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35 页/共 184 页

唐宪宗时,令商贾至京师委钱诸路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券乃取之,号“飞钱”。   臣按:此楮法所繇起也。然委钱而合券以取而钱,与券犹是二物,非若今之钞,即以钞为钱而用之也。   宋太祖时,许商人入钱左藏库以诸州钱给之,而商旅先经三司投牒乃输于库。所繇司计,一缗私刻钱二十。寻置便钱务。   臣按:此即唐人飞钱之法。此法今世亦可行之,但恐奉行者于民之给受有停滞之币、于钱之出入有减换之弊耳。   真宗时,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六十五年为二十二界,谓之“交子”。富民十六户主之,其后富民人赀稍衰,不能偿所负,争讼数起。   寇咸守蜀,乞禁交子。转运使薛田、张若谷议废交子则贸易不便,请官为置务,禁民私造,诏从其请,置益州交子务。   吕祖谦曰:“益州置交子,此一时举偏救弊之政,亦非钱布经久可行之制。交子行于蜀则可,于他利害大段不同,何故?蜀用铁钱,行旅赍持不便,交子之法出于民之所自为,托之于官,所以可行。今则铜钱稍轻,行旅非不可以挟持,欲行楮币,铜钱却便、楮券不便,昔者之便,今日之不便。”   臣按:自古之币皆以金若铜,未有用他物者,用楮为币始于此。且楮之造始于汉,三代以来未有也,其初用之以代木简竹册以书字,唐王玙乃用为假钱焚以事神,噫,孰知至是真以代铜钱而为行使之币哉?作俑者寇咸而成之者薛田、张若谷,以无用之物易有用之物,遂使蔡伦之智与太公之法并行于天下后世,噫,可叹也哉!   天圣中,界以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缗为额,至神宗时改交子务为钱引务。   臣按:交子每三年一换谓之界,更换之际,新旧相易,上下相关,不免劳扰,我朝钞法一定而不更,可谓便矣。   神宗朝,皮公弼言:“交子之法,以方寸之纸飞钱致远,然不积钱以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   臣按:宋朝交会皆是用官钱为本,至金、元之钞始取料于民,不复以钱为本矣。   高宗绍兴三十年,户部侍郎钱端礼被旨造会子,内外流转,其合发官钱并许兑会子,输左藏库。   臣按:宋朝交子至是更名会子,不特此也,又谓之钱引,又谓之关子,又谓之关会,其实一而已矣。考夫唐之飞钱,合券特以通商贾之厚赍贸易者,盖执券以取钱,而非以券为钱也。宋自真宗以后蜀始有交子,高宗以后东南始有会子,而始直以纸为钱矣。   高宗论交子之弊曰:“如沈该称提之说,但官中常有百万缗,遇交子减价自买之,即无弊矣。”   戴埴曰:“钱与楮犹权衡也,有轻重则有低昂,分毫之力不与焉。盖钱与楮皆本无用,可以贸有用之物则人用之,使如古所谓粟易械器、械器易粟,有无可以相易,则何资于钱?如古所谓治田百亩,岁用千五百之类,小大粗足,则何资于楮?自物货难于阜通,于是假圜法以流转,故言钱则曰平准,所以见有是钱必有是物而后可准平也,钱多易得则物价贵踊,此汉唐以后议论也。自商贾惮于般挈,于是利交子之兑换,故言楮则曰称提,所以见有是楮必有是钱以称提之也,楮多易得则金钱贵重,此宋绍兴以后议论也。平准、称提皆以权衡取义,而低昂有在于重轻明矣。陆贽谓钱多则轻,必作法以敛之;赵开谓楮多则轻,必用钱以收之。今日病在楮多不在钱少,如欲钱与楮俱多则物益重矣,且未有楮之时,诸物皆贱,楮愈多则物愈贵,计以实钱犹增一倍。盖古贸通有无止钱耳,钱难得则以物售钱而钱重,钱易得则以钱售物而钱轻,复添楮以佐钱,则为贸通之用者,愈多而物愈贵。