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11 页/共 184 页
蔡沈曰:“幼冲之主于老成之臣尤易疏远,故召公言今王以童子嗣位,不可遗弃老臣,言其能稽古人之德,是固不可遗也,况言其能稽谋自天,是尤不可遗也。稽古人之德则于事有所证,稽谋自天则于理无所遗。无遗寿耇,盖君天下者之要务,故召公特首言之。”
臣按:蔡沈言“无遗寿巉,君天下者之要务”,盖寿巉之人阅世久而涉历深,于凡前王之政、祖宗之典,古今兴衰治乱之迹、当世沿革废举之由,莫不有以知其所当然及其所以然,如此则是、如此则非,如此则成、如此则败,如此则治、如此则乱,灼然于心胸之间,了然于见闻之际,粲然于指画之顷。于事有所证,非徒为是空言也;于理无所遗,非徒为此驾说也。人君为治,诚能不遗斯人,惟其言之是咨是用,则其治效之臻,视夫用彼新进少年不经事者,其相去奚翅十百哉!
《毕命》:惟公(毕公)懋(盛大之义)德,克勤小物(细行也),弼亮四世(文、武、成、康),正色率下,罔不祗(敬也)师(法也)言(训也)。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康王自谓也)垂(垂衣)拱(拱手)仰成。
蔡沈曰:“毕公既有盛德,又能勤于细行,辅导四世,风采凝峻,表仪朝着(谓朝内列位有常处),若大若小,罔不祗服师训,休嘉之绩盖多于先王之时矣。今我小子复何为哉,垂衣拱手以仰其成而已。”
臣按:史渐曰:忠厚近迂阔,老成若迟钝,先王终不以此易彼者,盖世臣旧德功业已见于时、闻望已孚于人,商功利、课殿最虽不若新进者,至于雍容廊庙,天下想望其风采,足以廉顽立懦、敦薄厉偷,如泰山乔岳,初无运动之劳而功之及人厚矣。毕公四世元老,虽有不可及之盛德,常有不自足之诚心,小物不以不必勤而不勤,嘉绩不以已多于前时而或怠,正色敛容而使人之非意自消,出辞吐气而使天下之群心胥服。吁,斯人也,其《书》所谓寿蒨、《诗》所谓老成人欤?人君诚能得斯人而付倚毗之任,以正朝纲,以敦雅俗,垂衣拱手以仰其成,尚何政教之不孚、强暴之不服哉?
《诗序》曰:《行苇》,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
臣按:此《诗》旧序,朱熹辨其与诗意不合,然以其外尊事黄巉、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得古昔盛王敬老求言之意,故载于篇。
《荡》之什曰: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朱熹曰:“老成人,旧臣也。典刑,旧法也。言非上帝为此不善之时,但以殷不用旧,致此祸尔。虽无老成人与图先王旧政,然典刑尚在,可以循守,乃无听用之者,是以大命倾覆而不可救也。”
谢枋得曰:“三代而上,国有大政、有大议、有大疑皆决于老成人之言。曰图任旧臣人共政,殷先王所以立国也;曰人惟求旧,曰无侮老成人,盘庚所以兴也;曰汝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训,周公所以训康叔也;犁老播弃,格人罔敢知吉,纣所以亡也;在位罔有耆旧,俊在厥服,平王所以东迁也。”
臣按:为治之具在人与法而已,有人以为咨询,谋为之用;有法以为持循,凭借之资。用老成之人,行见成之法,则凡所以咨询而见于谋为者皆先王之旧政成宪,用之久而事无弊、行之习而民相安者,由是而循守之以为凭借之资,则可以存国体、安民生、保天命,千万年如一日也。不幸而老成凋丧,而先王之旧法幸有存者持循而凭借之,犹可以系人心、延国祚而不至于倾覆,苟骤用新进,轻变旧法,其不至于丧乱也者几希。若宋神宗舍韩琦、富弼,听用王安石变祖宗旧法,以驯致靖康之祸,兹其明验欤。
《礼记内则》:凡养老,五帝宪(法也),三王有(乂也)乞言。
臣按:年之贵乎天下久矣,五帝三王莫不有养老之礼,然其所以养之者有国老焉、有庶老焉。所谓国老者国家耆旧之臣,盖尝执政服役、食君之禄、任君之事者也,非徒加之以执浆执爵之仪、祝噎祝哽之礼,实欲法其善行体之于己以为美德,求其善言服之于行以为良法焉。
《中庸》:子曰:“敬大臣则不眩。”又曰:“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
朱熹曰:“不眩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眩也。官盛任使谓官属众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
