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小五义 - 第 3 页/共 7 页

可巧正走在金风岭,白菊花与二贼商量:“天气已晚,咱们到山上瞧瞧邓大哥去。并且还怕周四哥也在这里哪。”周瑞问:“是我四哥么?”白菊花说:“正是,皆因我们由周家巷起身,还有柳旺哥哥、张大连、房书安,一同上南阳。在半路分手,我上了一趟鹅峰堡,涉了一个大险。他们说在前面等我,也许在此处庙中等着我一路前往。三飞毛腿说:“上准提寺呀!我与邓飞熊有仇,我们见面打起来,反累你们相劝。”白菊花说:“你们有什么仇恨?”高解说:“皆因我得了大环刀的时节,立了一回宝刀会,聘请天下水旱的英雄。他见帖下去,我绝不恼,他不该当着我的朋友辱骂我,到如今我们二人未能见面,早晚见面之时,我们二人得讲论讲论。”白菊花说:“这是一件小事。大哥,咱们一同进去,见了邓飞熊的时节,连我带五哥与你们解说解说,叫他给你赔个不是,就算完结了。”高解说:“不行,我若上山,岂不是给他赔不是来了么?”周瑞说:“你若不肯上去,晏贤弟你辛苦一趟,把邓大哥陪下来,你们二位在这里见见,难道说这还不行么?”白菊花说:“就是如此。可有一件,我要一人上山撞着白眉毛,那时候可怎么办?”高解、周瑞齐说:“我们在这里等候,我们若遇见往上跑,你要遇见往下跑。”白菊花这才上山,不料真应了他们的打算。可巧没走山门,白菊花蹿墙过来,并没有看出一点形迹,连叫两声邓大哥,没人答应,以为是大家全都睡了。忽听哼了一声,又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就听“飕”的一声,一点寒星直奔喉嗓而来。晏飞是吃过徐良的苦的了,一听是山西口音,就把那一团神看住了徐良。忽见他一抬手,就知他是暗器。果然,见他一发暗器,自己一回脸,当哪嘟一声响亮,那枝镖坠落在房上。又纵身蹿下房来,意欲逃跑,早见徐良迎面一刀砍来。白菊花无奈,只得亮剑招架。随动着手,徐良说:“今天看你乌八的往哪里跑?依着我说,早早过来受拴便了。”白菊花尽惦记着要跑,忽然卖了一个破绽,蹿出圈外,一直扑奔庙外去了。徐良尾于背后,跟将下来,出得庙外,直奔山口。白菊花直奔树林,找那两个朋友,到树林高声嚷叫:“二位兄长快些前来,小弟仇人到了。”喊了半天,并不见有人答应。徐良紧紧跟随,哪里肯放。白菊花一瞧这两个朋友不在树林,只恨得暗暗咒骂。直跑到天有五鼓,方才见着前面一道小河挡路,白菊花心中欢喜。徐良在后面,也瞧见了这道小河,就知道今日晚间拿他不住。果然,白菊花行到此间,“哧”的一声跳入水中去了。徐良说:“便宜你这乌八的,放你逃生去罢。”气哼哼往回便走,又到庙中。   此时江樊三人等得着急,总不见他回来,也是替他担心。徐良回到庙中,见着江樊,把追白菊花的故事对他们学说一遍。江樊说:“可惜可惜,总是他们不该遭官司之故。”徐良又下山,到苇塘找着那老夫妇,把他们带上山来,见了翠姐,连他们的驴带包袱,俱都找着。一家三口,全给徐良叩头,等着天光大亮,俱都起身去了。又有那些妇女也都背着包袱与大众磕头,逃命去了。复又叫江樊下去,找本地方官与此处的地方预备木笼囚车,装上三股差使,知会本地面武营官兵护送。将死尸俱都抛弃在山涧。树上那个人,也放他逃生去了。庙内还有许多妇女的东西,俱都入官。庙中重新另招住持僧人。所有死去的兵丁,棺木成殓,准其本家领尸葬埋,本地方官另有赏赐。江樊的伙计也是用棺木成殓,由本处送往石门县,邓太爷另有赏赐。徐良把此事办完,方才起身,投奔南阳府,暂且不提。周龙等那些贼陆续全部跑下山来,一直往西北,皮虎乱打呼哨,慢慢大家全都凑在一处,就是不见房书安、邓飞熊、自然和尚。少时,又见黄荣江、黄荣海、李宾,还有三四个伙计,喘吁吁走到跟前说:“众位寨主,邓师傅死了,房爷被老西拿住了,不定死活。”大众叹息一回。周龙说:“咱们也就走罢,少时他要下来,咱们也是不便。”说毕,大家又跑。张大连说:“站住!站住!你们都吓晕了么?”周龙说:“什么?”张大连说:“上南阳府怎么往北走起来了。”皮虎说:“对呀。”复又往南,周龙说:“大家可留点神,瞧着那小子。”正说之间,皮虎说:“你们瞧前边,那里趴着个人哪,别是他罢?”众人俱都不敢往前再走。又听哼了一声,险些就把大众吓跑。细细听来,却又不像。原来是房书安在那里趴着,皆因自己眼前一发黑,腿一发酸,“噗哧”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醒。约有二刻光景,被冷风一吹,悠悠气转。皆因他没有鼻子,才哼了一声,就把大家吓了一跳。众人切近一看,却是房书安。他一瞧见大众,不觉呜呜噎噎的哭起来了,说:“张大哥,你害苦了我了。”众人听着,又是要乐,又替他惨。乐的是,人要没有鼻子,说话实在难听;惨的是替他难受。张大连说:“我怎么把你害苦了?”房书安说:“要不是你冲着我说三侠五义,我焉能落得这样光景。”张大连说:“你说的他比你晚着两辈。”房书安说:“不对哟,我说比他晚着三辈哪。幸亏这位祖宗手下留情,不然把我这个前脸砍下来,尽剩下一个脑杓子,还活个什么意思,这可真就是没脸见人了。”张大连说:“咱们闲话少说,急速快走才好。”房书安说:“我可实在的走不动了,哪位最好背我几步。”众人异口同音说:“谁能背你?”房书安说:“别人不行,黄家兄弟还不行么?你们兄弟两个是我带出来的,难道说哥哥就没一点好处不成?你们自己也摸着良心想想。”二人刚才要背,张大连使了个眼色,说:“可了不得了,那个削鼻子的又来了!”说毕就跑。大家一齐撒开腿,把个房书安吓的也是爬起来就跑,直跑了约有一里多地,众人方敢站住。房书安“噗咚”一声,坐在地下说:“哎呀!可累死我了。”又问:“他真来了么?”张大连说:“我瞧着像他,原来不是。”房书安说:“韩信哪,你小心着萧何罢。你有多么损!”张大连哈哈大笑,说:“起来走罢。”房书安还叫黄家弟兄背他,黄家弟兄无奈,只得搀着房书安缓缓而行,大众奔南阳府不提。   再说白菊花由水内上来,又是抖晾衣襟,方才见着高解、周瑞,就气哼哼地说道:“你们二人太没义气了,我被徐良追跑下来,你们不知往哪里藏躲去了。”二人齐说:“我们见着老西追赶,我二人若不是有一山洞救命,也就性命休矣。”白菊花问道:“你们怎么也叫徐良追赶下来?”二人回问:“你是怎么叫他追赶下来的?”白菊花就把庙中之事细说了一遍。这二人又是一番纳闷。原来这二人不是遇见徐良,是房书安往下跑的时节哼了一声,他们疑是徐良来了,这才是阴错阳差。三个人商量赶路,白菊花执意不愿上南阳府去了。他说:“老西既然到这里,必然也是要往南阳府去的。咱们要奔南阳,他也奔南阳,这一定,岂不是碰在一处么?”二人说:“焉有那么巧的事哪?越怕越不好,你这么一个人要是怕他,我们二人该当怎样?”白菊花被这两个人一说,并且他还有一点心事,只得一路前往。   再说徐良奔南阳府,不走大路,尽抄小道而行。为的是那些个叫他追跑的贼人,必然上大路而行,他们若走小路,岂不是又撞在一处。想的虽好,却没遇见。走着路,忽然想起房书安说东方亮家内有座藏珍楼,楼里面有一口鱼肠剑,大概万岁爷的冠袍带履也在楼内收藏,我若到南阳府,一者为请冠袍带履,二则若能把鱼肠剑得在我手,那时可算我的万幸。这口剑也是切金断玉,削铜砍铁,比我这口刀还强呢。我再得着此剑,又有大环刀,也不是自负,走遍天下某家可算第一的英雄了。徐良只顾思想,往前正走,忽听有悲哀惨切之声,往树林一看,有一个年老婆子,在这里拴上了绳子正要自缢。将要往上一套脖颈,徐良嚷叫:“老太太,别在我们这里上吊,这是我所管的地方。”那老妇人听了此话,眼含痛泪说:“我寻死都有人不准,我往那边去上吊,大概就不与你相干了吧。”徐良到跟前说:“不行,我周围管三百多里地那,你若上吊,除非过三百里地外方可。我看你偌大年纪,因为何故要行拙志?”那老妇人说:“爷台你不知道,我生不如死。”徐良问:“你有什么难言之事,对我说明,倘若我能与你分忧解恼,也是有的。”那个老妇人说:“爷台,说出来,你也难管人命关天之事。”徐良说:“我偏要领教领教。”那老太太把那一五一十的事情细述了一遍。徐良一闻此言,呆呆发怔。要问那老太太说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金毛犼爱财设巧计山西雁贪功坠牢笼   且说徐良问那婆子,因何自缢。那老妇人说:“我娘家姓石,婆家姓尹。我那老头子早已故去,所生一子,名叫尹有成,在光州府知府衙门伺候大人。老爷很喜爱我那儿子,前日派他上京,与老爷办事。皆因夫人有一顶珍珠凤冠,有些损坏之处,咱们本地没有能人,派他上京收拾。遂给了他一匹马,赏了他几十两银了盘费。皆因出衙天气就不早了,又因我这儿没出息,喝了会子酒,天气更晚,他拿着老爷要紧的东西,天晚就不敢走了。回到家中,次日早晨起身收拾,不料就在夜晚之间,连马匹带这顶珍珠风冠尽被贼人偷去,就是老爷赏的盘费没去。我儿急得要死。我们街坊,有一位老人家,问他昨日出衙门时节,喝酒还是自己一人,还是同着朋友。我儿一生就是好交朋友,进酒铺时节是一个人,后来有一个朋友把他那酒搬在一处,二人同饮,还是那人会的酒钞。”徐良问说:“那个朋友姓什么?素常是好人歹人?可曾对他提这风冠的事情没有?”婆子说:“你老人家实在高明,我们街坊也是这样问他。这个人是在马武举家使唤的,名叫马进才。我儿也曾对着他提讲上京给老爷办的事情。我们街坊就叫我儿找他去。我儿去找那人,别的倒没问着,看见他老爷给他的那匹马,由马武举家出来,另换了一副鞍辔,有人骑着走了。我儿一追问他这些事情,他反倒打了找儿子一个嘴巴。我儿揪住他上知府衙门去,怎奈人家的人多,反倒把我儿子打了。我儿一赌气,上衙门去,见老爷回话。老爷不但不与我儿子作主,反倒把我儿子下到监中去了。”徐良说:“既然有这匹马的见证,怎么老爷会不与你儿子作主?”老婆子说:“他们都是官官相护。这个马武举,又有银钱,又有势力。”徐良问:“这个马武举,他在哪里住家?”婆子说:“就在这南边,地名叫马家林。先前他在东头住,皆因他行事不端,重利盘剥,强买强卖,大斗小秤,欺压良善,可巧前几年有二位作官的告老还乡,他在那里住不了啦,搬在西头住了,东头如今改为二友庄,西头仍是马家林。”徐良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婆子说:“他叫马化龙,外号人称金毛犼。”徐良一听,就知道八九准是一个贼。按说自己还有要紧的事,哪有工夫管旁人之事,只是天然生就侠肝义胆,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如遇不平之事,就要伸手。便说:“老太太,你只管请回家去。我自有主张,保你的儿子明天就能出来,一点余罪没有。你可别行拙志。”那婆子道:“你说这话,我也明白。你拦着我不叫我死,只好给我一句宽心话听,这还是素不相识路遇之人,我娘家的人尽自不管。”徐良问:“你娘家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不管?”那妇人说:“我有一个叔叔,当初作过辽东游府。皆因庞太师专权,辞职还乡,在家中纳福。因我母子家业凋零,素不甚来往。今日早晨我去找他,他说:‘这个事情非同小可,不见确实,焉能说人偷盗?你暂且回家等着,我慢慢寻问明白,我自有道理。’我一想我叔叔这套话,他要不管,我儿是准死。我儿既死,我还活个什么意思?故此我才来这里上吊。”徐良说:“你老人家暂且回家去罢,全有我哪。”婆子说:“爷台这话是真是假?有什么方法救我儿的性命?如果真能搭救我儿,慢说是我,就是我去世的夫主,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随说着话,眼泪汪汪的,就与徐良下了一跪。山西雁最是心软的人,看老太太这个光景他也要哭,弯着身打一恭,说:“也罢。老太太,我送你回家去罢。”伸手把那根绳子抖将下来,用自己的刀砍得烂碎,抛弃于地,同着石氏回家。那婆子让他到家中献茶,徐良执意不肯,临走时节,紧紧的嘱咐,就怕她寻了拙志。等着妇人进门之后,徐良才奔马家林而来,见着人,打听明白马化龙的门首,绕着他周围的墙,探了探道,预备晚间从那里进去。   此时天色甚早,又到二友庄看了一看,原来是一个村庄,起了二个地名,都是前中后三条大街。庄内只有一个小小的茶铺,带卖烙饼拉面。徐良将就着在那里吃了一顿饭,会了饭钱,也不肯走,假装着喝茶,为的是耗时候。等到初更,堂官要上门了。徐良暗道:“是时候了。”立起身出得店门,直奔马化龙门首,到了后墙,纵身蹿将上去。他并没换夜行衣靠,就把衣襟吊起,袖子一挽,把大环刀插在狮蛮带里。他在墙头上往下一看,是一座花园子景象,就蹿下墙头,往前扑奔。越过两段界墙,正是五间厅房。至后窗户,见里面灯光闪烁,有男女说话的声音。徐良就在窗棂纸上用指尖戳了个月牙窟窿,一目往里窥探,但见有个妇人,年纪四十多岁,满脸脂粉,珠翠满头,衣服鲜明。上首坐着个男子,也够四旬光景,宝蓝缎子壮中,蓝箭袖袍,黑紫面皮,粗眉圆眼,压耳两朵黄毛,外号人称金毛犼,却是一脑袋黄头发。他这个外号,因头发所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不问可知准是马化龙。他那里吩咐,叫婆子把那东西取出来看看。就见婆子拿出一个蓝布包袱来,解开麻花扣儿,里面还有一个油绸子包袱,打开露出一个帽盒,把帽盒打开,里面俱用棉絮塞满——怕的是一路上磕碰。灯光之下,耀眼生光,俱都是珠翠做成。此物虽旧,上面宝石珍珠,可算价值连城,就是有些损坏之处。那妇人看着,哈哈大笑,说:“老爷,咱们家中虽然有钱,要买这顶凤冠,只怕费事。这就是咱们马进才的好处。”马化龙说:“要没有范大哥在此,也是不行。”妇人说:“怎么谢范大哥呢?”马化龙说:“我二人那等的交情,不必提谢。”妇人又问:“马进才如何赏他?”回说:“给他二百银子。”正说话之间,忽见进来一个婆子说:“范大爷外面有请。”马化龙回头告诉妇人:“将物件收在柜内。”马化龙出去。   徐良想着要盗他这顶凤冠,自己撤身下来,想一个主意,把妇人诓出来,盗他那凤冠,叫他们不知觉,方算手段。正在思想之间,忽听屋中妇女们一乱,徐良复又从刚才所戳的那小孔往里一看,就见那些妇女往外急走,齐说:“别嚷,别嚷,这是太太的造化。”方才那个妇人说:“待我把金簪子拔下来,插在里头,就走不动了。”徐良一听,就知是有夜行人了。自己虽然没有那种物件,听见师傅说过,夜行人有一宗留火遗光法,尽为的是调虎离山计。无论地下墙上一蹭,自来的冒烟,大片的火光,用手摸着不烫,也烧不着什么物件。前套七侠五义上,双偷苗家集,白玉堂用过一次;双偷郑家楼时节,丁二爷用过一回;邓车盗印,邓车用过一回。如今山西雁一听,就知是这宗物件。自己打算:不管什么人用的这个法子,我先进去,拿他这顶凤冠。不料一扳后窗户却扳不开,原来这后窗户由里面锁了个结实,只可由前边进去,又往屋中一看,却见有人早进去了。但见那人,一身夜行衣靠,背插着一口钢刀,面白如玉,细眉长目,鼻如悬胆,口赛涂朱,伸手把包袱往后一拢,冲着徐良这个窟窿“嗤”的一笑,“噗”一口将灯吹灭。徐良一着急,望后倒身蹿上房去,越脊纵到前坡,见那些妇女仍然还围着花盆子乱嚷呢!就见那条黑影直奔前边去了。徐良怕的是把这物件落在贼人之手,那可无处找了,紧紧的一追。追到前边,也有五间上房,东西有配房。再找那人,已然踪迹不见。   徐良只得上了西房,往前坡一趴,只见上房屋中,打着帘子,点定灯烛,有一张八仙桌子。正当中坐着一个人,身高七尺,一身皂青缎子衣襟,面似瓦灰,微长髭须。下垂首坐的,就是马化龙,只听他吩咐一声摆酒,从人登时之间,罗列杯盘。马化龙亲自与那人斟酒,连进三杯,喝完,各斟门杯。将要说话,忽听从人进来报道:“外面二位复姓赫连的求见。”马化龙吩咐一声“请”,说:“范大哥少坐,待我迎接二位贤弟。”不多一时,就见三个人进来。徐良见这两个人,俱是散披英雄氅,细身长腿,全是贼头贼脑的。到了屋中,那人也站起身来,抱拳让坐。马化龙说:“三位不认识,我与你们见见。这位姓范,叫范天保,外号人称闪电手。这二位是亲兄弟。这位叫赫连齐,外号人称千里飞行;这位叫赫连方,外号叫陆地追风。”彼此对施一礼,说了些久仰大名的客套,谦让了半天坐位,复又落座,重整杯盘。马化龙仍在主位。原来这范天保,皆因遇蒋平、柳青,在水内逃跑,找了几处朋友,都未曾住下,这才到马化龙家里。可巧正遇马进才在酒铺套了尹有成的实话,回来报信,就是闪电手探了道路,晚间把凤冠马匹一齐盗来。正是马化龙与他摆酒道劳,不想有赫连弟兄到来。待他与众人将酒斟上,赫连齐就把请帖摸将出来递了过去。马化龙字上不行,叫闪电手念了一遍,方才知道是为擂台的事情。赫连方说:“范大哥,我们就不往府上去了。”范天保说:“我既然见着,何必再请。要去的时节我与马大哥一路前往。”赫连齐说:“范大哥,可曾听说了没有?”范天保问:“什么事情?”赫连齐说:“如今出了一个山西雁徐良,又叫多臂人熊,现今咱们绿林,吃他的苦处的可不少啦。”范天保问:“怎么?”赫连齐说:“桃花沟高寨主那里,大概连琵琶峪、柳家营、周家巷,全都是他,害的这几处瓦解冰消。咱们要是遇着他的时节,可要小心一二才好。”马化龙哈哈大笑,说:“这扎刀死狗娘养的,若咱遇见这厮时--可惜咱不认得他。”赫连方说:“好认,这个人长两道白眉毛。”刚才说到这里,后面婆子往前跑着乱嚷,说:“老爷,可了不得了!后面把凤冠丢了?”众人一听,大家跑出房来,问:“怎么样丢的?”婆子说:“我们瞧见四个花盆里头往上冒烟冒火,出来一回头,就不见了凤冠。”马化龙说:“别是那个山西雁罢?好狗娘养的!”还要往下骂,忽听房上说:“凤冠可不是老西拿去的,我是来与你要风冠来了。”随说着,蹿下房来。闪电手亮刀就砍,徐良用刀一迎,“呛啷”一声,将闪电手刀削为两段。马化龙往后就跑,说:“待我拿兵刃去。”徐良就追,到后院三问西房,马化龙先进屋内,徐良到门口,用刀往里一砍,叫人家把腕子揪住,往里一带,“噗咚”一声,摔将下去。要问徐良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徐良临险地多亏好友 石仁入贼室搭救宾朋   且说马化龙引徐良到三间西房,原来这屋中预先就挖下一个大坑,足够好儿丈深,马化龙自己做下埋伏,他本要安翻板,还没安好呢,就是贴着前窗户,有六寸多宽一块板子搭着。马化龙一进门,往北一拐,面向外,脚蹬着六寸多宽的板子,手抓住窗楞,看着徐良的刀往里一扎,马化龙用单手吊住徐良的腕子,往里一带。山西雁知道里面有人,只道借他力,也就往里一蹿。焉知晓脚找不着实地了,“噗咚”一声,摔将下去。马化龙反蹿将出来,到兵器房取了一口扑刀,扑奔前面来了。将到前边,就看见几个人在那里动手哪,自己一瞅,吓了一跳。但见有四个鬼一般的,只看不出是什么面目来,全是花脸,青黄紫绿,蓬松着红绿的头发。有两个,五彩的胡须攥成了疙瘩,为的是蹿奔利落。每人一口轧把刀,围住了赫连齐、赫连方。闪电手此时,也在壁上摘了一口利刀,七个人在那里交手。马化龙先前只不敢过去,总疑惑着这四个是鬼。后来才听见他们脚底下有声音,方才明白这几个是涂抹的脸面。马化龙一声喊叫:“你们这几个人是从何而来?快些说出姓名,是因为何事而至?若是为借盘费,只管说来,我是好交结绿林的朋友。”他们可是一语不发。马化龙一声吩咐,叫家人抄家伙拿人。顷刻间家人掌灯火拿棍棒,齐声喝嚷拿人。刚往上一围,那两个有胡须的早就蹿出圈外。赫连齐、赫连方二人一追,前边那两个蹿上墙头。赫连齐、赫连方往上一瞧,也要上墙追赶,就见那两个人一回手,飕飕的就是两只暗器,赫连齐、赫连方二人,“噗咚”、“噗咚”,全都摔倒在地,一个是左膀,一个是右膀中了镖伤。二人一狠心将镖拔将出来,鲜血淋淋。若不亏家人们把他们护住,也就教还没上墙的二人结果了性命。那二人往东西一分,就各蹿往东西配房上去了。闪电手一追,房上的揭瓦就打,范天保躲得快当,“吧哧”一声,打在地下。马化龙着了一瓦块,四个人倒有二个受伤,谁还敢追。家人大众都凑在一处围护着进了屋子,马化龙派人到后面取来止痛散,赫连齐、赫连方俱都敷上,马化龙用酒将药调上,暂且止痛。稍缓了有半个时辰,方才谈话,议论这凤冠必是这伙人盗去。幸而一桩好,白眉毛山西雁拿住了。