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考 - 第 6 页/共 6 页
或曰未逾年之君无子则不计世不立庙逾年则计世立庙乎曰然齐荼是也齐荼未逾年之君也陈乞弑之而立阳生矣齐人不以计世立諡而曰安孺子然而春秋书曰陈乞弑其君荼是成其为君也安有君而不计世乎不諡不庙齐人之失也然而阳生当立者也而未君齐荼不当立者也而已君当立不当立者其人也成君不成者者其义也春秋不以人废义不以义废人各以立权之而已故晋奚齐齐荼皆不当立也奚齐未逾年不成其为君荼既逾年不夺其为未成君而弑必有如商人者焉然后以义断之故以商人君舍当立必有如阳生者焉然后以人正之故不以荼君阳生春秋之义深矣阳生之事公羊载景公初欲立舍而乞从之阳生以问乞乞曰千乗之主将废正而立不立必杀正者则阳生固正矣左氏言齐燕姬生子不成而死诸子鬻姒之子荼嬖诸大夫恐其为太子而请之景公不从公疾髙国立荼寘羣公子于莱公卒公子嘉公子驹公子黔奔卫公子鉏公子阳生奔鲁吾以两传防之燕姬者嫡夫人也既生子不成而死则景公无嫡子矣所谓羣公子者皆庶子也阳生长而荼幼此诸大夫所以不欲立荼而陈乞以阳生为正葢无嫡则立长者正也荼死虽阳生为之而以陈乞主弑者阳生君而荼废矣阳生既当立则义不可以君荼又不可以阳生而没荼之弑故推其本而加之乞则春秋葢正阳生也谷梁曰阳生入而弑其主以陈乞主之何也不以阳生君荼何也阳生正荼不正不正则其曰君何也荼虽不正已受命矣此其説是也公羊谓以当国之辞为谖也失之矣葢公羊不知立子以长之义也
楚灵王之死观从矫蔡朝呉之命而召公子比于晋与之盟因四族之徒以入楚杀太子禄而以公子比为王灵王闻之而缢春秋不坐观从书楚子比比自晋归于楚弑其君于干谿陈乞召公子阳生于鲁诬鲍牧而强与之盟以立阳生阳生立而杀孺子荼春秋不以阳生当弑而书陈乞弑其君荼者观从陪臣也不得君其君能为乱而已矣虽矫朝呉之命而召比使比而不从观从能自为乱乎观从不能杀太子禄而立公子比则灵王迁延于外犹未至于死则弑灵王者非观从所能为比为之也陈乞齐之执政也使荼不当立而阳生当立则其初以死争之可也既不能正而与髙国共立荼矣则荼乞之君也乃伪事髙国而去之卒逐二人而召阳生此岂阳生所能自为者乎阳生与荼不能两立涂之人所知也未有阳生立而荼可全者则弑荼者非阳生所能为陈乞为之也君子之断狱如是其微虽有大奸大恶无所遁其情不知者以彼初不闻其谋与乞泣而对朱毛以为可免也故曰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其是之谓乎
宋公灭曹书入而不书灭此学者之所甚疑葢因伐曹将还曹人诟之公闻之怒命反之遂灭曹其事本左氏以为未足信然曹之灭见于公羊及史记皆同非特左氏一人之言也或者以荆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例推之以为但掳其君尔而曹实未尝灭则于他书无据未可以臆断故吾以为此春秋之义葢经之笔削有因事而着法者虽不尽以实见而其为法者大亦终不没其实以其为目者自后可以考也故宋未灭虢而前言灭下阳不嫌于速楚已入陈而后书入陈不嫌于缓灭与入之实固在但抑扬之不同尔然则曹已灭而不言灭犹之盂之防执宋公者实楚子也不与楚子得执宋公故分之在防之诸侯概言执宋公则此不与宋之灭曹故不言灭但记其入曹而执曹伯亦其义也入与灭本一事以重书则记灭不记入以轻书则记入不记灭但断此春秋遂终不然其灭亦必有以见之也左氏记弑君而以疾赴春秋从而书卒者三吾信其一而不信其二信者楚麇也不信者郑髠顽齐阳生也或曰事皆出于左氏何可以决择为异乎曰吾于左氏驳而不信者不独阳生也凡左氏所载事后世所宜据也然必覈其本末而有验参于经而合然后其义之有所在左氏所不及者可以经求之不害其与经异若覈之于本末而无騐参之于经而不合考之于义无所在徒曰以赴告为辞则复何取于经乎麇之事吾以围之前见者知之亦以见于庆封之饰辞非吾敢臆决而髠顽与阳生皆无他见独左氏云尔经既无异辞事又无自来从为之告则不可强之为义则无説则吾何信乎或曰髠顽则然阳生先以季姬之故请师于呉欲以伐我及季姬嬖而辞师呉子怒故复与我伐之齐人用是弑阳生赴于其师如崔杼之弑庄公以説晋也此亦不然齐以阳生赴呉呉师不退将自海入齐齐人败之而还则齐固不畏呉也崔杼之弑庄公葢以説晋为辞尔非实为晋也阳生未见齐人有欲弑之者而吾自能败呉齐何惧而遽弑其君乎
