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小五义 - 第 4 页/共 7 页
且说徐良对地方说:“你竞见着团城子人,可别提起尼姑庵之事,余者就按我那言语办理去罢。”地方说:“此时天尚未明,明天早晨再把他解官罢。我给老爷们预备点酒去。”徐良说:“不必。”等到次日天明,地方找了一辆车来,把赵保口中塞物,放在车上,把庙门倒锁。几位爷奔五里新街,俱上徐良店中去了。地方朱三解着差使,奔衙门见官回话去了,不提。
徐、艾、卢、韩四位进了店中,伙计过来,开了西院房门,到里面,伙计给烹茶打洗面汤,然后开饭,大家用毕,谈了些闲话,晚间又用了晚饭。徐良说:“众位,我今天入团城子里面,探探东方亮他们共有多少贼人,白菊花在与不在。等我回来,我们再定主意。他们若是人多地险,你我弟兄还不可轻动手,等一天半日,展大叔等也就到了,咱们俱都会在一处,那可就好办了。”艾虎说:“我今晚同三哥一路前往如何?”徐良说:“我今晚又不动手,要许多人去何用?你要去,等明日再去。”艾虎无奈,只可点头答应。天交二鼓之半,徐良换上夜行衣靠,背后勒上大环刀。卢珍说:“小心了。”徐良一点头,就在院中纵身跳在西墙之外,直奔团城子而来。到了团城子城墙下面,掏出飞抓百练索,搭住上面城墙,倒着上去,用手一扳上面城砖,用了一个骑马势,跳将上去。摘了抓头,往下一看,只见从东北来了两条黑影,直奔城墙而来,也都是一身夜行衣靠,到城墙之下,把百练索搭住了城墙上面,导绒绳而上。到了上边,复又扔下绒绳去,叫那个倒绳而上。可巧墙头之上,有一棵小榆树儿,徐良就在树后隐住了身子,将二人相貌仔细一看:一个是一张黄脸,上面有一层绿毛;一个面似瓦灰,在印堂处约有鸭卵大小一块紫记,全都是背插单刀。这二人也是把抓头扣住城砖,那一个黄脸绿毛的先下去,那一个有紫记的后下去。徐良就转过来瞧着,见头一个下去,一手一手倒着绒绳,看看快脚踏实地,就见他把腿往上一卷,复又用脚蹬住城墙,回头往下看,透着惊慌之色,低声说:“兄弟你要小心,这城墙脚下,有护墙壕,宽够六尺,全是翻板,一块搭住一块,要是蹬上,可就坠落下去了。可不定多么深呢,千万留神。你下来时可得倒腰,非蹿过七尺去不行。”上面那个点头说:“哥哥放心罢,我知道了。”那人踹城墙,一勾腰蹿出,足够七尺,方才脚踏实地。第二个这才要下来,徐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了,赶紧跑将过去,就把他那个飞抓百练索一手揪住,一手把那挠钩一摘,看看那人刚要着地,一撒手,那人噗咚一声,就掉进护城壕内。原来这团城子里所有的脏水连下雨的雨水、尿屎秽水,全归在这护城壕里面。这人落在濠中,骚臭难闻。先下去的那个,把翻板给他蹬住,把他拉将上来,抱怨他说:“我连连告诉与你,你还是不留神。少刻要到了藏珍楼,你更不定怎么样了。”那人说:“你别抱怨我,非是我不留神,是百练索抓头断了,怎么怪我呢?”那人说:“抓头万不会断,总是你蹬在翻板上了,不信咱们看看抓头。”徐良在墙头上暗笑。那黄脸的一赌气,将绒绳拿过来一看,一丝儿也未动,说:“你来看,一丝儿也未动。”那有紫记的说:“这个事情实在的奇怪,像上头有人摘了的一样。”上边老西暗说:“你算猜着了,是老西多了一把手儿。”那黄脸的说:“你说的真不像话,上面又没有人,焉能给你摘钩儿哪。你往那里去的时候,可多要留神就是了。”说毕,二人施展夜行术,一前一后,扑奔正南去了。
山西雁方才下来。也是百练索抓头,抓住了城砖,四面八方细细瞧瞧有人没人,他也怕的是再有人给他摘了,也闹身尿泥。然后这才导绒绳而下,离地约有三四尺的光景,看准了翻板,一踹城墙,往后一倒腰,撒手倒出七八尺光景,方脚踏实地。用力一扯绒绳复又往上一抖;抓头方才下来,将百练索绒绳绕好,装在百宝囊之内,也就施展夜行术,跟下那两个人来了。此处原本是东方亮的大花园子,过了月牙河,就是太湖山石。刚一拐竹塘,遇见两个打更的,当当当上交三鼓。忽听打更的哎哟一声,徐良就知道被那两个人拿住了。往前一探身躯,见那两人捏着打更的脖子,绕在太湖山石洞之内,往下一摔,噗咚一声,摔倒在地,四马倒攒蹄,把两个打更的捆上,把刀亮出来,扁着刀乱蹭脑门子。只吓得那两个更夫魂不附体,哀哀求饶。二人说:“我问你们几句言语,只要你们说了真情实话,我就饶你们。”更夫说:“只要饶命,我们就说。你们二位是为冠袍带履而来,是为鱼肠剑而来,是为借盘费而来?”二人说:“我们就为鱼肠剑而来。这个东西在什么所在?只要你们说了实话,我们将此物得到手中,不但饶恕你们,还要大大的周济你们两个哪。”更夫说:“只要你们饶恕,就足感大恩大德,哪里敢讨赏呢?你们二位既要打听鱼肠剑,我把这道路与二位说明。由此往西,有个果木园子,穿果木园子而过,北边一段长墙,那里叫红翠园,可别进去。一直往南,就看见西边一段短墙,那栅栏门子可在西边,似乎你们这样能耐,就不用开门了。跃进短墙,路北有座高楼,说楼可又不是楼的形象,类若庙门相仿,七层高台阶上边,有三个大铜字,是藏珍楼,外边明显着一条金龙,脑袋冲下,张牙舞爪,这鱼肠剑就在楼的内面。”二人又问:“听说这藏珍楼有些消息儿埋伏,可是什么消息儿?”更夫说:“埋伏是有,我们可不知道是什么个消息儿。自从我们上工,我们大太爷三太爷亲身嘱咐,前后打更,红翠园不许进去,东北角上有一个小庙儿,不许进去。这藏珍楼院子倒许我们进去,但得离着楼周围一丈,倘若走到离楼一丈之内,弄出什么舛错来,或死或带伤,大太爷可不管。我们可也不知是什么消息儿。”二人对更夫说:“你的言语,也无凭可考,等着我们得剑回来再来放你。”说毕,撕衣就把他们口来塞住。
徐良看着那二人往正西去了,自己过来,把那一个年长的更夫口中之物,掏将出来,也把大环刀抽出来,扁着刀,往脑门子上一蹭。更夫连连哀告说:“好汉爷爷饶命,你老人家问什么,说吧。方才那二位,可是一同来的?”徐良说:“是一同来的,他们是上藏珍楼去了是不是?”更夫说:“他们上藏珍楼找宝剑去了。那二位是你老人家的什么人?”徐良说:“算起来他们是我孙子。我另问你一件事情,你要不说,我打发你上姥姥家去。”更夫说:“你老人家问什么言语?”徐良说:“你们员外这里,现在住着多少朋友?”更夫说:“刻下住着朋友不甚多。”徐良问:“都是什么人?姓甚名谁?”更夫说:“金头活太岁王刚,急三枪陈振,墨金刚柳飞熊,菜火蛇秦业,独角龙常二怔,病獬豸胡仁,就是这些朋友。”徐良问:“火判官周龙上这里来没有?”更夫说:“没来。”徐良说:“有个白菊花来了没有?”更夫说:“姓晏哪?先前在这里,如今不在。”徐良说:“我也暂且屈尊屈尊你们,待事毕之后再来放你们两个。”也就把他口塞住。徐良自己一忖度,这藏珍楼有险,让他们两个去罢,我先到前边看看,恐更夫言语不实。白菊花果在此处,设法拿他;他如不在此处,更不可打草惊蛇。再看这两个贼人把宝剑盗出来盗不出来,他们若将宝剑得到手内,我跟他们到外边与他们要剑,他如不给,量这二人不是我的对手。主意已定,直奔前边去了。
单提那二人过了果木园子,看见这红翠园,直奔正南,迎面有一大柏树,往西一拐,蹿进短墙,一看藏珍楼,与更夫说的一样。二人直奔七层台阶去,离阶石有七八尺的光景,二人将要拉刀,就觉足下一软,登在翻板之上,两个人一齐坠将下去。要问他们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伏地君王收二寇 金家弟兄见群贼
且说这两个奔藏珍楼的到底是谁?儒守府管辖,有一座朝天岭,山上有五个寨主,一个叫王纪先,一个叫王纪祖,三寨主叫金弓小二郎王玉。山下有个梅花沟,内中有个金家店,两个店东,一个叫金永福,一个叫金永禄,就是山中四寨主、五寨主。这朝天岭山路最险,前面是十里地的水,通着马尾江,到山口左右,有两座岛,一座叫连云岛,一座叫银汉岛,当中有个中平寨。这中平寨前,在两个岛口当中,隔着一段竹门,竹门之前,水内有滚龙挡,上面有刀,有水轮子,无论多大识水性的人,也过不了这滚龙挡。过了竹门,有个三孔桥,内有三张卷网。这梅花沟,就在连云岛下面,靠着中平寨的水面,南岸就是金家店,皆因为这日,金永福、金永禄正在店中,接着王爷的书信,过水面与山中送信,见了王纪先、王纪祖、金弓小二郎王玉,投了王爷的书信。可巧头一天,有团城子伏地君王东方亮派了两个人去,一个叫赫连齐,一个叫赫连方,两个人送东方亮的请帖。山上三个寨主,都没见到,只见了金永福、金永禄。今日金家弟兄一见王纪先就提说:“昨日晚间,东方亮派人到了我们店中,与我们留下了一个请帖。我们店中待承了他们的酒饭,今日早晨辞别去了。”翠麒麟王纪祖问说:“大哥,我听说团城子东方亮家中有一口鱼肠剑,从列国专诸刺王僚的时节直到如今,复又出现,可称是无价之玉。大哥可见过此物?”王纪先说:“只是耳闻,我最怕那宗东西出世,我有一身宝铠,寻常刀剑一概不怕,所惧者就是鱼肠剑。”王纪祖问:“东方亮下请帖,五月十五这天,哥哥打算去与不去?”王纪先说:“我们与他素无往来,他也不是名声远震的人物,谁与他前去助威?”王纪祖说:“既然不去,又与他没有交情,几时若是得便,到他那里,把他鱼肠剑盗来,我们大家一观,一则大家瞧看瞧看,二则亦免大哥忧虑此物日后为患。”王玉说:“这有何难?待小弟去走上一趟,除非我去,别的人还不行哪。”王纪祖问:“怎么非你去不行?”王玉说:“这东方亮家内,有个藏珍楼,这藏珍楼不易进去,非得能人去不可,倘若不行的到那里,不但不能把剑得来,还怕有害于己。”王纪祖说:“待等得便之时,王兄弟就辛苦一趟。”金永福在旁言道:“三哥方才所说这鱼肠剑,我弟兄二人情甘愿意往团城子去走上一趟如何?”王玉说:“二位贤弟,不是劣兄小看你们,你们二位,虽然高来高去,要盗人家无价之宝,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你们不想一想,既是祖传之物,必要收藏一个严密的所在,不能就在明处放着。再说他那里人多,你们二位,又没有什么格外的秀气,岂不是班门弄斧。”金永禄一听,微微冷笑说:“既然这样,非你去不可。”王玉说:“你们二位,如要不信我的言语,就辛苦一趟。要能够真把鱼肠剑盗来,我从山上一步一个头,给你们磕到梅花沟去。”王纪先拦道:“你们千万不可这样。”金永福、金永禄也就不往下再说。当日晚间出山,回到梅花沟,二人这口闷气不出,商量着要上南阳府。金永禄说:“哥哥愿意去不愿意去?你要不愿去,我就一人前去了。”金永福说:“焉有不愿意去的道理?倘若我们把鱼肠剑盗来,非叫三哥给我们磕头不行。他实在是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二人商量妥当,次日换了衣服,带些盘费,提了夜行衣靠的包袱,由梅花沟金家店起身,一路无话,也是住在五里新街。晚间换好夜行衣靠,背插单刀,奔团城子而来。进团城子头一个是金永福,第二个掉翻板内的就是金永禄。
二人问明白了更夫,到了藏珍楼院内一看,这楼的形象,极其高大,当中挖出来的旋门,与庙门一样,有两个门环,红门上起金钉,两扇门当中,约有二指宽的门缝。上面嵌出来三个大铜字,是“藏珍楼”。在铜字上边。有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垂着两根龙须,有如通条粗细,越往下越尖,这龙须垂到与门的上槛高低不差往来。二人一齐要上七层台阶,不料就踩在翻板之上,噗咚一声,坠落下去。幸而好不大深,二人打算要往上蹿,上边翻板复又盖好,里面是黑洞洞的,伸手不见掌。二人往下一坠,就听哗啷哗啷,铜铃一阵乱响,工夫不多,只听上边一阵乱嚷,把翻板一掀,十数把长挠钩,往下一伸,先把金永福搭住,后把金永禄搭住,拉将上来,俱都捆上二臂,从背后给他们把刀抽出去,推推拥拥往外就走,一直奔了更房儿。许多打更的说:“告诉咱们大太爷去。”
更夫与东方亮送信暂且不表,
且说徐良直到前面,看有明三暗九一座大厅,就大厅后面蹿将上去,跃过房脊,到了前坡,扒住连檐瓦口,往下探身躯一看,就见伏地君王东方亮员外在当中落座,足下是薄底靴子,身上箭袖袍、狮蛮带。面如油粉,两道宝剑眉,一双大三角眼,狮鼻阔口,一部花白胡须遮满前胸,可是黑多白少。上首就是他的兄弟,紫缎的扎花壮巾,紫缎子箭袖袍,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紫微微一张脸面,剑眉圆目,直鼻阔口,一部黑髯,这就是紫面天王东方清。内中还坐着六个人,一个个穿红挂绿,长短不等,全都是凶眉恶眼,脸上怪肉横生,俱部不是良善之辈。正在观看之际,只见从外边飞也似跑进一个人来说:“周四寨主爷到。”伏地君王说:“请。”不多一时,前面灯球火把,就把许多人引将进来。东方亮迎出大厅之外,大众都给伏地君王行礼,又见了紫面天王东方清。房上的徐良,认得进来的这些人,却是火判官周龙,小韩信张大连,青苗神柳旺,赫连齐,赫连方,又有三尺短命了皮虎,黄荣江,黄荣海,细脖大头鬼王房书安。惟独见了房书安,这里伏地君王东方亮问道:“房贤弟,你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罢,怎么混闹起来了,你自己也不觉着叫人耻笑。”房书安哈哈一笑,说:“哥哥说了半天,多一半是为我这鼻子罢?”东方亮说:“你自己还知道哇,这个岁数,反倒胡闹起来了。”房书安说:“你打算我这鼻子是长了天疱疮了不成?却不是。我这是叫一个,一个--”说了半天总没说出什么来。东方亮哈哈大笑说:“一个什么呀,怎么不往下说了?”房书安说:“我说到此处,心里就有些发怯,我总怕他老人家在这里。”东方亮说:“你这人说话半吐半咽,屋里来说罢。”到了屋中,就与金头活太岁王刚,墨金刚柳飞熊,急三枪陈振,菜火蛇秦业,独角龙常二怔,病獬豸胡仁等,大家相见了一回,然后彼此落座,从人献茶上来。东方亮问:“房书安,你这鼻子是什么缘故?”房书安说:“我这鼻子是遇见一个削鼻子的祖宗给削了去了。”东方亮问:“这削鼻子祖宗是谁?”房书安说:“提起此人,大大有名。陷空岛有一个穿山鼠徐庆之子,此人姓徐名良,外号人称多臂人熊,又叫山西雁。这人本领高强,足智多谋,一身的暗器,会装死,会假打呼,人家疑惑他睡着了,却原来他假睡着,一过去,就吃了他的苦了。火焚桃花沟,杀跑了飞毛腿,结果了金箍头陀邓飞熊的性命。就因张大连对着我信口开河,也搭着我多吃了几杯酒,讲来讲去,我就讲到穿山鼠徐三老爷子那里去了,这个削鼻子祖宗,他哪里答应我呀!我钻到桌子底下,叫他们替我说一句‘没在这里’,他们谁都不管,后来还是我带出来的这个黄大兄弟、黄二兄弟,报答了报答我,把桌子一掀,他们兄弟两个端后窗户跑了。要不是我眼前有点机灵,那天晚上就出了大差了。也仗着是我腿软嘴软,才保住这条性命。”东方亮问:“什么腿软嘴软?”房书安说:“这你还不明白么?腿软是给人家跪着,嘴软是央求人家,这才把这位老爷子央求心软了说:‘我不杀你罢,实在怒气难消?杀了你罢,义瞧你央求的可怜。’这才与我留下了一个记号,把鼻子削将下来,我方逃了性命。”又搭着他说话没有鼻子,乌嚷乌嚷的,更加着他说话,有一句说一句,绝不藏私,所有听的人俱都掩口而笑。紫面大王东方清大吼一声,说:“住了,房贤弟,不要往下再讲了,休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慢说他是穿山鼠徐庆之子,就是五鼠五义,也不放庄复姓东方的心上。有日王爷兴师,早晚必要会会他们这些侠义,看看他们有多大本领。连徐庆我都不惧,何况是他的后人!就怕遇不见他,我若见着这个多臂人熊,要不把他首级拿来见见众位,从此我就更名改姓!”房书安说:“三爷,这么说的人太多了,见面之时你就晓得他那个厉害了。”这一句话不要紧,只气得紫面天王把桌案一拍,大叫:“房书安,你再要夸奖于他,你就出我们团城子去罢,或者你把他找来,你看着我们两个人较量较量。”山西雁正在房上,听了个真切,心中暗道:“你不用找,老西现在此处,要较量较量却有何难。”想到此处,一抽大环刀,就要蹿下房去。要问徐良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屋内金仙身体不爽 院中玉仙故意骗人
且说徐良在屋上,正要拉刀蹿将下去,教这紫面的知道知道我的利害。
忽见由外边跑进三个人来,两个壮士打扮,一个穿着一身重孝,放声大哭,直奔房内而来。身临切近,山西雁方才认出来了:一个是薛昆,一个是李霸,一个是王熊儿。王熊儿穿着一身重孝。皆因在毛家疃,王熊儿瞧势头不好,背着自己包袱,先就跑了。第二天,方才遇见薛昆、李霸,他们两个人把毛天寿已死,王虎儿被杀告诉了王熊儿一遍。三个人商量着,无处可奔,只可是上团城子与大太爷送信。就仗着王熊儿包袱内有些散碎银子,王熊儿做了一身孝服,一路盘费,到了团城子,天气就不早了。到了门首,众人一问缘故,王熊儿就把太岁坊之事说了一遍。众人一听,都慨叹了半天,并不用与他通报,就自己进来了。到得里面,见了东方亮,噗咚一声,跪倒身躯,放声大哭。伏地君王问:“因为何故这么大哭,穿了一身重孝?”王熊儿就把太岁坊抢金氏起,直到毛家疃毛天寿、王虎儿被杀,前前后后,细细他说了一遍。未了说:“我今特来报与大太爷三太爷知晓此事。”东方亮、东方清一闻此言,放声大哭,大家劝解了一回。东方亮说:“众位有所不知,我二弟性情古怪,他要在我们这里住着,焉有此事。”大家一齐说道:“也是二员外爷命该如此,只可打听准丧在甚么人手,咱们与他报仇就是了。”薛昆、李霸又把赵胜死的缘故说了一遍。又说:“别的人俱未能看清,单有一个相貌古怪的,是两道白眉毛,又是山西的口音。”房书安说:“众位听见了没有?就是这个老西,我总疑惑着,早晚之间必上这里来哪。”东方清言道:“正要找寻于他。他若不来,可是他的万幸;如果要来,可算他是飞蛾投火——自送其死。”东方亮说:“你们暂且吃饭去罢,有什么话以后再讲。”薛昆、李霸、王熊儿俱都下去。
这时,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家人来说:“员外爷在上,如今藏珍楼拿住两个盗剑的了。”伏地君王东方亮一闻此言,吩咐一声:“把两个人与我绑上来!”不多一时,就看见从外边推推拥拥推进两个人来,大家说:“跪下跪下。”那两个人挺胸叠肚,立而不跪。大众一看,这两个人全都是马尾透风巾,青缎夜行衣,青抄包,青中衣,蓝缎袜,扳尖洒鞋。一个是黄脸绿毛,一个是面似瓦灰,一块紫记,怒目横眉,立而不跪。东方亮一看,微微冷笑说:“你们两个好生大胆,既要前来盗剑,也该打听打听才是,我复姓东方的,最喜欢绿林中的朋友。山林中的宾朋,海岛内好友,准有几百位,俱是出乎其类的英雄,拔乎其萃的好汉。我一生最恼的,是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朋友,依仗你们的本领,前来窃盗哇,盗我藏珍楼的宝物哇,自逞其能,藐视我这个所在。我也不怕你们恼,慢说你们那样本事,就是比你们强着万倍,连我那个楼门也不用打算进去。我也不用问你们的名姓,倘是问出来,要有与我相好的朋友认识,倒不好办了。来!推出去与我砍了。”家人答应,立刻往外一推。
再说紫面天王一瞅这两个贼,就有几分爱惜,见他们进来时节,虎势昂昂,挺胸叠肚,毫无惧色,后来向各人一瞅,就把头往下一低,再也不瞅人了,倒仿佛是害怕的形象,刚要往下一推,就听有人说,刀下留人。原来是赫连齐对赫连方说:“这个是梅花沟金家店二位寨主么?”二人更把头往下一低,一语不发。赫连方说:“对呀!哥哥看他脸上这块紫记,难道你就忘了不成?”赫连齐向着金家兄弟二人说:“你们二位不言语不大要紧,险些耽误了交情。”回头说:“大哥,咱们红白帖儿把人家请来了,咱们这样待承人家,可下不去呀!”东方亮说:“我焉得知晓,这是哪里来的呀!”赫连齐说:“这就是朝天岭梅花沟的四寨主五寨主,一位是鸳鸯太岁金永福,一位是绿面天王金水禄。”东方亮一闻此言,自己亲身下去,与二人解绑,说:“二位贤弟,实在劣兄不知驾到,如果知是二位贤弟到此,我天胆也不敢将二位贤弟绑将起来,望乞二位弟台恕过愚兄。”说着,就一恭到地。金水福、金永禄双膝点地,说:“我二人自逞其能,前来盗剑,冒犯天颜,身该万死,蒙大太爷不肯杀害我们,恩同再造,惭愧呀,惭愧!”东方亮说:“二位贤弟言重了。我本是差派我两个兄弟聘请五位寨主,前来助威,不料二位贤弟,也搭着是更深时候,无心坠落我的翻板,若非赫连贤弟看出,险些误了大事。”金家兄弟说:“大太爷饶了我们,还说这许多谦虚言语,我们如何担当得住。”东方亮说:“你们二位再要叫我大太爷,就是骂我一样,咱们全都是自己弟兄,要是太谦,那还了得。赫连贤弟与他们见见众位。”赫连齐这才带着金家弟兄,先见了东方清,然后与群寇一一相见。