那三人一齐问道:“真个把那徐良拿住了?”马化龙说:“拿住了”。这可算备而不用,就在后面要安翻板那个屋子里。”大家一听,全都欢喜,说:“这可去了眼中钉,肉中刺。他在底下,咱们怎么把他治死?”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有说把他活埋了的,有说不行的——往下填土他借着那上就上来了。赫连方说:“先拿石头砸死他,然后把他捞将上来,乱刀把他剁死,也就算给咱们绿林报过仇来了。”说毕,叫家人打灯笼,一直扑奔后面。一面教家人搬运大小石块来,又叫人先把帘子摘将下来,众人站在门坎外边,拿灯笼一照,再找山西雁,踪迹不见。   你道这徐良哪里去了?原来是他坠落坑中,反眼往上,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自己想: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了,总是一时慌忙。自己往上一蹿,这坑实系太深,纵不上来。又一想:生有处,死有地,少刻他们前来,焉有自己的命在。不如自己早早寻一个自尽,也免得丧在贼人之手。一回手将大环刀拿起,就要刀横颈上。只听上面有人说话:“下面的那位兄台,怎么样了?”徐良说:“是什么人问我?”那人说:“兄台不要疑心,我也是与马化龙有仇的,皆因我看见兄台中了他的诡计,此时马化龙往前边去了,我才过来救兄台,早早出去方好,不然他们一到,兄台祸不远矣。”徐良说:“既是恩公搭救我的性命,如同再造。”那人说:“兄台言太重了。我这里有飞抓百练索一根,你揪住此物,我将兄台拉将上来,急速早离险地。”只看上边,千里火筒一晃,徐良这才看出来了,原来上边那人,就是拿凤冠的那人,可不知姓甚名谁。就见他把飞抓百练索吧哒往下一扔。徐良用双手抓住,那人在门外头挂起帘子来,用力往上一拉,徐良双脚踹住坑边,那人一使力,就把徐良提出门外。山西雁方才撒手,往前行了半步;急忙双膝点他说:“请问恩公,贵姓高名,仙乡何处?”那人说:“小可姓石,单名一个仁字,外号人称银镖小太岁。”徐良一听这个外号儿,就知道此人不俗。   你道这个人,因为什么事,前来盗这风冠?原来,二友庄的二位老英雄,一位姓石,叫石万魁,外号人称翻江海马;一个叫尚均义,外号人称浪里鲲鱼。石万魁跟前一儿,名叫石仁,就是这个石仁。还有两位姑娘,一个叫石榴花,一个叫石玉花。有两个徒弟,一个叫铁掌李成,一个叫神拳李旺。尚均义跟前两个女儿,一个叫尚玉莲,一个叫尚玉兰,前回尹有成之娘,哀告他娘家叔叔,就是这个石万魁。他虽然告诉她不管,等着慢慢打听打听,叫她先回去家中听信。原来因她是个妇人,怕她嘴不严,倘若走露风声,事关重大,先叫她回家。随后就打发李旺上马化龙家,一左一右,打听这个消息。打听明白,回来告诉果有此事。先派家人,上光州府拿钱打点了监中囚头狱卒,然后约会尚均义到家中计议。这二位老者,先在辽东作官,一位是参将,一位是游府,皆因庞大师专权,辞职还乡。回到家中,就知马化龙不是人类。马武举到底是邪不能侵正,他搬在西头,这边就依石尚二家起了二友庄这样一个庄名。这日晚间,爷五个全都换了衣襟。却是尚均义出的主意,说此去少不了要出人命,方才涂抹脸面。皆因尚玉兰很好的一笔丹青,就把她的颜色取来,二位老英雄连胡须都涂抹颜色。就是石仁没改换形容,也没涂抹脸面。他去盗那凤冠,一到马家之时,就看见徐良进来。他在前窗户那里瞧看,马化龙出来的时节,他就躲在屋檐底下,后来用留火遗光法,把大家诓出来。不然他拿凤冠时节,怎么冲着徐良一笑。他把凤冠得在手内,送回家去,这是由家内复又返转回来,才见着徐良掉在坑中。他把山西雁搭救上来,又把帘下放下,方才通了自己名姓。复又问徐良的姓氏,徐良就把自己名姓说将出来。石仁说:“这可不是外人,请到寒舍一叙。”二人蹿出墙来,正要回家,忽见一棵树后,蹿出四个人来,各执单刀,挡住去路。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入破庙人鬼乱闹 奔古寺差解同行   且说石仁一听徐良是穿川鼠徐庆之子,可算都是将门之后,邀到家中谈话。将一出墙,走不甚远,忽见树后“蹭蹭”蹿出四个人来,每人一口利刀,一字摆开,挡住去路。徐良眼快,一瞅吓了一跳。有高有矮,有瘦有胖,有丑有俊,全都是绢帕罩住乌云,贴身小袄,腰扎汗中,原来是四个姑娘,三个俊的,一个丑的。这个丑的就是石榴花,胖大身躯,一脸麻子,蒜头鼻子,厚嘴唇,粗眉大眼,元宝耳朵,扑叉扑叉一对鲇鱼大脚,不够一尺也够九寸七八。那三位俊的是石玉花、尚玉莲、尚玉兰。皆因是四位的天伦上金毛犼家里去,四位姑娘也都凑在一处,带着都有高来高去之能,看看天气不早,都怕天伦有险。一商量说:“咱们何不前去看看。如若咱们老人家寡不敌众,咱们好帮助动手。”这四个姑娘,论本事强就数玉莲,论聪明就数玉兰,论忠厚就数榴花,论随和就数玉花。四人刚走到树后,就瞧见前边来了两个人,影影绰绰的往这边奔,故此不知是谁。这四位姑娘一字排开,把刀全都亮将出来,身临切近。石仁说:“原来是四位妹子,你们急速回家去罢。”四位姑娘一闻此言,就问道:“哥哥,那位是谁?”石仁说:“是我一位朋友,你们不用打听,回家去罢。”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回转身躯,往家内去了。石仁同着徐良,到了自己门首,徐良一看是个广亮大门。石仁让着徐良进了大门,直奔厅房,启帘进去落座,叫从人献上茶来。徐良问道:“贵府还有什么人?”石仁便把家内所有之人,当初石万魁所作什么官、因何辞职、娘亲妹子、还有两个师兄,都叫什么名字,一一都告诉徐良一遍。又把尚家事情,也对他说了一回。又把自己姊姊、外甥不白之冤的事情,又说了一番,转问徐良因为何故上马家去?山西雁也把自己怎么上京任差,遇白菊花的事,如今要投奔南阳,请万岁的冠袍带履,白昼遇见尹石氏,晚间奔马家林的话,也就说了一回。石仁说:“徐兄长,你我一见如故,再说上辈提将起来,也都认得,如不嫌弃,小弟情愿结义为友,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徐良说:“只要兄长不嫌弃,我是情心愿意。”正说话间,从人把衣服拿将过来。石仁告便,到里间屋中,把白昼服色换了,重新出来。忽见帘笼一启,打外面进来四个画着脸的,将一进门,石仁就要引见。大家说:“洗完脸再见罢。”徐良说:“哥哥,哪位是伯父?”石仁指着一长者告说:“这就是我的天伦。”又把山西雁的事情替他说了一遍。石万魁哈哈大笑说:“我攀一个大话罢,你可是老贤侄呀!我问你一个人,铁臂熊沙龙是你什么人?”徐良说:“那是我的伯父,是我盟弟的岳父。”石万魁说:“你盟弟就是韩天锦与艾虎哪?”徐良说:“正是。”石万魁说:“新近你这二个盟弟特旨完姻,我们沙大哥遣人来请,我们未能前去,就是礼物到了。”说毕,又与徐良见尚均义,徐良也是过去行礼。尚均义说:“我也提一个朋友,云中鹤是你什么人?”山西雁说:“那是我师父。”尚均义说:“那还是我把弟呢!”然后徐良与铁掌李成,神拳李旺,彼此对施一礼。石万魁吩咐摆酒。   石万魁等四个人,上里间屋中,打脸水洗去颜色,更换白昼的衣服,复又出来。酒已摆就,众人把徐良让在上面,让至再三,徐良坐了二席,尚均义坐了首席,大家巡杯换盏。石仁就把要与徐良结义为友之事,对着天伦说了一遍。尚均义在旁说:“正当如此,都是将门之后。还有一件,老贤侄,你定下姻亲没有?”这一句话,把徐良问得满面通红,一摇头说:“还未能定下姻亲。”尚均义哈哈一笑,说:“好,既然未定下姻亲,我有两个女儿,我的长女与侄男年岁相仿,颇不粗陋,今许与贤侄为妻,不知贤侄意下如何?再说,恳烦石兄长,作一个媒山保人。”石万魁说:“好,我方才一见徐贤侄就有此意,不料你倒先说出来了。”徐良赶紧站起身来,对着二位老者深深一躬到地,说:“非是侄男不愿意此事,皆因是奉展护卫所差拿贼,二则没有我父母之命,此时侄男不敢应允。”石万魁说:“此事我们赶紧与你天伦写信,候你的大伦回音就是了。”山西雁说:“这还可以,二位伯父千万别怪小侄。”石万魁说:“尚贤弟,咱们有句话放着就是了。”说毕,重新又饮。石仁问:“天伦,这风冠孩儿已经盗来。你老人家看怎么办理方好?”石万魁就在石仁耳旁,低言悄语说了一遍。石仁连连点头。石万魁立刻吩咐从人预备香案。石仁就与徐良冲北磕头,结为生死弟兄。徐良大,石仁小,二人结拜之后,又重来与二位老者行礼,李成、李旺也过来道喜。直到天亮方撤去残席。尚均义告辞回家,说少刻再来。石万魁写禀帖,拿着风冠见知府去了。石仁和徐良二人到了书房,倾谈肺腑,讲论些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带暗器,谈得是件件有味,说不尽交友投分的意思。这才叫人情若比初相见,到老终无怨恨心。   用完早饭,天交午初,门外一阵大乱。徐良与石仁出来瞧看,原来是许多官人,都拿着单刀铁尺,押解马武举,威吓着直奔衙署。原来光州知府,此人姓穆,叫锦文,有石万魁在府中,递了禀帖,献了凤冠,报了马化龙的窝主。言说他家内养贼,现有真赃实据,凤冠是由他家内得出。知府一听,不觉大怒,看了禀帖,见了凤冠,立刻派三班人等前去拿马化龙,当堂立等。三班的头儿到了马家林,不敢办案拿人,把他诓将出来,方才动手,锁着他奔知府衙门面来。范天保与赫连齐、赫连方一闻此信,俱都逃窜去了。马化龙正要给那官差的银钱,官差也说得好:“这是我们老爷派的差使,谁敢自办?你要亲身见了我们大人倒好办。”马化龙无奈,只得跟着他们走就是了。这知府大人升堂,一作威,问这凤冠的事情。到底是官法如炉,马化龙把这事情推在范天保身上,当堂画供,革去了武举,定了个待质,几时拿住了范天保时节,再定罪名,钉肘收监。发下海捕公文,捉拿范天保。拿住他时,二人质对。由监中把尹有成提出,仍然还是在衙门伺候老爷,这顶凤冠再不上京收拾去了。石万魁待回家之后,见了徐良,尚均义也到石家商量着,好与徐庆写信。山西雁告辞,过来与石万魁、尚均义行礼.石仁也过来与徐良磕头,李成、李旺与徐良对施一礼。石万魁拿出一百两白金,作为路费。山西雁再三不受,无奈何拿了二十两银子。大家送出门外,徐良投奔南阳去了。二位老者派人与徐庆送信,暂且不表。   单说徐良离了二友庄,一路晓行夜住,总怕误了自己事情。这日正往前走,天气透晚,前边一看,并没有村庄镇店,尽是一片漫洼,忽见天上乌云遮住,劈空冷风飕飕,光景是要落雨,紧走几步,约有一里之遥,就见风中裹着雨点儿点点滴滴坠下来了。徐良心中急躁,这里又没有避雨所在,正在为难之际,见前面有一座破庙。徐良朝破庙奔去,见庙墙俱都倒塌,门可没有了,奔到大殿,隔扇全无,里面神像不整,原来是座龙王庙。供桌上只有泥香炉一个,后面房瓦透天,再看佛龛两边,放着两口棺木,又看后面有一层殿,也是俱都坍塌,也并没有和尚老道。他只就在前边殿中,先与龙王爷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把香炉往里一推,暗暗祷告,说:“神抵在上,千万别见弟子之怪。”徐良祝告已完,把大环刀往旁边一放,把小包袱从腰间解将下来,往头颅下一枕,就在供桌上仰面朝天而睡。总是行路疲乏,就觉一阵迷迷糊糊,将一合眼,就听见“咯嘣”的一声响亮,徐良猛然惊醒。再看天色已晚,外边的阴云四散,透出膝陇的月色,自觉着那边棺材盖响了一声相似,心中一惊,再看并没什么动静,刚要合眼,这一回可听真确了,是棺材盖“叭嚓”一声响亮。山西雁可就睡不着了,一挺身斜坐在佛龛之上,目不转睛,看着那口棺材。南边那口棺材没事,尽是北边这口棺材咯哧咯哧连声响起来了。徐良虽不甚害怕,也觉心中突突乱跳。徐良说:“活人见鬼,别是老西阳寿不远了罢,待我看看这个鬼是什么样儿。”眼看那棺材盖“叭嗒”一声,往上一起,咯哧咯哧就横过来了,往下一滑,担在棺材下半截上,就听得里边吱的一声鬼叫,从里边蹿出一个吊死鬼来。那鬼戴着一个高白帽子,一尺长的舌头,穿着孝衣,拖着麻鞋:拿着哭丧棒,吱吱的乱叫。徐良吓得下了供桌就跑,那鬼随后一跟,绕佛龛三遭,举哭丧棒对着徐良就打,山西雁就“噗咚”摔倒在地。要问多臂人熊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儒宁村贤人遭害 太岁坊恶霸行凶   且说徐良见鬼,下了佛龛就跑,那鬼苦苦相追。山西雁绕着佛龛,用耳细听,那鬼虽然是两只脚并齐,蹭蹭的乱奔,究竟足下总有声音。论说鬼神走路绝无响动。自己心中方才明白,每遇作贼的,不能高来高去,就是想出这个主意,不是打杠子,就是套白狼,装神做鬼,这个鬼大概必是小偷儿装扮的,若真是鬼,足下断无声音的。徐良猜透了这个情理,跑着跑着,那鬼举哭丧棒一打,徐良故意往地下一躺,把双腿一蜷。那鬼打空,又收不住自己双脚,正要奔在徐良身上。山西雁使了个喜鹊登枝,正蹬在鬼的身上,那鬼如何还能站立得住!“哎哟”一声,扑咚栽倒在地。徐良听他“哎哟”一声,准知他是个人,更觉放心了。用了个鲤鱼打挺,纵身蹿将起来,劈手把鬼头上捏住,先把他那三尺高的白帽子摘下来,再看他那舌头,是铁丝儿钩在耳朵上类若唱戏所挂胡子一样,此时已然摔掉在地。徐良把他放在一边,把他腰间麻辫子解下来,把他这件孝袍子也给脱下来,见那人里边穿着帖身小袄,束着一根破带子。把他里头那根带解下来,四马倒攒蹄,把他捆好,将他提在佛龛前,往地下一扔。山西雁倒坐门坎,慢慢盘问,说:“你这乌八的东西,大概各处有案。你叫什么名字?害死过多少人?倘若一字不实,我就是打你。”随着把那哭丧棒捡起来一看,那根棍子一头钉着许多包头钉,尖儿朝外,类若一根狼牙棒相仿,便叭嚓叭嚓一阵好打,只打得这个小贼苦苦的哀求饶命。徐良说:“你到底害死过多少人?姓什么?”那小贼说:“我姓吴,名字叫天良。”山西雁说:“看你这个样儿,也够有天良的了!”说着叭嚓叭嚓又是一阵乱打。那人说:“爷爷饶命,我家有八十岁的老娘,无人侍奉,天天与我要好吃的要好喝的,我又没有本钱做买卖,实出无奈,我才想出这么一个伤大理的买卖来了。只求爷爷手下留情,你若将我打死,我的老娘走也走不动,看又看不见,就是讨饭吃,都找不着门户。就求你老人家积儿积女,我痛改前非,背着我娘挨门乞讨,来供养我老妈。多朝我老娘一死,我也寻个自尽,再上阴曹侍奉我的老娘去,也就了却我今生之事。爷爷只当看在我娘的份上。”徐良一听吴天良这句话,不觉心中发惨,他本是个孝子,动了侧隐之心,就把他解了带子,说:“你从此做个小本经营,方算是好的,倘若不改前非,老西的大环刀不饶。”那人一听,跪下就磕头,说道:“爷爷,你说得很好,我做小本经营,哪里来的本钱?”徐良说:“我既叫你做个小本经营,我有本钱给你。”随即就把自己包袱打开,把石万魁给的二十两银子拿出来,给了小贼一半,说:“我告诉你几句言语,你可紧记:倘或不改前非,遇见我老西,仍是结果你的性命。”那人连连磕头说:“不敢不敢。”过去要把他那孝袍子拿起来往外就走,被徐良一把抓住,说:“你仍然是不改前非呀。你把这孝袍子拿去,仍然是要装鬼,不然你拿孝袍子何用?”吴天良说:“拿到家中染一染,给我妈做件衣服穿。”徐良说:“不用,老西还穿哪。”那人说:“使得,使得。”把那带子往腰中系妥,一瘸一点的走了。   徐良过去把刀掖上,包袱也系在腰中,他把那孝帽子拿过来,往自己壮帽上一套,把那件孝袍子往身上一穿,麻辫往腰间一束,把舌头一挂,往院中一奔。他就在院内,从南往北,从北往南,一路乱跳,嘴内也学着鬼的声音,吱吱乱叫,以为是件得意的事。越跳越高兴,越走越欢喜,自己笑个不了。自言自语地说:“老西实在有钱,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一套玩意儿。”正在高兴之间,忽听庙外有铁链的声音。又听得一声长叹,说:“二位在上,学生实在走不动了,你们二位行一个方便,使我歇息歇息再走。”那人答言:“可以使得。二哥,头前到了龙王庙了罢?”又一人说:“可不是龙王庙了。相公,你要歇着,这可叫你大歇歇罢,这就算是到你姥姥家了。”徐良一闻此言,有些不对头,怎么到了姥姥家了?遂急一纵身,蹿在北边塌陷的墙外,偷眼一看,那三个人,是一犯人两解差。那个犯人,项上一条铁链,没带手铐脚镣,穿着罪衣罪裙,蓬头垢面,走路很艰难,大概身带棒疮。说话的声音,很透着斯文。两个差人,一个背着捎马,里面装着起解的文书,提着一根水人棍,一个掖着一口钢刀。两个长解横眉竖目,俱有虎狼之威,三人直到庙中,进了佛殿。   你道这个犯人是谁?就是前套《小五义》上曾说过的艾虎的盟兄,姓施名俊,皆因艾虎、双刀将马龙、勇金刚张豹保护着施俊回家,施大人病至膏肓百医不效,金氏娘子要上小药王庙求签。施公子本不愿意教妻子去,谅有艾虎、张豹、马龙三个人保护,去也无妨。至小药王庙,太岁坊的伏地太岁东方明,带着家人王虎儿,就看见了金氏。东方明就叫手下豪奴要抢,被王虎儿拦住。说:“她是知府的女儿,并且那边还有三个老虎似的保着哪!”东方明意思,不管好歹,就要硬抢。王虎儿再三拦阻,说:“你老人家若要是喜欢她,等着相机应计的时候,我自有主意,把这妇人得在你的手中就是了。”东方明才死了这个念头。后来金氏回至家中,艾虎三人也上襄阳破铜网去了。不料施大人故世,施俊在家中发丧办事,这日正到六十天的时节,该烧船轿的日子。可巧这日,金氏娘子与佳蕙坐了两顶轿子,俱穿素眼,正从太岁坊经过,东方明正在门首看见,就叫着王虎儿,说:“你前番说的这个人对着机会了,与我抢来!”王虎儿连连摆手,说:“员外爷,悄言,悄言,进来说话。”东方明入了书房,王虎儿说:“员外爷在此等候,我给他们轿夫几两银子,少时就把她抬在咱们家里来了。”东方明就拿出一百两银子,说道:“你把大事办成,再给你二百两。”王虎儿出来,直奔施家的坟茔。此时正把船轿排列坟墓之前,又供上了祭品,那些轿夫,都在远远树林内伺候。王虎儿过去,道了个辛苦,说:“今日是哪位轿夫头儿抬来的?”有个姓王的,也认得王虎儿,说:“王都管爷,今天怎么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王虎儿说:“王头儿,你这里来,我与你咬个耳朵。”到了那边树后,说:“王头儿,我与你商量一件事,你敢办不敢办?”轿夫说:“有什么事情,都管只要说来,能办就办。”王虎儿说:“没有胆子,不能拿银子。你若能办这件事,有祸出来,有我们替你担待。”轿夫头儿问:“什么事?你老说吧。”王虎儿说:“施相公那个妻子金氏,你敢把她抬我们家里去不敢?”轿夫头说:“谁的主意?”王虎儿说:“是我们员外爷的主意。这里有二十两,给你们大众的,单给你十两。”说毕,就把银子一递。王头儿见了银子,笑嘻嘻说道:“这还要领赏赐么?只要是员外爷的主意,叫抬到金銮殿上去还抬哪。”王虎儿一摆手,说:“悄言,我在头里等你们。”轿夫回去,告诉了伙计。可叹金氏,作梦也不知晓。待等焚化了船轿,烧钱化纸,奠茶奠酒,哭泣了多时,有婆子搀架,进了阳宅,歇了半天。施俊催着女眷转回家去。金氏娘子同着佳蕙先走,每人坐了轿子。抬佳蕙的不提,单提抬金氏的,真个就把金氏娘子抬到太岁坊去了。进了门首,有那些婆子迎接。金氏娘子一瞧,俱不认得,问道:“你们这个是什么所在?”那些婆子说:“我们这是太岁坊。”金氏一听太岁坊,自己又是一怔,随即问道:“我因为何故到了你们这里?”婆子说:“原来大奶奶还不知道哪!我们太岁爷久慕你的芳名,急没遇见巧机会的时候,如今才遇了一个机会,方把你老人家请到此处。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烦恼,这也是前世造定。”那个婆子有意还要往下再说,早叫金氏朝脸上唾了她一口唾沫,说:“你还要说些什么?”那婆子微微一笑说:“大奶奶,你别怪我。你要从了我们大爷,有天大的乐境。你要不从,只怕悔之晚矣!”随说话之间,就上来四五个婆子。金氏说:“我乃是知府之女,御史的媳妇,岂能从你们这恶霸!依我相劝,急速将我快些送回去。如若不然,只怕我天伦知晓,你们满门俱是杀身之祸。”婆子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南阳府大太爷那里事情一成,就是面南背北,称孤道寡,做了皇上了。