哀公用田赋季康子之为也左氏记季康子初使冉有问于孔子之言与春秋外传所载虽异而实同哀公之赋不用此乃推丘以上之赋而均之夫屋井邑之民经固书用田赋矣葢是时自季氏作三军之后凡国中之赋皆入于私室其存于公家者无防而季康子又率其意而妄取之故夫子以为若子季孙欲行而法也则有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左氏外传所记畧同则论语所谓季氏富于周公者谓其所取多于周公之旧典而学者乃以贫富论周公周公岂以富称者哉冉求不能救故哀公遂行书于春秋欲吾徒共暴冉求之罪则言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地贡之外又计口出泉郑氏以汉法凖之言汉算民泉谓之赋以为固古之旧名则太宰之九赋也诸侯与三等采地亦各有赋皆敛之于其君而贡于王然九赋言财贿则非特泉而已郑氏谓各入其所有谷物以当赋泉之数其理宜然矣以其为常赋故立之为定名军赋非常赋也有军旅之事乃征之则县师稍人所言者是已郑氏注小司徒以司马法推畿内采地自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积十井为通合三十家出马一匹士一人徒二人十通为成合三百家出革车一乗士十人徒二十人杜氏注作丘甲以邦国井田自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合十六井出戎马一匹牛三头四丘为甸合六十四井出长毂一乗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其法虽未必尽然大体或不过是以其非常赋故不立为定名时赋取之而已要之先王军赋皆成于乗乗者甸之所出也甸方八里司马法积十井为通积十通为成成方十里则井田之甸而多于甸二里者包沟洫在其间也采地之成邦国之甸均于出革车一乗则其数同矣故稍人言丘甸之政令礼言惟社丘乗供粢盛或谓甸为乗者以赋所出名也军赋皆成于乗则凡师旅之事当自甸为之而成公作丘甲子产作丘赋皆不本于甸而本于丘此其所以为厉民也赋有口赋有军赋口赋常赋也卿大夫国中自六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者是也公言二吾犹不足者是已成公作丘甲则军赋也甲者甲士也古者谓甲士皆为甲如郑子孔言以子革子良氏之甲守臧孙纥言甲从已聊叔纥言帅甲犯齐师楚商臣言以宫甲围成王赵鞅言晋阳之甲王子朝言郊要饯三邑之甲者是矣军赋成于乗而后始出甲士三人今以丘为之举甸之法而加之丘也作者犹县师言作其众庶稍人言作其同徒輂辇者也左氏以为有齐难葢因难作而起之用已则止非若税亩遂常行而不废故不言初而谷梁以为甲胄之甲谓使丘民为农而为工之事误矣夫苟以农为工之事则井邑与甸之民皆可为何独施于丘乎哀公用田赋亦军赋也军赋自丘而上方出马一匹牛三头则自丘而下为邑为井为屋为夫者皆未有赋今推丘以上之赋而均之夫屋井邑之民此所谓田赋也葢亩百为夫一夫受田百亩至于邑皆井田之民以其通夫屋井邑皆赋不可为一名故总谓之田左氏与国语载孔子告冉有之言虽不同而其详皆可考左氏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冐无厌则无以田赋将又不足所谓丘亦足矣者自丘而上牛马之正赋也国语曰先王之制土借田以力而眂其逺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寡孤疾有军旅之入则征之无则已其嵗收田一井出稯禾秉刍缶米不过也是所谓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者自丘而上以夫家之众寡而为赋者也所谓田一井出稯禾秉刍缶米者自丘而下量出其地之所有而不为赋者今所出不过前三物物而使之出同徒輂辇牛马之赋则非古矣故皆言非周公之法葢作丘甲者犹止征其人而用田赋者又征其物自百亩之田无有免者则尤有甚于丘甲者也
