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小红袍全传 - 第 15 页/共 27 页

自此以后,竟无敢谏者。历代相沿,皆以内监兼管宰相各部事。   正德年间,分设东西两厂,东厂监吏、刑、兵三部,西厂监户、礼、工三部。所有天下大小事情,皆要关照会稿具奏,惟两厂之权是重。   当下严世蕃专意奉承王惇,王惇亦要他辅助,彼此往来甚密。世蕃有了王惇这个保镖,便自目中无人,而王惇又恃着帝宠,愈加狂悖,遂与世蕃朋比为奸,种种凶顽,不堪枚举。即如定亲王朱宏谋有一内侍任宽,偶出王府闲游,恰当世蕃退朝,在轿内看见,不觉神魂飘荡,在轿内自思道:“天下那有这样的绝色男子!但不知彼何人斯,生得这般美貌?倘得同他一夜之乐,奚啻身入仙界?”一路思想不置。回到府中,只是默默思念,连饭也不要吃。   那家奴任吉看见主人这般烦恼,连饭也不要吃,便问道:“老爷每日退朝,纵有什么大事,都不在意,多是欢天喜地的,今日回府,如何这般闷闷不乐之色?莫非朝中有大事故么?”   世蕃笑道:“我父在朝权秉钧衡,在皇上跟前,言必听,计必从。我又同王内监情同骨肉一般,即有什么弥天大祸,有此二人保镖,还怕什么大事!只因我有一件心事,只是难言,所以闷闷不乐。”   任吉道:“老爷有甚心事,只管向奴仆们说知,何必闷闷若此?或可代老爷分忧。”世蕃道:“适才退朝,在大街上偶然见了一个绝色的少年,果然夺人魂魄,但不知他是何人之子,似此又不知其姓名,只可冥想,故此闷闷不乐。”   任吉道:“老爷,莫非在那翠花胡同见的那一个穿绣衣直裰的小后生么?”世蕃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个人。”任吉道:“小的只道老爷看见了什么再世的潘安,复生的宋玉,谁知就是这个。不是别人,就是小的同宗,他的名字唤做任宽,今年才一十七岁,现在定亲王府中充役。这定亲王就是朱宏谋,乃先朝王爷兄弟。只因这位王爷性好男风,不理政务,所以朝廷不肯封藩,将就封为定亲王,使其在京居住,只此以乐余年。   他府中的少年约有四十余人,俱是十六七岁的,个个美貌如花。   这定亲王分他们为四班,每班十人,每五日一换。个个皆晓得歌唱,更能效女妓婆娑之舞。四十多人中,惟任宽最是定亲王之宠爱,比他人更加十倍。昨日老爷所见者,即此人也。”   世蕃道:“你既知是一个王爷的亲随,又与你同宗,大抵与你相知,你可能招致来否?”任吉道:“他是小的同姓兄弟,彼此往来甚密。老爷若要他来,这是何难之有?待小的明日自去拉他到来吃酒,那时老爷撞将出来,见机而行就是。”世蕃道:“你若引得他来,我却有重重的赏你!”任吉说:“小的明日引来就是了。”世蕃大喜。任吉即便前去干事不题。   再说定亲王朱宏谋自受封以来,却未曾出镇,只是在京闲住,终日只以男风为事。皇上念他是个皇叔,况且他不理政事,惟此醉好后庭花,所以不去理会。这定亲王日与一群少年取乐,惟任宽美丽多诈,百事承顺,善宽主人之意,所以定亲王再不能离任宽片刻。正所谓食则同器,寝则同床。任宽自恃宠幸,有母现在内城居住,定亲王爱其子,兼爱及其母,即赏赐她一间宅子,其日用薪水,一切皆代为给办。任宽虽属长随,然门庭光彩,以及宅内所用一切器皿,皆与公侯相等,只因俱是王府分给来的。   