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183 页/共 184 页

臣按:宋儒朱熹既著为《大学章句》,又设为或人之问而发明旨趣,书成录以进于其君,且曰:“《大学》经文前章略提纲领,后章细分条目,巨细相涵,首尾相应,极为详备。必先读经文使之习熟,而纲领条目罗列胸中如指诸掌,然后增考传文,随事体察而实致其力,使吾所以明德而新民者无不止于至善,而天下之人皆有以见其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则大学之道不在于书而在于我矣。”朱熹以此进于其君,期于使天下之人皆有以见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谓之效者用之而验也。臣谨录其言而缀于其所著书之末,盖期世之为治者必推其效至于天下之平而后已,允若兹,斯为圣神功化之极,伏惟圣明深加之意,则朱熹所以告其君者所谓“大学之道不在书而在我”,在当时则为虚文,在今日则有实用矣,臣不胜惓惓。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朱熹曰:“《诗》,《周颂烈文》之篇。於戏,叹辞。前王谓文、武也,君子谓其后贤、后王,小人谓后民也。此言前王所以新民者止于至善,能使天下后世无一物不得其所,所以既没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又曰:“没世而不能忘,如尧、舜、文、武之德,万世尊仰之,岂不是贤其贤?如周后稷之德,子孙宗之以为先祖之所自出,岂不是亲其亲?”   或问于朱熹曰:“引《烈文》之诗而言前王之没世不忘,何也?”曰:“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覆育之恩也;乐其乐者,含哺鼓腹而安其乐也;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此皆先王盛德至善之余泽,故虽已没世而人犹思之愈久而不能忘也。”   臣按:明德、新民能使人没世而不能忘之如此,是则其治化之所及者又不止在当世而已也。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朱熹曰:“老者,所谓老吾老也。兴,谓有所感发而兴起也。孤者,幼而无父之称。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言此三者上行下效,捷于影响,所谓家齐而国治也,亦可以见人心之所同而不可使有一夫之不获矣,是以君子必当因其所同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间各得分愿,则上下四旁均齐方正而天下平矣。”   或问于朱熹曰:“上章论齐家治国之道,既以孝弟慈为言矣,此论治国平天下之道而复以是为言,何也?”曰:“三者人道之大端,众心之所同得者也。自家以及国,自国以及天下,虽有大小之殊,然其道不过如此而已,但前章专以己推而人化为言,此章又申言之,以见人心之所同而不能已者如此,是以君子不唯有以化之而又有以处之也。盖人之所以为心者虽其未尝不同,然贵贱殊势、贤愚异禀,苟非在上之君子真知实蹈,有以倡之,则下之有是心者亦无所感而兴起矣。幸其有以倡焉而兴起矣,然上之人乃或不能察彼之心而失其所以处之之道,则彼其所兴起者或不得遂而反有不均之叹,是以君子察其心之所同而得夫絜矩之道,然后有以处此而遂其兴起之善端也。”曰:“何以言絜之为度也?”曰:“此庄子所谓絜之百围,贾子所谓度长絜大者也。前此诸儒盖莫之省,而强训以挈,殊无意谓,先友太史范公乃独推此以言之而后其理可得而通也。盖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知人之所恶者不异乎己,则不敢以己之所恶者施之于人,使吾之身一处乎此则上下四方、物我之际各得其分,不相侵越,而各就其中校其所占之地,则其广狭长短又皆均平如一,截然方正,而无有余不足之处,是则所谓絜矩者也。夫为天下国家而所以处心制事者一出乎此,则天地之间将无一物不得其所,而凡天下之欲为孝弟不倍者皆得以自尽其心而无不均之叹矣。天下其有不平者乎,然君子之所以有此,亦岂自外至而强为之哉?