这里太爷行二,大太爷作皇上,二大爷还不是一字并肩王吗?他要得了王爷,你就是王妃啦。咱们女流之辈,随夫贵,随夫贱,你那丈夫,一个穷酸,身无寸职,无非托赖祖上之福,暂已还有些银钱。久而久之,把家业花得一空。可惜你这如花似玉之人免不了要受饥寒之苦。你自己想想,我们这话是好是歹?你要不从,肋生双翅,也不用打算出去。”金氏一闻此言,吓得粉面焦黄,自己思忖,既入于恶霸之门,就让出去,也是名姓不香。想毕,把心一横,对着墙壁将身一撞,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要问金氏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贪官见财忘天理 先生定计蔑良心   且说金氏听婆子这些言语,明知是出不去恶霸的门首,倒不如寻一个自尽,落得干净。拥身往墙上一撞,一个婆子手快,用力一揪。金氏本是怯弱身体,又是窄小金莲,如何站立得住,故此噗咚一声,栽倒在地。众婆子往上一围,往起一搀架金氏,大众又一阵苦劝。金氏明知被大众围住,不能寻拙志,急得将手往回一拳,就向脸上抓了四个血痕。这些婆子把金氏手一揪,乱嚷说:“这可要告诉员外爷去!”正说之间,只听一阵环佩叮当,进来了十数个姨奶奶。婆子说:“好了,姨奶奶们来了,她把脸抓了。”姨奶奶说:“那可不好,也不用告诉员外爷去.你什快把她倒翦上。”婆子过来,就用汗巾子把手给她捆上。金氏双手给一捆,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大众围着解劝金氏不提。   已说佳蕙坐在轿内,打算大奶奶准是先回去了,到门内下轿,直到里面。丫鬟婆子问佳蕙:“大奶奶怎么没回来?”佳蕙说:“她的轿子在先,我的轿子在后,怎么她会没回来哪?穿着一身素服,能上哪里去哪!”等了半天,施相公回来,一提讲此事,施俊也觉纳闷,教家人出去问轿夫,这一伙轿夫一概不知。即打发家人出去找,去够多时,锦笺回来,回说:“相公爷,可了不得了!大奶奶被太岁坊伏地太岁东方明抢去了。”施俊一闻此言,“哎哟”一声,扑哆栽倒,就气死过去了。厥了半天,方才醒将过来。直气得破口大骂,往外就跑。书童拦住说:“你老人家上哪里去?”施俊说:“我找东方明去。”锦笺说:“那如何行的了哪,总是上县衙里去好。”施俊一听,点头说:“也倒有理。”施俊就奔了县衙来了。来到大堂,把那鸣冤鼓“咚咚咚”打得乱响,就有人过来,把施相公一揪,也有认得的说:“施相公,你老因为何故,暂且请班房内坐。念书的人,为何动这等粗鲁,还有不可解的事情吗?”施俊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怔了半天,才把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大家说:“相公来得不巧,我们太爷出门去了,要到晚半天回来。”少时又有先生进来,也不教他走,也不教他击鼓,尽缠绕他在班房内。   原来这事里边早已知道了。皆因外边一击鼓,知县在里边书房内就听见了,叫内司出来打听因为什么事情,这位太爷姓段,叫段百庆,因生他时节,他祖母一百岁,家内庆百寿这一天养的,就叫他百庆,他又是赃官,他这名字叫别了,就叫一个段不清。他在里头听见了施俊原由,也不敢升堂,明知施俊是施昌施大人之子,金知府的门婿,邵知府的把侄。明知自己不行,立刻派人上太岁坊请东方明去了。东方明在家内,一见此信,带着王虎儿,骑着马就奔了县衙。在路上,王虎儿就教了东方明一套言语不奔衙门口,奔他们的后门,下马往里就走。皆因他与知县两个人是把兄弟,并且这个段百庆今已经降了王爷,待等王爷攻破潼关,杀奔京都,抢州夺县,必从这里经过,他就在固始县开城献印。东方明已许下他一个宰相之缺。如今一到衙,也不等迎请,东方明就自己进来了。将奔书房,就有内司出来迎接,说:“我们老爷在内书房候驾。”前边有人引路,将到内书房门首,就有段不清迎接。二人携手揽腕进了书房,落座献茶。段不清说:“二兄长,今天你把施俊之妻抢去,可有此事?”东方明说:“不错,明人不作暗事,施俊的妻子,是我抬在家内去的。”知县说:“唔呀!老兄可不知,施俊之妻是襄阳金太守金辉之女。这施俊是长沙太守的盟侄,在京中京营节度使世袭潼台侯岳恒岳老将军是他姨父,吏部天官是他的师祖。我一个小小七品知县,我是谁也惹不起的。”东方明一听,哈哈一笑,说:“贤弟,你只管放心。慢说这几个人,就是开封府黑炭头,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我实对你说,南阳府我哥哥不久就称王道寡,手下能人甚多,你说的这些人,谁敢斜瞅咱们兄弟们一眼,并不用咱们动手,叫他派一两个人来,就追取了他们的性命,你自己酌量办理就是了。”一回头,叫王虎儿:“少刻回家中,取三千两银子,给这大老爷送来。”说毕,站起就走,说:“贤弟,由你办罢。”知具心中好生难为,说:“长兄你再坐一坐,咱们两个再谈谈。”东方明说:“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怕耽误了你的公事,咱们改日再会。”知县送在门首,东方明仍出后门去了。知具回至房中,倒觉着害怕起来了,这两下里自己全都惹不起。踌躇了半天,叫从人有请师爷,就把刑名师爷请将进来。这位先生姓曹,单名一个高字,进来见知县,身打一恭。曹高问段不清有什么事情,老爷请讲。知县就把施俊击鼓,东方明托情的事,对着曹先生学说了一遍。曹高说:“老爷有什么主意?”段不清说:“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特请先生与找出条妙计。”先生说:“老爷,要依我的愚见,少刻升堂,把施俊带将上来,不容他说话,者爷先就作威说:‘施俊你任读圣贤之书,不达周公之礼!听说你在外边厢有些不法之处。’他要一听此话,必定暴躁,老爷就办他个咆哮公堂、目无官长之罪,拉下去打他四十板子,立刻把他钉时收监。赶紧派两个长解,暗暗贿赂两个人,糊里糊涂出一角公文,就把施俊提出监来,当堂起解。告诉明白两个解差,半路行事。待等两个长解回来交差时节,老爷再赏赐他们些银钱,老爷这可算人情两尽,白得三千银子。施俊一死,他们家里又没男人,也生不出什么别的祸患来。老爷若不依从东方员外,那可不好。他要一恨老爷,他既能派人前去杀包公,也就能派人来行刺老爷。事到临头,只怕悔之晚矣。”段不清一闻此言,连连点头说:“此计甚好,这两个长解,就烦先生叮嘱他们,我先给他们一百两,事成之后,我再给他们一百两。可要办得严密。”先生连连点头说:“老爷尽管放心吧,全交给我了。”   先生出去之后,知县吩咐一声:“升堂!”不多一时,在二堂预备。知县整了官服,从后面出来叫堂坐下,吩咐一声:“把击鼓鸣冤的与我带上来。”立刻把施俊带到堂口。施相公整等了有三个时辰,方才有人进去说:“老爷升堂。”施相公气昂昂,跟定官差,来至二堂。见知县岁数不大,圆领乌纱,瘦如猴形,耸肩缩背,在公位上端然正坐。施俊见了知县这个相貌,就有些不乐,只得身打一恭,说:“父母太爷在上,学生施俊与父母太爷行礼。”知县把惊堂木一拍,把小母狗眼儿一翻,薄片嘴儿一张,说:“啐,施俊你好生大胆!既读圣贤之书,不达周公之礼,不在窗下读书,尽自任意胡为,终朝与匪人同党。论说应当请你老师出革条,革去你的秀才。你别打算本县办不了此事,我足可以替你老师代劳,来!革去他的秀才。”旁边有先生答言,立刻就出了革条。若论宋室的秀才,最尊贵无比,知县不应例打,故此先革去他的秀才,然后就许他动刑了。施俊一见这个光景,就知道这个知县受了东方明之请托。说:“父母太爷不容学生说话,怎么就革去学生的秀才?若要革我前程,我有老师所管。再说,我有什么不法之处,是你亲眼所见,抑还有人说的?如今现有不法之人,你置若罔闻,不容我申诉其冤,反倒先怪我一身不是。”知县说:“今有你太爷所属的地面,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除了你之外,并无不法之徒。”施俊一听此言,哈哈冷笑:“如今把我妻子都抢了去,还说没有不法之徒!”知县又把惊堂木一拍,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焉有抢人之理?分明是你捏造。”施俊说:“你受了东方明多少贿赂?我如今可禀明于你,你要不管此事,我还上府中去告。你已知晓此案,我可不算越诉。”知县又把惊堂木一拍,说:“呔!好个大胆施俊,在此咆哮公堂,目无官长。来!拉下去,与我重打四十板子。”施俊跺着脚说:“好狗官!你受了东方明的贿赂,你就灭尽良心,要打你相公爷。除非把你相公爷打死,若要我有三寸气在,小心着你这七品的前程,我与你誓不两立。”赃官把脸一扭,差人立刻把施俊拉将下去,脱了中衣,打了四十板子。皂班原都知他是官宦之子,有此不白之冤,就不肯用十分刑。就是这样,施俊也受不住,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起来还要分争这个理儿。知具吩咐收监,大家退堂。到了次日,提出监来,当堂起解。有两名长解,一个叫祁怀,一个叫吴碧,叫白了就叫他们是齐坏无比,两个押解施俊起身去了。一天晚间,行至龙王庙,施俊求着要歇,连长解三人到了佛殿。祁怀说:“到你姥姥家了。”施俊说:“我没有外祖母。”长解说:“谁叫你有一个好媳妇招事!死去别怨我们二人,是我们太爷的主意。”施俊说:“二位既在公门,正好修行,饶了我施俊的性命罢。”祁怀哪里肯听,举刀就剁,噗咚一声,死尸栽倒。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二解差欺心害施俊 三贼冠用计战徐良   且说施俊到衙门里,受了四十板,收了监。书童儿锦笺一闻这个凶信,就飞跑往家中送信。此时家内无人,就是佳蕙在家中主事,赶紧教人出去雇来驮轿,叫书童在家内看家。姨奶奶上京,往岳老将军宅中去,一者是托情,二者上开封府告状去了。万万想不到,施俊第二天就起解。整走了一天,夜间到了龙王庙,打算要歇息歇息,不料身逢绝地。要哀求二个长解饶恕性命,哪里知道这解差其坏无比,心比铁石还坚,他们焉肯做那样的德事。祁怀把刀一举,也是鬼使神差的,施俊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二位,既在公门,正好修行,饶了我施俊这条性命罢。”焉知这一句话不要紧哪,就是保命的真言。徐良在外边听着施俊二字,就想起艾虎说过他的盟兄叫施俊,光州府固始县人氏,心想别管是与不是,先打发这两个解差上他们姥姥家去。就把孝袍子的袖子朝上一卷,把袖箭一拢。那个祁怀刚一举刀,只听“噗哧”一声,正打在咽喉,噗咚一声,死尸栽倒在地。把吴碧吓了一跳,瞧着怎么祁怀一举刀就躺下了。正在纳闷,忽闻吱的一声鬼叫,进来一个吊死鬼。解差将要跑,那鬼的哭丧棍叭一声,正打在肩头之上,也摔了一筋斗。徐良不容他起来,将腰带解下,四马倒攒蹄把那长解捆上,这才过来与施俊说话。施俊也是吓得魂不附体。说:“你要拉替生?我是杀死的,你是吊死的,莫非你叫我上吊?”徐良说:“兄长不要害怕。”随说着,把舌头往下一拉,说:“小弟不是鬼,我提一个朋友,你就知道了,我是冲着我这个朋友前来救你。”随说着,就双膝点地,说:“请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施俊也就跪下,说:“没领教恩公贵姓高名,提我那一个朋友是谁?”徐良说:“小弟姓徐,名良,外号人称山西雁。我的盟弟艾虎外号人称小义士,与你有八拜之交、是与不是?”施俊说:“不错,原来是徐良大哥,我也听艾虎兄弟说过。恩公救我这条性命,恩同再造了。”徐良说:“大哥言重了。但不知施大哥犯了什么罪过?遣在什么所在?”施俊说:“徐大哥,若问我的事情,一言难尽。”就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如今也不知发配什么所在,就走在这里,若不是徐兄长到此,小弟此时已作了无头之鬼了。”徐良一听,连连的乱骂道:“好恶霸赃官!连这两个狗脚,不都教他们在老西大环刀下作鬼,我就不叫多臂人熊了。”回头一看,那名长解趴在那里,连连求饶,说:“好汉爷,饶了我这条性命罢。”徐良说:“方才你要肯饶了我这个盟兄,我此时也肯饶放于你。我要不杀你,怕留下你这个坏种。”正说着话,“噗哧”一声,人头落地。过来把施俊铁链一揪,大环刀一砍,那根铁链“呛啷”一声砍折了,教施俊把罪衣罪裙俱都脱将下来。施俊说:“大哥,你怎么是这样打扮,这是什么缘故?”徐良就把吴天良装鬼的事说了一遍。施俊说:“大哥也不嫌穿这个衣服丧气?”徐良说:“我要不是在这里闹着玩耍,我就早走了,总是哥哥命不当绝。我有一句话,不好出口。”施俊说:“你是我活命恩人,还有什么不好讲的话呢?”徐良说:“我这嫂嫂,既然被人家抢去两日光景,不知她贞节如何?”施俊说:“大哥只管放心,我准知她情性,死倒有份的,绝不至从了恶霸。”徐良连连点头说:“哥哥你先在这里等等。”一回手,就把这两个死尸连人头装在棺材之内,又把罪衣罪裙捎马水火棒全都丢在棺材之内,盖顺过来盖好。回来与施俊商量起身。把孝袍子、帽子、麻辫子包在自己包袱之内,二人出离了龙王庙。那施俊如何能走得动,一瘸一点,走了两箭之遥,施俊汗流浃背。徐良看着这个光景,暂且先找一个树林里面歇息歇息,找了个卧牛青石,二人落座。徐良说道:“大哥,少时再走,我背着你方好。”施俊说:“那还了得,只可我忍着痛走就是了。”徐良说:“我若同着你走,还不能回家去。倘若风声透露,我要去救大嫂子,至太岁坊不能不杀人。倘若有几条人命,那时经官动府,还是哥哥的事情,总得想一个万全主意方好。”施俊说:“哥哥不必太谦,你与艾虎是一盟,我也与艾虎是一盟,怎么管着我内人叫大嫂子。”徐良说:“你比我年长。”施俊说:“咱们务必叙真年庚方好。”徐良说:“我今年二十六岁。”施俊说:“我今年二十五岁,已卯年生的。”徐良说:“唔呀!我还叨长一岁哪,这可坏了。”施俊问说:“此话从何说起?”徐良说:“我要是上太岁坊,总得把大嫂子背出来。要我是兄弟,还可,我是哥哥,就不能背弟妇了。世界上哪有大伯背小婶的道理?”施俊说:“事到如今,就是活命之恩,怎么还论得了大伯弟妇哪!”徐良说:“不能不能,总有个长幼的次序,不许错乱。咱们慢慢的再定主意罢。”施俊说:“不用想主意,一劳永逸,全靠你老人家救命。”正在说话之间,忽听从北来了几个人,往前直奔,口中乱骂,说:“你恨徐良不恨?”那个人说:“恨不得将刀杀死这狗娘养的,生吃了他的心肝。”徐良一听,却是熟人,先告施俊说:“贤弟,我来了几个朋友,预先定下在此处相会。你可在此处等我,千万别离这个地方,待我回来,咱们两个再走。”施俊点头,说:“哥哥只管放心,我绝不离开此地。”徐良出了树林,就迎上来了,离这几个人远远的一蹲,等到身临切近,再起来答话。   你道这来的是准?却是白菊花与病判官周瑞、飞毛腿高解。三个人议论着,要投奔南阳府。依着白菊花,要上姚家寨,这二人一定要上南阳府,晏飞无奈,只得陪伴二寇奔南阳地方。他有点心事,虽然同着一路走,他可不上团城子去。皆因是他每遇到处采花时节,无论从也是杀,不从也是杀,单单就有一个会在他的手下漏网,且与他海誓山盟,应下把那个送往姚家寨去,两个人作为久长的夫妻。自己随同着这两个人走,情实是为找那一个妇人去。可巧这天走路,三个走着就议论,倘或咱们要是遇见山西雁之时,咱们三个人三马连环,难道说还胜不了他一人吗?高解说:“不行,只要有那口大环刀,我们三人就敌不住。”周瑞说:“我有一个主意,倘或遇见他,咱们三个人站在三角,每人捡上些石块,他若奔咱,你们两个人用石块打他。倘若奔晏贤弟,我们两个人用石块打他。纵然他会接暗器,他还能接咱们两个人的石头不成。并且咱们这石头,永远打不绝。他一追,咱们就跑,那两个人就追着打他。他要站住的时节,咱们三人,总相隔那么远,一齐围着他打他。他空有宝刀,万不能削咱们的石头,有赢没输,也就叫三马连环。你们二位请想,我这个主意怎样?”白菊花哈哈一笑,说:“好可是好,奈非是英雄所为。也罢,咱们如若见着,先按我这个主意办理。你们二位在前边并肩而行,我在后面把镖掏将出来,待等够上的时节,等你二人往两边一分,我这镖要打将出去,只怕他难以躲闪。这就算金风未动蝉先绝,暗算无常死不知。”这二人一听,说:“好倒是好,我们在前边可有些个不妥。”白菊花说:“无妨,你们在前边也不是太身临切近,我镖要打不着时,咱们三马连环那还不迟。”三个贼人,把这个主意议论好了,沿路走着,就捡了些石块,全都不大小,俱揣入怀内。走路虽透着沉,只要临时用着,可以护命,谁还管沉与不沉。随走着路就骂骂咧咧,高解说:“我要遇见狗娘养的,我生吃他心奸,还不解我心头之恨。”周瑞说:“我要遇见球囊的,把他剁成肉泥,方消我心头之气。”三人只顾走路,高解一眼瞧见前边蹲着一个人,说:“别走啦,他在那里蹲着哪!”白菊花身躯往后倒退两步,把高解、周瑞两个人衣襟一拉,教他们二人并在一处,往前行走,晏飞掏出一只镖,等着身临切近,往外就打。徐良看着他们离自己不远,往起一站,哼了一声,两旁一闪,飕的一声,一只镖到。老西说:“哎呀!完了我了!”噗咚一声,栽倒在地。三人一看,欢喜非常,摆刀剑就剁。要问徐良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钦差门上悬御匾 智化项下挂金牌   且说白菊花这只镖打将出去,就听那边,“哎呀!完了我了!”噗咚栽倒在地。三个贼人打算徐良未能躲开,焉知晓早就把那镖接去,往后一躺。三个贼打算真是躺下了哪。摆刀的,摆剑的,徐良往上一挺身子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对着白菊花就打,淫贼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身躯,原来那镖没打出来,打的不是他,嘣的一声,正打在周瑞头巾之上,把周瑞吓了个胆裂魂飞,也还算他躲闪得快。后来,三个人就把徐良往上一围,四个人交手,那两个使刀的,先把自己兵刃防住。徐良见他们三个人越战越退后,退来退去,忽就见吧的一块顽石,打将出来,徐良往旁边一闪,躲过这块顽石,又是一块石头打来,再看吧嚓吧嚓的乱打,可也打不着徐良。山西雁就知道他们定好了的诡计,自己飞也似扑奔白菊花,心想身临切近,与他交手。晏飞回身就跑,见后边那两个人反倒退了自己来了,也是用顽石乱击。徐良情知不好办,也无心与他们动手,自己并不追赶他们,说:“便宜你们贼乌八的!”自己转身回来。也是活该,他们那石头打得已然剩了一二块。见徐良去远,三个人无不欢喜,复又聚在一处。徐良皆因树林内有个朋友,故此无心与他们动手。到了树林回头一看,那三个人已然仆奔正东去了。   徐良进了树林,喊道:“施贤弟!施贤弟!”喊了两声,并不见答应。   徐良在卧牛青石上一看,踪迹早就不见,再往四围一瞧,连一个人影皆无。自己想,怎么施俊兄弟这样慌速,不在此等候,往哪里去了?无奈出了树林,往西一看,前面有一个人,背着一个人,来回的乱晃。徐良看见了,撒腿往前就追。前面那个,看见有人追他,也撒开腿就跑。徐良紧紧跟着追赶,气得高声嚷叫说:“你是什么人?快些把我兄弟放下。你若不把我兄弟放下,我可不管你是谁。我就口出不逊了。”前头那人站住说:“是我。”徐良切近一看,忙双膝跪倒,原来背施俊的是智化。皆因智化在京都小店住着,听见小五义得官,又有一道旨意下来,赏他的金牌、御赐匾额、金银彩缎,自己就先奔回家中。直等到奉旨钦差连本府本县全到门首,智化跪接圣旨,悬挂匾额,钦差官把万岁赏赐金牌,给他挂在胸膛之上。待等查收了金银彩缎,本要在家中预备钦差的酒饭,有黄安县知县蔡福说,早就与钦差大人预备了馆驿。钦差去后,自己亲身上坟前祭扫,家内搭棚,请邻里乡党、当族亲戚,对大众说明白了自己从此就要出家去了。整整热闹了三昼夜,自后备了自己应用的东西,带上盘费银两,离了自己门首,还是要投奔京都,求相爷递谢恩的折子,自己在午门望阙谢恩。行在路上就看见一差二解,却是施俊。智爷在夹峰山,见过施俊一次,故此认得。见施俊项上有锁,是发遣的形象。