古人惟重本政,谷粟、桑麻及诸食用物本也,钱末也,楮又末之末。柳宗元言平衡曰‘增之铢两则俯,反是则仰’,此秤提大术也。”   臣按:称提之说犹所谓平准也,平准以币权货之低昂,而称提则以钱权楮之通塞。今世钞法遇有不行,亦可准此称提之法,出内帑钱以收之则流行矣。   绍兴末年,会子行未有两淮、湖广之分,乾道初,户部侍郎林安宅乞别给会子印付淮南州军行使,不得越至他路。   马端临曰:“置会子之初意非即以会为钱,盖以茶盐钞引之属视之(今中盐犹有仓钞)而暂以权钱耳。然钞引则所直者重而会子则止于一贯,下至三百、二百钞,引只令商人凭以取茶盐,必须分路,会子则公私买卖支给无往而不用,且自一贯造至二百,则是明以代见钱矣。又况以尺楮而代数斤之铜,赍轻用重,千里之远、数万之缗,一夫之力克日可到,则何必川自川、淮自淮、湖自湖而使后来或废或用,号令反复,民听疑惑哉?”   臣按:宋朝会子始有川引,其后又有淮会、湖会。呜呼!交会之设,以虚易实、以假博真,固非圣人以至诚治天下之意,而况又拘其地以限之,惟欲足吾用,不复顾义之可否与民之有无,三代以前无此事也。   金循宋四川交子法,置交钞,自一贯至十贯五等谓之大钞,自一百至七百五等谓之小钞,以七年为限,纳旧易新。其后罢七年厘革之限,字有昏者方换之(交钞之制,外为阑,作花纹其上,衡书贯,例左书号、右书料,其外篆书曰“伪造者斩,告捕者赏”,衡阑下书中都交钞库准尚书、户部文移及纳钱换钞、纳钞换钱等官司,四围画龙鹤为饰)。   臣按:楮币在唐谓之券,在宋谓之交、会,而钞之名则始于此,今世钞式盖权舆于兹云。考宋之交、会,南渡后取纸于徽池,犹是别用纸为之,而印文书字于其上,金元之钞则是以桑皮就造为钞而印以字纹也。   元世祖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诸物之直并从丝例。其后又造中统元宝钞,以十计者四等、以百计者三等、以贯计者二等,每一贯同交钞一两,两贯同白银一两。元宝交钞行之既久,物重钞轻。   臣按:元交钞之制,银五十两易钞千两,是银一两直钞二十两也,中统元宝钞两贯同白银一两,其所直银亦与交钞同焉。   至正十年,诏曰:“世祖颁行中统交钞,以钱为文,厥后造至元宝钞,以一当五,名曰子母相权,而钱实未用。历岁滋久,钞法偏虚,物价腾踊,民用匮乏,其以中统、交钞一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一贯,仍铸至正通宝钱与历代铜钱并用,以实钞法。”十一年又铸至正通宝钱,印造交钞,令民间通用。行之未久,物价腾踊,价逾十倍,既而海内大乱,京师料钞十锭易斗粟不可得。   臣按:天生物以养人,付利权于人君,俾权其轻重以便利天下之人,非用之以为一人之私奉也。人君不能权其轻重,致物货之偏废,固已失上天付畀之意矣,况设为阴谋潜夺之术,以无用之物而致有用之财以为私利哉?甚非天意矣。自宋人为交、会而金元承之以为钞,所谓钞者,所费之直不过三五钱而以售人千钱之物。呜呼,世间之物虽生于天地,然皆必资以人力而后能成其用,其体有大小精粗,其功力有浅深,其价有多少,直而至于千钱,其体非大则精,必非一日之功所成也,乃以方尺之楮直三五钱者而售之,可不可乎?下之人有以计取人如是者,上之人不能禁之,固已失上之职矣,况上之人自为之哉?民初受其欺,继而畏其威,不得已而黾勉从之,行之既久,天定人胜,终莫之行,非徒不得千钱之息,并与其所费三五钱之本而失之,且因之以失人心、亏国用而致乱亡之祸如元人者,可鉴也已。然则钞法终不可行哉?曰何不可行,执其可行不可行之两端而用其中,斯可行矣。何者?