昭公夫人称孟子呉姬姓子子姓妇人以字系姓则夫人不当系宋姓三家皆不为説惟杜预以为谓之孟子若宋女吾初不敢以为然既而求子之义而不得至论语陈司败之言曰君娶于呉谓之呉孟子而礼坊记云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呉其死曰孟子卒而后翻然知讳不言姬氏而曰呉孟子者昭公也去呉号而存其为孟子者春秋也葢昭公之讳娶同姓不敢正其名曰夫人姬氏故冒宋姓以子称而又畏呉不敢废其国号故复系之呉夫不去国号而冐之宋是自暴也则存宋子之称以着其失而去呉号以全其讳者孔子为之义也郑氏谓孟子为且字其为哀公諡孔子曰尼父亦谓之且字犹云姑以是为言尔非正字也或曰人姓可以改乎是史之阙文也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以厚别也以春秋改之则不可昭公改而春秋因之则可春秋因文以为义者也或曰昭公娶同姓可谓大恶孰有大于文不讳而不书曰是安得不书夫人之恶孰有大于文姜之孙哀姜之丧还春秋且据其实而不敢没况孟子乎然君不君臣不可不臣父不父子不可不子春秋之教也娶于同姓昭公之罪吾国人安得弗夫人乎记曰夫人之不命于天子自昭公始春秋书曰孟子卒而不书夫人孔子去之也昭公不敢请于天子自不称夫人不称夫人自不得言小君则虽欲书夫人可乎孟子卒孔子与吊适季氏季氏不絻放绖而拜盖鲁人亦不以夫人丧之则季氏之为也孔子则不然吾君既已妻之矣讳而不夫人之可也吾国人不夫人之不可也故孔子虽老而吊季氏季氏不絻绖而拜以从主人之制乃孔子则以为当絻者春秋书孟子卒之义也吾故言春秋讳国大恶未有全没而不书者必婉其辞而微见之此之谓也
左氏载呉以子服景伯之言不以哀公见晋侯既而悔之囚景伯景伯谓太宰曰鲁将以十月上辛有事于上帝先王季辛而毕何以世职焉若不防祝宗将曰呉实然杜预谓呉人信鬼故以诳之赵氏非之以为事同儿戱此与左氏载狄人败卫懿公囚史华龙滑与礼孔以逐卫人三人曰我太史也实掌其祭不先国不可得也乃先之其事适同杜预亦以蛮夷畏鬼故恐之以当礼神且赵氏疑呉方与晋争长必不肯率鲁以见晋此既不然则景伯之事亦诬矣岂当时有因縁卫事而为之説者乎然此哀公时事也若左氏亲见之必能辨其妄今既书之则左氏非哀公时人亦可见矣
西狩获麟更东汉防纬之后妖诞之説固不胜辟亦不必辟特三家各为异论实有以启后世説者之妄则不得不辨葢是哀公从禽西郊而获麟尔其义则孔子为之也周之春夏之冬也春自狩之时先王以仲冬教大阅遂狩田以享蒸哀公非志于武事不得与桓公教大阅同辞故与春狩于郎一施之乃不曰地而曰西不使麟得为地有不言公狩不使麟得为公获而后因麟以起法也春秋所致意也而左氏谓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而后取之若然是叔孙氏之猎而其车子得麟也何以名狩乎谷梁谓引取之于其地非狩也非狩而曰狩以大获麟也此葢拘狩于郎于禚之例不知狩实非一地也此为春秋之变文若非狩而言狩是虚加之也公羊谓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盖微者何为以狩言之为获麟大之也麟者仁兽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麕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防反袂拭面涕沾袍公羊言薪采未必有意而为防纬者遂附成其説以麟为木精薪采者庻人燃火之意为汉兴之象其言经遂至此乎此皆三家畧知经絶于此为孔子所深致意而不知其説故各以其意妄言其事也详公羊言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孔子闻其获而曰孰为来防是防得其旨而不终其説古之圣人欲显其道而不能以迹示人者未尝不取类于物其在周易则谓之象干以龙象圣人而潜见飞跃之节可求矣渐以鸿象贤者而进退邪正之义可明矣孔子非有意于麟而麟适获因之以伤其道有不得而言者也明矣姑着其实而絶笔于是而已矣顔渊死子哭之恸曰天丧予拭靣沾袍之事又安可谓之无欤
春秋考卷十六
春秋考原跋
右春秋谳攷传三书石林先生叶公之所作也自熙宁用事之臣倡为新经之説祸天下学士大夫以谈春秋为讳有年矣是书作于絶学之余所以辟邪説黜异端章明天子遏止人欲其有补于世教为不浅也公之孙来守延平出是书锓木而传之葢有意于淑斯人如此学者其勉旃开禧乙丑九月一日秘阁校勘文林郎南剑州军事判官真徳秀谨跋【案此乃谳考传三书总跋当在石林春秋传后今传之刻本不载是跋仍依永乐大典本附编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