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182 页/共 184 页

无偏(不中也)无陂(不平也),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不公也),王道荡荡(广远也);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平易也);无反(倍常也)无侧(不正也),王道正直(不偏邪也)。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蔡沈曰:“偏陂、好恶,己私之生于心也;偏党、反侧,己私之见于事也。王之义、王之道、王之路、皇极之所由行也,荡荡、平平、正直,皇极正大之体也。遵义、遵道、遵路,会其极也;荡荡、平平、正直,归其极也。会者合而来也,归者来而至也。”   朱熹曰:“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谓好所当好、恶所当恶,不可作为也。”   臣按:先儒谓二有极字与章首“皇建其有极”之“有极”相应,盖是福君臣同有,君之所建者即民之所有,而民之所以会而归之者,虽君所建,亦己之所有者也。可见天理人伦原于帝降之衷,具于秉彝之性,人人所有也,而不能以皆中正,必待人君之立为标准,俾天下之人皆于是乎取则,然君于此岂求之于外哉?亦即吾身之所有者而建立之耳。君有是极,民亦有是极,君之所建者,民之所有也,民之所以会而归者,君之所有也,君臣上下各尽其人伦之常,无太过焉无不及焉,孟子所谓“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者”,此也。居五位之尊,当建极之任者,要必正身修德,惇典庸礼,即其所有者而建立之以为之标准,使夫四方万国咸会而归之,如众星之拱北极焉。   《春秋》隐公元年,《公羊传》曰:何广州站王正月?大一统也。   何休曰:“统,始也,总系之辞。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   臣按:统者,所以统天下之不一也,天下咸统于一王而奉其正朔,朝觐会同之毕赴,讴歌讼狱之皆归,国不敢异政,家不敢异俗,车必同轨,书必同文,是则所谓大一统之治也。《春秋》每年必书“春王正月”,公羊氏曰“大一统也”,何氏谓“自公侯以至于庶人,自山川以至于草木昆虫,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夫事必谨始,然后有终,《春秋》所书,所以谨始,而此载公羊氏之说于成功化之末者,欲其有终也。   《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与鳏同)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孔颖达曰:“此先明五帝时也。”   陈澔曰:“天下为公,言不以天下之大自私也。当时之人,所讲习者诚信,所修为者和睦,是以亲其亲以及人之亲,子其子以及人之子,使老者、壮者、幼者各得其所,困穷之民无不有以养之,男则各有士、农、工、商之职分,女则得归于良奥之家;财货民生所资以为用者,若弃捐于地而不以时收贮则废坏而无用,所以恶其弃于地也,今但得有能收贮以资世用足矣,不必其擅利而私藏于己也;世间之事未有不劳力而能成者,但人情多诈,共事则欲逸己以劳人,不肯尽力,此所以恶其不出于身也,今但得各竭其力以共成天下之事足矣,不必其用力而独营己事也。风俗如此,是以奸邪之谋闭塞而不兴,盗窃乱贼之事绝灭而不起,暮夜无虞,外户可以不闭,岂非公道大同之世乎?”   臣按:此《礼运》载孔子之言,说者不以为然,然其所谓“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凡若此者,非但五帝时为然,凡夫为治皆不可不然也。夫然,则普天之下、亿兆之众,人人各止其所而无一人之或失其所矣,为治而至于使天下之人无一人之不得其所,由一人积而至于亿兆人,人人皆然而在在无不然,岂非大同之世乎?昔孔子生春秋之世而不得位,尚且有志于上古大道之行而期于大同之世,矧夫居天位有可为之势、辅明君有可为之时,而不思所以复古乎?   四体(四肢也)既正,肤(革外薄皮)革(肤内厚皮)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   吴澂曰:“上文以身之肥譬两间之顺,故先言此以足上文取譬之说,然后广言家国天下之顺以实所譬也。