亦曰格物致知,故有以通天下之志而知千万人之心,即一人之心意诚心正,故有以胜一己之私而能以一人之心为千万人之心,其如此而已矣。一有私意存乎其间,则一膜之外便为胡越,虽欲絜矩,亦将有所隔碍而不能通矣。”   臣按:平天下之道不外乎化之、处之二者而已,盖人君以一人之身而临天下之大,地非一方不能处处而亲履之也,人非一人不能人人而亲谕之也,必欲治而平之,岂能一一周而遍之哉?夫我有此本然之性而人亦莫不有此本然之性,我尽我本然之性,使之观感兴起而莫不尽其本然之性皆如我性之本然者焉,是则所谓化之也;夫我有此当然之理而彼亦莫不有此当然之理,我以当然之理推之以量度处置,使彼各得其当然之理皆如我理之当然者焉,是则所谓处之也。盖化之以吾身,处之各以其人之身,其人所有之理即吾所有之理,是理也具于心而为性人人皆同,以吾之心感人之心,上行下效,各欲以自尽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彼此相方,各得其分愿矣,必使物我之间上下四傍不相侵越,前后左右不相违背,面面得其所处之方,人人得其所有之分,概而视之、累而观之,皆截然方正,无高低、广狭、长短不均之处,是则所谓絜矩也。以絜矩之心,行絜矩之政,天下之大将无一人不得其分、无一事不得其理、无一地之不从其化,人人亲其亲、长其长、恤其孤,由家而国,国无不然,由国而天下,天下无不然,所谓王道平平、王道荡荡、王道正直,端有在于斯矣。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朱熹曰:“此覆解上文絜矩二字之义。如不欲上之无礼于我,则必以此度下之心而亦不敢以此无礼使之,不欲下之不忠于我,则必以此度上之心而亦不敢以此不忠事之,至于前后左右无不皆然,则身之所处,上下四傍、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矣。彼同有是心而兴起焉者,又岂有一夫之不获哉?所操者约而所及者广,此平天下之要道也,故章内之意皆自此而推之。”   臣按:先儒金履祥有曰:“《大学》传之十章,释治国平天下者也。天下至广也,天下之人至众也,孰为经制之本,孰为统驭之略,传不一言焉,而惟谆谆以絜矩之义反复言之,盖天下虽大,亿兆虽众,然皆一人之积耳。夫乾始坤生,塞体帅性,而为人人情固不相远也。平天下者惟以一人之心体天下之心,以天下人之心为一人之心推而度之、概而取之,则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此絜矩所以为平天下之要道也。《大学》传之十章反复推明,固不一节,要其旨意不过一纲二目而已,一纲即絜矩也,二目即财、利也,君子、小人也。目虽有二,其因一耳,盖所谓絜矩者固欲以公天下之好恶,然天下之所同好者财利也,公其利以利天下者君子也,利其利以害天下者小人也,是又民心之所同好同恶也。是故十章之传,第一节以起絜矩之道,第二节以解絜矩之义,第三节明絜矩之得也,第四节明不絜矩之失也,第五节则总得失之说以结之,第六节承得众之说以明有财之本、絜矩之效也,第七节因有财之说以明内末之非、不絜矩之戒也,第八节并论财民聚散之效,第九节独指货悖出入之应皆絜矩与否之类感也,第十节则总善不善以结之,此皆就货利一目反复之以明絜矩不絜矩之分也,十一节承上文善字以明好善之实,十二节承上文宝字以明仁亲之实此善絜矩者也,十三节引《秦誓》能容之人君子之絜矩者也,不能容之人小人之反絜矩者也,十四节绝小人之决、絜人心之所恶而仁人得好恶之正也,十五节以戒用君子之缓、退小人之不能远,知絜人心之所好恶而未能尽好恶之道者也,十六节感君子小人进退之失,言好恶拂人之菑,不能絜矩而反人心之好恶者也,十七节则又总得失之说以终之,此皆就君子小人一目反复之以明絜矩不絜矩之分也,十八节即财利一目以指国家生财之有道,十九节即君子小人一目以论仁不仁者之于财,二十节明仁义之说以总之,二十一节明君子之不专其利,絜矩之正也,二十二节明小人之必专其利,絜矩之反也,两结之以义为利之语,即上文以善为宝之意也。此传十章之大略也,节段虽多其纲则一,纲目虽异其归则同,参而伍之,经而纬之,反复而玩味之,其意切而所语者大,其辞详而所持者约,诚平天下之要道,大学之极功也。为人君者诚能即一人而絜之,合人人而矩之,绝一己之私而公天下之利,用君子之利而去小人之私,使天下之大,同得其所好,同惬其所恶,亲贤乐利各得其所,天下其有不平者乎?”