰:「此是反复说,正如所谓『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是积集众义所生,非是行一事偶然合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浩然之气,我所固有者也。」
问:「『集义』,是以义为内,『义袭』,是以义为外否?」曰:「不必如此说。此两句是掉转说,如云:『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铄我也。』盖义本于心,不自外积集此义而生此气,则此气实生于中。如北宫黝孟施舍之勇,亦自心生。」又问:「集注云:『非由只行一事,偶合于义,便可以掩袭于外而得之。』」曰:「集义是集众义,故与只行一事相对说。袭,犹兵家掩袭之『袭』,出其不意,如劫寨相似,非顺理而行,有积集工夫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