然不曰家之顺、国之顺、天下之顺而曰家之肥、国之肥、天下之肥者,因上文以肥譬顺而言也。父慈子孝而其情厚,兄友弟恭而其情亲,夫义妇听而其情不暌乖,此一家之顺;大臣有持循,小臣有分辨,设官以治职分职以居官,不相紊乱,君以礼使臣、臣以忠事君,非相为赐,此一国之顺;天子有德以安民之居如车之承载,有乐以和民之心,如御之调适,诸侯邦交互相施报,大夫言行俱有律度,庶士忠顺各无欺伪,百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此天下之顺。”   臣按:先儒谓此乃是圣学之极功,成己成物,合内外之道,《大学》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事也,故谓之大顺。人君为治,使夫内而一家、外而一国,又远而天下,皆如一人之身,四体顺正,肤革充盈,九窍百骸,肢节筋骨,气充于中、体全于外,然有温润之泽,胖然有舒泰之容,治天下而至于此,岂非大顺之世乎?世而至于大顺,则生有所养而不至于冻馁,死有所送而不至于暴露,非但生人得其所,幽而神明亦皆得以享祀于冥冥之中矣。   故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故天降膏露(露之泽浓如膏),地出醴泉(泉之味甘如醴),山出器车(山木自成车材),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棷(当作“薮”),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之卵胎皆可俯而窥也,则是无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   程颐曰:“君子修己以敬,笃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而四灵毕至矣,此体信达顺之道。”   朱熹曰:“信是实理,顺是和气,体信是致中达顺、是致和实体,此道于身则自然发而中节,推之天下而无所不通也。”   吴澂曰:“大顺之应如此,亦无他故而使之然,盖由先王能修治其礼而达之于礼之义,以教天下之人,体实理于心而达之于一家之顺,充而为国家、天下之顺之故也,遂至天地人物同一大顺焉。夫顺理渊微,初无形像,今两间嘉瑞昭然显著,此顺之实迹可见者,故曰此顺之实也。”   臣按:天人之际微矣,人君修德所以尽乎人道也,而天道往往应之,盖天以是理赋之人,人受是理于天,天人之分殊而其理,一是故在人之理即在天之理,人尽人之道则天道即此而在,人道尽而天道亦尽矣。理尽于下则气应于上,随其所感而证应随之,所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而四灵毕至矣,此体信达顺之道者也。是以人君为治,所以贵乎能修礼以达义,礼者敬而已矣,主敬以修礼,达之于天下,使其皆知其所当为者而为之,则义达矣。人人皆主敬以行礼,则虚伪之气不作而惟信实之道是体而是行,由是协气嘉生,熏为太和,而至顺之气充塞于两间矣。动物者得气之最先,故古人以四灵物至为善治之应,夫人君致治而得四灵之毕至,岂非体信达顺之极功而何哉?   《乐记》: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刘彝曰:“节其心,使之行而无过不及;和其声,使之言而无乖戾;为之政,以率其怠倦,而使礼乐之教行;为之刑,以防其恣肆,而使礼乐无敢废。然后礼、乐、刑、政四者通行于天下而民无悖违之者,则王天下者之治道备矣。”   臣按:礼、乐、政、刑四者王道之治具也,谓之四达者,东西南北无往而不通也。王者之为治,能使礼修而乐和,而又有政以行之,政有不及而又有刑以辅之,则凡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敢有越礼弃乐、干政犯刑者矣,王者之道岂非完具大备乎。人君以此四者以为治于天下,不徒有出治之本而又有为治之具,不徒有为治之具而又有为治之法,本末兼该,始终相成,此所以为王者之道,行之天下万世而无弊也欤。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朱熹曰:“唯犹独也,则犹准也。荡荡,广远之称也。言物之高大莫有过于天者,而独尧之德能与之准,故其德之广远亦如天之不可以言语形容也。成功,事业也。焕,光明之貌。文章,礼乐法度也。尧之德不可名,其可见者此尔。”   尹焞曰:“天道之大无为而成,唯尧则之以治天下,故民无得而名焉,所可名者其功业、文章巍然焕然而已。”   