东方亮吩咐家人取了两件英雄氅来,先叫金家兄弟披在身上。东方亮复又问道:“但不知这下月十五日,那三位寨主,可能到我这里来不能?”金永福道:“大哥,实不相瞒,有这里请帖到了朝天岭,皆因是我们大哥二哥不来,这才提起了你老这里有口鱼肠剑,我们大哥二哥说听人讲究过,可没见过。王玉就说,要见这口剑不难,他要上这里盗去给我们见识见识,还说要盗剑非他不成,除他之外,别无一人能盗。我们两个人不服,就往这里来了。不料我们二人被捉,多亏大哥宽宏大量,若不然,我二人早作了无头之鬼,他们既要打算盗你的宝剑,是日岂能与你助威呀?”东方亮一闻此言,哈哈大笑,说:“二位贤弟,我方才已然说过,我最好交友之人,待等十五日这个擂台一过,我只带一名家人,同着二位贤弟,带上鱼肠剑,去到朝天岭,见一见二位寨主,把宝剑也教他们二位看看。只要他们二位喜爱此物,我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们二位,又算甚么要紧的事情。常言说得好,‘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此剑乃是我用不着的物件,送与他们二位倒作一个赠剑之交,并且我还有大事相商。”金永福、金永禄说:“这位大哥,素好交友,名不虚传。”群寇异口同音说:“你们与大哥交长了,就知道大哥这交友的慷慨了。”伏地君王一声吩咐备酒。
山西雁把他们的事情俱都听得明白。自己想,此处又没有白菊花,我也不必出头露面了,倒不如上藏珍楼瞧瞧。自己拿定来意,蜇身回头,从后坡飘身下去,直奔后面来了。又到了捆更夫的那个太湖石前,一直扑奔正西,过了果本园子,见着一段长墙,心中一想,方才那更夫说的,这个地方叫红翠园,但不知这红翠园是甚么景致?刚走至那里,就见里面灯光闪烁,原来这个门却在西边,徐良绕到西边一看,是花墙子门楼,黑漆的门户,五层台阶,双门紧闭,旁边有一棵大槐树。山西雁要看里面景致,就蹿上树去,往下一瞧,院子里靠着南墙有两个气死风灯笼、一个八仙桌子、两把椅子,大红的围桌上绣三蓝的花朵,大红椅披。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四五个茶盅,一个铜盘子。靠着南边,还有两个兵器架子,长家伙扎起来,短家伙在上面挂着。靠着椅子那里,站着一个大丫头,约有二十多岁,头上乌云,戴些花朵,满脸脂粉,鼻如悬胆,口赛樱桃,穿着天青背心,葵绿的小袄,大红中衣,窄小金莲,系一根葱心绿的汗巾,耳上金环,挂着竹叶圈,看相貌颇有几分人才。徐良瞅着纳闷,这是什么事情?不多一时,就由三间上房内出来一个姑娘,约有二十四、五岁光景,头上乌云用青绢帕兜住,青绉绢滚身小袄,青绉绢中衣,窄窄金莲,腰扎青绸汗巾,满脸脂粉,柳眉杏眼,鼻头端正,口似樱桃,耳上金环,没挂着竹叶圈。姑娘出来坐在椅子上,丫鬟给倒了一杯茶。姑娘问丫鬟说:“你们小姐呢?”丫鬟说:“我们小姐身体不爽。”徐良见这姑娘品貌甚好,但有一件,说话之间,未语先笑,透着轻狂的体态。又听姑娘问丫鬟:“你们小姐是什么病?”丫鬟说:“浑身发烧,四肢无力,净想躺着,茶饭懒食,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感冒。”小姐说:“叫她出来练两趟拳,踢两趟腿,只待身上出些汗就好了,你说我请她。”丫鬟无奈何,进上房屋中去了。就听里间屋中说:“二妹子,今晚实不能奉陪了,我浑身作痛。”院中说:“叫丫鬟把你搀出来。”不多一时,”丫鬟搀着小姐由房中出来,也坐在椅子之上,身子就要往桌子上趴。那姑娘说:“你活动活动,玩玩拳,踢踢脚,咱们两人过过家伙就好了。”这病姑娘可不像那个的打扮,珠翠满头,红衫绿裙,可是透着妖淫气象,品貌有十分人材。那穿青的姑娘说:“我与姐姐脱衣裳。”那个姑娘再三不肯,说:“好妹子,你饶了我罢,若非是你叫我,连房门都不能出来,我还得告便,实在坐不住。”说着,仍然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走进屋中去了。
你道这二位姑娘是谁?这就是东方亮两个妺子,一个叫东方金仙,一个叫东方玉仙。这两个姑娘,与东方亮不是一母所生。这两个是东方保赤第四个姨奶奶所生,从小的时节,东方保赤爱如珍宝,上了十岁时习学针线,嗣后就教她们练武,到了十五、六岁把功夫就练成了。东方保赤看看要死啦,一想,姑娘要不会武艺便罢,若是会些武艺,必然性傲,必须要教给她们一点绝艺方可,一个就教了一对链子架,一个是教了一对链子锤。除此以外,刀枪剑戟长短家伙无一不会。东方保赤一死,这二位姑娘就单住一所院子,后来她娘一死,姑娘渐渐大了,东方亮不管他这两个妹子。这二位姑娘住在红翠园,与哥哥说明白了,前边的人不怕是三岁的孩童,不许入红翠园去。知道哥哥认识的并没有正人君子,俱是些个匪人,倘有人过后边去,不论是谁,都要结果他的性命。就是东方亮私通王爷,这玉仙苦苦劝了数十余次,她哥哥也不听她的言语,金仙却连一次也没劝过。这是什么缘故?金仙迟钝,素常不喜说话。玉仙姑娘是精明强干,足智多谋,性如烈火,口巧舌能。如今已然二十五、六岁了,常常抱怨哥哥不办正事,误了自己青春。每日晚间,必要操练自己身体,可巧这日晚间,金仙身体不爽,不能陪着玉仙玩拳踢腿。玉仙想出一个主意来了,叫丫鬟拔去头上花朵,挽袖子打拳,这丫鬟名叫小红,伺候玉仙的丫鬟叫小翠,这两个丫鬟的名字,就由红翠园所起。小红回说:“我那拳没学会呢,打的不是样儿,反教二小姐生气。”玉仙非教她打不可,丫鬟无奈,这才把钗环花朵摘去,拿了一块绢帕把抓髻兜住,系一个十字扣儿,汗巾一掖,袖子一挽,说:“哪样打的不是,二小姐千万指教。”徐良正要看打拳,忽见上房后坡有一个黑影儿一晃。要问这黑影儿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多臂人熊看姑娘练武 东方玉仙教丫鬟打拳
且说徐良,正要看丫鬟打拳,见上房有个人一晃,自己蹿下树来,直奔红翠园后面,跃过西墙,飘身下来,看房上那个黑影,踪迹不见。自己也就蹿上房去,由后坡往前一瞧,那个人影儿,也不在前坡。院中有人,他也不敢奔前坡去。此时,丫鬟打这趟拳,叫猕猴拳,山西雁在旁边瞧着,险些没乐出来,见这丫鬟手脚腰腿打出去全不是地方,又见从西屋里跑出两个婆子、一个丫鬟来,那丫鬟说:“姐姐,我可要看你打这一趟拳了。你学了一个多月,净瞒着我。今天我们小姐叫你施展,我可要借个光儿看看了。”就见玉仙把桌子一拍,说:“小红算了罢,别给你们小姐现眼了,可惜你们小姐兢兢业业那个功夫,真冤苦了这教你的人了。腰腿脚面一点没有,常说打拳总要掌如瓦陇,拳如卷饼,手似流星眼似电,腰似蛇形腿如攒。文不加鞭,武不善坐,那才是练武的规矩哪。像你这么懈着腰,一点雄壮的地方没有,别给你们小姐现眼了,歇息去罢。你看我打一趟,你也瞧一眼,虽不如你们小姐,也不至于像你那样子。”直说的那丫鬟羞的面红过耳,收住拳脚式儿,往这边一走,说:“二小姐,我本不行,总算是没学会哪。”屋中的病姑娘答言说:“滚开那里罢,你别气我了。也对着二小姐真好性儿,那么大工夫瞧你练呢,可惜我那两个多月的工夫,教你这不长进的孩子,你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外面玉仙答言说:“姐姐你本就身体不爽,气着反为不美。小红,瞧我的罢。”徐良在房上一看,这个姑娘比那丫头,大差天地相隔,蹿高纵矮一点声音皆无,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连丫鬟带婆子看着,连连喝彩。把这一趟拳打完收住架势,问丫鬟:“比你如何?”小红说:“二小姐比我果然强的多,再说我也不敢与小姐比肩并论。”玉仙说:“大概是你家小姐藏私,没教给你真的罢?”屋中病姑娘说:“二妹子,你可冤苦了我了。你想她是我使唤的一个丫鬟,我怎么能与她藏私?别忙,我这里脱衣裳,倒要替我们丫鬟争争这口气。”玉仙说:“算了,姐姐你养病吧,不用生气。”金仙说:“不能,我偏要替我们丫鬟争争这口气。”那玉仙连连冲着丫鬟使眼色,她这叫激将法,特意叫丫鬟一练,她一数说小红,自来的把金仙的气逗上来了。只要她一出来,就得叫她出一身透汗。果然金仙从屋中急忙忙往外一蹿,奔过小红去,伸手就打,说:“你也太不给我作脸了。”吓得丫鬟身躯往后倒退。此时金仙手腕子早被玉仙接住了,说:“姐姐你要打她,与我脸上有甚么光彩,要打是打我,咱们两个打倒好,你过来罢,姐姐。”往前一拉金仙。房上的徐良在上面看了个真切,暗暗发笑。见这金仙出来,那个打扮可不像玉仙,用鹅黄绢帕包头,蛋青小袄,西湖色的中衣,水绿汗巾,大红弓鞋。出来时本是气哼哼的,要打丫鬟,被玉仙把她揪住,往前一拉,几乎躺下。说:“妹妹真要欺负我们?”玉仙说:“寻常我不是你的对手,今天趁着你有病,”金仙说:“你这是何苦?我哪时也不是你的对手,独你这口巧舌能之人偏要说这宗言语。”说着,这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徐良先前一看不以为然,后来一瞧,这两个人交手胜似男子。一手一势,封闭躲闪,并没有露空之处。暗暗夸这女流之辈竟有这么一身工夫。二人动手的工夫甚大,金仙说:“算了吧,我真气力不加了。”玉仙说:“不行,咱们还得过家伙哪。”就见玉仙往旁边一蹿,奔了兵器架子去了。一回手就把上面刀拉将下来,往外一抽。金仙也就过去,把刀往外亮,两个人单刀对单刀,闪砍劈剁,类若拼命一样,并不相让。忽然金仙微一露空,玉仙一抬腿,正踢手腕子之上,金仙撒手扔刀,呛啷啷那口刀堕于地上。金仙往下一败,玉仙就追。金仙就从架子上抽了一条长枪,回手就扎,玉仙用刀一磕,往近就栖身,金仙用枪一拦,用了个霸王摔枪势,玉仙往旁一闪。忽见金仙用了个怪蟒翻身的招数,眼睁睁枪尖就奔玉仙脖颈而来。徐良在房上看着,替她们一着急,忘了他是在暗处瞧看,替玉仙一害怕,说:“哼,要不好!”哪知道金仙她们更有手段,把后手往回一抽,忽听房上有人说话,蹿出围外,二人俱望房上瞧看,连丫鬟、婆子也都往房上一看。
玉仙眼快,早就看见了徐良,山西雁也知道自己失了声音,打算要走,不料被玉仙瞧见。玉仙说:“你是哪里来的狂徒?快些下来!”徐良一听叫他下来,心里思忖,我要不下去,岂不叫这两个丫头耻笑,他打量是东方亮的女儿,也罢,下去与她们玩耍玩耍。自己万也没想到,出世以来没栽过筋斗,到了此处,这个筋斗可就不小。由房上蹿将下来,一抽大环刀,头一个就是金仙先上,被徐良呛啷一声,把枪削为两段,金仙吓了个胆裂魂飞。玉仙一见这口刀的利害,就不敢往上递自己这口刀了。金仙叫丫鬟去取兵器。徐良听见她说取兵器,心中暗道:你取来多少兵器,我给你削多少,叫你知道老西的厉害。玉仙稍一失神,呛的一声,手中刀被削为两段,一着急抽身就跑。徐良打算蹿出墙来走罢,只见金仙赶奔前来,手中一宗物件哗啷一抖,徐良一看原来是带链子的家伙,圆丢丢耀眼争光,如同茶碗口大小,铁胎外罩金衣,是甜瓜的形象,上有链子,金不金,铜不铜,三楞黑鱼骨的样式。就见她举锤打来,徐良用手中大环刀一找她的链子,只听得咯吱一声锤头往下一沉,这宝刀并没磕动这根链子。皆因徐良不知这链子的来历,此乃是东方保赤一辈子得来的四种宝物,这宗物件出于外国,乃是金银铜铁钢炼成。别看它很细,凭它是什么样的宝刀宝剑,不用打算磕的动这根链子。那东方保赤虽有三个儿子,就是把这两个女儿看如珍宝,把女儿武艺教成,就把这链子锤槊给了女儿,教她们这个招数。金仙愿意耍锤,玉仙愿意耍槊,分量俱都不差往来。这槊的形象是两只手攥着两支三楞标,这锤头、槊头全是后配的,挂在链子之上,后边有两个皮套儿,套在手腕子上。山西雁用力没磕动链子,暗说“不好”,紧跟着那个锤到,用刀往外一磕,仍然咯支一声响亮,又紧跟着玉仙链子槊冲着面门而来。徐良看着都是一般形象,用力一磕,也是咯支一声响亮,哗啷哗啷锤槊乱抖,把山西雁闹的手忙脚乱,只可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往墙上一蹿,锤奔面门,槊奔脚去,倒没打着脚,教链子把腿一绕,往下一拉,山西雁就由墙上噗咚摔倒在地。要问徐良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泄机关捉拿山西雁 说原由丢失多臂熊
且说徐良,也是艺高人胆大,哪时也没打过败仗;如今叫这两个丫头追的乱跑,打算要走,哪里能够。刚一上墙,就叫链子把腿绕住,往下一拉,噗咚一声,摔倒在地。金仙抡锤要打,玉仙说:“等等,咱们问问他是谁。”不容徐良起来,就用磕膝盖一顶徐良的后腰,叫丫鬟取绳子。小翠将绳子取来,玉仙把山西雁四马倒攒蹄捆上,又过去把徐良这口刀拿起来瞧了又瞧,暗暗称赞,叫小翠把这口刀与她挂在上房屋中去。”丫鬟答应,从徐良身背后把刀鞘子摘下来,将刀插入刀鞘之内,拿进上房屋中,玉仙与金仙姊妹两个坐在椅子上,丫鬟把徐良提将起来,往二位姑娘跟前一放。玉仙问:“大概你是新来的罢,我不认识。”徐良说:“不错,我是昨天才到。”玉仙说:“你昨天到的,大太爷也没嘱咐你吗?我们这红翠园,凭你是谁也不准来,谁要私自往这里来,立刻就杀,绝不宽恕。”徐良说:“你说了半天,什么叫大太爷,怎么是打前边来?”玉仙说:“你不是前边的人么?你怎么明知故问?你们不是管着我哥哥叫大太爷么?”徐良说:“姑娘,你快住口。你打算我是伏地君王一伙的余党哪?我是御前四品护卫,前来办案捉拿白菊花的。老爷亲身前来探探白菊花现在此处没有。”玉仙一闻此言,说:“姐姐,此事敢情错了。”又问:“你上我们这里来,我哥哥知道不知?”徐良说:“我为白菊花一个人,与你哥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若一露面,岂不惊吓于他?我见白菊花没在此处,我就要回去,不料走在此处,听见刀枪声音,上房一看,正是你们二位动手,我见枪尖,正要点在咽喉之上,我替你一着急,就嚷出口了。这是已往情由,要杀便杀。要遵王法,看我现任官职,不肯杀害于我,日后还要报答你们呢。”金仙说:“你道现任官职,你姓甚名谁?一一道来。”徐良说:“你要问我,你把我解开,我慢慢告诉与你。”金仙说:“妹子,可别听他的言语。”玉仙说:“我自有主意。”原来玉仙听他说现任四品职官,想了想自己终身未定,又爱他一身武艺,又能够高来高去,可惜是一件不喜欢,他品貌不佳。正在犹豫之间,忽听有人叫门,婆子出去,少刻进来说:“大太爷派人前来送信,说有个路姑娘少刻就来,叫二位小姐好好待承人家。”玉仙问:“这路姑娘是谁?”婆子说:“是大太爷相好的朋友铁腿鹤赵保的把子妹妹,有个外号叫九尾仙狐路素贞。”玉仙说:“姐姐,我也不用见她,听她这外号,就不是好人。”金仙说:“管那些事情呢,哥哥教应酬,咱们就应酬、应酬。”外面说:“路大姑娘到。”玉仙叫小翠:“先把这个白眉毛的提在西屋里去,放在咱们那个空大躺箱里。”丫鬟答应,把徐良提起来,进西屋中,把箱盖一揭,将徐良放在里面,把箱盖一盖。玉仙、金仙、丫头、婆子打着灯笼,出去迎接九尾仙狐。
你道这路素贞从何而至?就因她在仙佛兰若叫韩天锦抱住,素贞一急,用迷魂帕把他抖昏过去,自己逃跑。这一跑,连长大衣服都没有,仗着天气尚早,又偷了些衣服银两,第二大也不敢露面,次日晚间,又到尼姑庵,见有两个官人看着那座空庙,又听他们讲说赵保解到官府,今日晚上过堂,大概就得受罪。路素贞一想,此事皆因自己身上起,我不把他抖躺下焉能遭了官司。忽然想起,我何不上团城子见见东方员外。主意已定,就奔团城子而来。走至西门,那门已然关闭,叫够多时,里面方才有人答应。把自己要求见东方员外的话说了一遍,里面方才把门开了。正是东方亮收服金永禄、金永福,摆上酒,大家吃酒。东方亮正打听朝天岭水旱的道路,有从人进来说,有个姓路的叫路素贞,是个姑娘,现在外面求见。东方亮一怔,路素贞是谁呀?金头活太岁王刚、墨金刚柳飞熊一齐说道:“大哥怎么忘了,就是铁腿鹤赵保贤弟的把子妹妹。”东方亮一听,说:“是了,怎么赵贤弟不来,打发姑娘来?”吩咐一声:“请。”不多一时,从外边进来了一位姑娘,在灯光之下一看,淡淡梳妆,容颜甚美,透着有些轻狂的意思。素贞说:“哪位是大哥、三哥?”从人指告说:“这就是我们大太爷。”素贞过去深深道了一个万福。东方亮说:“这是路大妹子,初会。这就是我三弟。”素贞复又与东方清道了一个万福,紫面天王冲着她也深打一恭。然后素贞冲上又道了几个万福,说:“众位兄长们,我素贞与众位万福了。”众人也还了一礼。东方亮吩咐一声与路大妹子看座,然后姑娘谢了坐,方才坐下。东方亮说:“赵贤弟因何不来?”素贞说:“大哥有所不知,皆因他昨日从大哥这里回去,不料这里官人知道我们现在庙内,半夜之间尽都入庙,正当我与他们动手,可巧我赵大哥回去,他们人多势众,我二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先就蹿出庙外,我赵大哥走迟了一步,被他们拿去。我出于无奈,到这里来求大哥,如能设法解救我赵大哥,可算他万幸。”东方亮一听此言,微微冷笑说:“这些官人,是此地的,还是跟下你们来的哪?”素贞说:“大哥若问这些官人,从我们那里跟下来的也有,此处的也有。”东方亮说:“只要是我们这里官人,我就可以能救。”素贞复又深施一礼说:“全仗大哥鼎力,可不知怎样救法。”东方亮说:“我与此处知府是换帖弟兄,如在此处,不费吹灰之力,待至天明,我先派人打听打听,救他便了。”路素贞说:“全仗哥哥。”东方亮又问:“这一来妹子在哪里居住?”素贞说:“不怕众位哥哥耻笑,我还没有栖身的所在哪。”东方亮说:“后面现有我两个妹子居住红翠园,并无别的人,姑娘若不嫌弃,何不与我妹子住在一处。”素贞一闻此言,说:“大哥,这就是恩施格外。”东方亮叫家人同着路姑娘上红翠园,去妹子那里吃酒去罢。素贞复又与东方亮道了一个万福,跟随家人出去,前面有人打着灯笼,直奔红翠园而来。先有人下来给金仙、玉仙二位姑娘送信,这里才预备灯笼迎接。
到了院内,三位姑娘一见,对道了一个万福,玉仙就问路素贞的来历,九尾仙狐也就把自己事情学说了一遍。三个人携手进了前房,丫鬟献茶,吩咐一声摆酒,当时之间,就摆列杯盘。素贞上座,金仙、玉仙侧座相陪,丫鬟斟酒,无非谈了些草桥镇、天齐庙、尼姑庵的故事。
正在饮酒说话间,素贞一抬头见壁上挂着一口刀,自己一想,说:“二位姐姐;这口刀是哪里来的?”玉仙把方才在院中姊妹两个过家伙,怎么房上有人,怎么叫下来,把他拿住的话说了一遍。素贞说:“这个人可是两道白眉毛,是不是?”玉仙道:“正是。”素贞说:“这个可是我们的仇人。”玉仙说:“现时捆着在西屋里躺箱之内扔着呢。既是姊姊仇人,咱们何不把他宰了。”素贞说:“真要把此人一杀,我们这仇可是东方姊妹替我们报的。”玉仙说:“咱们先去杀他,然后吃酒。”
三人站起身来,叫婆子掌灯,刚出屋门,就听前边一阵大乱。原来前边见素贞一走,东方清就问:“金家兄弟,你们二位到了里面怎么就认得藏珍楼呢?”金永福说:“可是我们还捆着两个更夫哪,烦劳哪位去到太湖山石洞内,把他们放开罢。”家人答应,出去不多一时,复又回来说:“大太爷,更夫说了,不止他们二位,还有一个白眉毛老西打听晏寨主来了。”众贼一听,一阵大乱,房书安说:“祖宗来了!”往桌子底下就钻。东方亮叫家人护院的点灯抄家伙,家人一声答应,众贼各执兵刃一拥而出。这一阵乱,怎见得,有赞为证:忽听更夫一声报,群寇闻听吃一惊。房书安,把话明,叫众位,仔细听,我可不了,这个祖宗,一矮身躯钻在桌子底下不敢哼。东方亮,气满胸,回头叫,东方清。快吩咐,众家丁,抄家伙,莫消停,务必与我拿住这个多臂熊。点火把,与灯笼,啷啷,把锣鸣,倒像是,出兵打仗乱纷纷。半夜明,闹的凶,真可笑,狐假虎威逞英雄。众逆贼,齐逞性,大厅前,点起兵。无知匪棍假作威风,也有胖瘦,高矮不等。齐尊太爷,往上打恭,呼唤我等,何处使用?东方亮,叫家丁,护院的,众宾朋,山西雁,理不通,因何故,夜晚之间,到我家中。齐奋勇,莫消停,分南北,与西东,捉住他,莫相容,谁拿住,算头功。护院的,掌灯笼,执刀枪,亮且明,往后去,发喊声,为的是,把他惊,全都不敢冲锋,怎么能斗争?不过是,虚扬声势一阵乱,倒像是,造反一样闹了个天红。