自己心中忖度,这个人是宦门的公子,不能作非礼之事,瞧两个解差起意不良,晚间遂跟至龙王庙。拿智爷那样的英雄都吓了一跳——庙内破殿的外面,有一个大白人,见他们一到,就出了破庙往北边一藏。智爷可就住步了,找了一棵树,在后面细细观看,却原来是徐良。心中暗道:“这孩子,也不嫌丧气。”就见他先结果了一个,后来在殿内又杀了一个。智爷在外头,里面说话,俱都听得明白,方知道施俊妻子被抢,又遇见贪官。智爷瞧着他们拾掇好了,自己先就回避,见二人到树林,自己在林外,听他们一叙年庚,徐良说:“哥哥没有背弟妇的道理。”自己暗道,要露面,准叫我背,不如我在暗地,看他们怎么办?就听徐良告诉施俊:“我的朋友来了,定的此地约会。”智爷暗笑道:“他终朝每日足智多谋,这件事可疏忽透了。你一出去不打紧,若有这两个解差的余党,施相公就得废命。有咧,我戏耍戏耍他,教他着会急。”遂进了树林,说:“施贤侄,你可认识我么?”施俊细看道:“莫不是智叔父?”智爷说:“正是,贤侄多有受惊。”施俊行礼,说:“叔父何以知之?”智爷说:“贤侄之事,我俱已知晓,不必再说。此时我先把你背将出去,这树林之中,不可久待。”施俊说:“徐良哥哥教我在此老等,叔父苦将我背出去,我徐大哥回来,岂不教他着急?”智爷说:“不怕,他知道我往外背你。”施俊一听知道,不敢往下再说。智化背着施俊,出了树林往西行不甚远,还不见徐良回来。智爷说:“咱们在此稍等你徐大哥。”又把施俊放下。远远听见那里咕咚咕咚,如有人打起来相仿,此时智化又不敢丢下到那边去看,只得等着。工夫甚大,徐良方才回来,智爷背起就跑,闹得施俊也不知什么缘故。又听后边是徐良的声音,算是听着要骂,智爷方才站下。徐良到跟前一看,是智叔父,双膝跪倒,说:“智叔父,你可把我吓着了。”智爷说:“徐侄男,你有多么慌疏,亏得是我。你有朋友到了,把他让到树林,有何不可?”徐良说:“叔父,那是谁的朋友?那是国家钦犯白菊花。”智爷问:“什么白菊花?”徐良这才把白菊花事情提了一遍。智爷方才知晓,说:“你为何不说明白了?你若说明,我帮你把他们拿住了。”徐良说:“我施兄弟是念书的人,提出来怕他害怕。我想那白菊花早晚是我口中的肉。现时倒有一件事情非你老人家不行。”智爷问:“什么事情?”徐良说:“我施大兄弟的事情,你老人家知晓不知?”智爷说:“我一一尽知。”徐良说:“侄男打算前去救我弟妇,她在东方明的家中,不定隔着几段界墙,打算往外救他,非背不能出来。我是哥哥,她是弟妇,焉有盟兄背弟妇的道理?你老人家是叔叔,咱们爷三个一路前去太岁坊,杀人是我的事情,救人是你老的事情。”智爷说:“别看我是叔公,我的岁数也不大,背着也是不相符,还是你背的为是。”徐良说:“你老人家怎样推托也推托不了。”施俊在旁说:“智叔父,你如我亲叔伯一般,再者又是活命之恩。”智爷说:“咱们慢慢再定主意罢。”徐良问:“我兄弟又不能回家,咱们先奔什么所在才好?”智爷说:“相近着太岁坊的所在,先找一个店住下,慢慢再想主意。”徐良说:“我背着施大兄弟。”智爷说:“给他穿上点衣服才好。”徐良说:“哪里去找?”智爷说:“我这里有。”打开包袱,拿出一领青衫,又拿一顶软头巾,青纱遮面的面帘。施俊问:“这作什么?”智爷说:“离太岁坊不远找店住下,离你家也不远,若是没有这个青纱遮住面,有人认得你,岂不是反为不美?”施俊说:“倒是叔叔想得周全。我们那里有个金钱堡,斜对着就是太岁坊,那里有个大店,足可以往下。”智爷说:“很好很好。”   施俊穿上青衣,把头巾一戴,拿着那块青纱,等用着时节再戴。徐良把他背起走出树林,智爷在后跟随。走不甚远,智爷接过来背,再走一时,徐良又背。正然走着,忽见前边有一个灯亮射出。听了听,远方更鼓,方交三更以后。智爷说:“二位贤侄,你看前边那灯,必是住户人家,依我的愚见,不如咱们先去投宿,明日早晨再走。天光一亮,若有车辆脚驴,教他骑着,岂不省得背着他走路哪。”徐良说:“叔父这个主意甚好。”智爷来到门首,叩打门环。忽听里面有妇人说话:“深更半夜,这是什么人叫门?”智爷答言说:“我们是走路的。皆因天气甚晚,我们这里有一个病人,要在贵宅中借光投宿一宵,明日早行,定有重谢。”里面妇人说:“我们当家的没在家,我家内又无有别人,你们又都是男子,我可不好让你们进来,别处投宿去罢。”智爷说:“此处又没有多少人家,望大奶奶行一个方便。若不是有个病人,也就不用借宿了。”里面的妇人又答言说道:“你们既然这样说着,我就看在你们这病人的面上,住一夜无妨。”智爷低言告诉徐良说:“人家本家又没男子,少时妇人开门,看见你这相貌,再听你口音不对,兴许他不教咱们在这里住下。你别说话,且装作一个哑巴,我自会变化。”徐良抬头,见里面灯光一闪,出来个妇人,三位一看,吃惊非小。要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知恩不报偏生歹意 放火烧人反害自身   且说智爷叫徐良装作哑巴,以免妇人疑心。不料一看这个妇人,好生凶恶:身高七尺,胖大魁伟。头上一块绢帕,把她那一脑袋的黄头发包住,像地皮颜色的脸上,还搽了一脸粉,画了两道重眉。蒜头鼻子,窝扣眼,厚嘴唇,大板牙,乌牙根,大耳垂轮上挂着两个铜圈。穿一件蓝布褂,腰中系着一块蓝油裙。两只大脚,一脸横肉。打着灯笼,年纪约够三十多岁,说话声音洪亮。三位一瞧,就知不是良善之辈。徐良瞧了智爷一眼。智爷想着天气已晚,又没有别的住户人家,满让这妇人凶恶,有自己,有徐良,还怕她什么?冲着妇人,深深一恭到地,说:“大嫂,这是我的侄子,冒染了风寒,在铺中做买卖,伙友俱都不愿意,故此把他背回家去,打此经过。天气已晚,就求大嫂行个方便,我们在院里都行。”妇人说:“我们这里有两间西房,就是太破烂,你们若是不嫌冷,也算不了什么要紧。”复又拿灯笼一照,说:“呀!这就是个病人哪。”此时施俊已用青纱,把脸遮住。智爷说:“不错。这就是我侄子。”又问:“这个背人的是人是鬼?”本来徐良生得面貌难看,又是两道白眉,往下一搭拉,只是吊死鬼一般。智爷说:“他是哑巴。”带着徐良真会,他就“啊吧吧”的指手画脚,也不知说些什么,招的那妇人哈哈大笑说:“错过他是哑巴,我可真不敢叫你们在这里住下。几位请进来罢。”智爷随同进去。妇人进来,关上大门,直奔西房。   这院内是三间上房,很大的个院子,两间西房离上房甚远。靠南墙,堆着些柴薪。进了两间西房,那妇人把油灯点上,徐良就把施俊放在炕上。妇人说:“应当给你们预备些茶水,皆因我们家没有茶叶,屈尊些罢。”智爷说:“这就多有打扰,还敢讨茶?大嫂请歇息去罢。”妇人转头出去。施俊腿上伤痛,直哼咳不止。那盏灯,又没有什么灯油,不大的工夫,油灯一灭,徐良、智爷就在炕上盘膝而坐。二人闷坐了半天,也觉困倦,双合二目,沉沉睡去。忽听外面打门,妇人问:“是谁?”外面答言说:“快开罢,是我。这可算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了。快开门来罢,我被人打得浑身是伤,我好容易爬回来了。”妇人出来,把门开了一看,丈夫浑身是血,一瘸一点的往里边走,进了上房,往桌子上一趴,不敢坐下。他妻子问:“什么缘故?”那人说:“皆因我在龙王庙棺材里--”他妻子一摆手说:“你别嚷,西屋里有投宿的三个人呢。你教人家听了去,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告下来么?”你道这人是谁?原来,这个就是龙王庙棺材里装做死鬼的那人。这妇人,是他的妻子刁氏。吴天良就把始未根由说了一遍。把徐良给他那十两银子拿出来放在八仙桌上。复又说:“西屋里有三个投宿的,我在外头做买卖没做成,我在家里做这号买卖罢。”刁氏说:“你说打你给你银子的,是白眉毛?”吴天良说:“对,长得与吊死鬼一般。”刁氏说:“此时他变了一个哑巴了。”就把三个人投宿情由告诉了吴天良。吴天良说:“内中要有那个人,可不好办。他说给我银子,叫我痛改前非,他一个人,我就了不了,何况他们三个。依我说,明日早晨,让他们走罢。”妇人说:“呸!可惜这个男子皮叫你披了来,你还不如我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常言说得好:‘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吴天良问:“你有什么主意?”刁氏说:“我出去听听,等他们睡着时节,咱们南墙有的是柴火,堵着西屋门,把柴薪堆将起来一点,拚着这两间西屋不要,把他们烧死在内。你要是有胆子,等他们睡着的时节,用刀结果他们三个的性命,也费不了多大事情。你要不敢,只可放火烧死他们。”吴天良说:“烧他们倒是个善法子,我可不敢杀他们去。”刁氏说:“待我出去听听。”出去工夫不大,回来笑嘻嘻说道:“天假其便,他们都睡着了,油灯也灭了,咱们就此行事。”当时间,两口子手忙脚乱,把柴薪搭在西屋的门首。刁氏叫吴天良取火纸去。吴天良踅到屋中要取火纸,抬头一看,八仙桌上,两锭银子没了。刁氏正在那里等着取火纸,听见屋中间:“家里的银子哪里去了?”刁氏一闻此言,暗暗咒骂说:“好乌龟王八小子,单在这个时候问我话,我若一答言,把这屋内人由梦中惊醒,咱们这事还办得成吗?真是一点心眼没有。”又听上房中,哎呀一声叫唤,又是噗咚一声,妇人疑着丈夫绊了一个筋头,心想:“你太是无能之辈了。”一睹气,自己去取。刚要转身,觉着脖子被人掐住。那人将她往起一提,直奔屋门口来了。就听屋中问:“智叔父,拿住了没有?”外面答言说:“拿住了。你那个拿住了没有?”屋中说:“拿住了。”   原来徐良与智化,俱都听见吴天良回来了,徐良就低声告诉了智化一遍吴天良这件事情。智爷听着,也是生气。徐良出了西屋,把他们两口子定下的计策,尽都听去,复又回来,低声告诉智爷。二人扒着窗户往外看着,待妇人临近,徐良与智爷一齐假装打呼,施俊是真睡着了。待妇人听准奔上房时节,徐良与智爷也出房来了。智化在西房上趴着,徐良在正房上趴着。二人早就商量好了,看着他们两口子一搬柴火,徐良就跳下房来,进了屋子,把十两银子收在兜囊之内,说:“俺老西舍命不舍财。”在八仙桌子底下一蹲。吴天良进来,一找银子不见,才问他妻子,早就叫徐良把两条腿腕子扭住,往怀里一带,噗咚一声,栽倒在地。徐良往外一蹿,把他脖子掐住。智爷把妇人提在屋中。徐良先把男的捆上,智爷把女的往下一扔,徐良也把她捆上。刁氏苦苦央求,徐良撕衣襟,把她口来堵塞,转过脸来对吴天良说:“你说有八十岁老娘,在哪里?请出来我见见。我给你的银子告诉你老娘,打算作个什么买卖?”吴天良四马倒攒蹄在地上趴着,冲着徐良说:“我的妈妈没在家,往姥姥家去了。”徐良说:“我告诉你,不改前非,大环刀不饶。我还给了你十两银子,你还要放火烧我,可见你的良心何在?我不杀你,怕留下坏根儿。”说着,手中刀往下一落,只听咔嚓一声,红光崩现。回手就把那妇人咔嚓一声,也结果了性命。智爷说:“你结果两条性命,是他们罪当如此,就怕地面官担待不住。”徐良说:“这个贼人,素常不知害死多少人的性命,这也是他的恶贯满盈。明日咱们爷们起身时节,把房子点着,将他们尸首火中焚化,绝没有地面官的事情。”智爷说:“这个主意也好,咱们此时,趁着施相公睡觉,先定下一个主意,明天到太岁坊倒是怎么个救法?”徐良说:“总是你老人家吩咐。”智爷说:“我方才想了一个主意。明天,咱们到金钱堡店中住下,先去至恶霸家中探道,再找一个幽密所在,咱们把施俊背出去,叫他在幽密所在等着。咱们先买下一副靴帽蓝衫,待等把金氏救出来,叫她女扮男装。咱们预先出店时节,就告诉明白了店里,就说施俊上他表弟家里去。咱们把金氏救回,就说是施俊表弟。第二日五更起身,雇上车辆,行出去几十里地,找店叫他们住下。咱们再返转回来,进太岁坊,杀他们个干干净净。明天,咱们是只救人,但得不杀人,可连一个别杀,为的是咱们走出一站去,就不怕了。次日剩咱们二人,杀完了人一走,谁还能追得上咱们,你想我这个主意如何?”徐良一听,说:“总是你老人家足智多谋。再要说,进太岁坊,也不准知我那弟妇在什么地方,趁着我这里有一身鬼衣裳,我就穿戴起来,滋滋乱叫,连男带女,他们见着,不能不怕,你老人家趁慌乱之际,也好找我弟妇。智叔父想想,我这个主意如何?”智爷说:“你要装鬼,我就装神。我那里有一个隔面具,是个金脸的,披散着红头发,我那里还有一件青衫,有一个苍蝇拂儿,我就算夜游神。”徐良说:“我算吊死鬼,这可真有个玩意儿了。”爷两个把主意商量妥当,又到西屋里看了一看,施俊方才由梦中谅醒。徐良说:“天气不早,咱们该起身了。”施俊问:“怎么谢那妇人呢?”徐良说:“早就谢了她一刀。”施俊问:“此话怎么讲?”徐良说:“你打算那妇人是好人哪?”就将底里原由对他说了一遍。施俊说:“这一番若不亏叔父兄长,我又身归那世去了。”徐良出来,把柴薪堆进屋中,立刻点着,背起施俊就走。智爷开了大门,将走一箭之遥,就见烈焰飞腾,火光大作。走到红日东升时节,遇见一个赶脚的,就叫施俊上了驴,驮往金钱堡。   到了金钱堡天已晌午,施俊下驴,仍然是徐良背着,把青纱罩住脸面。   这金钱堡是东西大街,南北的铺面,人烟稠密,热闹非常。路北有一座大店,是高升店。将近店门,伙计迎出来问说:“三位是住店的?”智爷说:“可有上房?”问答:“有上房。”将往里走,忽听后面叫了一声,如同打了个霹雳相仿。智化、徐良一看,来了四人,红黄黑蓝四张脸面,四样衣服,全是带刀,有夜行衣包,好生凶猛。若问四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金钱堡店中观四寇 太岁坊门首看凶徒   且说智化等三人入店,将要进上房,忽听见后面有人问:“店家,可有上房?”伙计连连答应说:“有,东跨院有三间上房,西跨院也有三间上房。”那四个人说:“我们上东跨院罢,不住店,打打尖就走。”又有一个伙计说:“你们四位往这里来。”徐良、智化,早就打量四个人俱是贼寇,生得凶恶之极。徐良进了上房,见那四个人奔了东跨院。   徐良把施俊放在里间屋中,放下帘子,店家打来洗脸水,随后烹茶,然后就教预备饭食。就是智化一人喝酒,另教店家预备点汤水,两碟馒首。施俊也吞食不下,喝了汤,吃了两个馒首。徐良把剩的东西拿到外间屋中,俱已吃完,叫店家伙计捡去。徐良问:“伙计贵姓?”那人说:“姓王。”徐良问:“排行第几?”伙计说:“店中伙计还有什么准排行,你老喜欢叫王几,就是王几。”徐良说:“那么叫你个王八。”伙计说:“客官别玩笑,你老人家贵姓?”徐良说:“我姓人。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知道?”伙计说:“什么事情?”徐良说:“此处有一个儒宁村施家,你可认得?”伙计说:“怎么不认得呢?无奈可有一节,正在例头上。什么事情呢?”徐良说:“那位大人,作过兰陵府知府,我在本地打死了人,幸亏他救了我性命,直到如今,也没与他道劳,顺便来到此处,只没找着住处,闻说在儒宁村住。”伙计说:“你幸亏遇见我打听,千万可去不得。如今施大老爷故世,新近全家遭害,施相公还不定死活。皆因办丧事,六十天烧船轿,大少奶奶被我们这里太岁坊抢去,施相公到衙门中告状,打了四十板,第二天就发遣。也没有准地方,咱们听见说在半路上准死。姨奶奶上京告状去了,你可千万别找去。”徐良说:“这位少奶奶被他们抢去几天了?”伙计说:“在太岁坊三天了。”徐良说:“这三天工夫,大概也成了太岁奶奶了罢。”智化恶狠狠瞪徐良一眼,心中暗说:施俊在里间屋内听着哪。伙计说:“呔!客官,你别胡说乱道。人家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可别胡说乱道。咱们听见说,她要寻拙志,有人看着,她把脸都抓破了,如今也不吃饭,也不喝水,一味的求死,就是不教她死。论说那位施大人在世可没作过不好的事情,这后辈受的苦处可不小。”徐良说:“我可不去了。”又叫伙计出去烹茶。徐良说:“智叔父,我弟妇没死,这就不怕了。你老人家出去置买东西去罢。”智化答应一声,拿了银子,嘱咐徐良:“可别教伙计到里屋内去呀!”徐良说:“叔父只管放心,全有我哪。”   智化出了上房,直奔店门口而来,与店家打听哪里是太岁坊。伙计说:“太岁坊好找,由西往南,见着石头牌坊,那就是太岁坊。”智化出离了店外,一奔西南,进了石头牌坊。路西广亮大门,将至门首,只见门外有数十骑马,正碰上东方明送客。有一人身高八尺,黄缎扎中,绢帕缠头,淡黄箭袖袍,红青跨马服,薄底靴子,宝蓝丝带,肋下佩刀,披着一件豆青色的英雄氅。面赛姜黄,微长胡须。原来这就是黄面郎朱英,与他送宁夏国王爷的书信来了。再瞧东方明,天青色四楞绣花员外中,迎面嵌一块碧玉,双垂青缎带飘于脊背之后。穿一件斜领阔袖大红袍服,上绣三蓝色大朵团花,薄底靴子,面如油粉,两道宝剑眉,一双三角眼,狮子鼻,阔口重腮,连鬓落腮胡须,脸上怪肉横生,实在凶恶。他身后站着一人,更透着出奇,身高一丈开外,一身皂青缎子衣服,面如锅底,黑而透暗,熊眉豹眼,狮于鼻,火盆口,胸膛厚,背膀宽,肚大腰圆。猛一瞧,如半截黑塔相仿。众人送出朱英来,吩咐教人把马带过来,抱拳含笑说:“候乘。”从人把马鞭子递过去,那人上马,欠身抱拳说:“请。”东方明让大家回去,从人俱都上马,数十匹坐骑,直奔南阳府去,暂且不表。单说智化,远远看见那个黑大汉,暗暗吃惊,想这个人本领一定不小,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挑选来的。自己围着院墙,探了探道路,到了后面,见那里有一棵大柳树,烧了心子,如一个黑洞相似。暗想:教施俊在这里藏着倒不错,晚间,从这后墙进去,倒是很好的一条道路。复又看西北,是金钱堡西口,外头有个小五道庙,智化到跟前一看,是新收拾的,红隔扇,糊着黄纸,有个锁头锁着。智化往前上了月台,切近身将黄纸戳了一个窟窿,往里一看,是新塑的佛像,两边白石灰墙,思忖这个所在,比树窟窿强得多。智化看了这个所在,重又返至街里头,买了一副鞋帽蓝衫,急速回店,启帘进了上房屋中。徐良把包袱接将过来,放在桌子之上,问道:“智叔父,可把所在看好?”智化说:“已经看妥。”徐良说:“多一半是树窟窿内,或五道庙,是与不是?”智化说:“贤侄男,多一半你也去了。”徐良一笑:“侄男假装走动,我就上太岁坊绕了一个弯儿,赶紧回来了。”智化说:“你看了他送客没有?”徐良说:“我没看见!你老人家可看着东方明了么?”智化说:“我看着东方明,他是凶恶。他身后还有一人,好生狰狞怪恶,比你二哥高半个头,又胖大,可不知这个人是谁?”徐良说:“侄男到那里,看他门首无人。晚间教我施大兄弟在哪里等候?”智化说:“你既然是看见啦,总是五道庙内好。”两个人把主意定妥,到里间屋中告诉施俊。又听到东院那四个人走在院中,说:“我们饭钱开发清楚啦。”店中伙计说:“你们走么,我们可慢待。”徐良复又扒着窗户看了一看四个人,回来告诉智化说:“叔父你瞧,这四个人来头不正,要据我看,他们准是东方明的余党。”智化说:“咱们不管他的事情。”随即把晚饭吃毕,将残家伙撤去,掌上灯火,不到二更之时,把所用的东西,俱都带上,智化拿着包袱,施俊仍用青纱遮面,还是叫徐良背着。智化把店中伙计叫来,说:“把我们这屋门锁上,我带着我的侄子,看看病去。还要到他表弟家瞧瞧哪。我们一到他表弟家,他可不定回来不回来,我们是准回来的,你可别上店门,多等一会。”伙计说:“客官只管去,不怕是五更,就是天亮回来,我们有打更的在门洞内伺候。”爷儿三位离了高升店,走到金钱堡西口之外,上了小五道庙月台,徐良把施俊放下,拉出大环刀来,对着锁头当的一声,就把那锁砍落。智化推开隔扇,三人进去,参拜了一回神佛。智化把包袱交给施俊,教他在拜垫上坐着。徐良出去,搬了一块大石头来,嘱咐施俊:“等我爷们两个走后,把这石头,顶在隔扇之上,凭他是谁叫门,你可别开,听出我们语声来,你再开门。”爷俩出了五道庙,施俊把隔扇关上,用石头一顶。静等着听妻子喜信。   智化、山西雁离了五道庙,一直奔正南到太岁坊后身。到了后墙,二人一纵身驱,蹿将上去,就把墙上灰片揭下一块,往下一打,一无人声,二无犬吠。叔侄下了墙头,趴伏于地,往四下瞧看了一回,正是花园子景致:亭馆楼台,树木丛杂,太湖山石,抱月小桥,月牙河,四方亭,荼縻架,好大的一个花园子。二人飘身下去,智化说:“我在前面,你在后面,我若得着金氏的下落,我与你送信。