这一日,任宽适而到外边游玩,不料为世蕃看见,彼却不知,仍回王府而去。次日,忽见任吉来访,彼此相见,略叙寒温。任吉道:“贤弟近日何如?”任宽道:“近日天气炎热,少到外边,只在府中避暑,所以许久不曾见兄。老兄近日可好么?”任吉道:“愚兄只是终日忙忙碌碌的,不曾得半刻的空今年才一十七岁,现在定亲王府中充役。这定亲王就是朱宏谋,我兄关照。如此天热,我们到哪里去乘凉好?”任吉道:“这城内哪一处不是如火热的?惟有我们府里新起的凉亭,甚是凉快,内中花柳森森,前面荷花霭霭,洵足一乐。我们何不到那里走走,谈谈心事罢。”任宽道:“甚好,甚好!”于是二人出了王府,直到严府世蕃宅中而来。   任吉引他进到里面,来至花亭,果是花木荫翳,金碧辉煌。   玉石栏干之外,就是荷花池。那池中的荷花红白相间;花下数对鸳鸯,戏于水上,果然清幽雅致。香风徐来,沁人心骨。   当下,任吉请他到亭子上坐着。随即有两个小厮上来伺候,献过香茗。任宽饮了两口,只觉香气异常,那茶色碧青。任宽道:“小弟在王府三载,所有各处茗茶,也亦尝过,惟此种茶,却不知名。”任吉道:“不瞒弟说,这茶并不是日常杂用的茗叶,此乃皇上所用的玉泉龙团香茗。其茶出于栈道之玉泉涧,涧甚深,内黑,多峭岩怪石,且深不可测,人难得到。涧内出茶树,乘雾而生,人固不能往采。惟涧中有白猿作乐,人若采叶,即到涧边坐下,以鲜果掷去,与猿相换,方才到手。涧中所产无多,每年地方官只贡十余斤。这是御用之物,天子赐与太师的,家老爷是太师那里得来的。昨日愚兄值日,恰好王内监到来,家老爷命我煮此御茗,所以才偷些出来。恰好贤弟今日来此,此亦我弟有口福也。”任宽道:“多蒙我兄见爱,只恐没福消受。”任吉道:“舍得在这严家,怕没得御用之物?”   旋有一小厮,捧着一个果盒进来。任吉便令将一张八角桌子儿,靠在玉石栏干摆着。小厮把果盒放下,将一对玉杯,两双玉筷,对面安放。任吉便让任宽坐下,二人对酌。任宽本来量小,略饮几杯,便觉昏昏不能安坐,便要告辞。任吉道:“人世几何?酒杯在手,对此良辰美景,若不畅饮几杯,岂不被花鸟所笑乎?”遂再三苦劝。任宽却情勿过,又饮几杯。此际真是酩酊,人事不知矣,伏在桌上。任吉恐他呕吐,便令小厮将他扶到亭内凉床睡下。任宽醉得狠了,依着枕头便睡,鼻息呼呼,已入睡乡矣。任吉看见了是个真醉,即便来到世蕃内宅。   此时世蕃专听佳音已久,见任吉到来,不胜欢喜,忙问道:“事情究竟办好否?任吉道:“那任宽早已睡倒了。”世蕃即问道:“任宽现在睡在哪里?”任吉道:“就睡在荷花亭内凉床上,真醉睡着了呢!”世蕃大喜道:“你在屏门外守着,不许闲人入内。”任吉答应一声,即到园门口守着,自不必说。   世蕃此际,恰似拾得活宝一般,喜孜孜的来到花园内,走上荷花亭子来,只见那凉床上,任宽朝外睡着。那任宽脸上两颊红晕,恰如桃花着雨、海棠初睡一般,一见令人魂飞魄散。   此际意马心猿,牵制不住,急急宽褪衣服,于是乎有此一端。   正是:不向桃源洞,偏从峻壁穿。   毕竟世蕃与任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二回 老国奸诬奏害皇叔   却说严世蕃乘着任宽醉中,竟不顾得嫩蕊姣花,只自风雨摧残。那世蕃之巨,倍巨于定亲王几倍,所以大为凿枘。