且说东方亮带领着众人直奔后面,各处搜寻。正走到红翠园不远,就见里面婆子出来喊叫说:“大太爷,众位爷们,快来罢!如今我们这里拿住个老西,在箱子里放着哪,正在要杀,还没杀哪。”众人一听,无不欢喜,俱奔红翠园而来,要问山西雁死与不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躺箱之中徐良等死 桌子底下书安求生
且说东方亮正在后院找徐良,忽听婆子说已经拿住。众贼闻听,无不欢喜,俱奔红翠园而来。就见金仙、玉仙、路素贞全都出来迎接。东方亮、东方清过来见两个妹子,金仙、玉仙与两个哥哥道了万福。东方亮就问:“妹子,是怎样把他拿住的?”玉仙就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未了说:“现在扔在兵器房屋内那躺箱之中。说起来,他是路大姐姐的仇人,我们刚才要杀,就听前边大众嚷说‘拿白眉毛’。我们倒没杀他,等着哥哥,告诉告诉你们,因为何故拿他?”东方亮就把大众所说徐良作的那些事情对着姑娘说了一遍。玉仙说:“这可是实在可恼。哥哥还是拉在前边杀他,还是在后面杀他?”那火判官周龙、张大连、皮虎一齐说:“大哥,咱们前面杀罢,每人剁他几刀,也出出气,要是妹子气不出,先教妹子剁他几刀,然后拉在前边去。可有一件,别教妹子把他剁死方好。”东方亮说:“这也是个主意。妹子你气不出,先把他剁几刀,可别粑他剁死。”玉仙说:“我们倒没有什么气不出的事情,倒是路大姊姊有气,教她剁他几刀罢。”素贞说:“我也不用剁了,教大哥拉过去罢。”东方亮说:“你们全不剁了?”一回头叫来四个打更的,找来一根杠子,众人也就不必进去,就是东方亮带着四个抬人的同着三个姑娘进了院子,直奔西屋而来。玉仙一瞅,西屋灯烛俱都灭了,回头就问婆子:“这屋里灯怎么全都灭了?”婆子说:“我们跟着小姐,迎接大太爷去了,怎么灭了可不晓得。”玉仙叫:“小翠,小翠哪!叫了两声,不见答应。玉仙说:“这孩子又睡着了。除了困,没有别的能耐了,这个是捆着在箱子内,要不然,这个人跑了,她还不知道哪。”叫婆子掌灯,小红先就进去,要把小翠叫醒,怕她挨打。小红刚一进屋中,噗咚一声,灯笼也就灭了。金仙问道:“这是怎么啦?”小红说:“我小翠妹子在当道地上睡着了,把我绊了一个筋斗,灯也灭了。”婆子掌灯进屋一看,说:“大太爷,可了不得了,小翠被人杀了。”东方亮一听此言,说:“妹子,别不好罢?”大家往屋中乱跑,先奔到箱子那里把箱盖一揭,打算伸子把徐良提将出来,再看箱内空空,山西雁踪迹不见。当时玉仙、金仙心中难过,捆着放在箱里怎么还跑了呢?第一对不起路素贞夸奖了半天,只不知他是怎么遁去的,并且杀死丫鬟,更透着奇怪了,莫不成他还有伙计?正想到这里,玉仙说:“我瞧瞧刀去罢。”说毕,往屋中就跑,至屋内一看,壁上那口大环刀踪迹不见。玉仙说:“你们各处地方搜寻搜寻罢,刀也没有了。”伏地君王立刻转身出了门外,与大众一商量,重新又点灯火,拿单刀铁尺。姑娘们看他们去后,立刻吩咐婆子往前边要了一口棺木,把小翠装殓起来,抬在外面、等天明了再埋。伏地君王把他这一个花园各处搜到,踪迹全无。
你道这山西雁地遁了不成?皆因徐良这一被捉,叫人捆上放在箱子之内,不用说杀,就是这一闷,工夫一大,就得闷死。自己也就把死活扔在肚腹之外。不料在箱子里面不大的时候,就见那箱盖忽然一开,有人伸手一揪自己的手,看见有一口明晃晃的钢刀。自己就把双睛一闭等死,不料蹭的一声把绳子给他割断,又将箱子复又盖上。徐良纳闷这是救我来了罢?自己一挺身,用手把箱盖往上一托,一看屋中黑洞洞,并无灯火,又一看,迎门那里躺着一个女眷,一纵身蹿过去一看,是个丫鬟被杀。徐良实在纳闷,这是什么人?救了我的命还杀死了丫鬟。按说活命之恩,我上哪里与人家道劳去!我先走要紧,又一想把大环刀也丢了。出房门到了院内,自己得了活命,又思念自己宝物。又想,没有这口刀,回去怎么见老兄弟去?人家要来与我巡风,我一定不教他来。再说宝物得而复失,大大不利。正要到上房屋中探探,又听见她们在那屋里正讲论此事。又一想,她们那个链子锤,我就打不得,又添上一个会使手帕的,我手内又没有兵器。正在犹豫,忽听屋中三个姑娘说要出来杀自己,又见南边火光冲天,众人嚷道:“捉拿老西!”自己一想,不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蹿出南墙,一直往西,过了两段界墙,直奔城墙,到了翻板那里就掏首练索往城上一抖,上面抓头抓住城墙,倒绳而上,至外边,也是用抓头抓住,倒绳而下。往前走着,心中难过,胜败倒是常书,输给这个丫头也不以为耻,无奈丢了这口大环刀,自己越想心中越闷。忽见前边一个黑影儿一晃,徐良看见就知是个人,撒腿就追,眼瞧着这个影儿直奔五里新街去了,徐良心想,大概准是艾虎兄弟跟下我来了,这一来我更对不起他了。自己没追上那个黑影儿,进了五里新街就不好找了,徐良也就慢慢回店,到了店外,绕在西边跃墙而入,就是他们那个跨院。至里面刚一启帘,艾虎、卢珍起身迎接二哥。韩天锦早就睡了。
艾虎把衣服与三哥拿过来,让三哥脱下夜行衣,换下白昼服色,就问三哥探团城子事情怎么样了?徐良说:“老兄弟,你不要明知故问了,是你不是罢?”艾虎说:“什么是我不是我呀!你在团城子,我在这里,我怎么是明知故问?”徐良说:“老兄弟,你说实话,到底是你不是你?”艾虎说:“我实是没出店,要不信你问四哥,我连房门也没出去。”徐良一听,把脚一跺,一声长叹,说:“贤弟,三哥活不成的了。”卢珍问什么缘故,徐良就把被捉丢刀,几乎废命,不晓是什么人杀死丫鬟,给他断了绑绳,出来再找,踪迹不见,又见三个姑娘出来要杀他,又听前边众贼找他,一着急跃墙而逃等情节说了一遍,说:“走到五里新街,见前边有一个人飞跑,我料着必是你。”艾虎一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卢珍与艾虎一齐说道:“三哥不要着急,待明日晚间我衍两个人上团城子走一趟,至里面打听打听你这口刀的下落,有了便罢,若要没有,你先使我这口七宝刀。”徐良说:“那如何使得。明天晚上还是我去,找不着我这口大环刀,我绝不活了。”艾虎说:“那是何苦,咱们大家寻找,没有找不着的。再说你提的这两个丫头,怎么有这样大的本领?”徐良说:“你没见过那两根链子的家伙,咱们空有宝刀,就是那精细的链子都磕不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艾虎说:“我明日晚间定要去领教领教。”徐良说:“我这刀既然磕不动,你那口刀也是如此,不用打算给他磕断。事已如此,天明再议论罢。”天已不早,三位歇觉。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早晨起来,店家打面水净面已毕,徐良仍然头朝里睡觉去了。到吃早饭时节,山西雁连饭都没吃,净是睡觉。天有晌午之时,小义士把他拉起来,说:“三哥,你不是说展大叔看看快到了么?咱们何不找寻找寻去,瞧他来了没有。”徐良这才起来,教他吃东西,他也不吃,自己一人就出店去了。这五里新街,由西往东,人烟稠密,来来往往,尽是些做买做卖之人。忽见路南有一座酒店,蓝匾金字,上写美珍楼,是新开的买卖。徐良一想,可惜自己不吃酒,要是好喝,到此处吃会子酒,倒有个意思。过了美珍楼,往东走至东边路北,见有一座大店,是三元店,大门开着一扇,关着一扇,往里瞧了一瞧,见里面冷冷清清,自己就进了这店,见上屋房门俱都关闭,上屋台阶之上坐着两个伙计。徐良走进店来,伙计打量徐良这个形象与吊死鬼一样,二人暗笑,随即问道:“你是找谁?”徐良说:“我要住店。”伙计说:“没有房子。”徐良问:“没有房子,这是什么?”伙计说:“全有人住着呢。”徐良问:“人都往哪里去了?”伙计说:“全都出去了。”徐良说:“真巧,全出去了。”转身往外一走。两个伙计对说,这小子这个样,准是奸细!徐良一听那两个人说自己像奸细,一转身回头就问:“你们两个说谁是奸细?要向着你们叔伯也是这样的说话么?”那两个哪肯答应,说:“老西你嘴可要干净些个,我们在这里说我们的话,你因什么事情挑眼?”徐良说:“我前来找店,你们口出不逊。找你们掌柜的乌八的来问问,这是什么买卖规矩?”那二人说:“老西你嘴可要干净着,不然我们可真要揍了。”徐良说:“你也配。”那个伙计不知道徐良的厉害,用左手一晃,右手就是一拳。徐良一刁他的里腕子,一抬腿那伙计噗咚一声摔倒在地。这个复又过来,用了个窝手腕炮,照旧被徐良一腿踢倒。那人一嚷,从后面出来数十个人。那人说:“这是个贼,偷咱们来了。”众人一齐动手,七手八脚,抱腰的,扳腿的,揪胳膊的。徐良使了个扫堂腿,这些人转眼间东倒西歪,也有躺下的,也有带伤的,也有折了胳膊的,大家一片乱嚷。忽然间,由东边四扇屏风门内蹿出两个人来,一伸手就把徐良揪住。说:“你好生大胆,要是打,咱们较量。”山西雁一看这两个人,吃惊非小。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三元店徐良遇智化 白沙滩史丹见朱英
且说徐良把众伙计打得不亦乐乎,忽见屏风门后出来两个人,头一个是冯渊,第二个是蒋四爷。冯渊说:“唔呀,我早就听出是醋糟的声音来了,要打,咱们两个人打。”徐良说:“臭豆腐,你担不住我打。”过去与蒋爷磕头。蒋爷问:“因为什么事故在此相打?”徐良说:“他们说我是奸细。”蒋爷问店中伙计你们这是怎么说话呢?伙计哪里敢承认哪,说:“我们这里说话,他老人家听错了。”蒋爷说:“算了罢,这也是一位大人呢!”遂带着徐良往东院去。徐良进了东院,是五间上房,刚跟着蒋爷往上一走,就见里面是展南侠、智化、邢如龙、邢如虎、张龙、赵虎。徐良过去行礼,这伙人皆因展南侠由鹅峰堡回去,遇见徐良,拿了解药,回到徐州公馆,救了总镇大人,说了纪强满门居家惨死的缘故,总镇大人镖伤已好,知府行了文书,不用洋验纪强满门的尸首。总镇、知府单预备些祭礼赏赐。然后蒋网爷与展南侠给开封府打了禀帖,就奔南阳府而来。可巧行在半路之上遇见黑妖狐智爷。一问,智爷就把神鬼闹家宅,棍打太岁坊的话说了一遍。又将本要上卧虎沟,怎么遇见沙大哥,怎么自己不辞而别的话,也说了一遍。蒋爷说:“咱们一路前往罢。”智爷说:“我要谢恩去。”蒋爷说:“相爷早替你谢了恩啦!”智爷说:“不谢恩,我就要出家去了。”蒋爷说:“你先帮着我们把这事办完,你再出家去也就没人管了。”智爷说:“这事情不了,一件又是一件,到底帮着你们办完了什么事情才放我走哪?”蒋爷说:“只要把万岁爷冠袍带履得到手中,就没有你的事了。”智爷说:“可是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蒋爷说:“你还叫我起誓不成?”智爷方才点头,一同扑奔南阳府而来,到了五里新街,找三元店住下,就嘱咐明白了店家打成公馆,不叫再住人了。凭他是谁,也不准把风声透露。
徐良跟着大众到屋中行礼已毕,展爷就问:“徐侄男,由咱们分手之后,几时到得这里?”徐良说:“侄男昨天才到。”遂将所办的事情对着展爷说了一遍。又问:“昨天到了,可往团城子里面看看虚实没有?”徐良道:“不瞒叔父说,昨天晚间我去了一趟,白菊花不在那里,火判官周龙他们一伙人都在那里哪!”智爷又问:“瞧见藏珍楼没有?”徐良说:“藏珍楼我没看见。”智爷问:“你进去好一会子,怎么没看见藏珍楼哪?”徐良说:“我到那里看看就回来了。”智爷又问:“除此之外,一点别的事情没有,你就回来了吗?”徐良一听,这话里有话,连忙问道:“智叔父,你老人家知道吗?”智爷微微一笑,说:“你说实话罢,到底是怎么件事情?”徐良只得把自己事情又说了一遍,遇姑娘被捉,有人救了自己,不知是谁。丢刀的话,未曾说完,见智爷微微冷笑,徐良就明白了八九的光景,说:“智叔父,别是你老人家也去了罢?”蒋爷在旁,说:“智贤弟,真少不了你,昨日一刻的工夫就上团城子去了。我问你,你说拉尿去了,你还不承认。”智爷说:“你问问罢,我要不去,就出了大祸了。”蒋爷问徐良:“到底是怎么件事情?”山西雁清清楚楚,一五一十,一点也不敢隐瞒,又说了一遍。智爷才对着大众说:“昨日晚间到了团城子,至红翠园,我在房的后坡上就看见了徐良在树上。他一跑,我就上东房后坡去了,他被人家链子架绕下来,我就揭起房瓦,打算用房瓦打她们,好救徐侄男。不料这个时候有路素贞到,就把他装在西屋箱子内,那三个姑娘进上房喝酒去了。我下房杀死丫鬟,打开箱子,挑了他的绑绳,吹灭灯烛,我又藏起来了。徐良出来,院内发怔,将要奔上房屋中,这个时候东方亮他们就来了,他就蹿出墙外逃命去了,连自己的刀都不顾得要了。”徐良过去与智爷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说:“谢叔父活命之恩,侄男这一辈子也不忘你老人家这番好处。还有一件,你老人家提我那刀,可知道下落不知?”智爷道:“你既问,我就知道下落,挂在他们上房屋中墙上,趁着三个姑娘迎接东方亮之时,我就替你代了一代劳。”徐良一听此言,如获珍宝一般,复又深施一礼。智爷回身进里间屋中,把刀取出来交给徐良。徐良将刀带起来说:“我回我们店中送信去,叫他们上这里来见众位叔父。”蒋爷说:“叫他们来罢。”徐良出了公馆,到了自己店中,见韩天锦、卢珍、艾虎,把三元店的事情对他们一说,给了本店的店钱饭钱,各带自己东西出店,直奔公馆而来。进了三元店,来至东院,到了屋中,见大众行礼,对问了一回路上所遇的事情。展南侠复与徐良打听团城子里那两个姑娘,她们那链子锤槊怎么会那么利害。徐良说:“侄男也是藐视她们那兵器,看链子很细,就是结实。”展爷说:“你的刀既是磕不动,大概我的剑也是不行。”徐良说:“不行。”
这时忽听外边一阵大乱,店家进来,说:“众位老爷们,外面瞧看瞧看热闹去吧。”蒋爷问:“瞧看什么热闹?”店家说:“他们全瞧擂台去了。这五里新街西口外头,有个白沙滩,立擂台哪。”蒋爷说:“你先去罢。”店家出去,蒋爷问徐良:“不是五月十五,怎么这样早就看擂台去哪?”徐良说:“咱们大家全去看看便知。”智化说:“全去可以,别聚在一处,咱们大家散走,看完了擂台回来,在这本街上,有一个新开的大酒楼,叫美珍楼,我请众位在那里喝一杯酒儿。”大家一听,全都点头,叫店家把门带上,众位出了三元店。行至大街,就见那些人摩肩擦背,搀老扶幼,全是瞧擂台去的。他们大众也是三三两两的,散步出了五里新街,西头一看,尽是白亮亮的沙土地,寸草不生,此地起名就叫白沙滩。远远看见那里,有一群人围着观看。展爷、智爷、蒋爷、张龙、赵虎,这几个人走在一处。一看这个擂台形象,就吃惊非小。你道这是什么缘故?这擂台还没搭起来呢,刚把四址拉好,栽上柱木,绑上杆子,将绑出一个形象来,类若乡下唱戏高台一样,无非比戏台大。有三丈六尺见方,也有上下场门,高够一丈五尺,上面搭上木板,就在这上边动手。若要上台,左右两边单有梯子。两边八字式的看台也是两层,单有梯子上去。另有一个小棚,单有一位文职官员在这棚内。蒋爷他们一看擂台是个白虎台,吃了一惊。展爷低声叫:“蒋四哥、智贤弟,他们搭擂台,为何搭一个白虎台?本来这擂台不定要出多少条人命,搭一个白虎台,更了不得了。就是唱戏的戏台,戏班子还不愿意唱呢,何况这是擂台,怎么不找吉祥事办,这是什么缘故?”蒋爷说:“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智爷说:“也许他们不懂,也许他们成心。”赵虎说:“咱们看看那边什么事情?围着那些个人。”展爷往那边一看,果然压山倒海围着一圈人往里瞧看。蒋爷等一齐都到这里来了。分开众人,往里一看,原来是围着一个江湖上卖艺的。见部人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挽牛心发髻,穿一身青绸的汗衫俱都破损,青绉绢裤子上面补着几块补丁,一双旧布靴子绽了半边,用带子捆着,腰间系着一个旧抄包,面似锅底,黑而透暗,两道剑眉,一双阔目,蒜头鼻子,火盆口,大耳垂轮。地下放着一根齐眉棍,一把竹片刀。见他冲着众人深施一礼说:“愚下走在此处,举目无亲,缺少盘费,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我会点粗鲁气力,在众位面前施展施展,要是练完的时节,恳求师傅们帮凑帮凑,有多给多,无多给少。此处瞧看的老师傅甚多,小师傅不少,是玩过拳的、踢过腿的,回汉两教,僧道两门,皆是我的老师。若要是练的哪招不到,恳求老师们指教一二。”说毕这套言语,就踢了两趟腿,然后打拳。张龙一拉展南侠,低声说道:“这个人就是花神庙卢大老爷打死花花太岁阎彬时看擂台的那个史丹,后来到开封府,把他充了军,他是个逃军,逃在此处来了。”展爷说:“对了,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按说这个人咱们伸手能办。”蒋爷说:“那是何苦。”见他打完了这套拳要钱的时节,连一个给钱的也没有,大家夸奖说好,就是没有给钱,又练了一趟刀也没人给钱,又练了一趟棍也没人给钱。史丹可就急了,说:“我连练了三四趟功夫,一个给钱的人没有!”忽然从外边进来一人,十分凶恶。要问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蒋平遇龙滔定计 赵虎见史丹施威
且说蒋爷瞧这卖艺的可怜练了半天,连上个给钱的也没有。忽然从外边进来一个黄脸的大汉,生的狰狞怪状,说:“朋友,没人给钱,你可别放闲话。皆因你不懂得这里规矩。你应当先找出一个在本地有人缘的头目人来,叫他帮着你凑合,半冲他,半冲你,那方能行的了。打算你自己耍一天,也要不下一文钱来。除非有过路的给钱,要是我们本地人给钱,还有人不答应呢。你不懂规矩呀,朋友,你贵姓?”史丹说:“姓史,我叫史丹。”那人说:“史壮士,我给你找个事情,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史丹说:“我实出无奈,欠下了人家的店钱,才出来卖艺,只要与我找个吃饭的地方,永不忘爷台的好处。”那人说:“在这南边有个团城子,里面住着东方大员外,他们那里打更的约有四十多人,打算要寻找四个打更的头目,可得有些个本事才好,据我看你这本事虽不甚强,你这身量相貌还可以。”史丹一闻此言,就与那人深深施了一礼,说:“恩公,但能如此,我要得了好事,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处。”那人说:“明日正午,我在团城子西门与你留下话,见了员外时节,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史丹说:“那就看我的造化就是了。”那人一回手,给了他一锭银子说:“你拿这银子,还还店钱,换换衣服,明日正午相见。”史丹又给打恭。那人说:“我可要走了。”史丹说:“请吧。”那人又说:“我可要走了。”史丹说:“请吧,你老人家。”那人哈哈一笑,说:“朋友,你敢情是个浑人哪!”史丹说:“我也不算聪明。”那人说:“我给了你银子不算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姓甚名谁呀?”史丹一闻此言,羞了个脸红过耳,说:“爷台,我实在是个浑人。”随说着,“扑咚”就给那人跪下了,说:“恩公你千万别怪我,到底你老人家贵姓?”那人哈哈一笑,说:“我姓朱,单名一个英字,外号人称黄面郎,你明天到那里之时就说有个姓朱的,自然就与你回说进去,千万你可要记好了。你在哪个店里住着哪?”史丹说:“我就在这五里新街西口外头有个李家小店,在他那里住了十几天光景。”朱英又说:“你算计这五两银子连还店钱带置衣裳够与不够?如果不够我再给你几两。”史丹说:“足够足够。”黄面郎朱英这才扬长而去。瞧热闹的众人也就一哄而散。史丹也就拿着银子提了捎马子,扑奔五里新街去了。蒋爷说:“咱们走罢。”蒋爷与智化、展南侠说:“此处有很好的一个机会,你们二位想到了没有?”智爷说:“什么机会?”蒋爷说:“咱们要是有人同这个姓史的一说,明天与他一同上团城子做个假投降,此时东方亮正是用人时节,只要是高一头、阔一膀的人他是准要。团城子里头若有一个内应,要请冠袍带履就容易了,藏珍楼的底咱们也就得着了。谁人可去哪?”智爷说:“就是这个人不好找。”