臣按:自开辟以来之君,以尧为称首,其功业、文章巍然其高大,焕然其光明,万世帝王所当法则者也。盖帝尧继天之统,故准天以为治,帝王承尧之后,当准尧以为法。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朱熹曰:“王者,谓圣人受命而兴也。三十年为一世。仁,谓教化浃也。程子曰:‘周自文、武至于成王而后礼乐兴,即其效也。’”   或问三年、必世迟速不同,何也?程颐曰:“三年有成谓法度纪纲有成而化行也。渐民以仁,摩民以义,使之浃于肌肤、沦于骨髓而礼乐可兴,所谓仁也。此非积久,何以能致?”   张栻曰:“使民皆由于仁,非仁心涵养之深、仁政薰陶之久,莫能然也,此则非善人所能矣。”   臣按:仁者人心之德,人人有也,人人有此仁而莫不皆有恻隐慈爱之心,然为利欲所昏蔽而丧不忍之心者多矣,是以相争相夺、相弃相杀而为不仁之事不自知也。惟圣人者出,以仁心煦妪之、以仁政率诱之而不仁者又为之禁戒,是以一世之人莫不相亲爱、相赒恤而兴夫仁慈忠恕之风,以至于沦肌肤、入骨髓,若大若小、若远若近、若亲若疏,生者相卫护,死者相怜惜,无一地之无仁,无一人之不仁,无一事之非仁,若是者岂一朝一夕之故哉?非积久而至于数十百年不可也。夫有作者于前,斯有述者于后,无作者以兴之则其本不立,无述者以续之则其事不延,要必作者有恒心,述者有孝念,然后有以成必世之仁,是故有尧而无舜不能也,有文、武而无成、康不能也,故欲成必世仁厚之俗,必须有继世仁厚之君,此自古人君庙号皆必以孝为称,而以善继述为孝道之达者,此也。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朱熹曰:“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尽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积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无他道也。人者对己之称,百姓则尽乎人矣。尧舜犹病,言不可以有加于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诸近也。盖圣人之心无穷,世虽极治,然岂能必知四海之内果无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尧舜犹以安百姓为病。若曰吾治已足,则非所以为圣人矣。”   臣按:己者,我之一身也,人者对己之称,则与我为二矣。至于百姓则人非一人,凡盈天地间具人形骸者皆是也。君子所修者一己耳,以一己而杂乎百姓之中,微乎微者也,以我一己之修而致天下百姓皆安,我何苦欲肆一己之欲而为百姓之害而不求所以安之哉?是以古之帝王为百姓故孜孜然以修身,而其所以修身者兢兢然以持敬也。尧舜之治,至于黎民时雍,万邦咸宁,而其心犹以为病,后世人主宫闱之中且有怨女,辇毂之下率多丐夫,房闼之外已有呻吟之声,左右之间每形怨恨之语,方且受谀词以为太平盛治,哆然以张大,欣然以庆幸,自以为唐虞三代不是过也,是何人品高下之悬绝而所见之不同如此哉?盖圣不自圣,愚者不自知其愚也。是故人君为治必须至于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百世之远,无一人一物一处之不得其安,然后可以为功化之极。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朱熹曰:“无为而治者,圣人德盛而民化,不待其有所作为也。独称舜者,绍尧之后而又得人以任众职,故尤不见其有为之迹也。恭己者圣人敬德之容,既无所为,则人之所见如此而已。”   或问恭己为圣人敬德之容,以《书》传考之,舜之为治朝觐巡狩、封山浚川,举元凯、诛四凶,非无事也,此其曰无为而治者,何也?朱熹曰:“即《书》而考之,舜之所以为治之迹皆在摄政二十八载之间,及践天子之位则《书》之所载不过命九官十二牧而已,其后无他事也,因其时之无事而又恭己以临之,是以其治益久长而不替。若后世之君,当无事之时而不知恭己之道,则必怠惰肆放,宴安冘毒,其所谓无事者乃所以为祸乱多事之媒矣。又如老氏有所谓无为者亦是简忽,圣人无为却是付之当然之理,如恭己正南面,这是什么样本领,岂可与老氏同日而语哉?”   臣按:自古称帝王之盛者必曰尧舜,尧之德不可名,所可见者成功文章而已;舜之治无所为,所可见者恭己南面而已。尧授舜以天下,非徒传之以位而实传之以心,何心哉?敬而已。敬而著于容,是之谓恭。舜之恭己即尧之允恭也,舜受尧之传以此恭己之容而正夫南面之位,尧之成功已巍然矣,尧之文章已焕然矣,尚何事作为哉?