臣谨详履祥此说,推明治国平天下章之旨,义无余蕴矣。朱熹所谓章内之意皆自此而推之,所谓此者指絜矩而言也,平天下之要道端莫外此。臣故详载之以为愿治之圣君告。呜呼,为学而至于平天下学之道尽矣,为治而至于天下奔驰之道极矣,曾子亲受《大学》于孔子,其传真切明实,故其为书凿凿乎皆布帛菽粟,确确乎皆参苓芝术,无有玄妙高虚之谈,无有宏阔夸大之见,此真孔门传授心法,儒者当世守之以为辅世长民之术,人君当世传之以为化民成俗之本。   圣神功化之极(中)   卷一六○   ▲圣神功化之极(下)   《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朱熹曰:“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所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矣,故其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则其实亦非有两事也。”   又曰:“三辰失行,山崩川竭,则不必天翻地覆然后为不位矣;兵乱凶荒,胎卖卵血,则不必人消物尽然后为不育矣。凡若此者,岂非不中不和之所致,而又安可诬哉?”   臣按:《中庸》此三言者,《章句》以为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而又总一言以结之,曰圣神功化之极。至于《或问》又曰:“万化之本原,一心之妙用,圣人之能事,学问之极功。”是则古今为学为治之道皆莫有大于此者矣。吁,上而天、下而地,万物群生于其中,人为物之灵,人君又为人之最灵而至贵者也,以最灵至贵之人,立乎天地之间,出乎人物之表,大而能化,神妙莫测,参赞两间而为三才之主,首出万物而居五位之尊,具天地之气以生而能定天地之位,受万物之养以成而能致万物之育,是岂无故而然哉?亦惟本乎一心焉耳。其心之体为性而有天然自有之中,戒惧以致其中,所以守其未发之大本而天命之性于是乎养矣;心之用为情而有本然自有之和,慎独以致其和,所以精其中节之达道而率性之道于是乎全矣。先儒谓前后只是性道两句功夫而教在其中,其用功处只在戒慎恐惧慎致六字而已,孰谓圣神功化之极而有外于人之一心哉?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朱熹曰:“此言九经之效也。道立谓道成于己而可为民表,所谓皇建其有极是也。不惑谓不疑于理,不眩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眩也。来百工则通功易事,农末祖资,故财用足。柔远人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涂,故四方归。怀诸侯,则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矣。”   臣按:《中庸》此章言九经,朱子于《或问》其言详尽,真氏既已具载于前编矣。夫九经始于家、中于国、终于天下,至于柔远人、怀诸侯极矣,柔远人而四方有归服之诚,怀诸侯而天下有畏威之效,则是内而五服九州,外而九夷八蛮,德泽之所及者化强梗而为柔顺,威声之所震者变疑贰而为畏服矣。推原所自,何莫不本于齐明盛服,非礼不动,内外一于诚敬之所致哉。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朱熹曰:“天下至诚,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也。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发之不尽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而处之无不当也。赞,犹助也。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而为三也。此自诚而明者之事也。”   臣按:先儒谓此乃有德有位圣人之事,惟尧舜足以当之。嗟乎,孟子有言:“人皆可以为尧舜。”矧受上天之付托而为万民之父母者乎,既有其位何患无德,德者天所赋予人,人有之行道而有得于心斯有之矣,然则若何而致其力耶?