大家随说着就到了五里新街西口,忽听后面有人喊叫,说:“四老爷,怎么这样忙哪!”蒋爷回头一看,原来两个人:一个是白方面,短黑髯,粗眉大眼,一身皂青缎衣襟;一个是年幼的后生,粉绫色武生中,粉绫色箭袖袍,薄底靴子,肋下佩刀,面如美玉,五官清秀,无非就在十八九岁。一看那白方脸的,就是大汉龙滔,看那后生,不认得是谁。那人走近要叫“展老爷”,蒋爷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那人才不敢往下叫了,彼此对施了一个常礼。展爷问:“这是谁?”龙滔一回头,把那后生叫过来说:“给你见见,这是展伯父。这就是我侄子,他叫龙天彪。”后生过来与展爷叩头说:“展伯父在上,侄男天彪叩头。”展爷把他搀起来,说:“贤侄请起。”龙滔与所有的人一一全都见了一礼。展爷说:“找一个清静之处说话。”离那瞧热闹之人远远的,几位坐下。蒋爷说:“这就是大爷跟前的侄男罢?”龙滔说:“对呀,这就是我哥哥龙渊之子。”蒋爷问:“从何而至?”龙滔说:“皆因先到开封府任差去了,王者爷马老爷告诉我说,你们在南阳府团城子五里新街打下了公馆,我们就上这里来了。刚到这里,听见有人说这里有个擂台,我们多跷几步奔到此处,不料真遇见老爷们了。”蒋爷问:“你侄子跟来作什么?”龙滔说:“皆因他父亲被花蝴蝶一毒药镖打死了,如今跟着他冯七叔练了一身功夫,他七叔就是不会打暗器,这孩子他一心要学打镖,叫我带了他,给他找了师傅,跟着学打镖。学会的时节,慢慢找花蝴蝶的后人,只要是他沾亲带故无论是谁,打死一个,就算与他天伦报仇。”蒋爷说:“好,称得起是个孝子。龙老爷打算与他拜谁为师?”龙滔说:“四老爷给他想一个人罢。”蒋爷说:“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人。”龙滔问:“是哪位?”蒋爷说:“无非辈数不大相符,就是我把侄也可以教他,收作一个师弟。”龙滔一听是徐良,说:“要是徐老爷可就好了,不但使镖,什么暗器都会。”回头就把天彪叫过来,说:“你这师傅,一身的暗器,不但学镖,要学什么就有什么。四老爷你给说一说,咱们立刻就拜。”蒋爷说:“使得。”叫徐良过来:,说:“我与你收个徒弟,龙老爷的侄子,方才与你见过的那个。他要跟你学镖,为给他父亲报仇。冲着他这一点孝意,你就收了这个徒弟,日后准能不错。”徐良说:“侄男年轻,如何敢收徒弟!”蒋爷说:“你不必推辞了。龙老爷把他叫过来磕头罢。”龙滔把天彪叫过来,就在白沙滩这里大拜了四拜,行礼已毕,龙滔也给徐良深施一礼,说:“兄弟,你多分些心吧。”爷儿两个又与蒋爷道劳。徐良说:“咱们可是教着看,学会了很好,要是学不会,可别说我不会教徒弟。”龙滔说:“你不要太谦了。”收徒弟已毕,大家都与徐良道喜,他复又与大众磕了一会头,龙天彪也给大众磕了一回头。智化说:“四哥,你方才说,我们这里少一个人上团城子作个内应,据我看龙老爷可去。”蒋爷点头说:“我也是这个主意。”龙滔问:“什么事情?”蒋爷对他如此这般学说了一回。龙滔说:“使得。君山我都敢去诈降,别说这个地方。”天彪答言说:“众位怕父在上,可不是我小孩子家多说话,要光叫我叔叔上团城子去作个内应,恐怕不行,最好我也跟着二路前往,姓史的带我叔叔他们不好打听的事情,我都好打听,他们到不了的地方,我可以到得了。我是小孩子家,他们绝不能疑惑我。众位伯父想想,使得使不得?”蒋爷说:“也倒有理。”展老爷问:“去了怎么个说法?”蒋爷说:“作为龙老爷与那位姓史的是亲戚,龙爷带着侄子在镖行做买卖,由镖行散下来,没剩下钱,要在此处打把势卖艺,碰见这个姓史的了。姓史的说这个地方没人给钱,就提这个姓朱的,为他们爷俩个也求一求这位姓朱的给美言美言,就是在团城子里打更,也是情甘愿意,这样一说,没有个不成。”展爷说:“怎么见得一说就成?”蒋爷说:“他要想谋反,他岂不各处找寻这高一头阔一膀的人,龙老爷这个相貌焉有不成之理。”展爷说:“谁去找那姓史的去呢。”蒋爷说:“不用多少人去,就是我同着张三老爷、赵四老爷就行了。”智爷说:“事不宜迟,我们就办理。”展爷说:“我们在哪里等你们呢?”蒋爷说:“我们都在美珍楼相会。”说毕大家散去。
蒋爷同定张龙、赵虎奔了李家小店,进了路北的店门,至里面。那姓史的正要拿着银子出去购买衣服,一看,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赵虎先就过去,说:“朋友,你认识我们不认识?”史丹回答说:“三位恕我眼拙,未领教贵姓?”赵虎说:“我们是开封府的,这是我们蒋四大人,这位是我三哥姓张,我姓赵,叫赵虎。”史丹一听是开封府的校尉,转眼间就颜色更变,说:“众位老爷们请坐,你们众位必是为我来的,我是被罪之人,我可不是逃军。”赵虎说:“你不用说那些个,你跟着我们到开封府见相爷就得了。”史丹一闻此言,吓了个胆裂魂飞,就给赵虎跪下了,说:“我在那里实出无奈,看看快饿死才上这里,找几个盘缠仍然回去任罪。”蒋爷说:“你且起来,不必撒谎。我先问你一句话,你是愿意死,愿意活?”史丹说:“缕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蒋爷说:“你愿意活,方才姓朱的给你找得那个事情,东方员外是作什么的你知道不知?”史丹说:“我就知道他是个员外,别事一概不知。”蒋爷说:“如今襄阳王造反,他与襄阳王连手,也是一个反叛。”史丹说:“他既是个反叛,我饿死都不跟着他去。”蒋爷说:“你既然说出这样话来,你就是大宋的好子民,我们只要说明白了,你只管前去。”史丹说:“我可不去。”蒋爷说:“我叫你去,你只管前去。不但你去,我有个朋友姓龙,他还有个侄子名叫天彪,与你同去。我把实话告诉你,向着反叛也在你,向着大宋朝廷也在你。”史丹说:“我什么事向着反叛的呢?我要向着反叛的叫我不得善终。”蒋爷说:“好,你同着我们这龙姓的爷儿三个同去,就提你们是亲戚,他们是在镖行里保镖,如今把买卖散了,要在此处卖艺。你们碰见,你说卖艺不行,作为他们爷儿两个苦苦哀告与你,转求这位姓朱的给他们美言美言,就在员外家内打更。行了更好,要是不行,也不干你事。只要此事依我,不但你前罪可免,还算你一件奇功。我见了相爷给你回明,准有你一个小小武职官做,就看你的造化了。”史丹一闻此言,连连点头说:“四老爷,倘若人家不收,那时可别嗔怪于我。”蒋爷道:“我方才说过,事要不成,不与你相干。”遂叫赵虎把龙滔找来。史丹又问:“四老爷,叫我们前去何用?”蒋爷说:“我要不言,你也不知。万岁爷丢失了冠袍带履,现在团城子藏珍楼里面,不知道那藏珍楼里面的消息儿,总得有个内应方能得他里面的实底。再说他摆擂台,里面有许多贼人,他又是王爷的余党,有了内应,捉拿起来岂不省事。实话都告诉与你,就看你心地如何了。”正说之间,就见赵虎带着龙滔进来,蒋爷给他们引见了。史丹问:“我们明日一同前去,说我们是什么亲戚?”龙滔说:“我们作为是两姨兄弟,这是我侄子。”龙天彪说:“叔父,你倒不用说我是你侄子,就说我们是父子爷儿两个,据我想着,比说是你侄子还强哪!”蒋爷说:“很好,这孩子实在聪明。”把主意定好,蒋爷掏出两锭银子给与史丹说:“你们作零用盘费罢。”然后告辞。龙滔、天彪也不跟回公馆去了。
张赵二人跟着蒋爷,到了美珍楼往里就走,从西边扶梯而上,至楼上一看,共是五间楼房,当中三间都是金漆八仙桌椅条凳,南面俱是隔扇,东西两边两间雅座,俱是半截窗,上挂着半截斑竹帘,从外往屋内看,看不真切,由屋内往外看,看的明白。北面是一带栏杆,全都是朱红斜卍字式。蒋爷奔到隔扇那里,往下一看,是人家大酱园的后身,很大的院子尽是酱缸,地上一半地下一半,有两个人在那里晒酱。东雅座有人把蒋爷叫将进去,蒋爷一见是南侠、智化,就把史丹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复又叫过卖另添杯箸,又添了些酒菜。正在吃酒之时,忽然跑上一个人来,周围一看,复又下去,就与白菊花同上来了。众人捉拿淫贼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美珍楼白菊花受困 酒饭铺众好汉捉贼
且说蒋爷进去,见大众一个圆桌面,要了许多酒菜,有喝的有不喝的,蒋爷这一进来,又添了些个酒菜。忽听扶梯一响,噔噔噔上来一人,看了看又下去了。艾虎说:“这个叫飞毛腿高解,是个贼。”徐良说:“别嚷!白菊花到了。”蒋爷说:“怎么见得是白菊花到了哪?”徐良说:“这是白菊花的前站,还有个病判官周瑞,他们三个人总在一处。”
正说之间,又听扶梯一响,头一个就是白菊花,武生相公打扮,第二个是高解,第三个是周瑞,三个人仍是一路而行。依着白菊花绝不上南阳府来,是叫飞毛腿高解、病判官周瑞两个人苦苦相劝,晏飞想了想,才点头随着他们走的。白菊花另有个主意,他是想找他那个相好的妇人去,那妇人也离团城子不远。他意欲让他们上团城子,自己单找那妇人去,见着时节,就带着她上姚家寨。可巧到了五里新街,天气尚早,假说在此处吃酒,盼到天黑,自己好脱身。来到美珍楼,又恐怕山西雁在这里。飞毛腿说:“待我进去看看。他要在这里,我跑的快,就先下来送信,若不在这里,咱们进去吃酒。”故此,飞毛腿先上来。到了上面一瞧,并没有多少饭座,可见着东雅座里有些个人,隔着那斑竹帘子实在是看不出是谁。他想焉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老西绝不能在这里。一回身下楼出来,告诉白菊花楼上无人。晏飞同周瑞进了酒铺,复奔楼梯,到了上面,白菊花总是贼人胆虚,尽往东间屋中看了又看,就是看不真切,皆因有那竹帘子挡着,总疑惑山西雁在屋中吃酒哪。复又扒着南边隔扇,往下一看,一院子尽是酱缸,一口挨着一口,还有两个人在那里晒酱。他就靠着那南面隔扇坐下,正对着楼口,倘若徐良从下面上来,他好一翻身就从那隔扇往酱园里逃跑。高解、周瑞在旁边,三人坐下,走堂的过来问:“三位要什么酒菜?”周瑞说:“要一桌上等酒席,三瓶陈绍。”不多一时摆列停当。高解斟酒,三个人轮杯换盏,虽吃着酒,晏飞不往往东屋瞧看。正在疑惑之间,忽听楼梯又响,噔噔噔又上来一人。见那人一身素服,生的五官清秀,面如少女一般,到了楼上,也往东里间屋内瞧了一瞧,看了看白菊花,自己奔到西雅座去,叫过卖要了半桌酒席,自己一人在屋中饮酒。你道东屋里人怎么不出来捉拿三个贼寇?见三人上来,徐良低声告诉,哪个是白菊花,哪个是周瑞,哪个是高解。众人就掖衣襟挽袖子。智爷说:“别忙,待着他们定住了神的时候,我们大家往外一蹿,一个也走脱不了。”故此全没出来。后又上楼这个人是白芸生大爷。他奉旨回家料理丧仪,众事已毕,奉婶母、母亲之命,早上京任差,带着手下从人,乘跨坐骑,离了自己门首,直奔京都而来。正走在这五里新街,大爷觉得腹中饥饿,又看这座酒楼簇新的门面,下了坐骑,进了饭铺,叫从人在楼底下要酒饭,自己上楼。他也没看见里间屋中是谁,倒瞧了白菊花几眼,见周瑞、高解的相貌定不是好人,自己奔西屋里去了,要来酒菜。喝了没有三两杯酒,就听东屋里一声叫喊,如同打了一个巨雷相似。芸生一听,好似三弟的声音,往帘内一看,由东屋里蹿出许多人来,头一个就是徐良。只听他说:“三个人才来呀!老西死约会,不见不散。”一低头就是紧背低头花装弩,“嘣哧”一声打在白菊花头巾之上。也是晏飞的眼快,如若不然,这三枝暗器,就不好躲闪。白菊花一听是老西说话,就站起身来用脚一勾椅子,那张椅子往西一倒,就有他退身之地了。双手一扶桌子。见徐良冲他一低头,他也是一低头,紧跟着右手一枝袖箭,白菊花往左边一躲,就钉在隔扇之上了。徐良左手一枝袖箭出去,白菊花往右边一躲,嚓的一声,在耳朵上微点了一点。邢如龙瞪着一双眼睛骂道:“白菊花狠心球囊的,我是替师傅一家报仇。”说着,抡刀就剁。邢如虎也是破口大骂,剩了一只右手,也是提刀就砍。晏飞瞧着两口刀到,就把桌子冲着二人一推,哗喇一声,俱都合在刑家弟兄身上,两口刀全都砍在桌子上,把邢如虎撞了一个筋斗。白菊花回身要跑,早被智化把他拦住,迎面就是一刀,白菊花拉剑要削智化这口刀,展爷那里早就发了一枝暗器,晏飞总是躲袖箭要紧,一扭身躯,那枝袖箭打出楼外去了。晏飞蹿上西边那张桌子,艾虎先就上了板凳,对着淫贼就是一刀。白菊花用宝剑往上一迎,打算要削艾虎这口刀,活该自己倒运,就听呛啷啷的一声响亮,眼前火星乱迸,皆因是二宝一碰,故此才火星崩现,把艾虎也吓了一跳,白菊花也吃惊非小。艾虎低头一看自己的刀,连一丝也没动。白菊花一看自己宝剑,又磕了一个口儿。这时从西来了一宗物件,叭的一声正打在他的腮颊骨上。却是白芸生见大家动手也从里间屋中出来,先就冲着白菊花打来一块飞蝗石子。展爷赶过去就是一剑,晏飞往旁边一闪,刚刚躲过,山西雁就是一刀,晏飞直不敢还手,也是一闪,紧跟着艾虎又是一刀。晏飞看这势头不好,料着今天在这楼上要走不了。躲过了艾虎七宝利刃,白芸生的刀到,将要拿宝剑削玉面小专诸的那口刀,徐良在旁提醒说:“大哥小心,他那是宝剑,见兵器就削。”芸生一听,把刀往回一抽,呛啷一声,把刀尖削落,也把白芸生吓了一跳。晏飞打算要走,大众把他围裹上来。
这个过卖没见过这个事情,只吓得东西南北都认不出来了,口中乱嚷说:“可了不得了,楼上反了,刀枪的乱砍。”也找不着楼门在哪里了,好容易找到楼口,一步就跨出去,咕噜咕噜,就滚下楼去,摔了个头破血出,也顾不得疼痛,到了底下爬起来就跑,口中直嚷:“反了哇反了!”底下的酒饭座也并不知楼上是甚么事情,只听见呛啷啷刀剑乱响,也有趁乱不给钱的,有吓跑了的。下面之人,一拥而散。上边的人,身法玲珑的全上了桌子,圣手秀士冯渊不敢过去与白菊花交手,他怕那口宝剑,会同蒋四爷围住飞毛腿高解三个人交手。邢如龙、邢如虎围着病判官周瑞三个人交手。艾虎正与晏飞动手,飞毛腿高解瞧出一个便宜来了,对着艾虎后脊背,飓的就是一刀。艾虎一回手,呛啷啷把高解这口刀削为两段,高解一纵身,就从蒋平脑袋上,蹿出隔扇之外去了。徐良嚷:“飞毛腿跑啦!”蒋爷说:“交给我了。”就尾于背后,跟将下来。飞毛腿飘身下楼,脚踏实地,蒋爷也就蹿下来。这二人一蹿下楼来不大要紧,把两个晒酱的吓的几乎没掉下酱缸里。徐良见飞毛腿一跑,回手掏出一枝镖来,要打白菊花,见围绕的人太多,从这个桌子上蹿在那个桌子上,来回乱窜,又怕打着别人。一想也罢,看病判官那里清静,对着周瑞飓的就是一镖,只听见噗哧一声响亮,当啷啷撤手丢刀。要问周瑞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酱缸内周瑞废命 小河中晏飞逃生
且说徐良这一镖正打在周瑞手背之上,鲜血直流。周瑞撤手丢刀,回头就跑。邢家弟兄哪肯叫他逃命,尾于背后,也就赶下来了。周瑞蹿出楼外,徐良说:“光跑了一个飞毛腿,后跑了一个病判官,就是别叫这白菊花跑了。”忽听东屋里大叫一声说:“都跑了?不叫我出去,你们也含糊不得,这个菊花该我拿了。”又听得“哗啦”、“叭嚓”、“磕嚓磕嚓”。“哗啦”是把桌上家伙摔为粉碎,“叭嚓”是把圆桌面翻于地下,“磕嚓磕嚓”是劈了两个桌脚子。原来是智化的主意,教张龙、赵虎把雅座的门堵住,不让韩天锦出来,怕他没什么本事,万一受点伤,身价太重。韩天锦在里边看了半天,此刻真急了,把桌子一翻,劈了桌脚子就从窗台子上边出来了。喊叫一声说:“打呀!”智爷说:“你别打,是我。”韩天锦看这个也打不的,那个也打不的,又不能到白菊花身边,急的他乱嚷乱骂。智爷跳下桌子,仍把他拥到里间屋中去,说:“用不着你动手,连我还不出去哪。”
再说白菊花遮前挡后,始终不能逃蹿,倒是飞毛腿高解逃了性命,在前边跑着,蒋爷在后面追着,他看蒋爷瘦弱枯干,料着没有多大本事,自己蹿上酱缸,蹬着酱缸的缸沿,飓飓艘飞也相似,一直奔正西去了。蒋爷哪里肯容他逃窜,也就蹿上酱缸,紧紧的追赶。追到西边有个平台,是人家杂货铺的后院的屋子。飞毛腿一纵身蹿上平台,蒋四爷也就跟着蹿将上去,看那高解早就蹿下去了。蒋爷往那院里一看,是杂货铺的后院,堆着好些个囤子,囤里是些干果子。再找高解,踪迹不见,蒋爷不肯追赶,因为高解在暗地,自己在明处,一定要追赶,怕自己吃亏。往下看了半天,并没有动静。一回头,见病判官周瑞叫邢家弟兄追着在缸沿上乱跑,可笑那邢大爷追周瑞,邢二爷又追邢大爷。周瑞见邢如龙是一只眼睛,总打算把他绕在酱缸里边,自己才好逃跑。也对着邢如虎实在太愚,净追他哥哥,绝不知道分头一挡,岂不就把周瑞拦住了么?已经跑了三个来回,蒋爷高声嚷道:“邢二老爷,别追你哥哥了,分头一拦,就挡住他了。”这一句话把如虎提醒,往北一歪身,提着刀说:“你往哪里走!”周瑞手无寸铁,只可回身仍奔正西,也就看见那个平台了。到了台下往起一纵身躯,往房上蹿,正在脱空之际,被蒋爷用于中青铜刺一晃,周瑞见眼前一晃,自己不敢上去,往回来一翻身,脚找缸沿,焉能那么样巧,只听噗咚一声,正掉在酱缸里面。邢如龙下了酱缸,把石板盖在酱缸之上,自己往上一坐。蒋爷问:“你觉着酱缸里面怎么样了?”邢如龙说:“他在酱缸里噗咚噗咚直撞这石板哪!”蒋爷说:“可别把他酱死。”自己下了房,奔到酱缸这里,又问:“这时候怎么样了?”邢如龙说:“这半天可不撞了。”蒋爷说:“你下来罢,别把他闷死。”邢如龙跳将下来,把石板揭开,蒋爷一看,人已然不行了。蒋爷一伸手,把他往上一拉,通身是酱,已然气绝身死。蒋爷说:“可惜,我说要留他活口,邢大老爷,你难道试不出来么?他不大很往上撞,必是不行了,你还在上头死坐着,他会不死!重新把石板盖上吧。”蒋邢二位往外要走,掌柜的出来说:“人命关天,我们酱缸内酱死一人,你们打算要走,那可不行。”蒋爷同着邢家弟兄说:“掌柜的,咱们柜房里坐着,我告诉你话说。”随即进了路南那个小门,到了柜房,问:“掌柜的尊姓?”掌柜的说:“我姓赵。”蒋爷说:“赵掌柜的,我姓蒋名平,字泽长,御前三品护卫。万岁爷丢失了冠袍带履,我们奉旨拿贼,方才这个酱缸里的就是他们同党伙计。你可不许声张,此事绝连累不了你,这一缸酱,该卖多少银子,我们不能短少你的。你若把风声透露,拿你到开封府用狗头铡把你铡为两段。”掌柜连说:“不敢不敢。”伙计进来说:“又从楼上下来了好几人,都往西跑下去了。”原来是白菊花到底卖了一个破绽,蹿下楼来。徐良说:“大家快追。”打头就是白芸生、卢珍、艾虎、山西雁,下了楼,紧紧一追。白菊花蹿到西边,跑上墙去,由墙上房,直跑到五里新街西口外面,扑奔正北,顺着白沙滩往北,将到五里新街后街的西口外头,忽见从巷口出来了南侠、智化、冯渊,后面还有张龙、赵虎。这几人见白菊花下楼往西跑,智爷说:“随我来。”就从楼上往下一蹿,南侠、冯渊也就跟着蹿下来了。张龙、赵虎也从楼上下来。智爷往北街跑,大家跟随,由北街往西,迎面正撞着白菊花,展爷一挥宝剑说:“钦犯哪里走?”白菊花一见吓了个胆裂魂飞,暗暗一想,后边小四义本就不是他们对手,前边又有姓展的挡住,这便如何是好!自己无奈何,掏出一枝镖来,明知也是打不着他们,暂作为脱身之计,离展爷不远,对准就是一镖。展爷往旁边一歪身,这一枝镖几乎就把冯渊打着。白菊花一抖身扑奔西北。后面众人哪里肯舍,紧紧一追,淫贼知道,五里屯东北有一道长河,这河名叫凉水河,自己想着,要是跑到凉水河也就有了胜命,大约他们这些人全下会水。正跑之间,远远就看见了一段水面,欢喜非常,直奔水去。山西雁瞧见前边白茫茫一带是水,暗暗着急,往前后一看,没有蒋四叔。口中就说:“蒋四叔这个工夫上哪里去了?白菊花打算要奔水去,咱们这里有会水的没有?”艾虎听着,大料白菊花这一下水,自己可以把他拿住。皆因他在陷空岛跟着练的水性,可就是在水中不能睁眼。果然行至凉水河,白菊花冲着大众哈哈一笑,说:“晏大太爷走了,要是有能耐的,在水中拿我。”哧的一声,跳入水中去了。徐良说:“坏了坏了。”大众一怔,艾虎说:“不用忙,待我下水拿他。”自己往前一蹿,哧的一声,也就跳入水中去了,见他单胳膊把一人往肋下一夹,往上一翻,把贼人夹至岸上。大众过来一看,要问贼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吴必正细说家务事 冯校尉情愿寻贼人