任宽在醉梦之中痛醒,急欲转身,却被世蕃紧紧搂定。开目看时,方才得知是世蕃。此际挣扎不得,复兼酒醉身子瘫软的,只得任其所为。事毕,世蕃起来,那任宽下面已不胜其楚矣。当下任宽勉强起来,不觉掉下泪来。世蕃着意抚慰道:“卿勿怪唐突,只缘卿冶容迷人魂魄也。”任宽带怒说道:“侍郎何欺人太甚!即小人不堪怜惜,亦当体念俺家王爷才是。”世蕃道:“我只爱卿,卿何必以王爷压我?我岂惧此,而断爱卿之心哉!”大笑不止。   任宽带怒而出,路至园门,恰见任吉在此。此际更加气怒,乃骂道:“我当日以你为好人,故此认为兄弟。谁知你却是这般不堪之辈,亏我瞎了双眼,不识歹人。”一路大骂而去。任吉自觉惭愧,无言可答,只得来见世蕃。未及开口,世蕃先说:“任宽如此矫强,你有何计可使他常在我处?”任吉道:“适间小的正在园门,与他相遇,却被他抢白了一场,悻悻而去。   料彼此去,必对王爷说知,因这小事,却要惹出大事来。”世蕃道:“你且宽心。即使定亲王知觉怒了,我亦不惧的。有了我父亲及王公公,还怕甚么?”遂不以为意。   当下,那任宽负痛而回。那定亲王正在花园内与诸少年取乐。恰好任宽来到,见了定亲王,即忙跪在面前,放声大哭。   定亲王却不知何缘故,即挽起来,置于膝上,问道:“你好好又不在宅内,到哪里去来?如何这般光景?”任宽哭着说道:“小的一旦被严世蕃欺负。”便将任吉如何引诱,如何被世蕃凌辱等情,一一说知备细,说罢又哭将起来。定亲王即将袖儿与他拭泪,又以手探入内衣来,摩至肛门坟起,不觉大怒道:“好好的一件东西,怎么被他弄坏了?这还了得!”不觉火起,按捺不住。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却说定亲王忍耐不住,即便吩咐家奴何德道:“你可立即传齐府中人役,立即备马,从孤有事去。”何德不敢怠慢,立刻传唤府中人役,共四十名,各人备了马匹。定亲王即上了马,令各人都随他去,径到世蕃府中而来。   不一刻,已到府门,下马直奔进去。那守门的如何敢来拦阻,只得由他进去。当下定亲王直入内堂,恰与世蕃刚刚对面,撞过满怀。定亲王一见,无名火起,急把他一把捉住,大骂道:“贼子,怎敢如此胆大,欺负孤家!”说罢,发拳就打。幸得众家人用力拦劝,世蕃见势头不好,方得脱手,即往内里走了,将三堂的门令人紧闭。定亲王哪肯罢手,追入里面。只见门扉紧闭,即令家人用力打开,直闯进去,要找世蕃。谁知此府有后门可出的,世蕃听见打门之声,即时已从后门走了。及定亲王进来,已寻找不见。   定亲王忿气不伸,乃令众家人:“把他的众家人与我痛打一顿!”家人们答应一声,即奋起拳头,逢人便打,遇物即毁,闹了一个翻江搅海,把府内许多物件打得粉碎;一众家人,又被他们家人打得头破血流,个个奔逃不已。定亲王乘兴还要去寻世蕃,却被众家丁劝阻回去。按下不表。   又说那严世蕃出了后门,无处可逃,只得走到父亲相府而来。严嵩见了,便问何故。世蕃谎说道:“好端端的,不料那定亲王率领匪徒百余人,打进孩儿府中,把物件抢掠。孩儿与他理论,亦被他打了几拳。若是孩儿走迟了一步,险被他送了性命。现今还在那里胡闹呢!”严嵩听罢,吃了一惊,说道:“这事从哪里说起?我家与他平日并无仇隙,怎么青天白日打劫我家,这是何故?”即刻打轿,领着世蕃如飞的赶到新宅而来。   