于是而更有所为,则是作聪明也,舜岂为是哉?后世人主不务恭己而但欲无为,则是怠惰恣肆而已矣,岂其无事可为哉?事有可为而不肯为,以致废弛败坏而不可救药,隳祖宗之成功,坏国家之善治,贻生民之隐祸,是徇虚名而自诒伊戚也。呜呼,可不戒哉!   以上圣神功化之极(上之下)   卷一五九   ▲圣神功化之极(中)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朱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或问于朱熹曰:“所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者,亦可得而闻其说之详乎?”曰:“天道流行,发育万物,其所以为造化者阴阳五行而已,而所谓阴阳五行者又必有是理而后有是气,及其生物则又必因是气之聚而后有是形,故人物之生必得是理然后有以为健顺仁义礼智之性,必得是气然后有以为魂魄五脏百骸之身,周子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者,正谓是也。然以其理而言之则万物一原,固无人物贵贱之殊,以其气而言之则得其正且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是以或贵或贱而不能齐也,彼贱而为物者既梏于形气之偏塞而无以充其本体之全矣,唯人之生乃得其气之正且通者而其性为最贵,故其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咸备,盖其所以异于禽兽者正在于此,而其所以可为尧舜而能参天地以赞化育者亦不外焉。是则所谓明德者也。然其通也或不能无清浊之异,其正也或不能无美恶之殊,故其所赋之质清者智而浊者愚、美者贤而恶者不肖,又有不能同者,必其上智大贤之资乃能全其本体而无少不明,其有不及乎此则其所谓明德者已不能无蔽而失其全矣,况乎又以气质有蔽之心接乎事物无穷之变,则其目之欲色、耳之欲声、口之欲味、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佚,所以害乎其德者,又岂可胜言也哉?二者相因,反复深固,是以此德之明日益昏昧,而此心之灵,其所知者不过情欲、利害之私而已,是则虽曰有人之形,而实何以远于禽兽,虽曰可以为尧舜而参天地,而亦不能有以自充矣。然而本明之体得之于天,终有不可得而昧者,是以虽其昏蔽之极而介然之顷一有觉焉,则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体已洞然矣,是以圣人施教既已养之于小学之中,而复开之以大学之道,其必先之以致知格物之说者,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而因其所发以启其明之之端也,继之以诚意、正心、修身之目者,则又所以使之因其已明之端而反之于身,以致其明之之实也。夫既有以启其明之之端而又有以致其明之之实,则吾之所得于天而未尝不明者,岂不超然无有气质物欲之累而复得其本体之全哉?是则所谓明明德者而非有所作为于性分之外也,然其所谓明德者又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有我之得私也。向者俱为物欲之所蔽则其贤愚之分固无以大相远者,今吾既幸有以自明矣,则视彼众人之同得乎此而不能自明者,方且甘心迷惑没溺于卑污苟贱之中而不自知也,岂不为之恻然而思有以救之哉?故必推吾之所以明者以及之,始于齐家,中于治国而终及于平天下,使彼有是明德而不能自明者亦皆有以自明而去其旧染之污焉。是则所谓新民者而亦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然德之在己而当明与其在民而当新者,则又皆非人力之所为,而吾之所以明而新之者又非可以私意苟且为也,是其所以得之于天而见于日用之间者,固已莫不各有其本然一定之则。程子所谓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而传所谓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人交之信,乃其目之大者也,众人之心固莫不有是而或不能知,学者虽或知之而亦鲜能必至,于是而不去,此为大学之教者所以虑其礼虽粗复而有不纯,己虽粗克而有不尽,且将无以尽夫修己治人之道,必指是而言为明德、新民之标的也。欲明德而新民者诚能求必至是而不容其少有过不及之差焉,则其所以去人欲而复天理者无毫发之遗恨矣。