臣按:朱熹于《中庸或问》论劝大臣之道无复余蕴,前编已载之矣,兹不重赘。夫敬大臣,九经之一也。敬大臣本于尊贤,尊贤本于修身,而修身则又本于诚焉。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心有不诚则所以修身者无实德,所以尊贤者无实礼,所以敬大臣者貌敬而心不孚,言入而实不继,皆为虚文矣。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而已矣。
汉贾谊上文帝疏曰:“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苴者履中之藉也)。夫已尝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若夫束缚之,系咺之(谓以长绳系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详见前编)。”
臣按:贾谊此言盖为当时大臣多以罪下狱而发,文帝果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呜呼,谊之此言非特以救当时之弊,盖人君待臣之礼所当然也。史谓文帝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养之云者,盖欲其同入于德善之中而不至于罹吾之法也。孟子曰:“以善养人。”文帝其庶矣乎!
以上论敬大臣之礼。臣按:前编于“正伦理”已载君使臣之礼,而此又有敬大臣者,盖彼所谓臣者通小大而言,此则专言大臣也。
卷七
▲简侍从之臣
《书冏命》:王(穆王)若曰:“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给侍左右者)御(车御之官)仆从(太仆、群仆凡从王者)罔匪正人,以旦夕承(承,顺)弼(正救)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万邦咸休。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直也)愆纠(正也)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谓文、武)。”
蔡沈曰:“文、武之君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固无待于侍御、仆从之承弼者,然其左右奔走皆得正人,则承顺正救亦岂小补哉。”
林之奇曰:“左右近习非人则朝夕渐染,入于邪辟而不自知,大臣虽贤,君心已蠹矣。故须小大忠良,必群仆皆正人而后可。”
臣按: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作此诰命之首述文王、武王有至圣之德,其一时小臣、大臣各怀其忠直良善之行,虽其侍奉、进御、仆役从官之微,无非正直之人,相与奉承辅弼之,是以其出入起居之间无有不敬者,发号施令之际无有不善者,由是下而民庶之敬顺,远而万国之休美。文武犹然,况我一人素无良善之德者乎?实必赖尔前后左右有位之士辅助我之所不及,直其愆过,正其舛谬,格其非僻之心,庶几能绍述我先烈之文、武乎。穆王此言非但以求助于伯冏,而实欲求助于一时前后左右侍从之臣有位者也。
《国语》:近臣进规。
臣按:侍从之职所谓近臣也。侍从之职虽各有所司,而皆以进规谏为要焉。
宋司马光言于其君(英宗)曰:“窃见祖宗之时,闲居无事常召侍从近臣,与之从容讲论万事,委曲详悉无所不至。所以然者,一则欲使下情上通,无所壅蔽;二则欲知其人能否,才器所任。是以黜陟取舍皆得其宜,太平之业由此而致。陛下龙飞,奄有四海,虽圣贤英睿得于天纵,然与当世士大夫未甚相接,民间情伪未甚尽知,臣谓宜诏侍从近臣每日轮一员直资善堂,夜则宿於崇文院,以备非时宣召。伏望圣慈少解严重,细加访问,以广聪明,裨益大政。”又曰:“臣屡曾上言乞诏侍从近臣每日轮直宿,以备非时宣召,已蒙开纳,将谓即时施行。自后迁延日久,窃意内外之臣必有欺惑天听而沮难之者,其意盖欲陛下常居禁中,不与群下相接,以壅蔽聪明而固其权宠,此岂忠臣之所为而陛下之福邪?臣愿陛下断自圣意,使之更直,听政余暇特赐召对,与之从容讲论古今治体、民间情伪,使各竭其胸臆所有,而陛下更加采择,是者取之,非者舍之,忠者进之,邪者黜之,如此则下情尽达而圣德日新矣。”
臣按:侍从之臣固当朝夕人主左右,无间昼夜者也。若惟进见有时,第于视朝行礼之时暂尔侍立,则又与群臣无异,乌在其为侍从哉?是以昼则更直,夜则入宿,非但以备不时宣召,万一宫禁有不测之变,亦必得人以筹度处置、属笔命辞。不然,仓卒之间何以应变哉?