此时定亲王已自回去了,只见众家人个个头破血流,上前禀说,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自然加些使人动怒的话头。严嵩听众家人之言,勃然大怒;又见那些东西物件,尽行损毁,正是火上加油。即大骂道:“素日与你无怨,怎么这样糟蹋我儿家中?你虽是个亲王,我怎肯干休!”遂吩咐打道进宫,来见天子。   帝见丞相面色不和,便问道:“太师今日何故不悦?”严嵩俯伏奏道:“臣蒙天子厚恩,父子皆叨显爵。臣儿另有宅第。   不知定亲王何故,突于今日率领着不识姓名匪徒,约有百余多人,打抢进宅,把臣儿扭住苦打。又喝令众匪将臣儿家人打伤,抢劫一空;其余抢不去的东西,多行损毁。幸得臣儿走脱,不然亦遭毒手,性命难逃矣!伏乞陛下作主。”帝闻嵩言,不解何故,便问道:“向日太师可与王往来否?”严嵩道:“臣向未与王结交。”帝曰:“既没有来往,必无仇隙。彼何以突然寻祸,只是何解?”嵩乘机奏道:“臣略有闻,伏乞皇上屏退左右,方可奏闻。”帝乃叱退内侍,问道:“卿有何见闻,只管奏来。”   严嵩走近御前,低声奏道:“臣闻定亲王素怀大志,不愿伏我主之下。每有欲出外镇之心,以便树植羽党,行其大事。只因皇上不令他出外镇,不得遂其不臣之志,深怨皇上。久蓄死士于府中,屡欲大举。只因臣爷子在朝碍目,故此率匪类先欲收臣爷子,以便举事。惟陛下察之。”帝闻奏,便问道:“他尊朕一辈,朕仰体先帝之心,特封为亲王,使这尊贵。奈他忽怀异心,忘本一至于此!太师且退,朕自有处。”严嵩谢恩,出宫而去。   帝即宣吏部尚书唐瑛进宫,问道:“诸王皆出外镇,惟定亲王在京,朕恐他不得外镇为怨,欲以边藩封之,使其受国,天官以为何如?”唐瑛奏道:“诸王皆可封为外藩,惟定亲王则不宜俾以处任,惟陛下察之。”帝问道:“何以不宜出外?卿可细细奏来。”唐瑛奏道:“定亲王自幼便无大志,凡事迂腐。先帝在日,便知其不能为民牧者,故久未受封,只留在宫养闲而已。及陛下登极,方封亲王。然王自受职以来,不曾理问外事,终日只与家奴为乐。日夜嬉笑,全然不知一体尊贵。似此若使之外出,只恐徒惹人笑矣。”帝即说道:“卿却未知王之心,今王久怀大志,欲谋不孰,常以朕不封彼为外镇生怨。故此在京阴蓄死士,屡欲大举逐朕。奈有严嵩父子在朝为梗,不敢举动。今将世蕃毒打,并领匪徒将严府劫抢一空,其反迹已彰明于外。朕欲除之,卿以为何如?”唐瑛听了,大惊失色,慌忙俯伏奏道:“陛下何出此言?必有奸臣暗奏矣!定亲王乃陛下之叔,何得有此不臣之事?若说别人,臣不敢信,况王乃废腐之人,岂懂作此事乎?伏乞陛下说明察之,休听奸佞之言,致伤骨肉之情,则天下幸甚矣。”皇上说道:“卿不必代为饰说,且退出,勿再多言。”唐瑛只得退出宫廷。   帝即命廷尉特旨,即将定亲王下狱,发交三法司严讯歹情。   那廷尉领了圣旨,即把定亲王拿在狱中。次日,三法司再三严讯,无奈未定谋不肯承认,要对头质证。三法司只得奏覆。帝见本上写:   三法司臣为奉旨严讯事:案奉圣旨发交定亲王发臣等会审谋反实情,臣等遵旨再三研讯,而定亲王实无此情,坚不承认,必须质证,方可输服。臣等只得仍将定亲王禁下,请旨早发所指定亲王之确证,臣等复讯。使得输服。   臣等谨奏,伏乞皇上圣鉴。谨表以闻。   帝看毕,遂与奸相严嵩商议。嵩曰:“陛下若发臣往彼对质,则廷臣不无私议,臣为陛下谋去亲王者,惟陛下思之。”