且说艾虎往下一跳,工夫不大,夹着贼人翻身上来,往岸上一扔,说:“你们捆罢。”大家上前一看,徐良过去要绑,细细瞧了瞧,微微一笑,回头叫:“老兄弟,你拿的是年轻的是上岁数的?”艾虎说:“哪有上岁数的淫贼哪?”徐良说:“对了,你来看罢,这个有胡子,还是花白的。”艾虎过来一看,何尝不是,衣服也穿的不对,还是青衣小帽,做买卖人的样儿。艾虎一跺脚,眼睁睁把个白菊花放走了。这个是谁哪?徐良说:“这个人还没死透哪,心口中乱跳。咱们把他搀起来行走行走。”张龙、赵虎搀着他一走,艾虎说:“那贼跳下水去,料他去的不远。我再入水中,务必将他拿将上来。”智爷说:“你等等吧,你蒋四叔到了。”就见蒋四爷带着邢如龙、邢如虎直奔前来。皆因是在酱园内,与掌柜的说话,伙计进来告诉,又从楼上蹿下几个人来,往西去了。蒋爷说:“不好,我们走罢。”就带着邢家弟兄,仍出了后门,蹿上西墙,也是由墙上房,见下面做买卖那伙人说,房上的人往白沙滩去了。蒋四爷往白沙滩就追,将至白沙滩,远远就看见前面一伙人。蒋爷追至凉水河,见张龙、赵虎二人搀着一个老人在那里行走,看那人浑身是水,又瞧艾虎也浑身是水。智爷高声叫道:“四哥你快来罢。”蒋爷来至面前,智化就把白菊花下水,艾虎怎么夹上一个人来的话说了一遍。蒋爷说:“张老爷、赵老爷把他放下罢,再搀着走就死了。”又说:“艾虎,你这孩子实在是好造化。”艾虎说:“我还是好造化哪!要是好造化,把白菊花拿住,才是造化。”蒋爷说:“不遇见白菊花是好造化,遇见白菊花你就死了。”艾虎问:“怎么见得?”蒋爷说:“你在水里不能睁眼,白菊花在水内能睁眼视物。你在水内闭目合睛一摸,他赶奔前来给你一剑,我问你这命在与不在?这不是万幸么,正走好运呢。”又对着智爷说:“你还叫黑妖狐哪?”智爷说:“怎么样?”蒋爷说:“谁的主意,搀着这个老头子行走?”智爷说:“我的主意。”蒋爷说:“你打量他是上吊死的,搀着他走走就好了?他是一肚子净水,不能出来,又搀他行走,岂不就走死了吗?”智爷一听,连连点头说:“有理。”蒋爷过去,把那老头放趴着,往身上一骑,双手从胁下往上一提,就见那老头儿口内哇的一声往外吐水,吐了半天,蒋爷把他搀起来,向耳中呼唤,那老头才悠悠气转。
蒋爷问:“老人家偌大年纪,为何溺水身死?你是失脚落河,还是被人所害?”那老者看了看蒋爷,一声长叹说:“方才我落水是你把我救上来的?”蒋爷说:“不错,是我救的。”老者说:“若论可是活命之恩,如同再造,无奈是你救我可把我害苦了。”蒋爷说:“此话怎讲?”老者说:“人不到危急之间,谁肯行拙志?这阳世之间,实在没有我立足之地了。”蒋爷说:“你贵姓?有甚大事,我全能与你办的。”老者说:“惟独我这事情你办不了。”蒋爷说:“我要是办不了然后你再死,我也不能管了。”老者说:“我姓吴,叫吴必正。我有个兄弟,叫吴必元,我今年五十二岁,在五里屯路北小胡同内,高台阶风门子上头,有一块匾,是吴家糕饼铺,我们开这糕饼铺是五辈子了。皆因是我的兄弟,比我小二十二岁,我二人是一父两母,我没成过家,我兄弟二十六岁那年给他说的媳妇,过门之后到他二十八岁,我弟妇就故去了。自他妻子一死,苦贪杯中之物,净喝酒。我怕他心神散乱,赶紧找媒人又给他说了一房妻子。谁知上了媒人之当,是个晚婚。我一想,他又是续娶,晚婚就晚婚罢。我兄弟今年三十岁,娶的我弟妇才二十岁,自从她过门之后,就坏了我的门庭了。我兄弟终日喝酒,她终日倚门卖俏,引的终朝每日在我们门口聚会的人甚多,俱是些年轻之人。先前每日卖三五串钱,如今每天卖钱五六十串、二三百串,还有银子不等。只要她一上柜,就有人放下许多钱,给两包糕饼拿着就走,还有扔下银子连一块糕饼也不拿,尽自扬长而走。我一见这个势头不好。我们铺中有个伙计,叫作怯王三,这个人性情耿直,气的他要辞买卖。我们这铺于前头是门面,后面住家,单有三间上房,铺子后面有一段长墙,另有一个木板的单扇门。从铺子可以过这院来,又恐怕我这弟妇出入不便,在后边另给她开了一个小门,为她买个针线的方便。这可更坏了事情了,她若从后门出去,后边那些无知之人就围满啦;她若要前边柜台里坐着,那前边的人就围满了。那日我告诉我兄弟说:“你得背地嘱咐你妻子,别教她上柜才好,太不成个买卖规矩了。”我兄弟就打了她一顿,不料我兄弟又告诉她是我说的。我们把仇可就结下了。这日晚间我往后边来,一开后院那个单扇门,就见窗户上灯影儿一晃,有个男子在里头说话。我听见说了一句:‘你只管打听,我白菊花剑下死的妇女甚多,除非就留下了你这一个。’我听到此处,一抽身就出来了,骇得我一夜也没敢睡觉。次日早晨,没叫兄弟喝酒,我与他商议把这个妇人休了,我再给他另娶一房妻子,如若不行,只怕终久受害。我就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兄弟一听此言,到后边又打了她一顿。谁知这恶妇满口应承改过,到了今日早晨,后边请我说话,我到了后边,她就扯住我不放,缠个不了,听得兄弟进来,方才放手。我就气哼哼的出来,可巧我兄弟从外边进来,我弟妇哭哭啼啼,不知对他说了些个什么言语,他就到了前面,说:‘你我还是手足之情哪,你说我妻子不正,原来你没安着好心。’我一闻此言就知道那妇人背地蛊惑是非,我也难以分辩,越想越无活路,只可一死,不料被爷台把我救将上来。我说着都羞口,爷台请想,如何能管我这件事情?”蒋爷说:“我能管。我实对你说,这位是展护卫大人,我姓蒋名平,也是护卫,难道办不了这门一件小事吗?论说这是不洁净之事,我们原不应该管,皆因内中有白菊花一节,你暂且跟着我们回公馆,我自有道理。”吴必正闻听连连点头,与大众行了一回礼,把衣服上水拧了一拧,跟着大众,直奔五里新街。蒋爷同着展爷先上饭店,那些人就回公馆。
蒋展二位到了美珍楼,往里一走,就听那楼上叭嚓叭嚓,韩天锦仍然在那里乱砸乱打。掌柜的见着蒋展二位认识他们,说:“方才你们二位,不是在楼上动手来着吗?”蒋爷说:“不错,我们正为此事而来。”到了柜房,把奉旨拿贼的话对他们说了一遍。仍然不教他们泄露机关,所有铺内伤损多少家伙俱开了清单,连两桌酒席带贼人酒席都是我们给钱。那个掌柜的说:“既是你们奉旨的差使,这点小意思不用老爷们拿钱了,只求老爷们把楼上那人请下来罢,我们谁也不敢去。”蒋爷说:“交给我们罢,晚间我们在三元店公馆内等你的清单。”说毕出来,蒋爷上楼,把韩天锦带下来。天锦问道:“四叔拿住贼了没有?”蒋爷说:“没拿住。”天锦说:“不教我出来嘛!我要出来就拿住了。”蒋爷说:“走罢,不用说话了。”出了美珍楼,直奔公馆。进得三元店,此时艾虎与吴必正全都换了衣服。蒋四爷说:“方才这老者说在五里屯开糕饼店,白菊花在他家里,我想此贼由水中一走,不上团城子,今晚必在这糕饼店中。你们谁人往那里打听打听?”问了半天,并没有人答应。连问三次,一个愿去的也没有。蒋爷说:“徐良,你去一趟。”徐良说:“侄男不去。”又问艾虎,他也是不去。蒋爷一翻眼,这才明白,说:“哎呀,你们怕担了疑忌。你们全都不愿去,只得我去了。”冯渊在旁说:“你们都不愿去,我去。心正不怕影儿斜,我不怕担了疑忌。”徐良说:“你就为这件事去,这才对了你的意思呢!”冯渊说:“我要有一点歪心,叫我不得善终。”蒋爷一拦,对徐良说:“先前你可不肯去,如今冯老爷要去你又胡说,你们两人从此后别玩笑了。冯老爷,可有一件事要依我的主意,你若到五里屯访着白菊花,你可别想着贪功拿他,只要见着就急速回来送信,就算一件奇功。”徐良说:“他拿白菊花?连我还拿不住哪,他要拿了钦犯,我一步一个头给他磕到五里屯去,从此我就拜他为师。”冯渊气得浑身乱抖。智化在旁说:“你去罢,冯老爷,不用理他。”蒋爷说:“我告诉你的言语要牢牢紧记。”
冯渊拿了夜行衣靠的包袱,一出屋门,碰见艾虎,说:“兄弟,你这里来,我与你说句话。”艾虎跟着他,到了空房之内,冯渊说:“贤弟,论交情,就是你我算近,我的师傅就是你的干爷,他们大家全看不起我,我总得惊天动地的立件功劳,若得把白菊花拿住,他们大众可就看得起我了。”艾虎说:“皆因你素常好诙谐之故,非是人家看不起你。”冯渊说:“我若拿住白菊花,你欢喜不欢喜?”艾虎说:“你我二人,一人增光,二人好看,如亲弟兄一般,焉有不喜之理?”冯渊说:“我可要与贤弟启齿,借一宗东西,你若借给,我就起去,你要不肯借,我就一头碰死在你眼前。”说着双膝跪倒。要问借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得宝剑冯渊快乐 受熏香晏飞被捉
且说冯渊与艾虎商议,借一宗物件,又与他下了一跪。艾虎问:“你要何物?”冯渊说:“我见了白菊花,若论两个人交手,我并不惧他,也不怕他那暗器就是一宗,他那口宝剑,我可实在不行。今日在美珍楼你与他交手,你们二人刀剑一碰,大概是把他宝剑磕伤,我见他就与你刀剑碰了一次,再也不敢与你交手,净是封闭躲闪,这必是你那宝刀的好处。你若乐意让我取胜,你将宝刀借我,一用。”艾虎一听,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在大相国寺给我刀时节,你也看见了,训教我之时,你也听见了,说刀在我的命在,刀不在我的命就休矣。自从我得了这口利刃,昼夜不离左右,慢说是你,就是我师傅也不能借。我方才说过,你我亲兄弟一般,除这口刀之外,任你借我所有的东西全行,你可别恼。”冯渊说:“你我自己弟兄,焉有恼你的道理。我再与你借件东西行不行?”艾虎说:“除刀之外,没有不行的。”冯渊说:“把你那熏香盒子借我一用。”艾虎暗道:“他实在的有心,怎么他还怀记着熏香盒子哪!”欲待不借,又不好推辞,无奈何说:“大哥,我这熏香盒子,大概你也知道,是小诸葛沈仲元的东西,我是偷他的。我借给你,可得有人家的原物在,别给人家丢失了。”冯渊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能够丢失此物?我要丢失此物,我有一条命陪着他呢!”艾虎把熏香盒子拿来,交与冯渊,还教他怎样使法,连堵鼻子的布卷都给了冯渊。圣手秀士别了艾虎,出公馆,直奔白沙滩来,见人打听,到了五里屯东口外头,见一老者,手扶拐杖,年过七旬。冯爷说:“借问老丈,哪里是五里屯?”老者道:“这就是五里屯。你找谁?”冯渊说:“这里有个糕饼店,在于何处?”老者瞪了他一眼,说:“不知道。”冯渊说:“唔呀!怪不的他们不来。”自己无奈,进了五里屯的东口,路北有一个小巷口,见有许多人在那里蹲着,俱是年轻的,连一个上年岁的都没有,俱都是面向着北看。那北头有一个铺子,是五层台阶,并没有门面,是个风窗子,上面有个横匾,上写着发卖茯苓糕吴家老铺。自己扑奔正北,要上台阶,就有人说:“没出来哪,你不用进去。”冯渊看着这些人,暗骂道:“这些个混帐王八羔子,一个好东西没有!”也不与他们说话,拉开风门子,奔了柜台,说:“你们这里卖糕不卖?”那怯王三说:“既是糕饼铺,怎么不卖糕?”冯渊刚要往下说话,忽听外边一阵大乱,众人往北直跑。冯渊不知是什么缘故,也就出来,见那些人,顺这小胡同直奔正北,冯渊也就跟着,到了北边,就见了吴必元的大门。见那门半掩半开,里面站着个妇人,头上乌云戴了许多花朵,穿着一件西湖色的大衫,葱心绿的中衣,红缎弓鞋,系着一条鹅黄汗巾,满脸脂粉,虽有几分人材,却是妖淫的气象,百种的轻狂。一手扶定门框,一手扶定那扇门,得意的把那条腿跷在门槛之外,不然如何看得见弓鞋哪。有一块油绿绢帕,往口中一含,二目乜斜,用眼瞟着那个相公。虽然瞧着她的人甚多,惟独单对一个相公出神。那个相公,约有二十余岁,文生巾,百花袍,白绫袜子,大红厚底云履,面白如玉,五官清秀,一手握着那文生中的飘带,一手倒背着,拿着一柄泥金折扇,也是二目发直,净瞧着那个妇人。众人看着,全是哈哈大笑,这男女尽自不知,类若痴呆一般。正在出神之际,忽听正北上痰嗽一声,冯渊抬头一看,却是白菊花到了。
冯渊见了白菊花,就不敢在那里瞧看,进了小胡同,撒腿就跑。出了小巷口,回头一看,幸而好没追赶下来,料着白菊花没看见他。又一想,是与他们送信去好哪,还是自己捉拿淫贼好哪?想了想这贼人今日晚间必然在这里住宿,若等他睡熟之时,我这里有的是熏香,就把他熏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伸手可拿,我为什么与他们前去送信,自己拿准了这个主意,就不肯回公馆去了。找了一个小饭店,饱餐了一顿,给了饭钱,直待到人家要上门板的时候,方才出来绕到五里屯后街,探了探糕饼铺后面院子的地势,自己找了一块僻静所在,把夜行衣靠包袱打开,通身到顶俱都换了,背插单刀,百宝囊内收好了熏香盒子,把白昼衣服俱都用包袱包好,奔了糕饼铺后院。东隔壁有一棵大榆树,冯渊蹿上墙头,爬上大树,骑在树上。前边枝叶,正把自己挡住,往下瞧看逼真,下面人要往上瞧看,可有些费事。随手将包袱挂在树上,呆呆往下面看着。
不多一时,有人用指尖弹门,里面妇人出去,将门一开,细细一看,原来是白昼那个相公。那相公姓魏,叫魏论。万贯家财,父母双亡,跟着叔父婶母度日,不喜读书,最爱奢华。到二十岁的时节,外面交了些狐朋狗友,卧柳眠花。与他叔父吵闹,把家私平分了一半,也不娶妻,终朝每日秦楼楚馆,看看要把家私花尽,如今又听说了糕饼铺这个妇人,他要到此处领教领教。可巧一来就会上了这个妇人,两个人正在发怔时节,被白菊花来冲散。妇人把门关上,魏论无奈,也就奔了饭铺。用了晚饭,天到初鼓之后,竟自奔了吴必元的门首而来。在门前转了两个弯儿,一横心,用指尖弹门。妇人出去,那相公对着吴必元的妻子,一恭到地,说:“大嫂,今日学生目睹芳容,回到寒舍,废寝忘餐,如失魂魄,今晚涉险前来,与娘子巫山一会。”妇人一听,微微的一笑,口尊道:“痴郎,你我素不相识,夜晚叫门,你这胆量,可就不小。”相公说:“但能得见芳颜,虽死无恨,倘能下顾,赏赐半杯清茶,平生足愿。”妇人说:“我见世上男子甚多,似你这痴心也太少,如此就请进来。”妇人前边引路,相公就跟将进去。似乎这个人胆子实在不小,也不问问他家丈夫在家不在家。也是活该生死薄上勾了他的名字,阎王殿前挂了号了。进了院子,妇人就把大门关上,来至屋中。冯渊在树上看得明白,他倒替这个人提心吊胆,暗说:“要是白菊花一来,只怕此人难逃性命。”果然不大的工夫,唰的一条黑影,由墙上来了一个人,冯渊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菊花。见淫贼飘上身来,直奔窗前,用耳一听、男女正在里边讲话。恶淫贼把帘子一掀,见双门紧闭,一抬腿当的一声,把门一开,哈哈一笑说:“贱婢,你作得好事。”满屋中一找,就见那床帏子底下,露脊一点衣襟,妇人站在那里挡着。晏飞过来,把妇人一揪,噗咚一声,摔倒在地。晏飞一伸手,把相公拉出来,回手一亮宝剑,噗哧结果了他的性命。回身往倚子上一坐,说:“贱婢,他是何人?”那妇人机变最快,爬起来说:“晏大爷,这可是活该我们家不该出事。你要问这个男子的来历,白昼之间,我就看见他在咱们门外头,两只眼睛发直,净瞧着我。这必是我方才倒水去时节,可瞧见有个黑影儿一晃,我打量这是一条狗哪,我也没留心细看,必然是他先钻在床底下来了。要不是你来,我关上门一睡觉,他要从床底下钻出来,净吓也要把我活活吓死。这个事情我是情实不知,岂不屈死我了。”白菊花又哈哈一笑,说:“贱婢,你真狡辩的好。”妇人又百般的一哄,晏飞可就没有杀害妇人的心意了,就问妇人:“你可给我预备下酒菜没有?”妇人说:“今日白昼见着你,我就算计着你今晚必来,早把酒菜给你安排停妥。可就是一件,这地下扔着个死尸,这酒如何喝的下去哪。”白菊花说:“这个不难,待我把他抛弃河中。”先教妇人把门开了,晏飞一伸手把相公提起来,出了街门,直奔河沿。一路并没遇见行路之人,转身回来,复又关上大门,妇人已预备下酒菜。把个冯渊在树上等的不耐烦。好容易等至二人吃毕酒,安歇睡觉,吹灭灯烛,还不敢下来,料着不能这就睡着。又等了一个更次,天交四鼓。把包袱摘下来,往腰中一系,盘树而下,到了窗棂之外,听了听,就知二人睡熟。先把布卷掏出来,堵住自己鼻孔,把熏香盒子摸出来点着熏香。要知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见恶贼贪淫受害 逢二友遇难呈祥
且说冯渊把熏香盒子摸出来,把盖揭开,取千里火筒,这熏香盒子类若仙鹤的形象,把千里火点香,放在仙鹤肚内,用仙鹤嘴对准窗棂纸,此刻香烟已浓,把仙鹤尾巴一拉,两个翅儿自来一忽闪忽闪的,那香烟就奔屋中去了。把所点的香俱已点完,料着白菊花必定熏过去了。回手把仙鹤脖子拧回,收藏百宝囊之内,到了屋门,把帘子一启,那门无非虚掩,顶着一张饭桌子,将门推开,桌子一挪,进了屋中,一晃千里火,就奔床榻而来。冯渊也是好大胆量,就把灯烛点上,往帐子一看,冯渊吓得身躯倒退。原来他们是赤条条的睡觉,就见他那宝剑镖囊衣服等件,俱在他身旁放着。冯爷过去一伸手,先把他宝剑镖囊衣服等件拿过来,抱着就往外跑,到了院中,乐的他慌慌张张,把包袱解下来打开,把他所有的东西衣服靴袜还有夜行衣靠等,俱囊在自己包袱之内,把镖囊自己系上,又把宝剑也撇在地上。就是一件为难,要拿白菊花,他们是赤身露体。自己乃是有官职之人,过去捆他,又怕冲了自己之运,有心一刀将他杀死,又想不如拿活的好。又一狠心想一刀把他杀死,提着首级回去见众位大人,教醋糟给我磕头。从此后我有了这口宝剑,谁也不能看不起我了,别瞧他们是万岁爷钦封的小五义,姓冯的可拿着钦犯。越想越乐。正在欢喜之间,忽听前边的门一响,打前边进来一个人。那人喝的酒,足有十二成了,原来是吴必元,从外边喝的大醉而回。怯王三见大掌柜的一天没回来,怕他寻了拙志,打算等二掌柜的回来自己就辞买卖。怎奈二掌柜回来,醉得人事不醒。只可明日再说罢,往后推着吴必元说:“后边睡觉去吧。”把后门一开,吴必元就一路歪倒进来。冯渊过去,说:“你是什么人?”这一句活,把吴必元的酒吓醒了一半。回问:“你是谁?”又一瞧冯渊这样打扮,说:“你是个贼呀!”冯渊道:“胡说,我是御前校尉,奉旨捉拿国家饮犯,如今现在你家睡觉。你是吴必元哪!”吴必元一听是校尉,忙深施一礼,说:“我正是吴必元。”冯渊就把他哥哥溺水,自己怎么奉差而来,白菊花怎么在里面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吴必元吓得浑身乱抖,把王三叫过来,又告诉一遍。
冯渊问吴必元说:“你这妻子还要不要?”回说:“不要了。”冯爷说:“你若不要她,找给你出一个主意,你用一床被子,将她裹上,两个人搭着她,丢在河里去,另用一床被子,把贼人盖上,我好进去拿他去。”吴必元说:“把我妻子搭出,将她惊醒之时,她要叫喊,如何是好?”冯渊说:“绝不能叫喊,我把她治住了,如死人一样。”吴必元这才同着王三进去,二掌柜把被子裹了他妻子,又用一床搭在白菊花的身上。王三过去把街门开开。吴必元叫王三帮着搭他妻子,王三说:“等等,二掌柜的,你也过于疏忽了。抬起来往河内一扔,倘若遇见官人,或是漂上来有人认得,这个官司是你打,我打?那得有老爷作主才行哪。常言说得好,拿贼要赃,拿甚么来着要双。这要单害她,就得偿命。”冯渊说:“我是原办的正差,亲眼得见,你们若要不信,我姓冯,叫冯渊,御前校尉,开封府总办堂差。”这二人也不知他有多大的爵位。方才把淫妇抬将起来。出离大门,丢在河中。问来见了冯渊告诉了一遍,冯渊过去叫王三找了两根绳子,把白菊花二臂捆上,又把他的腿捆好,用一床大红被子,照着卷薄饼的样子,把他裹好。冯渊往肩头上一扛,那二人送在大门以外。