下章曰其次致曲,谓善端发见之一偏。自其发见之厚处而推致之以造其极,积而至于能化,则其至诚之妙亦与天下至诚之圣人无以异矣,故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朱熹曰:“既无虚假,自无间断。久,常于中也;征,验于外也。此皆以其验于外者而言之,郑氏所谓‘至诚之德,著于四方’者是也。存于中者既久,则验于外者益悠远而无穷矣。悠远,故其积也广博而深厚;博厚,故其发也高大而光明。”   臣按: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夫惟至诚而又不息,然后能久,久故征验于外,悠远而无穷,悠远则自博厚,博厚则自高明,非有至诚之德而又有无息之功,其安能致是哉?盖至诚之久于中,故其征验之发于外者,气势自然如此,从容不迫,宽缓自在,所以积而至于博厚如地、高明如天,而其悠远也又且至于久而无疆焉。彼夫虚伪妄诞,作辍无常,急迫而浅近,汲汲焉殚日之力者,其何以能底于博厚、高明之域哉?观夫三代盛时积功累仁,功业盛大,而有道之长如此,秦、隋之君驾虚作伪,朝更夕改而日不暇给,而功业如彼之卑,运祚不延可验也矣。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朱熹曰:“今,子思自谓当时也。轨,辙迹之度。伦,次序之体。三者皆同,言天下一统也。”   或问于朱熹曰:“周之车轨书文,何以能若是其必同也?”曰:“古之有天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以新天下之耳目而一其心志,若三代之异尚,其见于书传者详矣。轨者车之辙迹也,周人尚舆,而制作之法领于冬官,其舆之广六尺六寸,故其辙迹之在地者相距之间广狭如一,无有远近莫不齐同,凡为车者不合乎此,则不惟有司得以讨之,而其行于道路自将偏倚杌陧而跬步不前,亦不待禁而自不为矣,古语所谓‘闭门造车,出门合辙’,盖言其法之同,而《春秋传》所谓‘同轨毕至’者,则以言其四海之内政令所及者无不来也。文者书之点画形象也,《周礼》司徒教民道艺而书其一,又有外史掌达书名于四方,大行人之法则又每九岁而一谕焉,则其制度之详如此,是以虽其末流海内分裂而犹不得变也。必至于秦灭六国而其号令法制有以同于天下,然后车以六尺为度,书以小篆隶书为法,而周制始改尔,孰谓子思之时而遽然哉?”   臣按:人君治天下,车必同轨、书必同文、行必同伦,盖王者之治大一统而无外也,有如此盖有法制以维持之,则世道虽降而不至于废坠,苟有兴起者,由是而循持之以复先王之旧不难矣。故成周盛时之车轨书文,至于春秋之时犹同也。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朱熹曰:“聪明睿知,生知之质。临,谓居上而临下也。其下四者,乃仁义礼智之德。文,文章也。理,条理也。密,详细也。察,明辨也。溥博,周遍而广阔也。渊泉,静深而有本也。出,发见也。言五者之德充积于中而以时发见于外,其充积极其盛而发见当其可也。‘舟车所至’以下,盖极言之。配天,言其德之所及广大如天也。”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朱熹曰:“经、纶皆治丝之事,经者理其绪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经,常也,大经者五品之人伦,大本者所性之全体也。惟圣人之德极诚无妄,故于人伦各尽其当然之实,而皆可以为天下后世法,所谓经纶之也。其于所性之全体无一毫人欲之伪以杂之,而天下之道千变万化皆由此出,所谓立之也。其于天地之化育则亦其极诚无妄者有默契焉,非但见闻之知而已。此皆至诚无妄,自然之功用,夫岂有所倚著于物而后能哉?肫肫,恳至貌,以经纶而言也。渊渊,静深貌,以立本而言也。浩浩,广大貌,以知化而言也。其渊其天,则非特如之而已。固,犹实也。郑氏曰:‘唯圣人能知圣人也。’”   臣按:朱嘉谓前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诚之道。然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则亦非二物矣。