上古之世以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中古之世周立圜法,亦兼以黄金、布帛二者为言,虽以王莽亦作金银、龟贝、钱布之品,后世专用铜楮二者为币而不准以金银,是以用之者无权,而行之既久不能以无弊,故其立法之始未尝不善,然皆以不善终之,古今一律也。本朝制铜钱、宝钞相兼行使,百年于兹,未之改也,然行之既久,意外弊生,钱之弊在于伪、钞之弊在于多。革伪钱之策,臣既陈于前矣,所以通行钞法者,臣请稽古三币之法,以银为上币、钞为中币、钱为下币,以中下二币为公私通用之具,而一准上币以权之焉。盖自国初以来有银禁,恐其或阂钱钞也,而钱之用不出于闽、广,宣德、正统以后,钱始用于西北,自天顺、成化以来,钞之用益微矣。必欲如宝钞属镪之形,每一贯准钱一千、银一两以复初制之旧,非用严刑不可也。然严刑非世所宜有,夫以法治民之形,可行于一时,不若以理服民之心,可施于悠久也。盖本天之理,制事之义,以为民之利,因时立法,随时以处中,圣贤制事之权也。窃以为今日制用之法,莫若以银与钱钞相权而行,每银一分易钱十文,新制之钞每贯易钱十文,四角完全未中折者每贯易钱五文,中折者三文,昏烂而有一贯字者一文,通诏天下以为定制而严立擅自加减之罪,虽物生有丰歉、货直有贵贱,而银与钱钞交易之数一定而永不易,行之百世,通之万方。如此,则官籍可稽而无那移之弊,民志不惑而无欺绐之患,商出途、贾居市皆无折阅之亏矣。既定此制之后,钱多则出钞以收钱,钞多则出钱以收钞,银之用非十两以上禁不许以交易,银之成色以火试,白者为准,宝钞、铜钱通行上下而一权之以银,足国便民之法盖亦庶几焉。臣愚私见如此,盖因其可行不可行之两端,量度以取中而取裁于上,非敢自以为是而辄变成法也,可行与否,请询之众论而断以圣心。   以上铜楮之币(下)   卷二八   ▲山泽之利(上)   《禹贡》:海、岱惟青州,厥贡盐絺。   臣按:盐之名著于经始此,然是时以下贡上以资食用而已,未以为利也。《洪范》:初一曰五行,一曰水,水曰润下作咸。   吕祖谦曰:“此盐之根源。五行之气无所不在,水周流于天地之间,润下之性亦无所不在,其味作咸,凝结为盐,亦无所不在。种类品目甚多,世所共知者有三,如出于海、出于井、出于池三种之外,又有出于地者、出于山者、出于木石者,大抵盐生民之日用不可一日阙者,所以天地之间无处不有也。”   臣按:盐之在天地间无处无有,故生民之食用亦无日可无也。惟其无处无有故其为利也博,惟其无日可无故其为用也广,利博而用广,故有国者于常赋之外首以此为富国之术焉。   《周礼》:盐人(主共盐者)掌盐之政令以共百事之盐,祭祀共其苦盐(谓不练治者)、散盐(煮水为之者),宾客共其形盐(形象如虎者)、散盐,王之膳羞共饴盐(盐之饴者,今戎盐),后及世子亦如之。   刘彝曰:“盐之所产不同,有刮于地而得者,有风其水而成者,有熬其波而出者,有汲于井而为者,有积于卤而结者。故刮地之盐苦而以共祭祀者,取其成于自然,与夫玄酒、明水不异也;熬波之盐散取其治洽四海,能致远物,故以奉先焉;宾客共形盐,盐为虎形以共食啖,示服猛也,又副之散盐者,致远物以怀诸侯也;饴盐风其水而成者,产于土中,其味甘焉。”   臣按:周时设官以掌盐之政令,惟以共祭祀宾客及王后世子膳羞之用而已,其土之所生产、民之所采用、商贾之所贸易,上之人固未尝立官以禁之,设法以敛之也。   齐桓公问管仲何以为国,管仲曰:“海王之国(海王者,言其负海之利而王其业),谨正(音征)盐纻(策也),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计其钟釜而给之。”于是说桓公伐菹(枯草也)薪煮海水为盐,令北海之众无得聚庸(功也)而煮盐。   吕祖谦曰:“三代之时,盐虽入贡与民共之,未尝有禁法,自管仲相桓公,当时始兴盐纻以夺民利,自此后盐禁始开。”   