帝闻言点头不语,良久乃道:“如此,则何以处之?”嵩奏道:“为今之计,陛下可将他本章留住不发,该法司又不敢轻纵之,永远禁于狱中。臣另有计,可以为陛下除之。”帝准奏,留本不发。   三法司候了半月,只不见旨下,各皆猜疑,然不敢再奏,只得任他便了。这定亲王在狱中,又不能立见皇上,只得终日愁闷。又想起府中那一班少年,不知如何下落,恐其走了,不得回去作乐,直至泪下。今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一位海瑞,在鄂已满了任,即便请旨回京。皇上心中忽然想起忠直海瑞恰有三载未见,当时即批一道圣谕云:海瑞出按湖广,于兹三载。在省访拿匪类,遂致地方宁谧,甚属可嘉。着即来京办事。其所遗湖广巡按一缺,即着严世蕃去。钦此。   圣旨一下,那跑折子的官,即便向湖广复命。不日已至本省,呈缴了回头折子。海瑞即日打点回京陛见,将印信交送于指挥署理,择日携了家眷起马。那湖广百姓个个都来挽留,海瑞俱用好言慰之,竟有流涕不舍者。   不说海瑞回京,一路无事。再说严世蕃得了圣旨,满心欢喜。自思又好讹诈百姓,即日出京。临行时谓其父曰:“海瑞不日回京,皇上必然重用。父亲不可与他作对,凡事稍须依顺他一点,儿就放心。”又拜托王惇代为照应一切,方才出京而去。正是:只为尊年远祸,致教拜嘱谆谆。   欲知海瑞回京如何,再看下回便知。 第五十三回 礼聘西宾小严设计   却说海瑞一路星驰进京而来,到了内城,将妻子暂且寄寓。   次日入朝见了天子,山呼万岁毕,帝慰劳道:“卿自筮仕以来,多著劳绩,真股肱之臣也。今封卿为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你其勖哉!”海瑞再拜谢恩而出,将家眷搬入户部衙门居住。闻得定亲王犯法,现在狱中未决,遂再三详访,尽知始末情由,勃然大怒道:“如此目无君上,将来不知作何定局了?”   即写表,次日早朝奏上。天子览其表曰:户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臣海瑞,诚惶诚恐谨奏,为事无确据,诬捏显然,乞恩睿鉴事:窃照定亲王犯法一案,蒙圣旨发交三法司会勘,其有无谋逆不孰等情,已经三法司再三细究,而定亲王坚不承认,复加严讯,始终并无供认。想王系玉叶金枝,锦绣丛中长大,乃备尝刑楚,并不供认一词,其无悖逆之心可见矣。三法司不敢再加严刑拷打,曾经联名伏奏,请旨发出确证对质。至今三月未蒙批发,案疑莫决,使定亲王久羁禁狱,案结无期。岂久羁可以自明耶?此臣窃有所不解者。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复何忍听奸佞之言,以乘友爱之义。伏乞陛下早发指控定亲王确证,修三法司得以结案,而定亲王虽死亦分所应得,在所甘受也。如无确证,则其事必外人诬捏无疑。乞陛下即将诬捏亲王之人,发交三法司,治以反坐,以儆奸宄,以肃律令。则朝廷幸甚矣!臣海瑞不胜恳切待命之至。谨表以闻。   帝览表,自觉难决。复召严嵩入宫,将海瑞奏本与他看。   严嵩不觉汗流浃背,奏道:“海瑞自恃其才,故翻旧案。陛下宜叱之,以儆将来,使诸谏臣以为前车之鉴也!”帝曰:“不然,定亲王乃朕之叔,非比另犯。