范纯仁言于其君(神宗)曰:“本朝设侍从之官,自待制、谏议已上,学士、舍人,皆是古来九卿之职。朝廷待之恩礼既异,士民瞻仰位望亦崇,是宜朝夕论思,同共休戚。今乃忘本徇末,择易舍难,只将主判司局便为己之职事,人情既务因循,朝廷不加考核,其间乃有优游缄默,养望待迁,无爱君忧国之言,乏尽忠补过之义,或有时政得失,唯能退有后言,处之不惭,仅同胡越,未必人人苟禄。盖因习以成风,伏望明降诏旨,督责近侍,凡是朝廷阙失并须论列奏陈,所上封章其尽心论奏而言多中理者稍加褒进,其持禄不言或言而无取者量行黜责。如此,则庶职修举,朝廷获多士之助,近臣免尸素之讥。”
臣按:侍从之臣非止一类,凡在代言讲读之属,与夫给事左右之臣皆是也。虽其执事各有主判司局,然于供职之外,皆当蓄见闻以备顾问,进言说以尽规益,不可但缄默而已也。(以上总论侍从之臣)
《周礼》:内史掌王之八枋(与柄同)之法以诏王治,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策,简也)命之。吴澂曰:“内史犹今之内制翰林之职也。”
臣按:八柄诏于冢宰,内史复掌以诏王,盖史官公论之所出,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之柄有所不公,史氏直笔以书之。吴澂谓内史为翰林之职,盖以其命诸侯、公、卿、大夫则策命之,犹今学士院之草制诏也。然谓之史,乃掌文书赞治之名,今制并史馆于翰林,其亦此意欤?我太祖皇帝于吴元年已置翰林院,以陶安为翰林学士,于是设承旨学士、侍讲、侍读学士、直学士及待制、应奉等官。洪武九年诏定百官品级,承旨与六部尚书俱正三品,学士从三品,侍讲学士从四品。十八年三月始定翰林官制,而革承旨直学士、待制、应奉之名,设学士二员,秩五品;讲、读学士各一员,从五品,其属则有侍讲、侍读、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外此又设修撰、编修、检讨以为史官,皆属之翰林院焉。夫学士代言之官,讲读经筵之职,五经博士、典籍则前代秘书之属,侍书、待诏则前代供奉之名,而所谓史官者则前代著作、起居之任也,今则并属于翰林,则是今代翰林一司实兼前代诸职,其职任尤非他司比也。永乐初,太宗皇帝又柬七人者入内阁,专知制诰,备顾问,参预机务,然其秩犹止五品也。至仁宗皇帝又于本官上加以卿、佐、师、保,其任用尤为重焉。历任既久,又易本官以文渊阁大学士、华盖殿、谨身殿、武英殿大学士云。
《唐书》:学士之职本以文学言语备顾问,出入侍从,因得参谋议、纳谏诤,其礼尤宠,而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自太宗时名儒学士时时召以草制,然犹未有名号。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等草诸文词,常于北门候进止,时人谓之“北门学士”。玄宗初,制翰林待诏,以张说、张九龄等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务剧,文书多壅滞,乃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诰书敕。后又改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天子私人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唐之学士,弘文、集贤分隶中、书门下省,而翰林学士独无所属。