马端临曰:“《周礼》所建山泽之官虽多,然大概不过掌其政令之厉禁,不在于征榷取财也,至管夷吾相齐,负山海之利,始有盐铁之征。观其论盐则虽少男少女所食皆欲计之,苛碎甚矣,其言曰:‘先王塞人之养(利也),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又曰:‘夫人予则喜、夺则怒,先王见(去声)予之形而不见夺之理,故民可爱而洽于上也。’其意不过巧为之法,阴夺民利而尽取之,桑、孔之为有自来矣。”   臣按:此万世禁盐利国之始。呜呼,天生物以养人,人君为之厉禁,使彼此适均而无欺陵攘夺之患,人人皆富而不贫,不夺彼而予此也,而管夷吾之为法,乃欲塞人之利而隘其所繇之途,其实夺之,示之以予之之形而阴为夺之之计,是乃伯者功利之习,见利而不见义,知有人欲而不知有天理,乃先王之罪人也。凡其所以巧为之法皆归之先王,而曰先王知其然,岂非厚诬也哉?后世言利之徒祖其说以聚敛,遂贻千万世生灵无穷之祸。   董仲舒曰:“汉承秦法,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   马端临曰:“史既言高祖省赋而复言盐铁之赋仍秦者,盖当时封国至多,山泽之利在诸侯王国者,皆循秦法取之以自丰,非县官经费所榷也。”   臣按:三代之取民者贡赋而已,而山海之利方其盛时未有焉,至末世乃或有之,然亦不过一二而已,秦人乃至二十倍于古。呜呼,天生物以利民而君夺之以为己利,加一二且不可,况二十倍之乎?汉人虽不用此以为经费,然纵诸侯王国取之而不禁制,其与己之自取无以异也。   汉武帝时,孔仅、东郭咸阳言愿募民因官器作鬻盐,官子牢(廪食也)盆(煮盐之器),敢私鬻盐者釱(足钳也)左趾。   孝昭时,令郡国举贤良文学之士,问以民所疾苦,皆对曰愿罢盐铁官,无与天下争利。桑弘羊难(诘也)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盐铁之利,佐百姓之急、奉军旅之费,不可废也。   孝元时,尝罢盐铁官,三年而复之。   吕祖谦曰:“汉兴,除山泽之禁,到武帝时,孔仅、桑弘羊祖管仲之法,盐始禁榷。至昭帝之世,召贤良文学论民疾苦,请罢盐铁,又桑弘羊反复论难,所以盐榷不能废,元帝虽暂罢之,卒以用度不足复建。自此之后,虽盐法有宽有急,然禁榷与古今相为终始,以此知天下利源不可开,一开不可复塞,其作俑于管仲,计近功浅效,夺民利以开盐禁,自此天下之盐皆入禁榷矣。”   臣按:盐?虽始于齐,然未设官也,置盐官始于此。呜呼,天地生物以养人,君为之禁,使人不得擅其私而公共之可也,乃立官以专之、严法以禁之、尽利以取之,固非天地生物之意,亦岂上天立君之意哉?彼齐之为国,壤地狭而用度广,因其地负山海而税其近利,昔人固已议其巧为之法,阴夺民利,况有四海之大者,租赋遍天下,其所以资国用者利亦多端,岂颛颛在于一盐哉?昭帝时,贤良文学之士谓文帝无盐铁之利而民富,当今有之而民困乏,可见国之富贫在乎上之奢俭,而不系于盐之有无也。   明帝时,尚书张林言:“盐,食之急,虽贵,人不得不须,官可自鬻。”诏诸尚书通议,朱晖等言:“盐利归官,则人贫怨,非明主所宜行。”   韩愈曰:“所在百姓贫多富少,除城郭之外,少有见钱籴盐,多用杂物博易,盐商利归于己,无物不取,或从赊贷约以时熟填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若令吏坐铺自粜,利不关己,罪则加身,不得见钱恐失官利,必不敢粜。变法之后,百姓贫者无从得盐而食矣,求利未得,敛怨已多,自然坐失盐利常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