今海瑞所奏之言,皆有井条,势难留中不发。朕意欲释之,奈王法大逆,若遽释之,如同儿戏。还是如何设法,太师为朕思之。”严嵩道:“陛下既欲释放定亲王,何不就令海瑞保其出狱?令彼具状保出,那时释放,便可掩饰矣!”帝首肯。即批在奏章上云:据奏已悉,准将定亲王释放,但无人敢保。你即知其忠诚,你能保之,即予释放,仍归藩封可也。   朱批已下,海瑞看了不胜之喜,即时具了保状呈进宫中。   定亲王得释,万分感激海瑞。惟王惇与严嵩二人心中不快,私相议道:“欲害海瑞,奈无隙可乘。”王惇又修书于严世蕃,说道“海瑞到京师,即保朱宏谋出狱”等语。世蕃看了,不胜惊讶,也不回书,即将原书尾批云:“纵虎容易捉虎难。”王惇得了这句话,便心中只是不安,然追悔不及,只得隐忍,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严世蕃自到任以来,却不以政务为心,专要贿赂,所接地方,勒索供给铺垫银一万两。如有不足者,立即搜罗其失,立时参劾。湖广合省官吏,几不聊生。然畏他有势,无可奈何,敢怒而不敢言,恨入骨髓。加之世蕃性好男风,在任专好选用少年美貌者,充作跟班,闲时取乐,不分昼夜。   时有胡湘东者,貌美潘安,才比宋玉,年十六岁,即游泮水。一日,世蕃诣太学宣讲圣谕,时湘东亦在执事列内。世蕃偶见其貌,不觉魂飞魄散,已不成体。宣谕毕,世蕃坐于明伦堂上,该学教官率领诸生参谒。各各打躬作揖毕,严世蕃问湘东名字,湘东打躬道:“生员姓胡名湘东。”世蕃笑道:“好个美名。正所谓‘湘东品第留金管’也。”复问:“已进学几年?”   湘东道:“三载。”世蕃道:“今岁正当科场,宜用心举业,以图上进。本部院实有厚望焉!”湘东揖谢。世蕃起身上轿而去。   回来自思:“湘东又高任宽数倍,焉能与彼一亲,亦人生一大快事。”转念彼又非任宽可比。宽乃是小人,彼乃校庠之士。   倘彼不允,反弄得不像样子。辗转思念,是夜目不交睫,慕想不止。   次日清晨起来,发了一通名帖,着人持去学中请那教官前来问话。那教官见了巡按名帖,即刻穿了衣服趋署,连帖亲自缴还。世蕃令人请进,教官参谒毕,侍立于侧。世蕃唤令坐下,教官道:“大人在上,卑职理当侍立听命,焉敢僭越就座?”世蕃道:“燕室私见,即为宾主,哪有不坐之理?”教官道谢,方才坐下,说道:“不知大人有何教诲?乞即示知。”世蕃道:“并没甚事相劳,因昨日偶见贵门人胡湘东者,其人词气温雅,文艺必佳。本院衙门少一书禀西席,欲请胡先生为之,未知老师心中以为可否?”教官起身道:“胡生才学颇优,大人不弃,以为主书启之席,必有可观。此大人栽培之恩,而胡生之幸也。   卑职即当令其趋叩崇阶,早晚听训诲也。”世蕃道:“既老师代为应诺,在下有关书贽仪,统烦带去。”旋令家人取了一百两银子,关书一札,交与教官。那教官接了银子、关书,作谢而别。回到学署,即令门斗去胡湘东家传他来见。   湘东听得老师请往,随着门斗到学宫内来见老师。湘东问曰:“老师见召,有何教谕?”教官道:“贤契运来矣,可喜可贺!”湘东道:“门生一介贫儒,有何喜贺?伏祈老师明示。”教官笑道:“昨日,巡抚大人偶见贤契词气清华,心切仰慕。今日特召我去,意欲延足下代主笔砚之任。现有关书、贽仪,着我代请,不知足下意味何如?”湘东道:“门生是一介儒生,兼之庸愚成性,毫无知识,何敢受此大任?”