此时已交五鼓多天,对着朦胧的月色,冯渊扛着白菊花直奔公馆而来。过了五里屯就是白沙滩的交界,走出约有三里多路,此时正在四月中旬的光景,夜是最短,看看东方发晓。自己一想,天光快亮,本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又扛着个人走路不便,可巧前边一片松树林,至里边,把白菊花放下,把身上包袱解下来,又把刀剑摘下来,将包袱打开,脱下夜行衣靠连软包巾带鞋,倒把白菊花那身衣服,武生中,箭袖袍,狮蛮带,厚底靴子,他全穿上了。也把宝剑带上,把百宝囊解下来,将自己的夜行衣包袱打开,将百宝囊包在里面,还有自己一套白昼衣服,连白菊花的夜行衣包,共是两个衣包,外面还有一个大包袱,打量着两个包在一处。不料正包之时,忽听树林外头念了一声无量佛,说:“你是哪里来的?偷盗人家的东西,意欲何往?”冯渊闻听一怔,从树林外蹿进两个人来,未能看得明白,大概必是两个老道,忽听白菊花嚷说:“师弟快来罢,我叫人家捆在这里了。”原来他刚出五里屯,白菊花就醒过来,那熏香本是鸡鸣五鼓返魂香,只要是天交五鼓,那香烟的气味就散净了。晏飞一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二臂牢拴,连腿叫人家捆上了,有被子挡着,看不真切,原来是叫人家肩头扛着,颠颠的直走,忽然嘣哧一声,将自己摔在地下。复又往外挣拔挣拔,就见是冯渊把他拿住了,见冯渊换自己的衣服,又不能挣开绳子,暗暗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时可巧那边有他的师弟到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莲花仙子纪小泉,一个是风流羽士张鼎臣,这两个是老道的徒弟,又是师兄弟,又是盟兄弟,全是寻花问柳之徒。皆都是老道打扮,生得面如少女一般。要是见着稍微有一点不正道的妇人,专能坏人闺阃,败人名节。那纪小泉就是银须铁臂苍龙纪强的侄儿,后来拜的是梁道兴为师,皆因他入了绿林,到处问柳寻花,银须铁臂苍龙纪强不许他进门,故此纪强全家已死,他并不知晓,但得知纪强一家死于白菊花之手,他也不管救了。这日他同着风流羽士张鼎臣投奔团城子,不好空手而去,打算备办点礼物,手中又无钱财,二人要打算做一号买卖,可巧正走在此处,就见冯渊肩头扛着一个大包袱。纪小泉叫:“哥哥,咱们劫这个,大概总有点油水。”张鼎臣点头。两个人这才往里一蹿,念声无量佛,白菊花就听出来了,故此高声喊叫:“师弟快来救我!”纪小泉与白菊花至好,皆因出去采花,都是这样朋友,如今听见是晏飞的声音,焉有不肯来救的道理。冯渊见白菊花也醒过来了,又有人蹿进树林,一着急包袱也没包好,倒不如先一剑把他砍了罢。再说此时有壮胆的兵器,慢说两个人,就是二三十人我都不惧,全凭这口紫电剑,他有什么兵器,削上就得两段,那还怕他什么?刚一回手拉宝剑,叭的一声,就是飞蝗石打将过来,正打在冯渊右手手背之上。冯渊唔呀一声,一甩腕子,疼痛难忍,那剑就拉个出来了,闹了个手忙脚乱。眼看张鼎臣、纪小泉两个人,挥宝剑反要剁他,冯渊无奈,只才一伸手,把夜行衣靠包袱拿起来,撒腿就跑。张鼎臣、纪小泉二人,紧紧一追。白菊花叫道:“二位师弟别追他,先给我解开。”纪小泉说:“哥哥,你先追那个,我回去与我师兄解开。”一伸手将破子抖开一看,白菊花赤身露体,纪小泉一笑说:“大哥准是采花被捉了罢。”白菊花说:“不错,正是采花被捉。”又说:“贤弟,那一个蛮子,务必把他捉住,这厮把我害苦了。”纪小泉答应,复又拿起剑来,挑开绳子,出了树林,赶下来了。白菊花一看,地下现有的是衣服,穿上一条中衣,穿了靴子,拾起冯渊那口刀,也就迫出树林,往下紧紧一赶,追来追去,已离着不远。冯渊回头一看,三个人都往下追赶,自己又用手拔了拔宝剑,此时手背已然浮肿起来,一拿宝剑不甚得力,打量着勉强把宝剑拉出来,削不了他们的兵刃,万一把这口宝剑再叫他们得回去,那可不好。不如我还是跑罢,莫非他们能追到我公馆不成。自己想头虽好,不料人家腿快,扭项回头一看,已经离着不远了。冯渊一急,直奔树林,使一个诈语,高声喊叫说:“树林里头埋伏快些出来,现今有白菊花到了。多臂熊快来罢!”这一声不大要紧,把白菊花吓了一怔,便高声叫道:“二位贤弟别追了,白眉毛现在此处哪!”纪小泉与张鼎臣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微一止步,忽见树林之中跑出一人,嚷了一声说:“乌八的驴球!”随骂着往下就赶。苦问徐良这一来,怎么捉拿白菊花,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晏飞丢剑悲中喜 冯渊得宝喜中悲
且说冯渊使个诈语,果然树林之中就有人答言,哼了一声,骂乌八驴球的,出来一看,原来不是徐良,却是学徐良口音,是邢如虎、邢如龙二人。皆因此时天有四鼓还不见冯渊回公馆,蒋平说:“可不好了,别是遇见祸了罢。”智化说:“不能,我见他这几天天庭大亮,我算计他必有些喜事。”蒋平说:“我不是没见出,他那喜是假意,虽有点凶险,也不大甚要紧。”艾虎说:“他兴许有些喜事。”蒋平问:“怎么见得?”艾虎说:“他临走把我那熏香盒子要去了。真要是白菊花在那里下榻,岂不伸手可得!”徐良说:”老兄弟,你怎么把熏香盒子借给他哪?他这一去,要遇不见白菊花,必拿熏香把内掌柜的熏过去,他要采花,是你损德了。”蒋平在旁说:“不要血口喷人,他不是那样人物。”展南侠说:“总是有人接应去方好。”蒋平说:“叫二位邢老爷前去辛苦辛苦罢。”二人答应,遂带了兵刃,问了问吴必元家的道路,出离公馆,直奔白沙滩。此时已然天光快亮,邢如龙说:“咱们不能去了,这还有多大的工夫!”邢如虎说:“不去可不是差使了。若咱们回去见了他们一问,何言答对?”正然说话,见前边有片树林,邢如龙说:“咱们在这里歇息歇息。”将进树林,见前边有人飞也相似往前直跑。邢如虎说:“准足冯老爷败下来了。”二人躲入树林,听得冯渊说:“后面白菊花到了。”邢如虎心生一计,说:“哥哥,我学徐老爷骂人,先惊吓他一下。”果然往外一跑,嚷了一声,骂道:“乌八驴球!”这一声不要紧,把白菊花吓跑了,不但把他一人吓跑,并且他还拉着张鼎臣与纪小泉,这两个人也不知这是什么事情,心想着师兄怕,别人更得可怕了,也就跟着他糊里糊涂跑下去了。又来至那个树林内,白菊花说:“你们往外瞧着点,他要一来,咱们好跑。提起那个老西来,令人可恨,他害得我好苦。这蛮子就是那个老西的前站。”他把徐良的事一五一十细说了一回。这两个人一听,也是一惊。纪小泉说:“要叫你这么一说,这个人谁能是他的对手?休想必是破他吓破胆子了。”白菊花说:“不然,你日后见着他,就知他的利害了。”
纪小泉又问:“你是在哪里采花,落得这样狼狈?”白菊花也就实说了一遍,又说:“要不是你们来,我这条性命可就休矣!”说着话,就把冯渊的衣服穿上,还有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夜行衣服,还有个百宝囊,一看却是夜行人所用的东西,飞爪百练索,千里火筒,钢制拨门撬户的家伙,又一摸里边,有个盒子,拿出来一看,原是个熏香盒子,把盖一揭,看了看里面,还有许多熏香。这是什么缘故?皆因冯渊被莲花仙子一飞蝗石打在手背之上,心一慌乱,把夜行衣包拿错了,把白菊花的衣包拿走,将他的丢下了。白菊花一见此物,十分欢喜,忙叫纪小泉说:“贤弟你看,虽然把我宝剑丢了,我却得了一个熏香盒子。”纪小泉说:“恭喜恭喜!”白菊花说:“我还有甚么喜事?”纪小泉说:“据我瞧,宝剑虽然丢失,这熏香盒子比宝剑还强,咱们出去,常常遇见少妇长女,多有不从的,有了这宗东西岂不是比宝剑强的多么?人是时运领的,把无价之宝丢失,得了他这一宗物件,反为无价之宝。”白菊花哈哈一笑说:“有了此物,真要再见着节烈的妇人,要叫她顺手,不费吹灰之力。”重新把包袱裹好,他就改作冯渊的打扮,肋下佩刀。问纪小泉意欲何往?纪小泉说:“要上团城子。”白菊花说:“你们一到团城子,这个老西先前说过,必要去寻找,我可不是老西的对手,你们要去,我也不拦。”纪小泉说:“你要不去,我们也就不去了。你意欲何往?”白菊花说:“上我姊丈邢里去,仍回姚家寨,他那里倒是我栖身之所。”张鼎臣、纪小泉二人俱都愿意一路前去。白菊花说:“既然这样,你们二位同着我把吴必元杀了,然后再走。”二人答应,同白菊花回五里屯杀了吴必元,三人一同扑奔姚家寨。惟有莲花仙子纪小泉不大愿意,皆因前几年跟随他师傅上团城子与东方亮拜过一回寿,见过玉仙,在东方亮家中住了一个多月,常与玉仙抡拳比武,东方亮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以为他是个小孩子,他又管着玉仙叫姑姑,岂知二人很有些意思。今日打算要上团城子会会玉仙,被白菊花说的无奈之何,也只可随着杀了吴必元,投奔姚家寨,暂且不表。单提冯渊见了邢家兄弟,却不见徐良,便问道:“徐良哪里去了?”邢如虎说:“是我学徐良口音,吓退贼人。你为何这样打扮?”冯渊把自己的事如此这般细说了一遍。邢家弟兄一听,如今白菊花的宝剑教他得来了,说:“早知道白菊花没有宝剑,你何不追他呢?”冯渊说:“这工夫追他也不为迟,故此烦劳你们二位跟我一趟,我那里还放着好些衣裳呢。”自己低头一看,说:“不好了,我把包袱拿错了。”邢如虎问:“怎的拿错了?”冯渊又把换衣裳,要拿大包袱一包,这么个时候,有两个老道进来,刚一拉宝剑,被他打了一石子,正在我手腕之上等情由说了一遍,末了说:“还得你们二位跟着我辛苦辛苦。”邢家弟兄跟着冯渊又到那个大松树林子里边,再找包袱连刀,已是踪迹不见。冯渊急的跺脚摇头唉声叹气,邢家弟兄说:“虽然没拿住白菊花,得了一口宝剑,却是喜事,为何唉声叹气?”冯渊说:“你那里知道,我丢了要紧东西。”邢家弟兄问:“丢了什么东西!”冯渊说:“不必问了,咱们暂且回去罢。”
将出那树林,就见由西跑来一人说:“冯老爷慢走。”冯渊回头一看,却是糕饼铺的怯王三,他说:“冯大老爷,大事不好了。自从你老人家去后,我们二掌柜的在后头院内睡觉,我在房内看着铺子。我还没睡着哪,就听二掌柜的喊叫救人救人,我赶到后边一看,我们二掌柜的被杀身死,也没有凶手,也没有凶器,不知被何人所杀?也不知道你老人家在什么地方居住,我就跳墙出来,要到五里新街各店中打听去,不料跑到此处,看见你老人家了。”冯渊说:“不怕,你跟我走罢。”王三答应一声,就跟随冯渊,直奔公馆而来。此时天已红日东升,到了公馆,直奔东院。此时蒋平等整整一夜没睡觉,好容易盼着冯渊到了,众人看他这样打扮,俱都掩口而笑。蒋平就问:“冯老爷,你怎么打扮也换了?”冯渊就把始末根由的话说了一遍。蒋平说:“如何”但若有一个人同着他去,岂不就把白菊花拿住了?”智化说:“总是他不该遭官司。”教徐良把吴必正叫过来,王三告诉他家中之事。吴必正听了,哎呀一声栽倒在地,蒋平叫人将他搀起来,叫了半天,方苏醒过来,放声大哭。蒋平说:“你也不用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老头子说:“我兄弟已死,打官司去又是一件丑事,倒不如我一死,口眼一闭,全不管这些闲事。”蒋平说:“你不用死,我教给你一套口词,包管你绝不出丑,你自己托人写呈子去。”吴必正问:“什么口词?”蒋平说:“就言你弟妇,这日晚间将要安歇,忽见从外边进来两个人,一个文生秀士,也不知他叫个么名字,一个武生相公,俱没安着好意。就听见那人自己说叫白菊花,这两个人为争风,那白菊花一剑将文生秀士杀死,抛在河内,就要与你弟妇行苟且之事,不料此时,有官人赶到,将白菊花追跑。你弟妇虽没失身于匪人之手,本人一羞,投水身死。你就照着这套言词写张呈子,准不至名姓不香。后来贼人去而复返,又把你家兄弟杀死,求你们太爷作主。你也不沾罪名,你弟妇也是个烈妇,你想想如何?”吴必正连连点头说:“总是大人的高才。”连王三又给众位磕了头,出公馆去了老头子去后,大众再看冯渊坐在那里,洋洋得意,很透着自足,左把宝剑按一按,右把宝剑提一提,站起来复又坐下,自己不知要怎么方好。蒋平说:“智贤弟,我想这白菊花,从此一跑,又丢失宝剑,无处可去,这可要上团城子去了。”智化说:“今天晚上我到团城子走走。”蒋平说:“智贤弟,辛苦辛苦,你去可是要很好探望里面光景如何。”徐良说:“智叔父要上团城子,侄男跟随你老人家一路前往。”艾虎说:“我也去一回。”卢珍说:“智叔父,我也去瞻仰瞻仰。”白芸生说:“智叔父,我也领教领教去。”这四人都要去,黑妖狐带领小四义前去,二盗鱼肠剑。不知怎样盗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史丹无心投员外 天彪假意认干爹
且说智化要上团城子,小四义全要前去,都要看看藏珍楼,智化心内为难,想他们身价太重,怕这几个人倘有些舛错,自己担架不住。蒋平在旁说:“智贤弟,你不用多虑,他们都是准走子午之时,再说本领全都不弱。”智化方才点头。徐良对着卢珍、艾虎说:“蒋四叔说咱们的本领俱都不弱,你们看我的本事如何?”卢珍说:“咱们弟兄五人,要论本领,就算你是头一名。”徐良说:“别看我的本事好,缺典。”艾虎问:“缺什么典?”徐良说:“本领讲的是马上步下,我就会步下,不会马上。”艾虎说:“三哥是未学练过,故此不行。”徐良说:“我也练过,在家中我也一心想买一匹千里马。”卢珍说:“那可不容易呀。”徐良说:“买倒可以买,价钱还不大,就是不教骑上,一上噗咚把我摔下来了,再一上又把我摔下来。后来叫人牵住,我方才上去,它又不走,若要一走,它腿快又把我扔下来了。”冯渊哈哈一笑说:“醋糟,你如何行的了!千里马还得要千里人哪,没有千里人,当然是不走。”徐良也哈哈一笑说:“臭豆腐你还懂得千里马与千里人要相配哪!虽然你得了一口宝剑,是无价之宝,世间罕有之物,乃有德者居之,德薄者失之,故此不能久在白菊花的手内,不如及早做个人情,送给有德之人。你若不信,你就佩着,不但不能长久,还怕要与你招出祸来。”徐良这句未曾说完,把冯渊脸上颜色都气变了,说:“不用细讲,我不配带此物,必是你可以配带。”徐良说:“我也不配带。咱们公举一人,将这人说出,人人皆服,那才可行,倘苦内中有一人不服,咱们重新另举。我说是智叔父。头一件是前辈老英雄,二则声名远震,正大光明,列位请想如何?”冯渊一听,说:“醋糟,你原来是挤兑我,你倒是明要,我双手奉送,你这绕脖子,指着千里马说,谁有你机灵!说的可是马,为的可是剑,绕了六里地的弯子,还是归到宝剑上了。我这个性情,最喜直言,越绕弯子越不行,剑是在我身上带着,你们不能抢我的,凭爷是谁,我也不给,我可是无德,偏要带有德的东西。”徐良道:“我无非是多话,爱给不给,与我无干。”冯渊说:“我就是不给。”徐良往旁边对着艾虎使了个眼色,艾虎也就明白了这个意思,问冯渊说:“哥哥,你把事办完了么?白菊花今天你还去拿不拿?”冯渊说:“今天就不去了。”艾虎说:“你要不去,该把那个东西还我了。”冯渊问:“什么东西?”艾虎说:“熏香盒子。”冯渊一怔说:“叫我丢了。”艾虎说:“那时我要不借,总说我没有兄弟的情分了。我给你时节,嘱咐你千万可别丢了,你也知道我是偷的东西,谁知道你丢了没丢?没有人家的原物可不行。你说过你不是三岁的顽童,小小的一个盒子如何丢失的了?”冯渊说:“我真是丢了。你要不信,我重重起个誓。”艾虎说:“你也不用起誓,你丢了,就得给我找去。”冯渊说:“我上哪里去找?准是被白菊花得了去了。”徐良说:“老兄弟,熏香盒子要被白菊花得了去,他必是熏香采花,那个罪恶全在你的身上。”艾虎一听,更透着急,与冯渊要定了,没有不行。冯渊看了看艾虎,瞧了瞧徐良说:“我明白了,总是亲者厚,厚者偏,就只我是个外人。”一回手,把宝剑摘将下来,双手捧着,交与智化说:“智大爷,我可不成敬意,是叫他们挤兑的,我要不给,准许他们把我害了。”智化说:“你好容易得来的宝物,我焉敢领受,常言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冯渊说:“你就不用挤兑我了。醋糟与我绕脖子,艾虎与我要熏香盒子,净挤兑我这口宝剑,如今我恭恭敬敬送给与你,你又不要,不信我要拿回去,艾虎又该给要熏香盒子了。不用作这虚套,你收下饶了我罢,不必难我了。”蒋展二位在旁说:“既是冯老爷这一点诚心,你就收卜罢。”智化这才伸手按了过来,深深施了一礼,说:“冯老爷赏给我这口宝剑,应当请上受我一拜。”冯渊说:“那我可不敢当。”回头又与艾虎说:“我把宝剑送给你师傅,你要熏香盒子不要?”艾虎说:“宝剑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你把我的熏香盒子丢失,已然是丢了,我们自己兄弟,难道说我还一定与你要还不成?”冯渊说:“好兄弟,真慷慨。我要不给你师傅那口宝剑,你绝没有这样言语。”大众全都哈哈大笑。智化叫艾虎把店家找来,给预备香案,不多一时,将香案设摆妥当。智化把剑供在桌案之上,点上香蜡,双膝跪倒,祝告:“神仙在上,弟子智化,现今得了紫电剑,必须按正道而行,倘若错用此物,定遭天诛。”说毕,将香插入香斗之内,大拜二十四拜,站起身来,才把宝剑挎上。吩咐店家,将香案撤去,大家轮次道喜行礼,行礼已毕,蒋平叫店家备酒,与智化贺喜。不多一时,设列杯盘,众人落座,大家欢呼畅饮,议论上团城子,暂且不表。
单说龙滔与龙天彪,在史丹那店内住了一夜。史丹出去,置买衣服,青缎子箭袖袍,皮挺带,薄底快靴,黑灰衬衫,青缎壮帽,穿戴起来,又是一分气象,更透着威风。到了次日,把店内所欠饭账俱开发清楚,吃毕早饭,天交挂午,三人出离李家店,直奔团城子西门,看了看周围城墙,鸭蛋相似,是个长圆的。来至西门北边,一带三间平房,随问道:“里面有人么?”有人答道:“找谁?”史丹说:“有一位姓朱的,给留下话了没有?”那人说:“你莫非姓史叫史丹,打把势的么?”史丹说:“正是。”那人说:“你们先在屋内坐坐,我打发人去请朱大爷去。”
不多一时,黄面狼朱英从外面进来。史丹过去要行大礼,朱英把他搀住,就问:“这两个人是谁?”史丹说:“你们二人过来见见朱大爷。这是我姨弟,叫龙滔,这是他的儿子,叫天彪。”龙滔要行大礼,也被朱英把他搀住。朱英一打量龙滔,白方面短黑髯,虎臂熊腰。又看那小孩子,是武生公子打扮,面如白玉,生得十分俊秀,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爷跪下磕头,说:“我叫龙天彪。”朱英把他搀起来说:“好一个聪明小孩子。”回头又问史丹:“你带着他们父子二人,有什么主意?”史丹说:“昨天,我正在街上买衣裳之时,遇见我姨弟,他原是在镖行保镖,皆因把镖行买卖丢下了,没找着事情,也要在此处打把势卖艺。我就把你老人家的话,对他们一说,他们一心就要来求求你老人家,给他们美言美言,那怕就在此处打更,都是情甘愿意。”朱英说:“我昨日见员外,只说得你一人,再添上一人也使得,这个小孩子我怎么去说呢?”龙滔、史丹本是粗鲁之人,教朱英一问,无言答对。还是龙天彪机灵,说:“你老人家不要作难,只管说着瞧去。倘若此处员外爷只要我姨大爷,不要我们父子两个,那也不要紧,我们再找别的事去。万一要留下我父亲,瞧我小孩子无用,不妨教我看看书房,打扫打扫院子,只要给两顿饭吃,我也不要工钱、月钱。倘若一定不用,只要留下我父亲。先支二三两银子,我作盘川回家去。全仗朱大爷举齿之劳。”随说着复又跪下了。朱英见天彪说话这样嘴甜,十分欢喜,说:“小孩儿你只管放心,此处员外爷不要,你伺候我去,非是我说大话,足可以养活起你。”随即带着他们就走进了大门,穿宅越院,来至垂花门外头,叫他们在那里等着,自己去了半天,复又出来说:“你们见了员外爷之时,可想着磕头。”到了里面,进厅房一看,群贼实系不少。朱英带领三人进见,说:“这是大员外。”史丹、龙滔俱跪下磕头。又见了紫面天王,也给行礼,复又引见群贼,也是一一行礼已毕,往旁一站。东方亮问哪个叫史丹?又问龙滔会什么武艺?回答说会使单刀拳脚,问史丹会什么本事?回说会使单刀、齐眉棍、拳脚。东方亮教他们施展施展。先是史丹把衣服一掖,袖子一挽,打了一趟拳脚。又教龙滔练,他也将衣裳一掖,袖子一挽,把刀摘下来,叫天彪拿着刀鞘子,龙滔这一趟刀,大家无不掩口而笑,就是三刀夹一腿,没有别的招数,也不换样儿,也不收住,三刀一左腿,三刀一右腿,砍了极大的工夫,好容易方才收住。砍完了这趟刀,他还是提着刀过去,问说:“员外爷,你们瞧着好不好?”群寇异口同音说:“好,还是很好。”龙滔哈哈大笑,说:“我知道很好么!”东方亮一看,这个人憨憨傻傻,倒也很喜欢。东方清问:“小孩子,你会什么本事不会?”天彪说:“眼前会几手儿,不敢当着众位太爷出丑。”东方清说:“你打一回拳我看,不用害怕,打在哪里,若要忘了时节,有我们告诉你。”天彪先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冲上深施一礼,然后这才一拉架势,往外一伸手,大家就知道他是个行家。正是行家伸出手,便知有没有。再看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绵软矮酥,小腕胯肘肩膝,蹿高纵低,身躯滴溜溜乱转,走马灯相仿,群贼看得连声喝彩。这一回打完,收住架势,东方亮说:“会单刀不会?”天彪说:“会过两三手。”东方亮教他练刀。小爷天彪把刀摘下来,又走了一趟刀。众人无不喝彩,夸奖好刀法。东方亮问:“跟谁学的?”天彪说:“我在镖行里,都是我叔叔大爷们教给我的武艺。”东方亮连连夸奖:“这个小孩子,我真爱惜他。”张大连最能奉承,说:“大哥要爱惜,何不收他作个义子哪?”东方亮说:“怕人家不愿意。”龙滔在旁说:“员外呀,你要收我这小子作义子,我是求之不得哪。”张大连又一奉承:“这孩子的造化真是不小,磕头罢!”小爷赶紧就大拜了四拜,又与东方清磕头,然后又给群贼磕头,全行礼毕,又问:“义父,我义母现在哪里?让我给她老人家磕头去。”东方亮把桌案一拍,说:“不用问那贱婢,她死了,你倒有两个姑姑,叫人领你去见见。”天彪问:“今在哪里?”东方亮说:“现在红翠园。”叫家人带着少爷,见见二位小姐去。家人答应一声,此时天气已晚,家人执定灯笼,带着天彪,刚到后院,忽见前面有个人影一晃。要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众好汉二盗鱼肠剑 小太保初观红翠花