你若得着金氏的下落,你与我送信。”说毕,叔侄二人分开,智化上前边去不提。   且说徐良找到了一片竹塘,自己把夜行衣包解下来,打开放在地下。就把那白高帽子拉直,足有三尺高,他自己套在壮帽之上,后面有两根带子,在脑后系好。又把孝袍子穿上,把刀别在外边,又将麻辫子,虚拢住腰,再把舌头挂上。此时可没哭丧棒,就是空着手。徐良扮出这个吊死鬼来,带着他那两道白眉毛,正像吊客一般。自己一乐。又学着鬼叫的声音,吱吱的乱叫,由西往东乱跳,又从东奔到西边,越奔越乐,来回好几次。跳了半天,自己想起来救人要紧。来到西边,找他夜行衣服,不料包袱踪迹不见。要问何人拿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遇吊客魂胆吓落 见大汉夸奖奇才   且说徐良扮成吊客,学演这个鬼形,回头一取包袱,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自己一怔,往正北一看,正对一座大楼,自己想了想,准许是这楼上有狐仙,听说狐仙最喜闹着玩,大半是狐仙爷,把我包袱拿去了,待我叩求叩求。想罢,冲着大楼,下了一跪,说:“狐仙老爷,别与我闹着玩,我这里是有正事的,我要没事,这么闹着玩,更对我的意思了。也不管是狐仙老爷,也不管是狐仙太太,也不管是狐仙公子、狐仙少奶奶、狐仙小姐、不管是谁把我包袱拿去,早早还了我罢。前头还有人等着我,别误了我的正事。话我可是说明了,我先躲避躲避,让你们好往外还这个东西。”说毕,站起身来,走在竹塘东北角上,站了半天回来,再看包袱仍然没有,复又照前番说了一遍,仍是到那里,等了片刻工夫,回来时节,仍然不见。可把山西雁这个火性惹上来了,冲着大楼把舌头摘下来说:“你可别欺侮我老西,别看你是狐仙,不定有老西的位分大没有。我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我还给你下了一跪。你若还出来,可是好多着的啦。”说完过去一瞧,仍是没有。徐良就骂出来了,说:“乌八的驴球!”这一骂,可就骂出祸来了。就听刷拉竹叶一响,叭嚓从正南上,打来一块石头。徐良说。“真是狐仙扔砖头,你显出形象来,咱们两个人,较量较量。”说着话,就由竹塘西边绕着往正南上就追。真是显出形象来了,就见一条黑影,山西雁把他的孝袍子一撩,尾于背后。那条黑影,由正南扑奔东南。先前,山西雁总疑是狐仙,嗣后听见,前边那条黑影脚底下有声音,就知绝不是狐仙。但是,自己追不上他,皆因是这孝衣又长,又是裹脚,跑得不能甚快。正跑之间,就见东边一段长墙,墙头上是古轮钱的花瓦,白石灰的墙,下截有个瓶儿门,那条黑影蹿上墙头,皆因是白石灰的墙,这个人穿的一身青衣,看的更真,就是一件怪事,没有脚。徐良跑到墙下,也就蹿上墙头,往里一看,就见正北上,有三间楼房,俱点着灯烛,还有两间东房,就瞧见那条黑影,奔东房后坡去了。   很良蹿下墙头,正要往东房上追赶,忽听见楼上哭哭啼啼悲哀惨切的声音,说:“你们这几人作一件好事,让我一死。我若到九泉之下,再也忘不了你们的好处。”又听有人说:“我们叫你一死不大要紧,你不想想,我们担待不住。依我相劝,你还是想开了罢!出,你是出不去。死,你是死不了。你还打算你丈夫尚在哪?你丈夫早死多时了。早有我们二太爷告诉知县,派了两名长解,把你丈夫的性命结果了。依我说,你从了好,大太爷大事一成,你就是个王妃哪,你有多大的造化呀。”徐良一闻此言,就知道准是弟妇,现时在这楼上呢。自己一想,追那个倒是小事,先与智叔父送信要紧,故此一转身,复又蹿上墙出来,直奔正南。忽见有一所房子,里边灯光闪烁,全是妇女讲话的声音。徐良心中一动,说:“我先在这里吓唬吓唬她们。”把帘子一掀,就见那屋中约有二十多个妇人,全都在那里喝酒哪。原来是众姨奶奶们,吃的是喜酒。这个妇人,今天晚上别管从与不从,也是要洞房花烛。皆因是东方明前头来了朋友,此时哪里有工夫过来,故此,这些姨奶奶们预先就喝上了。有些个婆子,有些个丫鬟,有十一个姨奶奶,全都在那里坐着。丫鬟婆子斟酒,说说讲讲,嘻嘻哈哈,正在高兴的时候,不料吱的一声,往门口那里一看,先进来一个大白帽子,后来进了屋子,见他穿着一身孝服,系着一根麻辫子,黑紫的脸,两道白眉毛往下一搭,鲜红的一根舌头,足有一尺多长,吱吱的乱叫。把这些姨奶奶、婆子丫鬟吓了个胆裂魂飞,顷刻间,噗咚噗咚东西乱倒,口中也有喊叫出来的,也有就死过去的。徐良越发逞能,就在满屋里奔来奔去。他只顾在屋中乱叫,不大要紧,可巧从外边来了一个人,就是内外管家王虎儿。   皆因东方明前头陪着几个人吃酒,叫王虎儿与姨奶奶们前来送信,不用教她们大众等着了。王虎儿刚到门外,就听见屋中直声直气的鬼叫,自己把帘子一掀,往里探头一瞧,原来是个吊死鬼。吓得他真魂出窍,回头撒腿就跑,一直扑奔前边去,到了厅房,掀帘进到里面,喘吁不止,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东方明正陪着四个人在那里吃酒。那四个人是南阳府伏地君王东方亮派来的,他知道东方明近来闹的事情太大,手下没有多少能人,倘若东方明闯出祸来,遇见真有本领的,怕他干受其苦,故此才把这四个人派来。这几人全都做绿林的买卖,名叫神偷赵胜,飞腿孙青,小猿猴薛昆,地里鬼李霸。皆因他们不认得太岁坊在什么地方,在金钱堡高升店内打尖,要来的上等酒席,喝着酒向店伙计打听太岁坊离这里多远。店中伙计一指,告太岁坊的地方,四个人很觉后悔,早知道离这么近,为什么在这里打尖。地里鬼李霸说:“咱们外头打了尖再去也好,省得咱们见了人家就与人家讨饭吃,也教人家瞧不起咱们,这里吃了饭倒利索。”四个人会了饭钱,就上太岁坊,见了东方明。东方明把他们待为上宾,置酒款待,问了会团城子的事情。神偷赵胜说:“如今,擂台业已搭好,在五里新街口之外,地名是白沙滩。总镇擂台的台官,就是神拳太保赛展熊王兴祖,此刻打发人去请了。”东方明问:“现在哪里请去?”赵胜说:“现在河南洛阳县姚家寨,在黑面判官姚文、花面判官姚武家内去请,此时还未到哪。我们那里大员外爷,恐怕你老人家势孤,打发我们前来,倘有用我们时节,只管吩咐。”东方明说:“若有事的时候,短不了奉恳。”   正在说话之间,忽然打外边进来一个人。赵胜四个人一瞧,如半截黑塔相似,烟熏太岁一般。连忙问道:“员外爷,这位是谁?”东方明道:“与你们见见,这就是我妻弟,姓窦叫勇强,外号人称大力将军。”又向着窦勇强说:“这四位是大哥从南阳打发来的,赵爷、孙爷、薛爷、李爷。”五个人彼此相见,对施一礼。赵胜等往上一让窦舅爷,窦勇强再三不肯,大家落座饮酒。赵胜看着窦勇强,生得十分凶恶,问道:“舅老爷所用的是什么功夫,惯使什么兵器,小巧的艺业如何?”窦勇强嘟嘟噜噜的,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正话来,说:“咱们全不懂的。”东方明在旁边哈哈大笑说:“四位贤弟,你们不知,我这个妻弟是个呆子。你们看他这个形象,还能会小巧的功夫?再要会小巧的本领,早就普天下没有敌手了。”赵胜说道:“我看舅老爷身胚,必然膂力大。”东方明道:“论他的本事,使一条熟铜棍,会行者棒,按说行者棒三十六招,他总共只记得六招。别看他棍的招数虽少,动手时节百战百胜。”赵胜道:“准是力大棍重,见者就死。”东方明说:“不是。他的棍可是重,足够八十斤。两下见面,不论人家使长短兵刃,或扎或砍,若奔他致命处来,他一急,用棍往外一磕,来人就得撒手扔兵器。若不奔他致命处来,他尽自不理,仍是拿棍打人,人家只管扎他砍他,只要不是致命处,他仍然不怕。”赵胜说:“原来是金钟罩的功夫。”东方明说:“不是。”李霸说:“是铁布衫的功夫?”东方明说:“也不是。我告诉你们众位,实在是件奇事。他生成的憨傻,世路人情一概不懂。浑身上下,生成的一身鳞甲相仿,类若象皮一般。他还有个外号,叫癞皮象。他的胳膊对着咱们的胳膊一蹭,就得皮破血出。咱们刀要是砍上他,也能砍一个口子,只要把刀抽出来,立刻这个口子就长上啦。这个癞皮象的外号儿,真没把他认错。还有一节,这样大的岁数了,仍然还是童体。”说得赵胜四个人无不夸赞。薛昆说:“这样年岁还是童体的可少。”东方明说:“我给他提了几回亲事,他不知道娶来媳妇是作什么用的,一定不要。”孙青说:“据我看,这个人不凡,明年王爷一兴兵,定是给王爷开基定鼎的功臣。”正在喝酒叙话之间,王虎儿奔进来,张口结舌说:“后头闹鬼呀!”东方明问:“什么鬼?”王虎儿说:“大鬼,有七八十丈高,脑袋像车轮那么大,眼睛似两盏灯,一尺多长的舌头,嘴里往外喷火,穿着一身孝衣袍子。哎呀!怕死我也。在姨奶奶屋里乱闹,把姨奶奶全都吓死了。”东方明问:“此话当真?”王虎儿说:“小人焉敢撒谎。”东方明一声吩咐,叫护院的抄家伙,打更的点灯笼,去到后院捉鬼。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东方明仗造化捉鬼 黑妖狐用奇计装神   且说东方明一听姨奶奶房中闹鬼就急了,立刻吩咐看家的、打更的抄家伙,掌灯火,立时间一阵大乱。护院的进来十数个人,外号儿叫夹尾巴狗、长尾巴狼、无毛鸡、花脸野猫。怎么都是这宗外号?真正有本领的谁上他这儿来!这都是些无能之辈,狐假虎威,在他这里混碗饭吃。听见员外爷叫大众抄家伙,前来问:“员外爷唤我们有何事情?”东方明说:“你们到后院与我去捉鬼。”众人一听,全都吓得身躯往后倒退,说:“员外爷,别的事全行,要叫我们捉鬼,那可不行。人鬼是两路,纵然有本事,谁能捉得住鬼哪!”东方明说:“你们既然在这里看家,我叫你们捉鬼,就得去捉。”那些人你推我让,就没一个敢上前。东方明气得拍案乱嚷。赵、孙、薛、李四个人说道:“二员外爷不必动怒,我们去捉鬼。”东方明说:“不用你们去。可见我手下的人,皆是些无能之辈,叫他们瞧瞧,还是我去捉鬼。”吩咐一声:“看我的兵器来。”便有两个人,抬出一根虎眼金鞭。赵胜等看这鞭,足有碗口粗细,把抬的二人压得歪歪趔趔。就见东方明一伸手,接将过来,并不费力。赵胜等暗暗把舌头一伸,说:“二员外爷好大膂力。”东方明早就把长大衣服脱去,摘了头巾,气昂昂,拿着一根鞭,出了厅房,直奔后边去了。连赵胜等并家人,带护院的大众,点着灯球火把,也奔后边来了。王虎儿见他们人多,先就跑到前边带路。至姨奶奶屋子外头听了听,此时屋中,又没有什么声音啦,冲着东方明用手一指,说:“就在这屋子里哪。”赵胜等要进屋子,东方明把他们拦住说:“不用你们,还是看我的。”自己心中忖度:有人常言,为人平生的造化,若有举人之命,晚间行路肩头上就有一盏灯,鬼就不敢欺身。若要有进士之命,晚间肩头上有两盏明灯,位分再要大些个,脑袋上就有许多的明灯。若要哥哥作了皇上,我就是一字并肩王,我这脑袋上、肩头上,不定有多少灯哪!我先要把脑袋伸进去晃晃,屋中要是有鬼,叫我这脑袋上面灯也就把他照灭。想好了这个主意,自己把帘子一掀,把脑袋往里一伸,也是心中害怕,闭着眼睛把那脑袋晃了几晃,并没有鬼的声音,自己就把胆子壮起来了。睁开眼睛一看,连个鬼影儿全无,想着自己造化是真大呀!就是地下横躺竖卧,尽是那些姨奶奶、丫鬟婆子。东方明道:“大众跟我进去罢,鬼已被我治灭了。我这可作了一件损事,这鬼教我这灯照灭,永世也不能脱生去了。”赵胜等也是纳闷,他有什么灯?也没瞧见一点亮儿,这可是件怪事。赵胜等大众进去,就把这些妇人扶起来,待了半天,全都悠悠气转。东方明坐下,问缘由,那些人异口同声,说的鬼的形象,又与王虎儿说的不同。东方明安慰了她们半天,又说自己怎么造化,从此就不会再有了。   众人正在恭维东方明,忽见窦勇强跑进来说:“姊丈,前头院子有个神仙,驾着白云,在半天空中嚷哪!说他是夜游神。”东方明一听,又是一怔,怎么今天晚上神鬼全来了哪!赵胜等也都是一怔。此刻,又有几个家人怪嚷着,往里直奔,说:“员外爷!可了不得了!前头夜游神那里说哪,叫我们好好把金氏娘子送将出去没事,若要不送,要叫咱们一家子都化成脓血。”东方明说:“待我去看,劝姨奶奶不用担惊害怕,有我在,一福压百祸,我到了就不见了。”   大众执定灯火,奔到前边,来至厅前院内,果见半天空,类若半云半雾之中,一个金脸红头发之人,穿着一件青衣服,手中蝇拂子乱摆。众人中有信以为实的,七言八语,纷纷议论。惟独赵胜细细瞧看智爷,总未深信。原来智化与徐良分手,一直扑奔正南,各处找寻金氏所在。可巧正走在更房,见里面点定灯烛,窗根纸有破损的地方,往里看了一看,原来是两个更夫在那里一个跪着,一个手中执定酒壶。跪着的说:“你准保我有贼伸手就能拿着,我给你磕头。”那醉鬼说:“咱们这个招儿,错过你,还不教哪,拿去,在门后头。”跪着的那人就从门后拿出一个口袋来,高够一尺开外,碗口粗细,抽着口儿。那醉鬼说:“徒弟过来,我告诉你怎么使法,可别轻易就传人哪。一只手袖着手勾子,一只手袖着口袋,要是遇见有贼,把这口袋拉开冲他面门一抖,用手勾一搭,搭躺下就捆他,凭你托天本事,也要将他拿住了,为是迷失二目,还好逃走吗?”正在说话之间,一阵大乱,众人喊叫后面捉鬼。这两个人一闻此信,急忙出去,智爷心中纳闷,到底这口袋内是什么物件?屋内无人,自己一纵身,蹿到屋中,就见门后放着五六个口袋,全是一般大的尺寸,把口袋嘴子打开一看,原来是白沙石磨的面子,过了细箩。智爷一见此物,计上心来,提着口袋,往前就走,找了一个僻静所在,打开包袱,把自己衣服换妥,将刀插在丝带之内,上边罩了一领青衫,戴了隔面具,就是那小孩子戴的鬼脸一般,却是金脸红发,眼睛鼻子口这几处皆有窟窿,可以出入气和往外瞧看。上面有个飘带往脑后一系,复又拿了蝇拂子,把包袱往腰间一系,提着白沙石口袋,往前就走。行到厅房后边,一纵身蹿上后坡,扭项往后边一看,见后边灯笼火把,人声乱嚷:“捉鬼呀!捉鬼!”智爷就知道是徐良的故事了。自己往前来,一路之上,各处留神,总没找着金氏的下落,只好也就装起神来,使个诈语,使他们家内之人,说出金氏的方向,再去搭救。拿定了这个主意,说:“呔,下面听真,我乃夜游神是也。奉玉帝敕旨、我佛牒文,鉴察人间善恶,今有东方明作恶多端,快快前来见吾神,好开活汝的性命!”随说着,早就看见底下拥来不少人,也有由屋内出来的,也有从别院跑过来的,也有打着灯的,也有在黑暗处站着的。乘着此时,智爷在房上往上一蹿,又蹿起有一丈多高,使了一个云里转身,就把那白沙石面一洒,下面人看这夜游神,犹如从天宫驾着白云坠落下来的一样。家人撒腿往后就跑,与东方明送信去了。工夫不大,见东方明率领大众,由后面往前院而来,智爷复又把那白沙子面,刷刷啦啦的乱洒。伏地太岁东方明带着赵胜、孙青、薛昆、李霸、窦勇强来到前院,大众抬头一看,夜游神复又说道:“呔!下面听真,吾乃夜游神是也。奉玉帝敕旨,鉴察人间善恶。今有施俊夫妻,被东方明所害,金氏娘子,乃是三贞九烈妇人,你若知时务,急速将金氏送回家去,以免尔等灭门之祸。如若不然,吾神教你全家大小,一时三刻,俱化为脓血。”东方明一闻此言,身不摇自颤,就对窦勇强等众说:“今有夜游神指教于我,快把金氏送回他们家去罢,以免咱们全家之祸。”赵胜在旁边把孙青叫将过来,低声说道:“这是夜行人假装夜游神,那云彩是洒的白沙子粉,你们会看不出来?待我由后面上房,你们逗他说话,我把他踢下房来,你们乱刀就剁,咱们在二员外面前,显显本领。”孙青点头,转身就与智爷说话:“夜游神老爷,我们这就送出金氏去,千万可别降我们一家罪。”智爷说:“急速快--”那个送字未能说出,就听见‘哎呀’一声,只见一个人摔下房来。众人用刀乱剁,叱哧咯哧,鲜血淋漓。要问智爷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赵胜害人却教人害 恶霸欺人反被人欺   且说众贼听夜游神“哎呀”一声,噗咚从房上摔了下来。孙青、薛昆、李霸三人把刀亮出来,叱哧咯哧一阵乱剁。东方明见大家乱剁夜游神,不觉心中害怕,反倒拦阻他们几个说:“你们因何乱剁夜游神?此乃神圣,断断不可。”孙青说:“你老人家怎么知晓他是夜游神?这都是夜行人的主意,装神扮鬼。再说绿林中人都是高来高去,二员外请想,他既是夜游神,怎么教我哥哥一脚喘下房来?”东方明方才明白,说:“这既不是夜游神,后面那个定不是鬼了。”正在说话之间,忽听房上一声喊叫:“呔!下面该死的恶霸,敢用刀剁夜游神,你们该当何罪?”众人一听,房上又有夜游神说话,大家细细一看,剁的这人,不是夜游神,原来是赵胜。一个个面面相觑,暗道:“赵大哥怎么打房上摔下来了?”原来赵胜先时与孙青低声讲话,智爷就明白了,准是商量暗算于我,一回头,就见赵胜果然上了房。赵胜慢慢爬房脊过来,往起一抬身,对着智爷的臀就是一腿。智爷容他一踢,自己“哎哟”一声,却揪住了赵胜的腿腕子,往下一带,恶贼身不由自主,噗咚摔下房来。众人并没看明白是谁,此时又听夜游神说话,大众方才细细瞧看,彼此异口同音说:“员外爷,咱们上了夜游神的当了。”众人大骂夜游神。智爷一生就是不受人骂,本与徐良商量,次日再动手杀人,被众人一骂,壮上气来了,把隔面具飘带一解,脱下青衫,扔了沙子口袋,把蝇拂子往青衫里一卷,放在房上,回手抽刀,说:“夜游神要汝等的性命来了!”众人往两边一闪,智爷脚落地面,东方明说:“你们若拿不住这人,等二员外上去,我平生永不喜以多为胜,总是单打单我才动手哪。”众人说:“拿住这个人,与我们大哥报仇!”一个个手中兵刃往上乱剁乱砍。智爷这口刀,遮前挡后。幸好那两个出色的倒没上来。   正在动手之间,后边又有人来说:“员外爷不好了!后面又有鬼闹起来了。是一个大白人,无论男女的房中,他掀帘子就进去,此时吓死人不少哪。”东方明说:“还是我自己去捉鬼。”教那人在前头引路,奔至后面,那人用手一指,果然就在屋中,吱吱的乱叫。东方明奔到屋门口,仍然是把帘子一掀,眼睛一闭,他吃着上回那个甜头了,将头一摇,想着头上的灯把鬼照灭,晃了半天,果然听不见鬼叫了,倒把山西雁吓了一跳。头一次,是徐良把众姨奶奶吓躺下,自己往别处去了,东方明伸进脑袋来,徐良没看见。这一次,山西雁瞧他闭着眼睛,头颅乱晃,不知是什么缘故,就用自己舌头,冲他面门,舔了一下。东方明就觉着冰冷,在面门上又一蹭,他睁眼一看,哎呀一声,险些栽倒,这才看见徐良这个样儿。自己又一壮胆子,想着前面的是人,后面明也是人,就用手中鞭,对着徐良打来。山西雁回头就跑,东方明更觉胆大了,也就冲进屋,追赶徐良。屋当中有张八仙桌子,徐良在前,东方明在后,绕着八仙桌子转。东方明把那鞭对着徐良后身,飕的一声打去,“扑咚”摔倒在地。列公听请,可不是徐良摔倒在地,论东方明的本事也打不着他。山西雁瞅着他一横鞭,自己往旁边一闪,就见东方明摔倒在地,又见由桌子底下,蹿出一个人,膝盖点住东方明后腰,立刻就捆。徐良回头,看此人穿一身皂青缎夜行衣,软包中,绢帕包头,洒鞋,青缎袜子,背后插刀,总没看见他的面目是谁。徐良纳闷,走过前来,将要问那人是谁,就见他将东方明捆好。一纵身躯起来,与山西雁磕头,说:“三哥,你老人家一向可好。”徐良哈哈一笑,说:“老兄弟,你真吓着了我了。”把艾虎搀起来,又说:“老兄弟,你来得实在真巧,我与智大叔,正因此事为难。”艾虎问:“什么事情?”徐良说:“兄弟,你不用明知故问,你不是为盟嫂而来么?”艾虎说:“不错,正是为我施大嫂子。”徐良说:“我们正为此事为难,我比施俊年岁大,不能往外背弟妇,教大叔背,智叔父也不愿意,老兄弟,你来得甚巧,往外背弟妇,非你不可。”艾虎说:“来可是来了,要教我往外背嫂嫂,那可不能。”徐良说:“咱们上前边去,找智叔父去。你背不不背,不与我相干。”艾虎说:“很好。这个恶霸,咱们是把他杀了,还是怎么处?”徐良说:“依我主意,别把他杀了,留他活口,听智叔父的主意。把他口中塞物,将他丢在里间屋里床榻的底下,咱们先往前边找智叔父去。”艾虎过来,用东方明的衣襟把他的口塞住,把他提起来,至里间屋中,往床榻底下一放,复又把床帏放将下来,二人复又出来。   艾虎问:“三哥,你因何这样打扮?”徐良就把自己的事情,对着艾虎学说了一遍。复又问艾虎的来历,小义士说:“我的话长,等事毕,再慢慢的告诉三哥。”又教三哥把那袍子脱了,好往前边动手去。徐良说:“你叫我脱下袍子,你拿我的东西还不给我么?”艾虎问:“什么物件?”徐良说:“你不用明知故问,拿来罢。”