夫理之在天者至于至诚之道极矣,理之在人者至于至圣之德尽矣,圣人者出本至诚之道以立至圣之德,充积盛于外者则如天如渊,功用妙于中者则其天其渊,惟其有是德是以知是道,故曰:“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说者谓此言达而在上之大圣人其圣德之全体大用如此,可谓至极而无以加矣,可以当此者其惟尧、舜乎?夫尧舜与人同耳,有为者亦若是,况承帝王之统、居帝王之位者乎?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朱熹曰:“《诗》,《周颂烈文》之篇。不显,犹言岂不显也,此借引以为幽深玄远之意。承上文言天子有不显之德而诸侯法之,则其德愈深而效愈远矣。笃,厚也。笃恭,言不显其敬也。笃恭而天下平,乃圣人至德渊微,自然之应,中庸之极功也。”   胡仲虎曰:“笃恭而天下平,即首章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也,特首章是致其中而后致其和,此之谓笃恭者已致其和而益致其中也,为己之功愈密则德愈深而效愈远如此。”   臣按:四书之中言天下平者凡四,《大学》经文与《中庸》此章乃孔子之言也。《大学》经文曾子之所述,《中庸》此章子思之所传,然《大学》有八条目,必自物格、知至、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而后可以至于天下,而《中庸》则惟一笃乎恭则可以致夫天下平焉,是何难易悬绝如此哉?盖《大学》圣人教人为学之道,《中庸》圣人教人守约之方。先儒谓敬之一字,圣学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诚能存乎一敬字之约而用以尽夫八条目之详,则夫所谓笃恭而天下平者,即所谓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而天下平者矣。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朱熹曰:“亲、长在人为甚迩,亲之、长之在人为甚易,而道初不外是也,舍此而他求则远且难而反失之,但人人各亲其亲、各长其长,则天下自平矣。”   张栻曰:“亲亲,仁也;敬长,义也。仁义本之躬而达之天下,天下所以平者全系乎此,味此数语,尧、舜、三王之治可得而推矣。”   臣按:天下者一国之积也,一国者一家之积也,一家者一人之积也,人人有亲有长,一人有一人之亲长,各人有各人之亲长,各人亲各人之亲、长各人之长则一家之中无有不亲其亲、不长其长者矣,各家之亲之长皆有以亲之长之则一国之中为人亲者皆有以亲之、为人长者皆有以长之者矣,推之天下,天下统乎国,国统乎家,家统乎人,人人皆亲其亲、长其长,天下之人不异乎国,国之人不异乎家,天下无一人不然,无一家不然,则天下岂有不平者哉?虽然,人君以一身中天下而立,海宇如此其大也,人民如此其众也,安得人人而教之、家家而晓之而使之皆然哉?故既正身齐家以为之表率,而又设官分职立教设政以劝化之,而不从者又有刑以弼之焉,必期于天下之大无一人一家之为人亲、为人长者不得人亲之长之,亦无一人一家之为人子、为人少者之不亲其亲、长其长也,有子谓“孝弟为行仁之本”,先儒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莫不自此推而行之焉,则天下平之之本端在此矣。   孟子曰:“大而化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朱熹曰:“大而能化,使其大者泯然无复可见之迹,则不思不勉,从容中道,而非人力之所能为矣。”张载曰:“大可为也,化不可为也,在熟之而已矣。”   程颐曰:“圣不可知,谓圣之至妙人所不能测,非圣人之上又有一等神人也。”   臣按:益之赞尧曰“乃圣乃神”,则知帝王之德莫盛于此者,后世言治者必曰法尧舜,非徒法其为治之迹,必先法其为治之心,欲得其心而效其迹者,非有其德不可也,然圣人之德生知安行,岂易至哉?一惟以之为标准,其积渐以至之而已,积渐以至之,其道何繇在乎?有可欲之善而实有诸己焉,由是充实而美,而至于英华发外而大焉,大而化之而至于不可测度,则圣神之德在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