且说龙天彪认东方亮为义父,家人带着他上红翠园,遇见黑影,然后与金仙、玉仙磕头去。东方清告诉龙滔与史凡,每月一个人十两银子工钱,前后共四十个打更的,全属他二人所管。这两个人谢了员外出去,就有人带着他们两个上更房,暂且不表。
单说天彪,头里有两个家人打着灯笼,直奔红翠园而来。家人叫开门,告诉明白婆子。婆子进去说明白了,复又出来说:“请。”天彪来至院中一瞧,二位姑娘俱是短打扮,素衣淡汝,绢帕包头,方练完拳脚,在那里坐着,还有些喘吁吁的。婆子带天彪一见,说:“这就是今天大太爷收的少爷,给二位小姐磕头来了。这是我们大小姐,这是我们二小姐。”天彪过去,双膝点地,说:“大姑姑在上,侄男给姑姑磕头。”起来又与玉仙也是如此磕头,行礼已毕,往旁边一站。丫鬟小红过来说:“呀,这就是少大爷,我小红与少大爷磕头。”天彪一摆手说:“今天也没带着什么,改日再赏赐你罢。”金仙、玉仙一见天彪生的标致清秀,十分欢喜。玉仙问他的来历,小爷就把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玉仙说:“你叫什么名字?”小爷说:“我叫东方天彪。”玉仙说:“好个名字。”又说:“你会什么本事?”小爷说:“十八般兵刃都会,就是太沉重的我使不动。”玉仙说:“十五、十六力不全,二十五、六正当年,你的年岁还没到哪。”回头说:“姊姊,咱们哥哥真有眼力,这个义子。收得不错。人家孩子给咱们磕了些头,也得给他点见面礼儿哪。”金仙说:“使得。”叫丫鬟取来一块碧玉佩。玉仙问:“你识字不识?”小爷说:“略知一二,可不会作文章。”玉仙进房中,亲身取来一个金项圈,随手与他戴上,说道:“论说你岁数大了些,还可以将就着戴的哪。”天彪谢过二位姑娘,从人还在那里等着,说:“少爷,咱们上前边去罢。”天彪告辞,玉仙说:“没有事之时,只管上我们这里来,无论早晚,我还要瞧你的本事哪。”
小爷答应,转头跟着家人往前走着,心中一动:方才那条黑影,别是师傅来了罢。来至前边,见了东方亮,就把二位姑娘给他的东西,叫东方亮看了一看。大员外又叫人另取一套衣服来,与天彪换上。束发亮银冠,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穿一件白缎子箭袖袍,周身宽片锦,边上绣金龙,张牙舞爪,下绣海水江涯,镶配八宝云罗伞盖花,五彩狮鸾带扎腰,套玉环,配玉佩,葱心绿的衬衫,五彩花靴。那一顶亮银冠,嵌明珠,镶异宝,光华灿烂,双插一对雉鸡毛,类若两条锦带相仿,飘于脑后。迎面上,单有两朵素绒球,翠蓝颜色,把金项圈往脖颈上一套,又带着小爷这脸面,类少女一般,这一穿戴起来,把那大众群贼,瞧的鼓掌大笑。说:“这个侄男,好俊美,好威风,这可要送个外号方好。”细脖子大头鬼王房书安说:“大哥叫伏地君王,他叫伏地太子罢。”东方亮说:“不好。”张大连说:“叫他个小太保如何?”东方亮说:“好很很好。”从此人称小太保。对天彪说:“吾儿过来,谢你张叔父送你的外号去。”小爷不忙不慌,给张大连磕了三个头。东方亮是男孩女儿一个没有,忽然间有这么大的一个小子,直乐的手舞足蹈,复又吩咐说:“天彪,所有团城子里面任你游逛,东北角上有个庙,可不许你去,倘苦背着我上庙中去,打折了你的双腿。”天彪说:“天伦嘱咐我的言语,孩儿焉敢不听。”东方亮吩咐一声摆酒。张大连说:“大哥的酒,咱们与大哥道喜,这叫借花献佛。”立刻摆列杯盘,大家落座。东方亮说:“吾儿,与你众叔父斟酒。”天彪说:“谨遵爹爹之命。”就在这个时光,大厅上与东西配房上,上来了五个人,是黑妖狐智化与小四义。他们也是等到二鼓之半时节,全都换了夜行衣靠,背刀的背刀,背剑的背剑,蹿房跃脊,出了三元店,五人直奔团城子而来。到了团城子北边,徐良告诉芸生大爷与卢珍、艾虎说:“下去时节,里面可有护城濠,全是翻板。若要脚踏实地,可得蹿出七尺开外。”大众点头。徐良掏百练索抓住城头,一个跟着一个,五个人全到了上面,复又把抓头搭住里面,徐良头一个导绳而下,看看离地不远,一踹城墙,往后一倒腰,蹿出约有八尺开外,才脚踏实地。撒手把绒绳交给智爷,连白芸生、卢珍、艾虎俱是这样下来。徐良把上面抓头抖下来,绒绳绕好,收在兜囊之内,爷儿五个,仍然是鱼贯而行。正走之间,忽见太湖石上,有个人影儿一晃。徐良说:“有个人影儿,你们看见了没有?”俱都低声说看见了。艾虎说:“你们瞧又来了两个。”大众一回头,也都瞧见了,正打城墙倒绒绳而下呢。徐良说:“咱们过去瞧瞧是谁?”智爷说:“咱们不管来者是谁,先瞧白菊花要紧。”徐良遵听智爷言语,直奔前厅而来,过了两段界墙,到了厅房后身。白芸生与卢珍蹿上墙去。智爷与徐良往前一绕,上了东房。艾虎上了西房。全向里面一望,就见那些群贼饮酒,正是东方亮叫“吾儿与你众叔父斟酒”。徐良一看,不足别人,却是自己徒弟改换了穿戴,又见大众管着他叫小太保,一赌气,把智爷一拉,到房后坡低声说:“你老人家看见没有?我这个徒弟真无志气,与人家当儿子来了。”智爷说:“那才好打听事情哪。”徐良说:“我定不要见他了,教他当他的伏地太子去罢。”智爷道:“你胡说!”正在爷儿俩说话之间,忽听前边一阵大乱,灯球火把齐举,爷儿俩往前边一看,原来是众贼寇出离了上房,直奔垂花门而来。众人出去一刻工夫,犹如众星捧月相仿,从外边迎进一个人来,就见东方亮与那人携人挽腕在前边行走,群贼则都跟于后面。见那人生得十分凶恶,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绿缎扎巾,青缎抹额,二龙斗宝两朵红绒球,绿缎箭袖袍,月白色衬衫,鹅黄丝带,薄底快靴,闪披一件大红英雄氅,上绣三蓝色大红牡丹花,肋下佩刀,面如蓝靛,发赛朱砂,红眉金眼,狮子鼻,大盆口,暴长一部红髯。智爷一看此人,暗暗夸奖,虽然是他一伙之人,也不知哪里挑选这样的人物。原来是伏地君王东方亮三次方才请到,这个人就是赛展熊王兴祖,又称他为神拳太保。东方亮派人上河南洛阳县请了他三次,预备着五月十五日全仗这个人镇擂。要讲究马上步卜,武艺超群。他与姚文、姚武交厚,正在姚家寨住着。有伏地君王派人送了许多的礼物,聘请前来助擂,依他的主意,一定不来,被姚文、姚武苦苦相劝,这才乘跨坐骑,带了两名从人,刚到门首下马,家人报将进来。东方亮一听是王兴祖到,犹如斗大明珠托于掌上一般,率领大众至外面。王兴祖撩衣跪倒,东方亮也就屈膝,把赛展熊搀扶起来,说:“贤弟一向可好?劣兄想念贤弟,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今见贤弟一来,如渴得浆,如热得凉,实是愚兄的万幸。”王兴祖说:“你我自己弟兄,何必这般太谦。”复又见过紫面天王,然后与群寇见礼,与东方亮携手而入。来至厅房落座,教人把残席撤去,献上茶来。一声吩咐:“吾儿过来见过你王叔父。”天彪跪倒,王兴祖把他搀将起来、问道:“大哥,我怎么没见过我这个侄男?”东方亮说:“乃是我义子螟蛉。”王兴祖说:“我这个侄男好福相,日后必成大器。”东方亮问:“姚家二位贤弟可好?”王兴祖一回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这就是姚家弟兄问候兄长的金安。”东方亮刚要接书,从人进来说:“藏珍楼拿住一个盗剑的。”要问盗剑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赛地鼠龙须下废命 玉面猫乱刀中倾生
且说王兴祖掏出书信来,东方亮正要接信,忽见家人进来,报说:“藏珍楼拿住一个盗剑的。”东方亮吩咐一声绑上来。不多一时,打外边推进一人。群贼一看,此人马尾巾,夜行衣靠,面如银盆,粗眉大眼,约有三十岁的光景。大众说:“跪下。”那人挺身不跪,尽管被捆双臂,仍怒目横眉,气哼哼在那里一站。东方亮说:“也不用一定叫他跪下。你好生大胆,有多大的本领,竟敢前来盗剑!我可是最爱交结绿林中朋友,惟独藐视我的,我可是恨之入骨。你既然来此盗剑,也该打听打听,我东方亮是什么一个人物!”东方清说:“没有那些工夫与他说闲话,推出去砍了罢。”东方亮刚一吩咐,跑进两个人来,在东方亮面前跪倒,说:“望乞大哥恩施格外,这就是我们三哥。”东方亮一看,是金永福、金永禄,说是他们三哥,这必是金弓小二郎王玉,立刻一声吩咐,教三弟与王寨主解了绑绳。东方清下来,给他解开。金永福、金永禄过去,与王玉行礼,说:“三哥几时到的?”王玉说:“就打你们去后,我派人至梅花沟,打听你们店中人,不知道你们的去向。复又见了大哥、二哥,说明我上这里,打量着要把这口鱼肠剑盗去,不料到此向更夫问明藏珍楼的所在,刚一到藏珍楼,一登台阶,坠落翻板,被人用挠钩把我搭将上来,不料你二人在此。”金永福说:“你先谢过大太爷、三太爷活命之恩。”王玉往上磕头,东方亮亲自把他搀将起来,说:“王贤弟,我久闻大名,本欲到朝天岭亲自拜望,奈因总无闲暇工夫,这才前天专人去请你们五位前来相助。不想前番有金家二位贤弟到我家中,也是要盗鱼肠剑,我也不必往下细说,让金家弟兄替我学说学说,贤弟就知道了。”金永福、金永禄就把东方亮等着过了打擂之时,自己带着鱼肠剑上朝天岭,还要把剑送给大哥的话说了一遍。那王玉一闻此言,很觉惭愧,又与东方亮请罪。东方亮安慰一番,吩咐家人,取套衣服来与王寨主穿上。王玉摆手,说:“不用,我有衣服,烦劳哪位管家替我辛苦一趟,到太湖石那里,捆着两个更夫,在他们后边,有个小山洞,那里放着呢。”家人去不多时,就拿着一个包袱,还有一张弹弓,一口刀,俱都交给王玉。家人告诉东方亮说:“更夫说,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两个人,也是打听鱼肠剑来着哪。”东方亮一听,问:“王贤弟,你同着谁来了?”王玉道:“我就是自己一人来的。”东方亮说:“别忙,若不是同贤弟来的,也不用我去找他。”房书安说:“别是白眉毛罢?”东方亮吩咐摆酒,说:“不管什么白眉毛,黑眉毛,他只要奔藏珍楼去,就得被捉。”将要摆酒,就听见藏珍楼金钟响亮,当当当就这么三声三声的响了三次。”东方亮说:“不好,有人进了三道门了。这个是行家,若非是行家,不能至三道门。”原来是头道门拿住人是一声金钟,二道门是两声,三道门是三声,有他们暗记儿,一听就知道是三道门拿住人了。东方亮叫家人打定灯球火把,忽见家人来报说,藏珍楼那面拿住盗剑的了。东方亮说:“早知道了。”吩咐大家一路前往。
单说房上这几个人,听见说藏珍楼有人被捉,智爷冲着大众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全都下房来,花园内会齐。智爷说:“他们要上藏珍楼,咱们怎么办?”众人异口同音说:“我们跟叔父来的,但凭叔父作主。”智爷说:“依我的主意,咱们此时不好露面,又没见有白菊花,难道说,白来一趟不成?咱们看看藏珍楼去,再说那里拿住人是谁?要是咱们公馆之人,好打主意。”徐良说:“我在前头带路。”往西穿过一片果木园子,徐良往正北上一指,说:“我就在这个院子里被两个丫头把我拿住了。”艾虎说:“咱们瞧瞧去,这两个丫头是怎么的利害!”卢珍说:“我也看看去。”芸生说:“我也看看去。”徐良说:“我可不去。”同着智爷奔了藏珍楼的短墙,纵身蹿进墙去,直奔藏珍楼的楼门,往里一看,黑洞洞,隔着两三道门,见那当地有一个立柱子,上面有一个横梁儿,远瞧上头,类若挂着一个人的相似,下面横着三个车轮乱转,那轮上全都有刀,已经把那个人砍了下半截,智爷看着说:“徐贤侄,我看此人,在这里犯疑,怎么的像南侠一样?”徐良眼快说:“不是,你看这是一口刀,不是宝剑。”智爷说:“果然不是宝剑。”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玉面猫熊威。
皆因熊威奉旨回家祭祖,诸事已毕,等着赛地鼠韩良、过云雕朋玉有数十余日,韩良一人到家,朋玉没来。又等三两天,接到朋玉一封书信,说他哥哥因病去世,在家中料理丧事,叫他们先走罢。这二位才一同起身。也是活该有事,这日正走到大路之上,见有个骑马的抛镫离鞍,跳下坐骑过来见礼。韩良不认识.熊威看了半天说:“是朱大哥么?”来者是黄面郎朱英,对施一礼,问:“你们二位,买卖顺当?”韩良说:“不做买卖了。”熊威与他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我们那座山,被官兵抄了,到如今无有驻足之地,散做买卖呢。朱大哥这一向可好?”朱英说:“我也不做买卖了,如今得了点好事。”韩良问:“什么好事?”朱英本是给王爷邀人,一听这两个人无事,就打算把他们邀到王爷那里去。遂说道:“我如今现在王爷那里。”熊威问:“哪位王爷?”回答说:“襄阳王,现今在宁夏国,国王帮助人马,不久便要夺取宋室江山。”熊威一听,满心欢喜,说:“但不知我们要投了去,行与不行?”朱英说:“你们二位要去,只要我一句话就行,王爷正是派我给他邀人。你们不用投奔王爷那里,刻下可到团城子。”又把伏地君王东方亮怎么家大业大,怎么好交朋友,当初有他先人之时,叫九头鸟,怎么家内有口鱼肠剑,藏珍楼,怎么白菊花盗来万岁冠袍带履,怎么五月十五日立擂台的话,说了一遍。熊威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有点别的事情,把事一完,我们同上团城子去。可是你先给咱留下一句话才行。”朱英说:“我今日就上那里去,西门上与你们留下话,一问就得。”熊威说:“朱兄,你先请罢,呐们团城子那里相见。”朱英再三叮咛,然后才纵身上马,上团城子去了。二人哈哈大笑,熊威说:“兄弟,这可是活该,不打自招,咱们先不用上开封府。上团城子,把万岁爷冠袍带履请出来,得便盗他那口鱼肠剑,回京任差,把万岁爷的东西交给相爷,可算是奇功一件。”韩良一听,也是满心欢喜,二人奔到五里新街西边住下。
将到二鼓之半,两个人换了夜行衣靠,吹灭灯烛,将门倒带,蹿房跃脊,直奔团城子而来。也是百练索搭住城墙,倒绳而上,两个人来到里面,见太湖石旁捆着两个更夫,将更夫口中之物掏将出来,问明藏珍楼所在,仍然将口塞住,这才奔了藏珍楼。进了短墙,见那朱红门上净是金钉,在门媚的上头有三个铜字,是“藏珍楼”。那上面又有一条金龙,有两根龙须垂下,底下七层台阶。离着楼约有一丈,熊威就把刀拔将出来,用刀尖戮地,戮来戮去,约有七尺,就戮在翻板之上。熊爷就不敢前进,按说一纵,可就蹿在台阶之上,又怕台阶有什么埋伏,一回头见那边有块大板子,长够一丈三四,宽够二尺。熊威将那板子,二人搭将过来,往下一放,那边搭在台阶,这边搭在实地,类若浮桥相仿,就挡在翻板之上。韩良头一个就往上跑,到了那边,拿住刀剁那石头台阶,剁一刀往上一层,剁到五六层上,也就大意了,往头层上一蹄,不料那台阶往下一沉,韩良说声不好,要往下蹿又怕坠于翻板之内,要往那块木板上蹿,熊威已经上来了,又怕冲下他去,无余往上一挺身,用手一揪那条龙须。焉知那条龙须是个消息儿,韩良自然是一揪,把腿一蜷,就听嚓喇一声,那龙须往下一扎,韩良又不能撒手,正对心窝,身子一沉,躺在台阶之上,那根尼须打前心扎将过去,扎到后心,把后心穿过皮肤之外,嘣的一声,撞在台阶石头之上。原来这两根龙须皆是如此,若揪两根,一齐尽都下来,揪一根,是一根下来,非得碰在石头上,方能回去,若论分两,总有一二百斤沉重。这下将韩良扎死,直急得熊威肝胆俱裂,往上一跑,抱韩良尸首去了。蹬在头层台阶上往下一沉,自己也不逃命,也不往上蹿,把双眼一闭等死。焉知晓这个台阶是诱人上当的,其实坠不下去,那个台阶是石头边框,另镶的一个心子,那心子下面,用铜条盘绕成螺蛳式,类若盘香形象,人要蹬上,必是往下一沉。要是胆小,不是往下蹿就是抓龙须,一蹿就是掉翻板,一揪龙须,就是扎死。熊威豁出死去,倒没掉下去,无非忽悠忽悠了半天,一伸手把韩良抱将下来过了木板桥,放在墙根之下,哭了半天。
熊威自己要寻一个自尽,又一想拼着这条命进里面找冠袍带履,于是把心一横,二次又上了台阶。见门缝儿约有二寸多宽,将刀插入里面,往下一划,只听哗喇一声,那两扇门往下面一沉,就类若入地去了。把千里火拉出一照,里面还有一道门,上边有两个金字:藏珍。是两扇黑门,严丝合缝。东边那扇门上,有一个八楞铜华子,过去伸手一拧,就听见叭的一声,双门一开,里边有个大鬼,头如麦斗,眼睛是两个琉璃泡儿,张着火盆口,手中拿着三股叉,两边门框够多宽,这两边叉翅子就够多宽。这鬼在地上头,就露半截身子,门要一开,把叉一抖,来的人躲闪不开,准死无疑。满让躲开叉,就从那鬼口中,叭叭叭就是三枝弩箭,仗着熊威身体灵便,见门已开,他往后一仰,使了一个后桥,这才把一叉、三枝弩箭躲开。那鬼弩箭打完,往后一仰,仍回地下去了。熊爷起来,用千里火照着,见地下是一个大坑,那鬼就在坑中,一丝不动。熊爷蹿过大坑,至三道门。乃是黄门,有两个门环,上面有五个铜福字,此门一推就开,见当地一根立柱,上有一朵金莲花,有个横梁,东西北三张圆桌。熊爷不管好歹,进了五福门,用火照着,正北上东西两个门,挂着软帘,当中一个大红幔帐。从柱子东边一走,脚下一软,往上一蹿,单手一揪横梁,三张桌子一转,从桌子旁边出来的,尽是站鱼头的刀,由东西墙出来两个铁叉子,把熊爷叉住,不能动转。要问熊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黄面狼细讲途中故 小韩信分说旧衷情
且说熊威进了五福门,见屋中三张桌子,当地一个立柱儿。直往前走,不料脚下一软,往上一蹿,用手一抓上头的横梁,两旁出来两个铁叉子,把熊爷的腰一叉,想要动转,不得能够。就听下面咕噜咕噜的一阵乱响,由圆桌旁边钻出来,全是鲇鱼头刀,每个桌面上有刀十八把,底下消息儿弦一动,桌子一转,那刀全有二尺多长,就在熊威的脚面上乱剁,一把跟一把的,如何能够躲闪。仗着熊威身法快当,把腿往上一蜷,脚到桌面子的上头,那刀可就剁不上来了。不料那桌子上金莲花一转,消息儿里面又套着消息儿,莲花随转带柱子连铁叉带横梁,一并全收下来,又是哗喇喇的一声,眼瞧着那根柱子往地里直去。熊威虽蜷着腿,也不行了,那鲇鱼头刀,也够上脚面了,可怜转眼之间,熊威就把下半身,剁得没有了。熊威一死,那桌子仍然还是乱转,等那根铁叉子横担在桌面子之上,桌子也就不转了,那根柱子也不动了,下面金钟当当响起来了。正是徐良等着艾虎、卢珍、芸生赴到,大众来至藏珍楼外,先前一看,打量是南侠展爷。嗣后看出来使的是刀,又一细看,徐良说:“这是熊威。”智爷说:“怎么见得是熊威?”徐良说:“除他之外,没有像我展大叔那个相貌的人。”又一回头说:“更是熊威了,你们看韩良死在这里了。”大家回头一看,何尝不是。就见他胸前有个窟窿,仍然还是噗哧噗哧的冒血哪。正在说话之时,就看见灯球火把奔藏珍楼而来。智爷说:“走吧,咱们还是不露面的为是。”跳出西墙,又奔西面城而来,仍用百练索倒上城墙,从外面下来,众人回公馆。
走在路上,徐良问艾虎等:“你们到红翠园,瞧见那两个丫头没有?”