艾虎又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徐良说:“我的夜行衣靠。”艾虎说:“你的夜行衣靠,怎么来问我呢?”徐良说:“准是你拿了去,没有两个人。”艾虎直急得要起誓,说:“实在不是我拿了去了。”徐良说:“必是你嗔怪我方才找包袱时节口中不说人话,不肯还我,是与不是?”艾虎微微一笑说:“三哥,你方才找包袱说什么来着?”徐良把找包袱言语说了一遍。小义士闻听嗤的一笑,说:“很好很好。”徐良问:“到底是你拿去不是?”艾虎说:“总是有人拿去就是了,可不是我。不用打听了,咱们先去办正事要紧。”山西雁无奈,只得把头上帽子、麻辫子、孝袍子、舌头俱都摘下来,同着艾虎,直奔前边而来。前边正在动手之间,二人把刀亮出来,一声喊叫,这两口利刀,非寻常兵器可比,就听叱哧磕哧,乱削大众的兵刃。众人一齐嚷叫“利害”。   前院孙青、薛昆、李霸与护院的并家人等,正在围着智化动手。这些人倒不放在智爷心上。忽见窦勇强提着一根熟铜棍,从外边往里一闯,向智化盖顶兜头打将下来。智爷看他力猛棍沉,往旁边一闪,用了个反背倒披丝的招数,对着窦勇强后背脊砍去,就听见吱的一声响亮,把智化吃一大惊。就听见窦勇强说:“哎哟,你怎么真砍呢?”仍然抡棍奔智爷而来,就在三五个回合,智爷只顾用刀一砍,被他那棍一磕,“当啷”一声响亮,把自己利刀磕飞。刚要往外逃蹿,徐良、艾虎赶到。徐良用他手中大环刀遮前挡后,保护智爷闯将出来,离大众动手的地方甚远,叔侄方才说话。智化说:“艾虎从何而至?”徐良就把两个人遇见,拿住东方明的事说了,又告诉智爷金氏的下落,让智爷到楼上先救金氏去。智化说:“有艾虎来了,不用我去背金氏。”徐良说:“我艾虎兄弟也不肯背,金氏还让你老人家去救。”智爷说:“也罢,我先到楼上看看金氏侄媳妇去。你们把前头事情办毕,再上楼找我。”徐良给智爷找那一口利刀。   智爷扑奔东北,直奔藏金氏的楼而来,则至楼下,就听楼上面哭哭啼啼的声音。正要蹿上楼去,忽见由瓶儿门那里来了一个灯亮,走在楼下,高声嚷叫说:“上面的听真,现有员外爷吩咐,别论这个妇人从与不从,教我先把她带将下去,员外爷先教他失了节,然后什么人爱救她就救。张姐你下来,我告诉你句话。”上面那个婆子说:“李大嫂,你好好的看着她,别教她行了拙志。”上面一个婆子说:“我早知道你们两人有私话,下面说去罢。”智爷暗地一想:倒是很好一个机会,省得自己上楼,当着金氏杀婆子,倘要吓着金氏,反为不美,顶好是在楼底下杀她。想到此,智化先就纵身过来,一刀先把那男子杀死,然后见那婆子下来,智爷赶奔前去,一刀又把那婆子杀死。复又往楼上叫说:“李姐,你也下来,我告诉你一句心腹话。”楼上那婆子说:“说话的是谁?”智爷说:“是我,你连我的语声都听不出来了?”那婆子说:“我不能下去,我这里看着人呢!”智爷说:“你只管下来,难道说还跑得了她不成?”那婆子也是该当倒运,无奈何走下楼来,始终没听出是谁的口音,下了楼随走随问:“你到底是谁?”智爷见她身临切近,手中刀往下一落,“磕嚓”一声,结果了性命。复又拿着这口刀,由楼门而入,直奔扶梯,上下俱有灯火。   智化踏扶梯上得楼,心想着过去与金氏说话,焉知晓楼上已不见金氏踪迹,就见后面楼窗已然大开。智爷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大概金氏被人由此处背出去了。又不知是被什么人背走,若是自己人背去方好,倘若教他们这里人背出去,自己就对不起徒弟与侄男。想到为难之处,只得由后窗户那里,也就蹿出来,往下面一看,见有一条黑影,蹿上西边墙头。智爷随后赶了下来,过了两段界墙,方才看见前面有背着人的飞也相似直奔正西。智爷在后面追赶,说道:“是什么人背着金氏?快些答言。你若不把金氏放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是恶霸余党,不放下金氏,立追你的性命。要是救金氏的,别管你是平辈晚辈,我不与你善罢干休。你这不是戏耍姓智的,你是羞辱姓智的!”智爷随说着,那人并不理论,还是一直飞跑。智爷生气,就因当初在霸王庄救倪继祖时节,由土牢中救将出来,教北侠背走,吃过一回苦处。如今总算老英雄了,却又是这样,焉有不上气的道理。故此在后面追着,越追越有气,复又说:“前面那小辈,我将好言语你不放下,我要口出不逊了。”只一句话,这才见前面那人停住脚步,原来是用大抄包兜住金氏的臀系在胸膛,为的是背着省力。那人将抄包解开,将金氏放下,转过面来说:“你老人家千万别骂。”智爷也就身临切近,气昂昂地说:“你到底是谁?”细细一看,说:“原来是你。”一跺脚,咳了一声,呆怔怔半晌无言。要问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智化送侄妇回店 兰娘救盟嫂逃生   且说智爷见着背人的把人放下,与智爷一跪,细看却是徒弟的媳妇甘兰娘。智爷一见,自己羞得面红过耳,焉有师傅要骂徒弟媳妇的道理。你道这甘兰娘因何到此?皆因是这前后两套《小五义》俱是明讲的平词,不比四大奇书,也不敢比十家才子,可也不与小说相同,乃当初玉昆石先生所留。此书讲的是明笔、暗笔、倒插笔、惊人笔。诸公细瞧,必须把此理看明,方有可观的所在。似乎艾虎、兰娘这一露面,表他们的来历,皆称为是倒插笔。不但艾虎,兰娘儿,还有甘妈妈、凤仙、秋葵、霹雳鬼韩天锦。俱已来到。就因艾虎与韩天锦在卧虎沟完姻,韩彰回家去了。这日闲暇无事,忽然凤仙想起金氏牡丹来了,她们本是干姊妹。对着艾虎一提,小义士也想念盟兄,想着上京任差,日限尚远,何不一同上一趟固始县去。夫妻一商量,秋葵也想念姊姊了,要一同前往。秋葵要去,兰娘儿也要一路前往,霹雳鬼也要去。沙老员外不放心,怕的霹雳鬼闯祸。艾虎也不愿意同着霹雳鬼一路前往。甘妈妈说:“既然这样,我同着他们一路走走。”沙老员外方才放心,雇了驮轿两顶,艾虎、霹雳鬼骑马,甘妈妈、兰娘儿、沙氏俱都坐驮轿。一路无话。到了那里,也是住在金钱堡西边德胜店,把上房、东西房俱包下。这日天色已晚,打算明日再往施俊家去。沙氏叫艾虎打听打听,施老大人是尚在,还是故去了。艾虎就与店中伙计打听施家之事,那伙计连连摆手说:“千万可别提施家事情了。”艾虎问:“什么缘故?”伙计就把施家之事一五一十学说了一遍。沙氏一闻此言,不觉二目之中落下泪来。艾虎等店中伙计出去,也就止不住往下落泪,惟有甘兰娘在旁哈哈笑个不止。艾虎不觉怒气上冲,说:“你也太无调教了。论说妇道的规矩,三从四德是根本,丈夫要是遇见喜事,你也帮着欢喜,若是遇见烦事,你就帮着愁肠才是。我与你姐姐都在这里悲泣,你反倒在那里哈哈的笑。”艾虎虽这样说着,甘兰娘儿还是哈哈直乐,乐了半天,说:“请问你一件事情,你是何人的门徒?”艾虎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谁人不知我是黑妖狐智化的徒弟?”兰娘又问:“什么人的义子?”艾虎说:“你这是没话找话说,我的义父是北侠,难道你就不知?”甘兰娘哈哈又笑说:“可惜呀,可惜!师傅、义父那样的英雄,认你这样义子徒弟。我可是女流之辈,我可也听说过那二位老人家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济困扶危,有求必应。可惜收你这样徒弟,听见盟兄全家遭害,不想一个主意与盟兄报仇,反倒同着我姐姐在那里哭哭啼啼。你是个八宝罗汉须眉男子,万岁爷家现任职官,你与施大哥八拜为交,生死弟兄,不思念与哥哥报仇,这就叫有负前言,连一点大义纲常全无。你在此流这妇人泪,也是无益干事。若能把哥哥哭活,把姊姊哭的身离虎穴,就是把二目哭瞎,也不枉哭了一场。依我愚见,你要不敢到恶霸家中与哥哥报仇,我就要前去探道啦。只要把道路探好,今日晚间,妾身背插一口钢刀,夜入太岁坊,把恶霸家中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金姊倘若未死,把姊姊救出龙潭虎穴,就算替我丈夫尽尽交友之道了。”甘兰娘这一番话,把一个艾虎说得面红过耳,说:“你出此狂言,敢跟着我今日晚间夜入太岁坊,走这一趟么?”甘兰娘说:“你要不去,我自己还要前去,何况又是跟你前去,焉有不敢之理!”艾虎真就出来探道,探明道路,转头回来。   大众吃毕晚饭。艾虎换了夜行衣靠,兰娘儿也拿绢帕把乌云罩住,摘了钗环镯串,脱了衣裙,尽剩里边小袄,用汗巾扎腰,多带了一根抄包,背后插刀,换了软底弓鞋,同就艾虎从后墙跳出去,直奔太岁坊。走到五道庙,远远看见山西雁搬着一块石头进庙去了。艾虎告诉兰娘儿说:“这个是三哥,大概还有别人。”不多时,又有智爷出来。艾虎说:“他们也为此事而来,不用过去见他老人家,咱们谁先到谁救。”倒是艾虎先进的太岁坊。夫妻分手,艾虎往前面去了,兰娘儿在花园子里一绕,若论胆量,这个妇人可算得是第一。忽然见一人,穿了一身孝衣服,可把兰娘儿吓了一跳。细一看,却原来是三哥,心中暗暗纳闷,他因何这样的打扮。只见他扭来扭去,正扭得高兴,兰娘儿就把他这夜行衣靠包袱拿起来了,打算他真急了时节,好把包袱给他。不想他口出不逊,这一骂把甘兰娘骂急了,一赌气包袱也不给他了,找了一块石头,对着徐良打去。徐良随后一追,兰娘儿便跑,跑过了东房,后来不见徐良追她,方才又从东房过来,各处寻找金氏。后来找着金氏,由后楼蹿将上去,戳破窗棂纸,看了半天,方才听得明白,暗暗夸奖金氏。本打算要进去杀婆子,也是怕唬着金氏,可巧遇见智化用了个调虎离山计,自己便开了后楼窗,来至金氏面前,解了绳索,说:“姊姊多有受惊,我是前来救你。”金氏说:“你要是我的恩人,容我一死,我也不能出恶霸门首。”兰娘儿问:“什么缘故?”金氏说:“我既到恶霸家中,我要出去也是名姓不香。”兰娘儿说:“我不是外人,我是艾虎之妻。”金氏说:“你是艾虎之妻?你姓什么?”兰娘儿说:“我姓甘。”金氏说:“你更是胡说了。艾虎之妻姓沙,你怎么告诉我姓甘呢?”兰娘听她问到此处,觉得脸一发赤,低声说:“妹子,我是艾虎的侧室。”金氏方才明白。兰娘儿早把她背将起来,用大抄包兜住她的臀部便往背后一背,抄包的扣儿,系在了兰娘儿的胸前。刚出来,便遇着智化后边追赶,明知是师傅,故意一语不发,后来听着他口出不逊,自己不能不答言。方才把抄包解开,把金氏放下,双膝跪倒,说:“师傅别骂,徒弟媳妇在此。”智爷一看是甘兰娘,自觉脸上有些发愧,搭讪着问:“原来你们夫妻俱都上这里来了。”兰娘儿便把来由对着师傅学说了一遍。智爷说:“你们来得甚妙,我们爷们正为背金氏发愁呢,我先保护你们出去,然后告诉你们一个主意。”金氏一看,原来是智化,当初曾在夹峰山见过一次。便与智爷磕头,道:“智叔父,侄媳妇被恶霸抢来,本不打算出去,现有弟妇前来救我。我要行拙志,我妹妹不教我死,我若不死,出去怕人谈论,名姓不香。”说到此处便哭起来了。智爷劝解半天,又教兰娘儿把她背将起来,仍然把抄包系住,智爷保护直奔北墙而来。兰娘儿蹿上墙头,飘身下来。智爷也便跟出墙来,送她们直奔德胜店。   走着路,智爷就告诉兰娘儿一个主意,说:“施相公现在五道庙内,此刻倒不用叫他夫妻相见。先把你姊姊背回你们店去,可别叫店中人看出破绽来。明日五鼓叫他们套车,你们上车之时,店中人绝看不出女眷中多出一个人来。我带着施公子、徐良前来寻找你们,作为是咱们一路前往。”兰娘儿点头说:“师傅这个主意很好。”随说着就到了店的后墙,智爷说:“我就不到里面去了。”兰娘儿一回手由腰中解下一个包袱来,交给智爷,兰娘儿说:“你把这个包袱交给我三哥,告诉他以后说话再不留神,巴掌可要上脸哪。”智爷问:“这个包袱,你是从何得来?”兰娘儿说:“我是捡拾三哥的。”智爷也不往下再问,把包袱系在自己腰间,看着兰娘儿蹿上墙头,进店里面去了。自己复返回来,蹿进太岁坊后墙,仍然奔了前边动手的所在。此时那些动手的人,已然被艾虎杀了个七零八落。智爷复又杀进来,便见地下横躺竖卧,也有带着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遍地半截兵刃不少。又听正房上一声喊叫,原来是东方明赶到此处。皆因艾虎把他捆上,口中塞物,丢在床下,二位英雄出来之后,原来有个家人远远看着,等徐良他们去后,家人进来,便由床下把东方明拉出来,解开,又将口中之物掏出。东方明吩咐家人去带金氏,想着霸占之后由他们去救,不想工夫甚大,自己一赌气也奔东院来了,将到院内,便见婆子家人,俱都被杀。楼上不见了金氏,直气得大骂一场,又上前边动手来了。将到前院,便见家人乱嚷说:“从外面来了两个大山精,打进来了。”要问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窦勇强中铁棍废命 东方明受袖箭亡身   且说恶霸见丢了金氏,大失所望,便想着上前边杀了这几个人,也出出他胸中之气。将到前边一看,他家下的人俱都无心动手,机灵的全都逃了性命,痴呆的还在那里交手。又从外边跑进几个人来,喊说道:“员外爷,可不好了,由门外来了一个大山精,一个母夜叉,提着两条浑铁棍,睁着两只眼,看不见咱们的大门,口中嚷说:‘怎么这里没门哪?’母夜叉又说:‘那边有门。’大山精说:‘走这里进。’便用棍一搠,墙便倒了,飞腿便走,不久的便打到这里来了。”东方明一闻此言,这又是一件奇事。忽听大吼一声,犹如外面打了个霹雳相似。艾虎里边听了就知道是二哥的声音。原来是韩天锦夫妻二人到了。   皆因艾虎与兰娘儿夫妻商量上太岁坊的事情,可巧被秋葵听见了。也没把此事听明白,秋葵便抽身回到自己屋内,向韩天锦说:“牡丹姐姐被太岁爷抢去了,施大哥被太岁爷害了。”韩天锦说:“怎么哪?”秋葵说:“老兄弟、兰娘姐姐他们两口子去找太岁爷去了,咱们也去。”韩天锦说:“咱们便走吧!”随即提了他那条铁棍,把自己衣襟掖得利落。秋葵也便摘了花朵,脱了裙衫,里面短袄用汗中扎住,也用绢帕把头发包好,也便提了一条浑铁棍,秋葵在先,韩天锦在后,往外一走,便被甘妈妈拦住,说:“呀!我的干女儿,你往哪里去?”秋葵说道:“上太岁坊,找太岁爷去。”甘妈妈说:“呀!我的干女儿,你可去不得。有我们姑娘与姑老爷前去,你们不必去了。”秋葵说:“你快躲开,别误了我们的事情。”甘妈妈把门口一拦,秋葵说:“你要不躲开,我就拿棍打你啦。”甘妈妈说:“你要打我,可冲着我脑袋打。”秋葵真正一举棍就要打,甘妈妈往房外一闪,说:“呀!大姑娘,你二妹子要上太岁坊去哪。”凤仙由东屋里间出来,把身子将门拦住,说:“妹子要上哪里去?”秋葵一瞧势头不好,一生就是最怕姊姊,别看她是个浑人,也有主意,她把韩天锦一揪,说:“你在前头走罢。”霹雳鬼说:“使得。”他见凤仙拦住门口,说道:“躲开,不躲开拿棍要打啦。”说着棍一抢,照着凤仙就打,凤仙急忙往旁边一闪身。沙氏一瞧,势头不好,没有法子管这两个浑人了。韩天锦见凤仙躲开,回头叫着秋葵,奔出店门。二人并不知太岁坊在哪里,可巧来了一个行路之人,夫妻二人俱都看见,二人彼此棍对了棍,把路一拦。韩天锦说:“站住罢,小子。”那人一看,不但站住,且跪下了,说:“二位,我是任什么没有,就有身上的衣服,肚内的干粮。”天锦说:“放你娘的屁,如今不干那个了。”秋葵问那个人太岁坊在什么地方?那人说:“在正南。”说了才放那人去了。若依天锦,他并不认得东西南北,倒是秋葵还明白些个。二人一直往正南,进了石头牌坊,就听里面呐喊的声音,又带着灯笼火把照耀冲天。韩天锦说:“这就是太岁坊罢?”秋葵点头:“多一半是罢。”天锦问:“这里怎么没有门哪?”秋葵说:“那边有门。”霹雳鬼说:“这里开一个罢。”拿棍一杵,哗喇一声,将墙杵倒,飞步就进来了,秋葵也跟着进来了。   霹雳鬼一嚷,东方明瞧见他如山精相仿,身长一丈开外,所有这些打手还不够他一半高的身量哪。大家往上一围,秋葵施展她的棍法招数,转眼间东倒西歪,死了不少。霹雳鬼一眼就把窦勇强看见了,高声叫说:“那个大小子过来,咱们两个人较量。”窦勇强也看见霹雳鬼了,无心与艾虎、徐良动手,一摆手中熟铜棍,就奔了韩天锦来。二人并不问名姓,就打在一处。如今韩天锦跟着夫人学了八手棍,窦勇强也是多了不会,二人这一交手,倒把旁人吓住了。铜铁两条棍,叮当的乱响,秋葵在旁,总怕韩天锦被伤,卖了一个破绽,蹿将上去,单臂使平生之力,对着窦勇强臀底下、腿腕子之上,叭嚓就是一棍,若是窦勇强身体灵便,也不至于打上,皆因他棍法不精,顾前不顾后,被秋葵这一棍,噗咚一声栽倒在地。韩天锦也用尽平生之力,对着大力将军太阳穴,叭嚓就是一棍,砸了个脑浆迸出。   东方明看见秋葵一棍将他舅爷打倒,被韩天锦要了性命,自己一个箭步蹿将过去,对着秋葵后脊背,抡鞭就打。秋葵也是个傻子,不能瞻前顾后,不料智爷在旁说:“姑娘小心,鞭到了。”秋葵一扭身把那虎眼金鞭当的一声,折下半尺有余。你道这根金鞭怎么一碰就折,原来东方明就会这么一个虚体面,这根鞭是硬木胎子,上边包铜,外面涂金,借此吓人而已。吩咐一声抬鞭,抬鞭的那二人故意压的歪歪趔趔,为的是教赵胜、孙青几个人瞧看,不然怎么不敢与人动手。如今他想着暗算秋葵,不料有人提醒了,这沙氏一反手,就把鞭梢磕折,自己吓得不敢动手,转身就跑。霹雳鬼看了,就追下伏地太岁来了。秋葵也要追赶,被智爷拦住说:“姑娘,深更半夜,你不用追赶那厮去了。”秋葵听了智爷言语,也就不肯追赶。此时众人都说山精与母夜叉又到了,又带着窦勇强一死,又有东方明来交手,刚一过去,鞭又折断,所有太岁坊的众人,不求取胜,只要保住自己兵刃削不了,就算保住一半性命。   艾虎往前一栖身,与孙青两个人较量。薛昆、李霸二人,见势头不好,撤身往外就跑,山西雁就追,说:“老兄弟,你拿那一个,我拿这两个。”徐良追出那两个人去。   艾虎与孙青交手,智爷也蹿上去了。此时孙青已经手忙脚乱,也打算要跑,不料未能走开,稍一失脚,自己的刀被艾虎七宝刀削为两段,随着被艾虎一抬腿,踢在肋下,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艾虎过去要把孙青捆起,就听上面飕的一声,小义士赶紧往后一撤身躯。原来秋葵看着孙青躺下,也不管有人没人,把棍就打,把孙青打了个骨断筋折。艾虎说:“你够多么愣!”秋葵把棍复又要打那些家人。智爷把她拦住,说:“姑娘且慢。”秋葵这才不打了。智爷说:“你们大众,无非是雇工奴仆,你们主人已跑,我们不忍伤害汝等性命。”大众一闻此言,如同领了一道赦旨,丢下兵器,俱都逃命去了。这才有艾虎、秋葵过来,与智爷行礼。智爷问:“秋葵,你们夫妻,从何而至?”秋葵便把来历学说了一遍。艾虎又说:“上后面看看我盟嫂如何?”智爷说:“已然叫你妻子救回店中去了。我们在此,等等你二哥、三哥,他们回来时节,我们一同再走。”   再说伏地太岁东方明在前边一跑,后面韩天锦苦苦紧追,追来追去,追至前边一片松林。东方明料着他要一进树林,韩天锦就不追赶他了。焉知晓韩天锦不懂的这个规矩,追进树林仍赶不上东方明,一赌气,就把手中棍,飕的一声,撒手对着东方明打出去了。只听得的一声,正打在一棵松树上,伏地太岁见他把棍丢出来,手无寸铁,自己反觉欢喜,复又追下韩天锦来了。霹雳鬼本是浑人,两下里动手,焉有撒手飞棍的道理?本是得胜,反倒败回来了。东方明正追之间,忽听树上有人叫他说:“大哥别追了。”东方明抬头一看,由树上下来一宗物件,正中咽喉,噗咚一声摔倒在地。要问东方明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金钱堡羞走山西雁 毛家疃醉倒铁臂熊   且说山西雁追赶薛昆、李霸,打算要把二贼拿住。那二贼分路一跑,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徐良也就无心追赶两个贼子。就听见前边喊叫之声,是韩天锦的声音,自己也就奔树林而来。到了林中,见天锦撒棍,心里暗暗怨恨二哥,两下动手,焉有撒手扔兵器的道理?前边就是有个死人,有许多树木阻挡,也教你打不着哇。徐良一反眼,忽然计上心来。看见旁边有一棵大树,随即蹿上树去,料着韩天锦必跑,东方明必追,要从树下一过,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果然不出所料,先把韩天锦让将过去,他在树上叫声:“大哥别追了。”东方明不知是谁,必然抬头朝树上看,徐良二指尖一点,飕的一声,正中咽喉,东方明噗咚一声摔倒在地。