大抵《大学》一篇之指,总而言之不出乎八事,而八事之要,总而言之又不出乎此三者,此愚所以断然以为《大学》之纲领而无疑也。然自孟子没而道学不得其传,世之君子各以其意之所便者为学,于是乃有不务明其明德而徒以政教法度为足以新民者,又有爱身独善自谓足以明其明德而不屑乎新民者,又有略知二者之当务,顾乃安于小成、狃于近利而不求止于至善之所在者,是皆不考乎此篇之过,其能成己成物而不谬者鲜矣。”   臣按:《大学》经之全章,真德秀既已备载于前编矣,而臣复节其辞载于“崇教化”条,而此于“成功化”下又载焉,所以原始而要终也。盖明明德而不止于至善则是安于小成,新民不止于至善则是狃于近利,明德、新民皆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则大学之道尽善尽美,全体以立,大用以行,圣神功化于是乎极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朱熹曰:“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必自慊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   或问于朱熹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何也?”曰:“此言大学之序其详如此,盖纲领之条目也。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者,明明德之事也;齐家、治国、平天下者,新民之事也。格物致知所以求知至善之所在,自诚意以至于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也。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自明其明德而推以新民,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则各诚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无不平矣。然天下之本在国,故欲平天下者必先有以治其国;国之本在家,故欲治其国者必先有以齐其家;家之本在身,故欲齐其家者必先有以修其身;至于身之主则心也,一有不得其本然之正则身无所主,虽欲勉强以修之亦不可得而修矣,故欲修身者必先有以正其心;而心之发则意也,一有私欲杂乎其中而为善去恶或有未实则心为所累,虽欲勉强以正之亦不可得而正矣,故欲正其心者必先有以诚其意;若夫知则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人莫不有而或不能使其表里洞然,无所不尽,则隐微之间真妄错杂,虽强勉以诚之亦不可得而诚矣,故欲诚意者必先有以致其知,致者推致之谓,如丧致乎哀之致,言推之而至于尽也;至于天下之物,则必各有所以然之故与其所当然之则,所谓理也,人莫不知而或不能使其精粗隐显,究极无余,则理所未穷,知必有蔽,虽欲勉强以致之亦不可得而致矣,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此大学之条目,圣贤相传,所以教人为学之次第至为纤悉,然汉魏以来诸儒之论未闻有及之者,至唐韩子乃能援以为说而见于《原道》之篇,则庶几其有闻矣,然其言极于正心诚意而无曰致知格物云者,则是不探其端而骤语其次,亦未免于择焉不精、语焉不详之病矣,何乃以是而议荀、杨哉?”   或又问之曰:“物格而后知至,至于治国而后天下平,何也?”曰:“此覆说上文之意也。物格者事物之理各有以诣其极而无余之谓也,理之在物者既诣其极而无余,则知之在我者亦随所诣而无不尽矣,知无不尽则心之所发能一于理而无自欺矣,意不自欺则心之本体物不能动而无不正矣,心得其正则身之所处不至陷于所偏而无不修,身无不修则推之天下国家亦举而措之耳,岂外此而求之智谋功利之末哉?”   或又问之曰:“篇首之言明明德以新民为对,则固专以自明为言矣,后段于平天下者复以明明德言之,则似新民之事亦在其中,何其言之不一而辨之不明邪?”曰:“篇首三言者大学之纲领也,而以其宾主对待、先后次第言之,则明明德者又三言之纲领也,至此后段然后极其体用之全而一言以举之,以见夫天下虽大而吾心之体无不该、事物虽多而吾心之用无不贯,盖必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又言之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