艾虎说:“不但看见,我们还听了一件事情。”智爷问:“什么事情?”艾虎说:“正遇见她们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哪,咱们拿住的那个铁腿鹤赵保,不是把他交给当官了么?叫东方亮托知府的人情给要出来了。赵保与东方亮道劳,他自然就在这里住着,他要与九尾仙狐一处安歇,东方亮看出他们的破绽,把二人给赶出来了。我们到园里时,两个姑娘正说此事,全被我们听见了。那个丫头瞅着可不善哪。”徐良说:“你还没看见那链子锤架,神出鬼入。”艾虎说:“早晚也是拿她。”徐良说:“早晚是你们拿她,我可不行。”芸生说:“这倒是不要紧的事,熊爷、韩爷,死得实在可怜。”智爷说:“你们哪里知道,这两个人是报应。”徐良问:“怎么是报应?”智爷说:“他们三个人,在夹峰山上为寨主,熊威携眷在山上,韩良就为有女眷,出外不便,他硬把一个玉皇阁玉皇爷的圣像丢在山涧里头了。这玉皇阁就算一个后寨,叫妇人居住,熊威他就应当不从着才是,他又不肯伤了弟兄的情面,朋玉倒再三的不教把玉皇阁作为后寨,这二人一定不听。你们看这报应真切不真切?”众人嗟叹,回公馆不表。
再说东方亮、东方清率领大众执定灯球火把,直奔藏珍楼而来。到了藏珍楼外边,俱都跃墙而过,东方亮往里边一看,桌面子也不动转,就知人已死了,就问东方清:“是你进去,我进去?”除他们二人之外,谁也不会上这个消息儿。东方清说:“待我进去。”带着四个人,打着灯球,先上那个木板桥,进了头道门,奔二道门。教他们跳过去那个坑,到了五福门的里头,拿灯一照,见熊威就剩了半截身体了,东方清把这朵金莲花往回一扳,这朵金莲花反着转起来了,哗喇哗喇的乱响,眼看着那根柱子连横梁带铁叉子往上直走。那三张桌子便咕噜咕噜的翻转,连站鱼头的刀俱都抽将回去,直到原归本位,那朵金莲花也不动了。东方清叫他们在那里等着,复又出来,到门外头往上一蹿,一只手抱住当中那个福字,一只手把东边那福字一转,就听哗喇的一声,东边那铁叉子仍然抽将回去,熊威的死尸扑咚一声摔将下来。自己奔到西边,也是把西边福字一转,西边那铁叉子哗喇一声也抽将回去。教从人把那死尸搭将出去,东方清也就出来,把双门一带。复又到二层门外头,回头叫大哥,叫人找那三枝弩箭。家人提着灯笼,把那三枝弩箭找着递将进来。他在坑的北边,叫人出来,一伸手在坑边上,把东边那根铁链往上一拉,那个大鬼复又上来,用叉往外一抖。这个大鬼本是傀儡头,身上是用藤子绑出来的形象,就是半截身子,那消息儿全在他肚子里头,上面连纸带布糊出来的,涂上颜色,晚间一看,真像一个巨鬼。一伸手从他口中插进一枝弩箭去,把左边犄角一拧,就把那枝弩箭扣住,又插进一枝去,把右边犄角一拧,又插进一枝去,把当中犄角一拧,俱都安好,复又把西边索链一拉,那个大鬼往后一躺,一丝儿也不动了。自己纵身蹿将出来,到了外面,把双门一带,复又把八楞铜华子一拧,就把双门扣住。复至头层门,往上一蹿,用左手把珍字抱住,右手一转那个藏字,东边那扇门就由下面上来了。又一摆手,右手拧住珍字,左手一转那楼字,又是吱噜噜一响,西边那扇门也上来了。两扇门原归旧位,东方清才飘身下来,又抬头看了看,那两条龙须仍然相齐,那也不用再拾掇了。这才顺着那搭的木板下来,到了大众一处,问道:“你们有认识这人的没有?”大众细细看了一看,内中就是黄面狼朱英说:“可惜可惜!这里还有一个死尸哪。”又一看靠着南墙那边,果然有个死尸。大众俱不认得。朱英说:“这两个人,是我要了他们的命了。”东方亮问:“怎么?”朱英说:“我走在半路上,让他们来帮着王爷共成大事,不料他们晚间前来。这两个是夹峰山的寨主,一个叫玉面猫熊威,一个叫赛地鼠韩良。”东方亮说:“可惜,可惜!”张大连在旁说:“大哥别说可惜了,实乃万幸万幸。”朱英问:“怎么讲是万幸?”张大连说:“你知事不确,可千万别往这里带人。我可不认得他们是夹峰山的寨主,这两个人,如今都是校尉,上这里找冠袍带履来了,如今没被他们得了去,岂不是大哥万幸。”东方亮一闻此言,细细的盘问,张大连正要说他们来历,忽见东墙上蹿下一个人来,飞也相似,往前就跑。房书安说:“不好,有人来啦。看看是谁?”大众一闻此言,全都一怔。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清净庵天彪逢双女 养性堂梁氏见干儿
且说东方亮听张大连说两个是校尉,就有些着急,忽见从墙上蹿下一个人来,往前飞跑,身临切近一看,却是天彪。东方亮问:“你从何处而来?”小爷说:“我跟着爷爷往这里来,被我两个姑姑把我叫住,问我什么事情?我说什么楼拿住什么人了,我姑姑打发我来看看,拿住是什么人?问说有老西没有?”东方亮说:“没有老西。”小爷问:“是什么人?”东方亮说:“你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情。”又问张大连,小韩信就把在京都听见人家讲论谁封什么官,自己记住了一半,内中就有这两个人是校尉的话,学说了一遍。天彪站在旁边,听那张大连说话,知道死的足两个校尉,心中一惨,一转身就暗暗走了。
天彪跳出墙来,就信步游行,又带着明月东升,只顾低着头,想这二位校尉死得真苦,又不能把两人的尸骨盗着出去,绕着太湖石、竹塘等处,也不知走在什么所在来了。侧耳一听,有木鱼的声音,心中纳闷,这里是住户人家,怎么有出家人在这打木鱼儿呢?心中又一动,东方亮已曾说过,不许我往东北去,说有个庙不许进去,若要进庙的时节,要砍折我的双腿,这里必有蹊跷之事。看了看方向,自己就是奔的东北,细细看来,前边是一段红墙,越走越近,就听见细声细气在里边念经。看了看是东西一段长墙,往北一拐,就看见那个庙,是一个清水砖门楼,两扇红门,贴着黄纸对。上联是“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下联是“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中人”。横匾是“法门不二”。隔着门缝望里一看,院内有灯光,有人在那里说活,俱是细声细气妇女声音。小爷心中纳闷,既是个庙,怎么又有妇女声音?撤身下来,往北一拐,纵上墙去,就见里面有两个姑娘,一个丫头,点着两个气死风灯,还有两个羊角灯。这两个姑娘,全是十七、八岁,短打扮,一个是红袄绿裤,大红弓鞋,鹅黄汗巾,翠蓝绢帕包头;一个是玫瑰紫小袄,青绉绢中衣,大红缎子弓鞋,西湖色汗中,鹅黄绢帕包头,这二人俱是满脸脂粉。见地下去着一把刀,两口宝剑。见那个姑娘手中提着一柄飞抓,那抓头是钢铁打就,类如一只手相仿,也是五指,一个手掌,安着骨节,全是活银钉扣儿。手背上一个菊花环子,后面挂定绿色绒绳。若论这二位姑娘品貌,十分俊美,举止端正,并无半点轻狂之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胖的央那瘦的要学双宝剑,那瘦的说:“姐姐算了罢,别冤我了。你那剑法比我高明。”那胖的说:“我只会单剑,不会双剑,你要不教给我双剑,我就不教飞抓啦。”那瘦的说:“你教给我罢,你要不会双剑,我就教你,我会七手剑,还有一个进步连环绝命剑,除此之外,我可不会。你先教我飞抓,等下半日,我把飞抓学会了,打的出去有了准头,我自己练去。我已然是练了两天,打出去那抓,总不能着手,如何行得了?”那个姑娘一笑说:“你瞧着我,用中指扣住菊花环子,往外一打,总得用力。你把手一张,自来这个铁手也是张着的,打在人的身上往回一带绒绳,自来那只铁手往回一抽,那五个指尖往回一扣,就把人的皮肉抓住,要学会也不难。”那胖姑娘右手托住飞抓将要打,忽见后边跑来一个婆子,打着一个灯笼说:“二位小姐,后面练去吧。老太太把功课用完了,教我请你们来了。”姑娘说:“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正在说话之间,那胖姑娘忽然往地下一看,哼了一声,一回手,把飞抓往外一抖,正抓在天彪肩头,往下一带,天彪躲闪不及,就听见噗咚一声,从墙头上跌下去了。叫丫鬟过来捆上,这丫鬟也真有些力气,就把自己汗巾解下来,将小爷四马倒攒蹄捆好。姑娘说:“你们在这里听信,老太太若是叫杀,你们把他就杀了。”说罢,两个姑娘全奔后头去了,教婆子给打着灯笼,跟着婆子走了。小爷羞得面红过耳,暗暗想道这个丫头好快手。翻眼瞧着这个丫头说:“丫鬟你快把我解开,你不愿意活着了,把少爷捆上,该当何罪!”丫鬟哧的一笑,说:“你是谁家的少爷?”小爷说:“你们的少爷。”丫鬟说:“此时任凭你说是谁家的少爷也不管,你绝活不到一刻了,我们老太太把你们前头人恨透了。深更半夜,爬着墙头瞧看,你还有好心哪?就是大员外的至友也是拿住就宰。”小爷听了这套话,心中一想。这老太太准是东方亮的妻室,这两个姑娘准是他女儿。前番我要给我义母磕头,他赌气说死了,不用提那贱婢,别是他们夫妻不对,也许有之,侍我问问这个丫鬟。又叫:“丫鬟,方才你们说这老太太,可是老安人不是?”丫头说:“你不要明知故问,不是老安人是谁?”小爷又问:“二位姑娘是老太太亲生之女不是?”丫头回答:“不是,一个是侄女儿,一个是干女儿。”
原来东方亮他夫妻俩并不对,这安人娘家姓梁,她本是知府的女儿,因梁老爷故去之后,夫人上了媒人的当,提说东方保赤家里是多大财主,住的是城墙,就把女儿给了东方亮。过门之后,夫妻就不对,后来慢慢的就知道了他们根底,苦苦劝解,东方亮执意不听,后来夫妻连话都不说了。梁氏寻了三回拙志未死,奔在这个庙中,与东方亮说明,只要有三寸气在,谁不见谁。这个庙是刘村那个尼姑庵,如今圈在院里了。这梁氏就在庙中苦修吃长斋,终日念经,只求得东方亮哪时改恶从善,夫妻还是见面。就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一个叫秋菊,一个叫腊梅,皆因是东方亮的兄弟东方明,有个女儿叫东方姣,也是苦劝他父亲改恶从善,东方明不肯,把女儿就送在团城子来了。姑娘一见伯父与三叔比他父亲作恶尤甚,自己无奈,投奔清净庵,见了她伯母,娘儿两个对哭了一阵,也就在这清净庵立志修行。后来东方姣给梁氏磕头,不叫她伯母,就叫她娘亲了。那两个丫头,老太太最喜爱秋菊,也认为义女儿。论说秋菊比东方姣大一岁,今年十九,可管着东方姣叫姐姐,后来老太太给她起个名字,叫东方艳。这东方姣是在家中有一个使唤婆子教她练的武艺,这婆子是个女贼,会使飞抓,这东方艳跟着金仙、玉仙,一同练出来的功夫,她由十一岁就练起,也会使链子锤。这姊妹两个,除了针线之外就是玩拳踢腿。可巧这日晚,东方艳要与东方姣学抓,东方姣一看地下有个人影,一抖飞抓,将天彪抓将下来。叫丫鬟把他捆上。
丫头一问天彪来历,小爷就把自己的事也就说了一遍,怎么给大员外磕头,怎么认的义父,怎么叫门没叫开,教姑娘抓下来了。丫鬟说:“你这话可是当真哪?”天彪说:“焉能与你撤谎?”丫鬟说:“就在此听信罢。”就见婆子打后头来了,说:“腊梅,姑娘说这件事不用告诉老太太,把他杀了罢。”丫鬟说:“这个杀不得,他是少爷。”就把天彪的话说了一遍,婆子说:“既然是少爷,这可不能不回禀老太太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回话。”丫鬟说:“使得。”去不多时,复又回来,说:“腊梅,老太太要见他。”丫鬟问:“解绑不解绑?”婆子说:“姑娘叫捆的谁敢与他解开!”仍绑着二臂,婆子引路,直奔后面。
天彪进去,见屋中幽雅沉静,当中梗木罗圈椅,坐着一个年老的妇人,倒是慈眉善目,上垂首并肩坐着那二位姑娘,全都换了长大衣服,珠翠满头,环佩叮当。天彪双膝点地,冲上一跪,说:“娘亲在上,孩儿与娘亲叩头来迟,望乞恕罪。”梁氏道:“素不相识,因何将老身唤为娘亲?”天彪说:“我跟着我天伦,本打算在这里佣工,不料大太爷一见孩儿,十分欢喜,认孩儿为义子,与我义父磕头之后,我就打听义母,我义父不叫孩儿前来给义母叩头。孩儿一想义父多大,义母多大,我这才背着我天伦,前来与你老人家叩头。不料到此间,双门紧闭,我打算跳过墙来,可巧见了姑娘把孩儿拿住。如今见着了娘亲,只要见着你老人家一面,虽死瞑目!”梁氏往下一看,本来天彪生得俊秀,齿白唇红,早就有几分欢喜,遂说道:“我儿小小年纪,竟有这一点诚心。”叫婆子与少爷松绑。小爷复又拜了四拜。老太太说:“见过你两个姐姐。”姑娘给道了一个万福,小爷打恭还礼。老太太指着说:“这是我侄女。这是我干女儿,一个叫艳,一个叫姣。”吩咐看座位,小爷坐下。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天彪说:“孩儿姓龙,名叫天彪。”老太太说:“我儿你今见过老身了,是你一点诚心,从此后,我这养性堂,不准你常来。”少爷听说养性堂,抬头一看,有块横匾,是养性堂三字。老太太说:“我儿不可久待,快些上前边去罢。只有一件,我告诉你的言语,牢牢紧记,倘或不遵,再要到我这清净庵里来,可要砍折你的双腿。”天彪答应一声,转头就走。将至门外,就听得梁氏说:“可惜这个小孩儿,祸到临头,难免项上餐刀。”婆子送出门外,迎面来了一人,把小爷吓了一跳。要问是准,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蒋平给天彪虑后事 梁氏与二女定终身
且说小爷叫人送出清净庵,迎面来了一人,那人说:“小太保爷,你上这里作什么来了?”原来是个更夫。天彪说:“我打藏珍楼来,找不着前头厅房在哪里了。”更夫说:“这里离厅房甚远,我带你去罢。”跟着那名更夫,到了前边,来至厅前,大众正在议论熊威的事情。东方清说:“明日,西门外头打一个坑,把他埋他。有人问,就说是咱们家人,也就完了。”小爷把此事听在心中,等明日至公馆与他们大众送信。暂且不表。
且说智化带领小四义,回至公馆,全是跃墙而入,直到东院上房屋中。
蒋爷先就打听说:“众位此去如何?”智爷说:“我们又算白去了一趟。在藏珍楼还死了咱们的两个朋友。”蒋爷听了就是一怔,连忙问道:“是准?”智爷把熊威、韩良的事情说了一遍。蒋爷一声长叹,说:“智贤弟,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报应。”说着话,蒋爷叫店家备酒,大家落座饮酒。蒋爷又问智化:“熊威的死尸在什么地方,可看真切没有?”智爷说:“看不真切,里面好几道门哪,黑洞洞的。”蒋爷又问:“可见着龙爷、史爷没有?”徐良在旁说:“四叔,不用说了,我这个徒弟可恨了。”蒋爷说:“怎么见得?”徐良说:“给人家反叛的当儿子去了,如今作了伏地太子了。”蒋爷说:“到底是怎么的一句话?”智爷就把东方亮认天彪为义子的话说了一遍,又道:“王兴祖也到了,是他们请来擂台上镇擂的。看那个人的形状,武艺必然超群。他那身躯类若欧阳兄长,蓝面红须。”蒋爷说:“是日这个台官交给咱们徐良拿他了。”山西雁说:“四叔,我看他那相貌,大概我也非是他的对手。”蒋爷说:“等至是日之时咱们见机而作。但只有件,熊威、韩良他们死在团城子,他们的尸首只怕不容易得着。”智爷说:“不怕,龙天彪早晚必来,他要来时,咱们就知道细底了。”说着大家饮酒,天光大亮,就把残席撤去,书不重絮。
次日天交正午,忽见龙天彪从外边进来,与大众行礼。蒋爷说:“你从何处而来?”天彪说:“从团城子来。”就把见了东方亮,如此如彼,这般这样,细细说了一遍。蒋爷又问熊威、韩良这二人之事。小爷说:“一个被龙须扎死,一个在五福门死的,两个人的尸首在西门外头埋葬。”蒋爷说:“你知道地方就好办了。”小爷说:“还有一件。”就把东方亮夫妻不对,怎么遇见梁氏在庙内修行,还有她一个侄女儿,一个干女儿,怎么自己被捉,见了梁氏,梁氏所说什么言语,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蒋爷翻着眼睛想了半天,说:“有事有事。”智爷问:“有什么事情?”蒋爷说:“有意思嘛。”又问:“有什么意思?”蒋爷说:“你想罢,这话里有话。”智爷也一翻眼睛说:“是了,四哥你料得不差。”南侠在旁说:“你们别打哑谜,说出来我们也明白。”蒋爷说:“听天彪学说这套话,东方亮的妻子不是有两个女儿吗?也不管干的湿的,必然爱如珍宝一般。不用说没许配人家,她见着我们天彪,也是爱惜,她不爱惜,为什么他出门的时节,她说可惜这孩子,祸到临头,难免项上餐刀。不但爱惜,还是怜他!我也给他出个主意,十够八九,总许闹一个媳妇来。天彪过来,我教你一套言语,今晚到清净庵去。”小爷说:“再上清净庵,老太太说过砍折我双腿。”蒋爷说:“要砍折你的腿,我赔你。你今天再去,见了那老婆子,跪在她面前不起来,她必然说:‘我昨天嘱咐你不要你上这里来,你再上这里来,砍折你双腿。’你就说:‘我有几句话,在义母跟前回禀,说完之时,但凭义母处治。’她必问你什么缘故?你说我昨天说的话,一句真的没有,你就说我不姓龙,姓龙的那是我的叔叔,我姓展,我乃常州府玉杰村人氏,我叫展天彪,我天伦是御前三品护卫大将军姓展名昭,字飞熊,万岁爷赐的御号叫御猫。我皆因跟着颜按院大人破铜网有功,万岁亲封我御前四品护卫之职。我本是前来行诈,那姓史的姓龙的全是校尉。皆因我义父结交白菊花,在这里摆擂台,我们奉旨捉拿白菊花,混进团城子假作佣工。不料我义父收我作义子,昨晚间又见着你老人家所说的言语,今天白昼见着我的天伦,说了一回,我天伦说:千万别辜负了义父、义母,叫我今日晚间进来,见着义母,把这些真情实话全都说了,一点也不许隐瞒。怕在十五这一天,要在擂台上拿人,官兵官将一围团城子,怕的是惊吓着你老人家,怕你寻拙志。先叫我见义母把话说明,是日不怕大众拿住,准保没有我义父、义母、三叔的罪名。义母若要杀我,我就死了,也算为国尽忠;要不杀我,总算义母恩施格外。她绝不能杀害与你。她一听你是护卫,准把她的侄女许你为妻,碰巧了准把两个全都给你,也是有的。她要给你,你可别要。你就说,我不敢自作主张,我得出去问我天伦,我父亲教我要,我方敢要,我父亲不叫我要,义母可别恼我。你要是这么说,她更加敬重于你。一者她爱你这品貌,二者她贪着你有官,三者听着你是个孝子,她必教你明天出来问你天伦。你也不用出来问,等到后天晚间你再去,你就说问了,情甘愿意,你就在身上带着两块玉佩,给她们作定礼,准保不费吹灰之力,白得两房妻子。碰巧了她就许教你在里面成亲。成亲之后,你可想着问她们藏珍楼的消息儿,要把消息儿问好,她们要是能进藏珍楼,你就跟着进去,把万岁爷冠袍带履请出,我们一同入都,我就该告职了。我这个护卫给你,三品不成,四品准行。我嘱咐你的言语,你可要牢牢紧记。事毕之后,你看看四叔料事如何?”大家听毕,连连点头称赞,蒋爷说:“事不宜迟,你就去罢。”
天彪告辞回去,走到团城子门上,出入没人拦挡小太保爷。这些事也没告诉他叔叔。在东方亮厅房内,张罗了半天,伺候吃完酒饭,撤身出来,直奔清净庵而来,行至庙门叫门。里面有婆子出来,见少爷来了,说:“少爷你怎么又来了?快些回去罢,你不知老太太的性情,说在哪里应在哪里的。”少爷说:“你别管我,快给我回禀进去。”婆子说:“使得,我就与你回禀进去。”婆子在前,他也跟着进内,到了养性堂,婆子说:“少大爷来了。”梁氏一听说:“好孩子,昨日我告诉他说不教他来,今天仍然又来了。教他进来。”婆子出来说:“请。”天彪到了里面,见了老太太,双膝点地。老太太气哼哼的说道:“你好生大胆,昨日老身嘱咐你什么来着?今天你又来,老身所说的言语,永无更改,你是打算不要你的双腿了!”天彪说:“非是孩儿不遵你老人家的言语,皆因孩儿有几句言语,把我这话说完,爱杀爱剐任凭你老人家。”老太太说:“你还有什么话说?”小爷说:“昨日孩儿所说的言语,尽是些鬼言鬼语,今天到此,我说实话了。”老太太问道:“今天又来说什么实话?”他就说不姓龙,姓展叫天彪,他的天伦是南侠,把蒋爷所教那些言语,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细细说了一遍。梁氏一听,就呆怔怔的发愣,说:“原来你是贵客,快些请起。”教婆子过来,快看一个座位。天彪谢坐。梁氏复又问道:“展公子,你定下姻亲没有?”天彪说:“未曾定下。”梁氏说:“你的肺腑之言与老身说明,你乃是朝廷命官,奉旨前来捉拿白菊花。这样年纪,有这样胆量,可称为忠,奉父命舍死忘生前来行诈,可称为孝,你乃是忠孝两全之人也。昨日老身一见你,就看不是贫家之子。你既对老身说肺腑,可算是一点诚心,老身也把肺腑对你说明。我与你前边义父,不是夫妻,乃是前世冤家。他任意胡为,我苦苦相劝,他偏执意不听,如今我听旁人所言,他随了王爷,意欲造反,我看他们全是一班无知之徒,何能成得大事。在我看来,事败之后,玉石俱焚,灭门之祸,即在眼前,祖父尸骨,都应抛弃坟外。老身又无儿无女,没有可贪之事,早早就寻了两回拙志,俱被他们解救下来,也是我命不当死。如今我倒有一件挂念之事,就是我这两个姑娘,因为她们终身未定,只要她们终身一定,老身纵然就是一死也螟目了。展公子,我有意要将这两个女儿许配与你,不知展公子意下如何?”天彪赶紧站起身子,深打一恭,说:“义母老大人在上,并非是孩儿推托此事,我天伦现在外面,这件事孩儿不敢作主,待至明日出去,见我天伦告知此事,我天伦点了头,孩儿方敢应允。”梁氏一听此言,连连点头说:“好,应当如此。”天彪说:“孩儿话已回禀明白,我要回去伺候我义父去了。若要被我义父知道,可有大大不便。”老太太说:“可要谨慎方好。”天彪临行,复又深施一礼,婆子送将出来。
天彪到了外面,第二天也没有过去,到了第三天晚间,又到了清净庵。
见了梁氏,天彪就说,他天伦愿意,梁氏甚喜,也不要他的定礼,就择定第三天,很好日期,就教天彪在后边拜堂成亲。老太太受双礼。天彪入了洞房,头天是东方姣,二天是东方艳,过了五、六日,问东方姣藏珍楼的消息儿,她是一字不知。次日问东方艳,先前不说,后来慢慢的方才说出。不知说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