徐良高声喊叫:“二哥别走了!去捡棍罢。”徐良下了树,与韩天锦见礼。霹雳鬼说:“亏了三弟呀!要不是你,我准得死在这小子手里。”徐良说:“从此以后与人交手,可别撒手扔棍了。”韩天锦说:“再也不敢了,这原来不是个招儿。”过去把自己的铁棍捡来。徐良也会冤他,说:“你把这小子扛回去,见了智叔父,也是你一件功劳。”韩天锦答应,真就把东方明用肩头扛上,棍交与徐良替他拿着,直奔太岁坊来了。将至门首,早有艾虎迎将出来。说:“二哥扛的是什么人?”天锦说:“我知道他是谁呀?”徐良在旁说:“这就是太岁爷。”艾虎说:“我师傅尽等着你们弟兄二人到此,好一路前往。”随说着,弟兄三人进来见了智化。韩天锦扔下东方明,过来与智化磕头。智化把他搀起,说:“贤侄,你扛个死人来何用?”韩天锦说:“侄男追出他去,一棍将他打倒,没想他就死了。”智爷瞧了瞧东方明,就是项下有些血迹,别处并无棍伤,又见徐良在旁,嘻嘻直笑,智爷就知道是徐良结果他的性命,却叫天锦承名。智爷说:“天气不早了,我们急速就回去罢。”正在说话之间,忽见由后边跑出几个人来,细看全是妇女。有东方明的姨奶奶,也有婆子,也有丫鬟,跪在地下,求施活命之恩。智爷一摆手,尽饶他们逃生去了。智爷一回头不见艾虎,复又问徐良:“艾虎上哪里去了?”山西雁也是摇头说:“不知。”正要寻找,见艾虎由正北跑来,喘吁吁说:“走罢走罢,火起来了。”大众一看,何尝不是烈焰飞腾。智爷问:“艾虎,这是你办的事情吗?”艾虎说:“不错。我看这里有好几条人命,放起一把火来,倒省许多的事情。”智爷道:“好是好,只怕连累街坊邻舍。”智爷过去,把自己那口刀找来,徐良又把前边屋子点着,然后爷儿几个出来,直奔五道庙。走着路,智爷把腰间包袱解下来,递与徐良。山西雁一见他的包袱,说:“智叔父冤苦了我了。我只打量是狐仙与我闹着玩呢,原来是你老人家拿去。”智爷说:“不是我拿去的。我问问你,你丢了这个包袱,你说什么来着?”徐良照前言语,学说了一回。智爷说:“好,你可惹出祸来了。”徐良问:“到底是什么人拿去哪?”智爷说:“可也不是外人,你明天好好与弟妇赔不是罢,就是弟妇拿去的。她叫我嘱咐你,从此以后,说话留神,倘若再要如此,小心巴掌可就要上脸了。”徐良一闻此言,羞得面红过耳,说:“老西可真不是人啦。满口胡说乱道,我可怎么对得起我弟妇!”艾虎在旁微微一笑,说:“哥哥何必如此,岂不闻不知者不作罪。”徐良说:“实在太下不去了。咳!这是怎么说的哪。”连智化也劝解。大家就到了五道庙,先去叫门,施俊把门开了。见着施俊,艾虎与他行礼,说了始未根由。施俊与大众道劳,就用不着靴帽蓝衫了,仍然还是徐良背着施俊,出离了五道庙,大众分手。艾虎同着秋葵、韩天锦回他们的德胜店,山西雁同智化回他们的高升店。韩天锦与秋葵由店中进去。艾虎由后墙进去。至里面,艾虎见了嫂嫂,给金氏道惊。秋葵、韩天锦至里面,金氏与他们道劳。金氏与兰娘儿早就换了衣服。艾虎也就更换白昼服色,等到天交五鼓起身。   再说智爷同着徐良,背着施俊,叫开了店门,到了里面,点上灯烛,算清了账目,给了酒钱。五鼓起身,仍然叫徐良背着施俊,出离店门,直奔德胜店而来。徐良说:“智叔父,让我兄弟在地下走几步罢,我就不上那店中去了。”智爷问:“因何故?”徐良说:“我得罪了弟妇,我若到那店中,不能见不着的,若要见面,她说我几句,我有何言对答?”智爷说:“全有你老兄弟一面承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死心眼,连我还说了一句错话哪。况且她不该拿你的包袱,她就先有不是处,包管不能有一言半语羞辱你。”徐良只得点头。到了店门首,徐良把施俊放下说:“我到那边告告便。”智爷这里就叫门,里边问找谁?智爷说找姓艾的、姓韩的。不多一时,见店门一开,艾虎与韩天锦出来,见了智爷与施俊说:“我三哥哪里去了?”智爷说:“在那边告便哪。”智爷把艾虎叫到跟前,低声告诉艾虎一回,说:“少刻你三哥进去,千万嘱咐你妻子,别叫她说你三哥,你还不知道,徐良他那脸面太薄哪。”艾虎道:“师傅只管放心,我早已嘱咐明白了,绝不能有什么说的。”智爷说:“很好,原当如此。”等了半天工夫,始终不见徐良回来,打发艾虎找了半天,踪迹全无。智爷说:“不好了,徐良跑啦。”艾虎问:“就为这个事情跑的吗?”智爷说:“可不是就为这个事,还有什么事情哪?”艾虎说:“他实在想不开了。”只得艾虎背施俊进去,仍用青纱遮面。大家进来,正在女眷都要上车之时,到了里面,也都见了一见。施俊也就上了车辆,智化、艾虎、韩天锦,都在地下行走,叫店家开了店门,钱都已开付清楚。车辆赶出来,直奔正西,远远听见人声喊嚷,原来是许多人都往太岁坊救火呢!直走到天光大亮,到了一个镇店,找了一座店房,进去打尖,打脸水烹茶,预备酒饭。艾虎就与智爷说:“师傅,我三哥此去,必定上南阳府去了。”智爷说:“不错,一者为的是冠袍带履,二则为拿白菊花,三来他知道团城子里面有一口鱼肠剑,他打算要把此物得到手中,方称他的心意。借着这一点因由,他奔南阳府去了。”艾虎说:“他这一走,总算由我身上起。师傅,你老人家辛苦辛苦,送他们娘儿们上一趟卧虎沟罢,我追下我三哥去。我也找找白菊花的下落,倘若把他拿住,岂不是奇功一件。”智化说:“你要去,可也使得,无奈我也有事在身。”艾虎说:“你老人家事情太忙,我去追上我三哥,把这一点小事说开,省得日后弟兄见面,彼此全不得劲。”智爷说:“既是这样,你就去罢。”可巧被韩天锦听见了。韩天锦说:“老兄弟要去,咱们两个人一同前往。”艾虎说:“不能,你到处闯祸。”韩天锦说:“我绝不闯祸,有人打我不还手,骂我不还口,这还能够闯祸么?”艾虎说:“别瞧此时说得好听,出去走上路就不由你了。”韩天锦一定要去,说:“你不带我去,我就一头撞死。”智爷说:“他这么说着,你就同他去就是了。”艾虎说:“你一定要去,可别拿着铁棍。”韩天锦说:“我就不拿我的铁棍。”   把话说好,吃完了早饭,会了饭账,大家商量施俊的事情怎么办才好。   智爷出了一个主意:暂且叫他夫妻上卧虎沟躲避。到了卧虎沟,再往京中寄信,打听佳蕙的下落,必是在岳老将军那里住着呢。开封府的状不知告了没有。若要告了状,必有府谕,若要没告,就不便再告了。等着把这个知县撤了时节,冷淡冷淡,再回家去。施俊说:“此计甚妙。”就依了智爷这个主意。艾虎同着韩天锦先就起身去了。   智爷看着施俊、侄媳们上了车辆,也就起身。正要出店,忽见从外面来了三骑马。智爷一看,原来是铁臂熊沙龙、孟凯、焦赤。三人见着智爷,全都抛镫离鞍,下了坐骑。智爷过去一一见礼。沙老员外说:“别走哪,等着我们吃完了饭再走。”甘妈妈也过来见老员外,兰娘儿、二位沙氏、金氏全都过来见了沙、焦、孟三位行礼。老员外一见金氏满面血痕,问说:“你们夫妻也在此处,是什么缘故?”智爷摆手摇头说:“悄言!”到了屋中,伙计复又打脸水烹茶,伙计出去,智爷才把施俊夫妻的事情说了一回。老员外一听,只气得浑身乱抖,骂道:“好贼徒恶霸,反了哇,反了!”智爷低声说:“此处离太岁坊不甚远,此仇已报,你老人家不可声张此事了。”要把施俊带至卧虎沟与京都探信的话。又学说了一回,又问:“你们三位因何来到此处?”沙龙说:“皆因你侄女她们上固始县来时,我就不放心,他们走后,终朝每日心惊肉跳,我总料着,怕她们路上惹祸,故此我才约会焦、孟二位贤弟赶下来了。若要不是这里打尖,我们还会不在一处呢!”智爷说:“你们吃饭罢,吃完了饭,咱们好一路前往。”又把店中伙计叫将进来,叫他们备酒,饱餐一顿,又会了饭帐,然后大家上车。沙龙三位乘跨坐骑,保护车辆,直奔卧虎沟而来。行未半里之遥,再找智化时,踪迹不见。老员外与焦、孟二位说:“智贤弟这叫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由他去罢。”行至天晚,老员外要早早住店,皆因是有女眷,晚间行路不便。天气正当日落光景,路北有座大店,车辆马匹俱都入店,女眷住了五间上房。沙、焦、孟、施俊住了西跨院,皆因前院东西配房俱都有人住了。伙计也是打脸水烹茶。老员外吩咐看酒,要了上等肴馔一桌,将酒摆齐,四位酒过三巡,施俊说:“不好,我心内发慌。”连老员外四人,“噗咚、噗咚”,俱都摔倒在地,人事不醒。要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假义仆复又生毒计 真烈妇二次遇灾星   且说老员外只顾喝酒,没留神酒内有东西。酒过三巡,就身不由自主,四位俱都摔倒在地。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列位必疑着是黑店,却原来不是黑店。这店东姓毛,叫毛天寿,这个地名,叫毛家疃。这店东有个外号,叫千里一盏灯,先前是个占山为寇的山贼。有个伙计叫赛张飞蒋旺,二人在夹龙沟啸聚喽兵,劫夺过往客商,后来被本地面官搜山,赛张飞蒋旺被捉,毛天寿由后山滚山而逃。过了半载有余,自己扮作乞丐,入夹龙沟,慢慢搬运先前所藏的金银财物。当初劫夺的东西,是值钱的物件,俱都藏在一个石洞之中,上面用乱石盖好,就是他与蒋旺知晓此事,如今蒋旺问成死罪,就是他自己一人搬运。后来开了一座小杂货铺儿,总是贼人胆虚,怕有人知晓他的根底,自己拾掇拾掇,就回了原籍。如今也上了几岁年纪,就在此处开了一座店房。可巧这日在知县衙门里会着东方明,与知县一同拜的把兄弟,三个人交得深厚。后来知道东方亮私通了襄阳王,商量着一同造反,自己又怕事败,招出灭门之祸,打算自己这点家财足够后半世的快乐了,又没有子嗣,纵然挣下万贯家财,日后也是白便宜旁人,倒不如作一个清闲自在,不作犯法之事,到底是梦稳神安。自己就冷淡了东方明,不与他们亲近,不料东方明事败,就有王虎儿、王熊儿会同薛昆、李霸找到毛天寿店中来了。   皆因薛昆、李霸被山西雁追跑,天光大明,二人才会在一处,见面之时,唉声叹气。正要商量一个主意,就听那边树林之中,有两个人嚎啕痛哭,走过来一看,却是王虎儿、王熊儿,旁边放着两个包袱。薛昆道:“你们意欲何往?”王虎儿说:“我们一点主意没有,打算要在此处上吊。你们二位爷台要上哪里去?”薛昆说:“咱们一同上南阳府见大太爷去,让那里派人与你们员外爷报仇。”两个人一听,把包袱拾起来,一直扑奔南阳而来。四人走至晌午,到一个双岔路。王虎儿说:“你们二位爷台多走几步,我们员外爷的盟兄就在毛家疃,给他送个信息去如何?”薛昆说:“使得。”就到了毛家店。王虎儿与薛昆、李霸见了毛天寿。王虎儿哭哭啼啼的把他们一家火灭烟消的事情学说了一回。毛天寿一闻此言,也就放声大哭,问他们此刻有什么主意?王虎儿说:“我们只可上南阳府见我们大太爷去,让那里设法与我们员外爷报仇。”毛天寿问:“怎么没上县衙禀过太爷?本地太爷与你们员外爷,我们都是换贴的兄弟,那里要是知道这个事情,不能不替你们出力。这是哪里来的这伙人?又有装神的,又有装鬼的,又有大山精,又有母夜叉。想施俊乃官宦之子,怎么他认得这些个人呢?这可真奇怪了。”随说着话,就叫摆酒。不多一时,酒已摆齐。连虎儿、熊儿也就搭了一个座位,同桌而食。王虎儿斟酒,将要端酒杯,忽听外面一阵大乱,正是沙老员外到。王虎儿掀着帘子,往外一看,正见女眷下驮轿车辆,看见了金氏与秋葵、施俊几个人,王虎儿尽都认得。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他们到这店中,可算是自投罗网,员外之仇可报。怕的是施俊已是死了,怎么又会到这里来呢?一转面就与毛天寿双膝跪倒说:“大太爷应了小人这件事情,小人起去,如若不应,小人就碰死在大太爷的跟前。”毛天寿说:“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只管起去,我无有不应之理。”王虎儿方才起来说:“方才进来的这些车辆马匹,男女众人,就是我们员外爷的仇人到了。”毛天寿一闻此言,登时一怔,说:“哪一个要了你们员外的性命?”王虎儿说:“抢的就是那个面上有血痕的妇人。另有个黑粗胖大的妇人,我们舅老爷连我们员外爷的性命,俱死在这个丑妇人的手内。求你老人家,念着与我们员外爷八拜之情,如今她既住在这里,就如笼中之鸟、网内之鱼,若要报仇,不费吹灰之力,要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无处去找了。”薛昆、李霸也就深施一礼,说:“毛兄长,只要你老人家一点头,等至晚间他们睡熟之时,我们两个人进去,结果他们的性命。”毛天寿哈哈一笑,说:“此乃一件小事。”对着王虎儿说:“总是你家员外爷此仇当报,想不到他们自投罗网。不用你们去,我自有主意。”随即把伙计叫来,问了问上房共有多少女眷,西院有几个男人,连赶驮轿的驮夫,叫他们另住一所房屋。自己立刻去配了药料,回来并合好蒙汗药,交与伙计,就将上房中连西跨院、驮夫那里,酒内俱都下了蒙汗药。连驮夫到老员外那里全都躺下了。惟独上房女眷没躺下。是什么缘故?皆因这里有一个使蒙汗药的老行家,就是甘妈妈。在娃娃谷的时节开黑店,她那蒙汗药天下无双,无异味,无异色,酒也不浑不转,连翻江鼠蒋爷都受了她的蒙汗药酒。这店中的酒,如何瞒得过她去?把酒席摆好,将一斟酒,甘妈妈说:“慢着,这酒千万别喝!”众人一怔,甘妈妈托起这酒杯儿来一看,酒在杯内滴溜溜的乱转,并且发浑,用鼻孔一闻,这酒有药味。甘妈妈说:“好哇,险些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你们这能耐差多着的呢!要论使蒙汗药,你们在孙子辈儿上呢!”兰娘儿一见这个光景,头上就摘花朵,脱长大衣服。甘妈妈拦住说:“你先等等,那屋里还不定怎么样呢?待我先过去瞧看他们,要是受了药,先把他们救过来,然后动手方妥。”兰娘儿说:“这菜大概也就吃不得了。”甘妈妈说:“总是不吃的为是。”自己提着茶壶,把里面的茶全都倒将出来,奔到厨房,打了一壶凉水,提着直奔西院。果然,到屋中一看,全都东倒西歪。甘妈妈暗笑说:“可惜老员外久经大敌之人,不懂得他们这个圈套。”拿筷子把牙关撬开,把凉水灌将下去,一个个皆是如此,转眼之间,慢慢苏醒。沙老员外翻眼一看,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缘故?”甘妈妈就将受蒙汗药的话,细说一回。此时焦、孟、施俊也都醒过来了。焦、孟二位一听,只气得浑身乱抖说:“老哥哥抄家伙。”老员外问甘妈妈:“你们那边,倒没受他们的诡计呀!”甘妈妈说:“我们刚才斟酒,就看出他们破绽来了。”老员外先教甘妈妈过去嘱咐姑娘们,别教她们出来动手,连施俊也带至那边去罢。   甘妈妈点头,就把施俊带到前院五间上房之内。将至屋中,早被王虎儿看见。皆因王虎儿扒着东屋窗棂一看,说:“那老婆子怎么打西院出来?并且那施俊也奔上房去了。”毛天寿说:“再等片刻,看看如何,也许是把那相公约到前面喝酒来了。”又等了半晌,绝无动静,随着叫伙计到上房,问问添换什么酒菜,看看怎么样子。伙计答应一声,往外就走,来至房中,一掀帘进去,说:“太太们添换什么酒菜?”刚进屋中一瞧,这些太太们都是短衣襟的多,拿刀的拿刀,提棍的提棍,见势头不好,刚要回身,早被兰娘儿磕哧一刀杀死。兰娘儿头一个就一掀帘子闯出来了,紧跟着秋葵一抡混铁棍也蹿出去了。毛天寿就知道势头不好。凤仙也把长大衫脱去,也提一口刀,论说凤仙使弹弓最熟,进店下车辆,没料着有这些事情,弹弓还在车上绑着呢,弹囊儿可在包袱里面。凤仙挎了弹囊,提着这口刀,出离屋中。此时西院内,沙、焦、孟也就蹿出来了。薛昆、李霸一听院内有男女叫骂,也就不能不出来动手,随即就掖衣襟,挽衣袖,拉刀出来。毛天寿也就脱了长大衣服,叫人抬过枪来,吩咐一声上店门。王熊儿就往外跑,说:“我去关大门去。”毛天寿说:“凭他是谁,别叫进来。”自己蹿在院中,先与沙老员外交手。薛昆、李霸就叫兰娘儿、凤仙、秋葵、焦、孟五个人把这两个人裹住,也难为这二人手中刀上下飞腾,遮前挡后,可就没有还手之力。忽然间由后边跑来数十个人,俱是店中伙计,也是长枪短刀花枪铁尺锁子棍,转眼间往上一围。此时间就欢喜了秋葵一个,单手一抡浑铁棍,呼呼的风响,尽奔这些伙计,碰上就死,打着就亡,转眼之间,伤其一大半,大众齐说利害。毛天寿一瞧势头不好,奔东夹道,往北飞跑。老员外哪里肯舍,尾于背后紧紧一追。毛天寿早一伸手,掏出一枝镖来,正跑之间,一扭身,对着老员外就是一镖,只听“叭嚓”一声响亮,正中太阳穴,“噗咚”死尸栽倒在地。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盟兄弟巧会盟兄弟 有仇人偏遇有仇人   且说毛天寿一跑,老员外就追。这个东夹道,往北道路甚窄,南北甚长,毛天寿在前,老员外在后,就见毛天寿一回身,飕的就是一镖,老员外一闪,不料身后还有一人。皆因沙凤仙见大家一齐动手,兰娘儿、秋葵十分猛勇,自己就蹿出圈外,直奔车辆而来,见弹弓在车辆上绑着,顾不得去解,用刀把绳子一割,提着弹弓,往北飞跑,见天伦追赶毛天寿,自己就把弹子掏出来,在弦上稳好。忽然见毛天寿一转身,总是凤仙眼快,就知是暗器。自己用臂膊一拐老员外,凤仙往东一歪身,举拳对准毛天寿一撒手,吧的一声,弹子正中毛天寿的太阳穴。毛天寿的镖可没打着沙龙老员外,就在一转眼之间,毛天寿身归那世去了。老员外见他已死,带着凤仙复又回来。到厅房外,把老员外吓了一跳,回身一拉凤仙,姑娘早已会意,一伸手,就把弹子仍然在弦上稳好,前拳对准,后手一撒,趴嚓一声,恶贼往后一仰,栽倒在甘妈妈身背后,把甘妈妈也吓了一跳。你道这是什么缘故?皆因王虎儿始终不敢出那东房,他净趴着往外瞧看,就见秋葵、兰娘儿、孟凯、焦赤与薛昆、李霸交手,见沙老员外追赶毛天寿往后院去,又见甘妈妈拿着一条门闩在那阶台石上站着乱喊。原来甘妈妈没有本事,王虎儿准知道施俊与金氏更没有能耐了,暗中就提了一口刀,溜出房门,贴着东房墙,下台阶,轻轻的扑奔门口,走到甘妈妈身后,打算着一刀先把这老婆子杀死,然后再进屋中把金氏、施俊杀死,就算给主人报了仇了。主意虽好,天不随人愿。将一抡刀,叭嚓,后脖颈上就着了一弹子,自觉头颅一晕,噗咚栽倒在地。甘妈妈这才回头,吓了一跳,就用手中门闩,叭嚓一声,打将下去。凤仙赶到,就是一刀,结果了王虎儿的性命。复又过来,围上薛昆、李霸,二贼一见吓了个胆裂魂飞。二人无心动手,就蹿出圈外,飕飕的蹿上房去。   这内中惟独兰娘儿会蹿房跃脊,除她之外,谁也不会。兰娘儿正要上前去追,沙老员外把她拦住说:“姑娘千万不可追赶,饶这两人去罢。”再看店中,还有十几个伙计,打也不敢打了,跑也不敢跑了,一字排开,全在那里跪着。这个说我是厨子,那个说我是帮案的,这个说我是今天来的,那个说我是方才到的。老员外说:“没有你们的事情,可也不能把你们放了,用你们当官对对词去,到了当官,你们就作为是今天才到,不知道他这里是个贼店,不料未到晚上就出了这样事情。再说这里有蒙汗药酒为证,绝不与你们相干。你们看看,这是将军之妻,这是护卫大人之妻,他要用蒙汗药酒害死,该当什么罪过?再者我问问你们,他素常所害之人都埋在什么地方?”众人异口同音:“素常这不是贼店。”老员外说:“你们还是向着他们。若要不是贼店,为何起心害我们大众?再者有高来高去之贼,方才上房跑去的不是那两个贼吗?”众人把王虎儿同薛昆、李霸怎么哀告毛天寿给他们报仇的话说了一遍。老员外又问:“既然不是贼店,现有蒙汗药酒是哪里来的?”内中有一个嘴快的说:“除了我,别人不知道毛天寿的来历,他先前在夹龙沟占山为王。他有个伙计,叫赛张飞蒋旺,那人被官拿去,姓毛的逃在这里开店。今天遇见王虎儿,一求告他与东方明报仇,他有先前所剩下的蒙汗药,就俱都拿出来了。”老员外一听,也倒合乎情理,立刻叫焦孟二位出去,把此处地方找来。   不多一时,地方带着几个伙计进来,见了老员外行礼,问明姓氏,又问这些死人缘故。沙龙就把他们开贼店害人,现有蒙汗药酒为证,自己带着女儿回卧虎沟,住在此店险些被他们害死诸情由,告诉了地方一回。现在店中这几个伙计,先教带着他们去见本地面官回话。那些死尸,全用芦席盖上。又到南屋里,把那些驮夫俱用凉水灌醒,地方带领众人去见官,伙计在此处守死尸。到次日,官府就来相验,沙龙见本地面官,仍然照前言学说一遍。官府吩咐把死尸装殓起来,店中东西入官,房子以作抄产,店中这几个人开发,案后捉拿薛昆、李霸与玉虎儿兄弟王熊儿。