臣按:此设立翰林院之始。夫翰林之设,三代以前无有也,然《汤诰》《微子之命》之类,其体制言辞类非人君所自言者,安知当时无代言之臣哉?但其名制不见于经典,无可考耳。汉制,尚书郎主作文书起草,五日一美食,下天子一等,虽无代言之名,其端已见于此矣。至唐以后始设官以掌王言,居禁林深严之地,为天子亲信之臣。人主之心欲有所言、欲有所为,欲有所谋猷于庙堂,欲有所施设于朝廷,欲有所播告于天下,喜其人欲有所奖之,怒其人欲有以责之,皆假诸其手,俾代王言以宣其心、传其意,必得夫颖敏开通之士、谙练该博之才,授旨即得其心,听言即知其意,而言又足以成文,文又能以成章,举理而不遗其事,通今而不悖乎古,必得如是之人然后足以当是任。苟为不然,徒以其才藻之艳丽、言辞之捷给,而于治道、民情罔有所知,君德、治体略无所补,又焉用彼为哉?
宋翰林学士掌内制、制诰、赦敕、国书及宫禁所用之文辞,凡后妃、亲王、公主、宰相除拜则草词,赦降德音则先进草,乘舆行幸则侍从以备顾问,有所献纳则请对或奏对。
臣按:学士之职不止于代王言,而又以备顾问、资献纳焉。夫然则所用者不独以其能文辞而已,非道足以贯天人、学足以通古今、才足以适世用者,不足以膺此选也。
太祖谓宰相曰:“北门深严,当择审重士处之。”范质曰:“窦仪清介谨厚,然在前朝已自翰林迁端明,今又迁兵部尚书,难于复召。”上曰:“禁中非此人不可,卿当谕朕意,勉再赴职。”
太宗时,张洎欲迁翰林,上曰:“学士之职清切贵重,非他官可比。”
臣按:宋欧阳修尝举钱惟演,言朝廷之官,虽宰相亦可杂以他才为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之士不可。夫学士之职,非有文章之士固不可冒此名也,然孔子所谓“有德者必有言”,韩愈亦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夫所谓文学之士,必得有道德仁义之人以处清切贵重之地,庶几可以华国尔,苟非其人而轻授之,岂不污是选哉?(以上言翰林学士)
唐玄宗开元三年,始召马怀素、褚无量更日侍读。
宋真宗咸平二年,以杨徽之、夏侯峤并为翰林侍读学士,班次翰林学士。臣按:此翰林置侍读及侍读学士之始。
汉明帝时,张酺数侍讲于御前;灵帝时,杨赐、刘宽俱侍讲于华光殿,虽有侍讲之号而未以名官。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始置侍讲。宋真宗咸平二年,国子祭酒邢昺为侍讲学士。
臣按:此翰林置侍讲及侍讲学士之始。
唐玄宗谓宰相曰:“朕每读书有所疑滞无从质问,可选儒学之士使入内侍读。”宋太宗命吕文仲为翰林侍读,寓直禁中以备顾问。
真宗视朝之暇即令讲说,尝曰:“朕听政之余,惟文史是乐,讲论经义宁有倦耶?”
臣按:设官以讲读名,将资之以讲明经义,质正疑滞,非备其员以美观听也。官而谓之读、谓之讲,必执经以侍左右,讲道以明义理,然后足以称其名焉。(以上讲读学士)
唐制,史馆修撰掌修国史。
臣按:修撰之名始见于此,然考之史书,又有所谓北门修撰、集贤修撰、右文殿修撰者,皆所谓史官者也。
宋置会要所以修纂国史,置修国史、同修国史、修撰、同修撰、编修官、检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