老员外领女眷们上驮轿车辆。焦孟二人上马,老员外也是乘跨坐骑,施俊可是坐车,大众归奔卧虎沟去了。单言艾虎同着霹雳鬼韩天锦二人,扑奔南阳府。这一路之上,险些把艾虎急坏了。皆因是小义士一生最是好酒,这一单走,无人管辖,每遇住店打尖之时,必要开怀畅饮。韩天锦则一味好睡,睡下去了,要叫他起来那可费事。头天晚间住店,艾虎喝的大醉。第二日早晨起身,就是叫不醒韩天锦,把他搀起来坐着,他仍然是呼声震耳,还是不醒。艾虎一赌气,叫店家备酒,喝的大醉,他头朝里也睡了。韩天锦醒了一瞧,艾虎还在那里睡觉。他也把店中伙计叫过来,教给他烙饼炖肉,饱餐一顿,他一吃饱,仍然又去睡着了。艾虎醒了一看,二哥仍然还睡,只打量他是没醒,往桌上一瞧,摆列许多盘碗,方才知道他吃饱了又睡。心中暗暗着急,似这样走路,几时方能到南阳?一赌气,要了酒又喝。次日天交晌午,方才出店门走路。艾虎想出一个主意来,晚间不住店,连着走夜路,到了镇甸地方,抄着小路就下去了。韩天锦问:“艾兄弟,怎么还不住店呢?”艾虎说:“住店也得有店好住哇。”到底是冤傻子好冤,韩天锦也就气哼哼跟着走。到了次日打尖,艾虎就买了一个皮酒葫芦,装满了酒,烙了几斤饼,买了些熟牛肉和咸菜。韩天锦饱餐一顿,刚要朦胧二目,艾虎说:“走走走!”又催着大傻小子起身,韩天锦就跟着走。到次日打完了早尖,仍然又买些饼和酒肉背着走。到次日晌午的时候,韩天锦实在走不上来了,说:“老兄弟,你行点好事,教我在这里歇息歇息罢。”艾虎说:“你只要睡着能醒,为什么不教你睡觉呢?”韩天锦说:“我要是不醒,你就真打我,我身上作痛就醒了。”艾虎说:“我如何敢真打你,只要你睡起一觉就走,还有不行的么!”韩天锦连连应承,别听说的好,一躺下就是沉沉睡去。艾虎拿着酒葫芦喝酒,喝得也觉着有八成了,又被冷风一吹,迷迷糊糊的沉沉睡去。刚刚睡熟,耳边有人说:“呔;你们好大胆!全睡着了。”小义士睁眼一看,原来是四哥,立刻站起身来,连忙双膝跪倒,说:“四哥一向可好?从何而至?”卢珍说:“由陷空岛而来。”皆因他奉旨完姻,百花岭成亲之后,连妻子一同回陷空岛去。到家中,卢方老夫妻一瞧这房儿妇,喜之不尽。本来,小霞姑娘生得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见了公婆,又是一番稳重端庄。小夫妻双双行了礼,然后就在紫竹院那里居住。后来又有茉花村丁兆兰、丁兆蕙、丁大奶奶、丁二奶奶都来瞧看姑娘来了。论姑娘说是舅舅舅母,论婆家就是叔叔婶母,连卢家亲友都来瞧看。卢珍惦记上京的心切,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就要辞别父母。嘱咐妻子在父母跟前多多尽孝。次日起身,也不带人,也不乘跨坐骑,带上盘费银两,离了陷空岛,上了一趟百花岭,到叔丈那里看看。若要不上百花岭,可就遇不着艾虎了。这日卢珍正走,见韩天锦与艾虎在那里睡觉,先把艾虎唤醒。艾虎过来行礼,彼此道了一回喜,这才问艾虎的来历。艾虎就把始未根由说了一回。卢珍说:“很好,我们一路前往。”艾虎说:“这二哥实在是个累赘。”卢珍说:“有我不怕,教他走就走,教他站住就得站住。”艾虎说:“何不就试验试验。”卢珍一伸手,韩天锦大吼一声“呀!”往起一蹿。卢珍过去行礼。韩天锦说:“我算计是你,好哇小子。”卢珍说:“你又疯了罢?”韩天锦说:“我犯了忌了,从此再不敢了。”卢珍说:“我们一同快走哇。”韩天锦说:“我怪困的,你不知道,好几天没睡觉呢。”卢珍说:“不行,这就起身。”艾虎就见他往腿那里一伸手,韩天锦连忙的说:“我走我走。”艾虎说:“四哥,这是什么招儿?”韩天锦说:“你可别告诉他。”卢珍说:“我起过誓,不能告诉别人。”艾虎也就不问了。再走路,全有卢珍,教走就走。一路无话,到了南阳府的管辖地面。   这日晚间,三人贪着多走几里,天有二鼓,前边有一座庙,见有一个黑影儿,肩头上背个包袱蹿进庙去。卢珍说:“有个贼进了庙了,我看看去。”艾虎说:“我怎么没看见?”卢珍说:“你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进了西墙,奔到上房的台阶,忽见帘子一启,出来一人,卢珍将要上前,一看原来是路素贞,她把迷魂帕一抖,卢珍噗咚摔倒在地。要问卢珍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赵保同素贞私奔 艾虎遇盟兄行程   且说盟兄弟三人一同走路,就是卢珍看见有个贼进了庙,叫艾虎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看看。要不是有韩天锦,艾虎也就跟进去了。卢珍进到里面,原来是仇人路素贞,就是路凯的妹子。皆因大闹天齐庙,后来大众官人一到,拿住路凯、贾善。路素贞跑了,赵保紧紧相跟。天光大亮,赵保过去说:“妹子多有受惊。”路素贞一见赵保,眼泪就落下来了,咬牙切齿说:“这蛮子实是可恼!赵二哥你看看我哥哥作的都是什么事情,也有拿着妹子耍笑着玩的吗?事到如今,我若不死,名姓不香。二哥你自己寻你的生路去罢,我就在此处寻一个自尽。”赵保本为的是她,焉能教她寻了自尽呢?赵保说:“妹子,我跟下你来,就怕你寻了拙志。有仇不报,非为人类,无论男女,枉立于天地之间。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妹子要是愿意报仇,我有个愚见,可不知妹子意下如何?”姑娘说:“我是女流之辈,二哥如有高见,快请说将出来。”赵保说:“此时南阳府东方亮设立擂台,聘请天下的英雄,帮着他共成大事。要是妹子同我前去,咱们见着东方亮,提说大哥这不白之冤,他必然肯拔刀相助。他那里天下能人甚多,或者盗狱,或劫法场,把哥哥救出来,慢慢寻找蛮子他们这一伙人的下落。可不知妹子心中怎样?”姑娘一听,眼泪汪汪的说:“难得你这一点诚心,也不枉我哥哥与你有一拜之情,请上受妹子一礼。”到底总是姑娘见识,她焉能知道赵保的心意不是为哥哥,尽为的是她。赵保赶紧答礼相还。姑娘说:“我也不能家去了,我连长大衣服也没有,这便如何是好?”赵保说:“妹子随我来。”找了一个大村子,教她在树林中等,去不多时,拿了一个大包袱来了,里面尽是妇女衣服、簪环首饰,格外还有些个细软的东西,还有五、六十两银子。九尾仙狐这才换上衣服。到了第二日早晨,找店住下,所有妇女穿戴的东西就在这个地方买就,直奔南阳府。走了三天,他们明是兄妹,暗是夫妻了。   这日到了南阳府的管辖,正走在一个尼姑庵前,从里边出来了一个老尼僧,年纪总在六、七十岁了。路素贞给那老尼僧道了一个万福,说:“师傅,这里离南阳府还有多远?”尼僧说:“还有十几里路。”又问道:“那个团城子离此多远?”回答:“三里地,这里可就看见了,那边黑糊糊一片树林,就是团城子。施主是认得团城子里面的人吗?”路素贞说:“认识东方大员外。”尼僧说:“这个庙就是大员外的家庙,庙名儿叫仙佛兰若。”赵保在旁说道:“我们正是要投奔东方大员外那里去,这是我的妹子,教她暂且在师傅庙内借宿一宵,明日早走,多备香烛祝敬。”尼僧说:“既是我们施主的朋友,这有何难?再说庙内有的是房子,就请施主进来罢。”随往里走,又问:“施主贵姓?”赵保说:“姓赵。未领教师傅上下。”尼姑说:“小尼修元。”当时让至客堂献茶。赵保吃了两杯茶,告辞上团城子去了。晚间直到初更之后方才回来。路素贞问赵保见着了没有,赵保说:“见着了,不但见着,他也应了你的事情。若要不是十五日这个擂台,一半日就要派人跟着咱们办这个事去了。皆国有他这个擂台,总得把他这擂台事情办毕,再办我们事情。他说本应把你接到家中去住,无奈他家中没有女眷,不能陪着你,怕慢待了咱们。说要在此处不便,就把尼僧杀了,明天他另派婆子服侍于你。”路素贞说:“那如何使得!咱们住一半天再说吧。”焉知晓当夜这个尼僧就教赵保结果了性命,把她的尸首埋在后院,过了三五日,并没见团城子的信到,他们也就没有盘费了。赵保这天出去探了探道,有一个地名,叫五里屯,这五里屯有一个有钱的财主,他就打算着晚上去偷盗些个盘费,暂且度日。对路素贞说明,九尾仙狐说:“我也没事,咱们两个人一同前往。”吃完晚饭,外边有人叫门,让进来,原来是团城子的从人,请赵爷上团城子去说话,还是立等。他就到屋中告诉路素贞说:“我今天先上团城子,明天再办那边的事情。”路素贞说:“我一人上那里去,也未为不可,明日咱们就没有花的了。”赵保说:“你可别去,你没办过那个事情。”路素贞说:“你不用狂美呀!可惜我没有那份家伙,我要有那百宝囊,拨门撬户的东西,要窃取物件,不费吹灰之力。”赵保说:“很好,我这里有应用的东西。给你,要是不行,可就别办。就在我们看的那个五里屯,十字街的北头,就是他那房屋高大。”路素贞说:“知道了。”赵保出去,同着团城子的人出庙去了。   且说路素贞脱了长大衣服,摘了花朵,绢帕罩住乌云,汗巾扎腰,换上弓鞋,背后勒刀,带了迷魂帕囊,又系上百宝囊,连屋中灯火俱都没吹,把庙门由里边插住,自己跃墙而过。到了那个财主家中,也用的是留火遗光法,把人调将出来,拾夺了不少的东西,扬扬得意,回了仙佛兰若。自己蹿进墙来,就觉后面有人,进到屋中,把包袱放下,一转身复又出来,与卢珍险些撞在一处。卢爷刚要施展倒卷帘的功夫,不料早被九尾仙狐把五色迷魂帕一扬,此时素贞也顾不得夺上风头了,把自己鼻子一捏,那帕子就抖在卢珍的脸上了,焉有不躺下之理。素贞收了帕子,就把卢珍提到屋中,往地下一扔。素贞细细的一看,好生诧异,这就是天齐庙的那一个姓甄的。皆因前次天齐庙被捉,是冯渊的主意,教他们以名作姓,以姓作名。如今路素贞还当他姓甄,当初九尾仙狐就是喜爱卢珍,都是他哥哥把事作错,教那个蛮子弄得自己家败人亡。如今虽从了赵保,总是心中不愿意,可巧在此地又拿住了这个姓甄的,赵保又没在庙中。按说有仇,却是与那蛮子有仇,瞧这个人武艺又好,人品端正,日后必成大器。我与赵保这样不明不暗,总算是件丑事,再说他杀那个尼姑,心地太狠,不如趁着他没在此处,我用凉水把姓甄的灌将过来,听听他是什么口气。大约年轻的人,要是见着我这品貌,不能不愿意。只要他一点头,我们是明媒正娶,以后死去的时节,也对得起上辈先人。倘若赵保他要不依,我结果他的性命,以除后患,主意想妥,取来凉水,先把二臂捆上,然后将卢公子灌醒。卢珍此时瞧见九尾仙狐,不大很认识,自己回想,莫不成是天齐庙那个姑娘?要是她,我这条命可要不保了。对着路素贞便问:“你是什么人?你把我捆上是什么意思?”九尾仙狐说:“你不是姓甄么?”卢珍说:“你满口乱道,哪个姓甄!我姓卢名珍,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素贞又问:“上次那个蛮子是我哥哥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办的,我二人虽然拜堂,可没有夫妻之分。就为他,把我们害了一个家败人亡。我又是女儿之身,只落得孤孤单单,无倚无靠。你若肯应允此事,我二人成就百年之好。你若不应,一刀将你杀死,悔之晚矣!”卢珍说:“呔,丫头快些住口。你老爷是将门之后,你这下流的贼女,要杀就杀,要想教俺作苟且之事,万万不能!”说毕,大嚷道:“这里有贼!”素贞一着急,拿了一块绢帕,一捏卢珍双腮,就把他口拿绢帕塞上。素贞笑道:“你这个人世间少有,生死路两条就在目下,你若求生,把头一点就算应了;你若求死,把头一摇。”随说着将刀拿起来,往桌上一拍,说:“你姑娘将刀一落,就是无头之鬼!”卢珍连连把头摇。素贞举起刀来、又不忍结果卢珍。忽见帘子一启,赵保从外边进来,一看是卢珍。心中早有几分明白了。说:“妹子拿住仇人,因何不杀?总是你的胆小。”赵保亮刀,对着卢珍往下就剁,只听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要问卢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五里屯女贼漏网 尼姑庵地方泄机   且说姑娘正在教卢珍应允此事,卢珍是至死不应。可巧这个时候赵保进来了。铁腿鹤一看卢珍,眼睛就红了,又一看素贞神色不对,故意说:“妹子你的胆小,不敢杀人。”说毕,把刀抽出来,对着卢珍就剁。卢珍把双睛一闭等死,焉知旁边有不教他死的。素贞把自己鼻子一捏,把迷魂帕往外一拉,对着赵保一抖,铁腿鹤身不由自主,噗咚就躺下了。素贞嗤的一笑,说:“相公,你看见了没有?我对你准是真心实意。咱二人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你若不点头,那可是无法。你一定要求死,也叫你死一个心眼口眼。”连说了好几次,卢珍仍是摇头。素贞一瞧此事有些不行,又怕迷躺下的那个他要醒来时节,问我因何故将他迷倒,我何言对答?这两个人总得杀一个才行,姓卢的只好是杀他罢。   正犹豫未决,忽听外边有人说:“你不用问我四兄弟了,老西倒愿意,你跟我去,饿不着你,早晚有你一碗醋喝。”素贞一听问道:“外面什么人?”徐良说:“是老西。”你道这徐良从何而至?皆因为金钱堡羞走,他就直奔南阳府。这日远远看见城墙,遇见一个打柴的,与他一打听,那人说:“你看见的那城墙不是南阳府,那就是团城子,正经城墙在东边哪,看不见。”徐良又问哪里有大店,那人说:“就在这前边五里新街,俱有大店。”徐良给那樵夫行了个礼,樵夫担上柴薪扬长而去。徐良进了五里新街,一看人烟稠密,做买做卖、推车挑担的人,实在不少。一直往西,路北有座大店,门前有几个伙计在板凳上坐着。徐良往里看了一看,伙计就张罗:“客官住店吗?”徐良说:“有跨院没有?”伙计说:“有,西跨院三间上房。”徐良跟着进来,到里面一看倒也干净。启帘到了屋中,打脸水烹茶,然后吃饭,外带米醋一盆。徐良说:“饼、馒首、饭一同上来。”徐良饱餐一顿,然后点上灯火,自己吃了半天茶。天有二鼓光景,忽然心中一动,对面就是团城子,此时无事,我何不到团城子走走,把店中伙计叫过来,叫他把门锁好,吹了灯烛,“我到外边走走就来。”伙计答应,把门锁好。徐良出去,直奔团城子而来,周围一绕,就是东西有两个大门,此时已然关闭了,地方实系宽大。自己心中纳闷:“他一个庄户人家,如何筑得城墙?难道说本地面的官府尽自不管?此中必有情由。本是从北面看起,仍然绕至北面,忽见东边有一个人,飞也似直奔西北。徐良尾于背后跟下来了,直跟到庙墙,那人并不叫门,竟自跃墙而过。徐良也就跟着上了墙。就见西边墙上,上来了一个人,山西雁细细一看,原来是艾虎,自己纳闷,他怎么也上这里来了?遂进了院内,与艾虎打了个手势。艾虎一见徐良,满心欢喜。艾虎皆因等卢珍工夫甚大,不见出来,甚是着急,把韩天锦留在外边,自己进去看看什么缘故,可巧碰见三哥。二人奔至窗棂之前,戳破窗根纸,偷着瞧看,单见卢珍在那里绑着,赵保刚才要杀,就见路素贞一抖手帕,赵保就躺下了。然后又见她与卢珍商议两个人联姻的意思,卢珍只是摇头,姑娘拿刀威吓,卢珍执意不肯点头。外面二位英雄暗伸大指称赞,徐良这才把九尾仙狐叫将出来。艾虎一伸手,从兜囊之中掏出四个布卷,递与徐良两个,教他堵住鼻孔,自己也堵住鼻孔。艾虎说:“与这丫头动手,抢上风头,小心她那帕子。”你道艾虎这个布卷怎么这样现成?皆因是前番双盗狱的时节,他偷了沈仲元的熏香盒子,直到如今也没还给沈仲元,故此身边总带着几个布卷,倒是为他使熏香所用,不料此时用着这个物件了。路素贞由屋中奔至院内,说:“你们是哪里来的狂徒?好生大胆!”随着把刀就剁。徐良大环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把她的刀削为两段。路素贞吓的魂飞天外,赶忙一抢上风头对着徐良一抖迷魂帕。徐良往后一闪身,随说:“你那东西抖别人还可以,要抖老西算在用心机,你不知道我有佛法护身?”路素贞更觉着急。艾虎一摆七宝刀,蹿将上来,路素贞正迎艾虎之面,一抖迷魂帕。艾虎一歪脸,说:“我也有佛法护身。”素贞见这帕子不灵,只得往墙上一蹿,逃窜性命。不料外头那个大傻小子等急了,左一个进去不出来了,右一个进去也不出来了,自己扒着西墙往里看,他身高一丈开外,墙只九尺,看的真切。老兄弟同着三爷与一个姑娘动手,那姑娘往墙上一蹿,他就过去双手一抱,说:“你别走啦!”抱住了,往墙下一拉。徐良说:“别撤手!”徐良往墙上一蹿,跟着艾虎也就上了墙,刚上墙,就听见噗咚一声,韩天锦栽倒在地,原来早被路素贞用那迷魂帕抖倒。九尾仙狐逃命去了。待等徐良、艾虎下了墙头,过来一看,韩天锦四肢直挺,人事不省。艾虎说:“三哥先在这里看着,我进去开了庙门。”徐良点头。艾虎进来,先到屋中,解了卢珍的绑,掏出口中之物。卢珍一声长叹,说:“我真是时运不佳,才遇见这丫头缠绕。”艾虎说:“我去开门。”卢珍点头,艾虎出去把门开了。山西雁把韩天锦扛进来,到里边见了卢珍,与他道惊。卢珍很觉惭愧。那里现有灌卢珍的凉水,把韩天锦与赵保全用凉水灌醒。把赵保四马倒攒蹄捆上。   艾虎问:“三哥从哪里来?”徐良把自己事情说了一遍,说:“我实在没脸见我弟妇,故此不辞而别,跑下来了。四弟因为何故,你们走在一处?”艾虎就把找三爷,二爷老叫不醒,树林睡觉遇见四哥的话学说了一遍。徐良说:“我去找地方去,这人准是一个贼。”卢珍说:“不但是贼,这里还有他的真赃实据,开封府内还等着他结案哪。”徐良说:“我出去找地方,教地方把他交在当官,解往开封府结案。你我先别露面,若要一露面,白菊花要在这一方,他一知道就不好办了。四弟你说哪里有真赃实据?”卢珍说:“方才女犯盗来的包袱在这里,大概失主离此也不甚远。”   徐良出去,等了半天工夫,方才进来,带了五六个人来,一个是地方,其余几个是伙计。到里面与卢珍、艾虎相见,道:“这是卢老爷,这是艾老爷,在此处办开封府要紧的案子,不料碰上了这么一案,明天把这个叫赵保的交给你们本地官,解往开封府结案,还跑了一个女贼,等着我们慢慢拿获。此刻我们是不能出头露面,我们还要在此处探访,有奉旨的差使哪。”地方朱三连连点头说:“老爷们只管放心,绝不能把风声透露。”徐良问:“这庙是官庙私庙?”地方说:“这个庙,是团城子里东方员外的家庙。”徐良说:“要是他的家庙,你可更别声张了。”地方点头说:“老爷们只管放心,是嘱咐我的言语,我们绝不能泄露。”徐良又问:“这个团城子东方员外,他有多大的前程?”地方说:“是个武童。”徐良说:“他是武童就住城墙房子,他要是朝中卿相,该住什么房子!难道说你们地面官也不管吗?”地方说:“老爷,这个话提起来就长了,焉有不管之理。”徐良说:“既然要管,怎么由着他盖城墙房子,这不是要反叛么?”地方说:“先前这五里街不热闹,是南阳西关热闹。团城子那里本叫刘村,姓刘的人多,每逢二八大集。这复姓东方是后搬去的,那财主大的无比,名叫东方保赤。”此时韩天锦可也醒过来了,赵保也醒过来了,无奈是教人家捆住了,暗暗自己后悔,明知这场官司总有性命之忧。徐良又问:“东方保赤怎么样?”地方说:“此人家财甚厚,又赶上年岁不好,是卖房子的他就要。那个城墙本是个当铺,三年前止当候赎,把铺子关闭了。他就买将过去,就用当铺的那垛墙把他买的那些房子都圈在里面去了,那个集场市面,也就归到五里新街来了。先前东西南北四个梢门,他把北门堵塞了。又有人给他看风水,他叫东方保赤,赤者是火,南方丙丁火,见者无处躲,把个南门也堵塞了。知府大人叫钱秀,一上任就亲身拜望他去了,见他家有城墙,立刻教他拆,他用了许多银钱疏通好了。可巧又换了一位知府大人叫钱疟,到任之后仍是找他。他一想,此事不好,换多少回知府,得花多少回银钱,便与这位知府拜盟兄弟,哀告知府给他一个执照,作为是住户院墙,但不应砌城垛口,若要拆毁又无钱垒砌,将来塌陷之时,不许再砌成城垛口的形象。给了他一张这样的印文,再换知府,就不能找他了。其实他这个城墙历年修补,一万年也没有塌陷之说。里面还盖了一个什么‘藏珍楼’,东西两个门如今连人都不许走了。”徐良一闻此言,就对上房书安的话了。自己想了主意,要到团城子找冠袍带履,连白菊花带盗鱼肠剑的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徐良首盗鱼肠剑 二寇双探藏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