教官道:“巡按以足下才貌过人,故欲延置之幕府,此所谓礼贤下士者也。”湘东道:“既有关聘,烦借一看。”教官乃将关书、银子,递与湘东观看。湘东见其关书上写束修银子一年一千两整,又见贽仪一百两,喜不自胜,便欣然应允。教官亦喜,即日回复按院。   严世蕃一听教官回复应聘之言,喜不自胜,真惬心愿。   过了两日,严府令亲随、跟班来接湘东,湘东欣然就馆。   初见宾主甚欢,而世蕃深心达算,故不露其面目。凡有书契之类,悉送湘东代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早已过了两月。世蕃巡按各郡,东与之俱往。一日,巡到辰州,此时朔风骤至,彤云密布,十分寒冷,人役各皆畏寒。是日世蕃传令,且停车马,就在馆驿之中扎住。湘东政主书笺,自然相随在内。世蕃久有此心,然无隙可乘。有时语及猥亵,湘东则正色不答。是以空有攀花之心,实乏侥幸之便。   这日世蕃却忍不住,心生一计,吩咐近身家人,叫取些蒙汗药来,带在身边,说道:“我请胡师爷吃酒。酒至半酣,你可将蒙汗药放于酒中,即是你之头功,自有重赏。”那家人应诺,即到外边采取回来,专备应用。世蕃即办酒来请湘东赏雪饮酒。湘东正在无聊之时,便欣然而赴宴。   当下二人见礼毕,分宾主坐下。世蕃坐下道:“今日本欲前往按临,但见大雪漫漫飘下太甚,夫役难以进前,故暂止于此地。然值此寒日无卿之际,无可排遣,故备一杯水酒同先生赏雪。”湘东道:“烧叶暖酒,取雪烹茶,正文人雅事,当与雅人共之。”世蕃道:“先生本属雅人,故特请先生共之。”旋即令家人将酒筵摆上,彼此坐下,相与畅饮。   二人酒至半酣,世蕃即道:“值此佳景,先生岂可无章句以志咏耶?今以三分安息香为限,如诗不成,罚以金谷酒数杯。”此时湘东诗酒之兴正豪,欣然应允,即请命题。世蕃故以险韵作难,乃道:“即景为题,赏雪可也。但韵限用八庚,若过香限者,罚巨觥三大爵,仍再作新诗。”湘东应诺。   世蕃令人取过纸笔两具,各放一旁,相与罢饮构思。果然世蕃诗才敏捷,香未及半,已经脱稿,而湘东始得首句。而世蕃故意谆谆絮絮,同家人共语,以乱其心。香限已过,湘东之诗,方才急急脱稿写成。世蕃笑道:“香已过限,无用看阅,先生当罚三大爵再作。”遂将花笺放下。湘东道:“过限受罚,理所应得。”立饮之。   世蕃复令点香,说道:“先生今当急作矣。但不得与前诗相合一字,以杜袭前之弊,如有袭前一字,照罚三爵,另起炉灶。”湘东终是个年轻之人,不觉英气勃勃,大声应之。复挥毫思索,只因前诗已被他拿住了,若犯一字,不特不算,反要受罚,所以湘东左思右想,改八句诗词,涂抹不尽。及至脱稿,香限早已过了。世蕃说道:“今番又过了限,如何是好?   也罢,倍饮以终其令罢。”湘东道:“晚生学力迟钝,酒量浅小,惟大人谅之。”世蕃遂以三爵劝湘东,而自己饮三杯相陪。   湘东此时酒已八分,又一连饮下几大觥,就有十分醉意,说道:“不限香,晚生就与大人联句罢。”正是:酒兴诗豪难制伏,故教勇夺诗坛帜。   毕竟湘东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鸡奸庠士太守逃官   却说世蕃又以香限已过,不肯收阅,乃道:“兄才过于修整,只患不工,故以迟钝,今已连做两首,足见真才矣。但先已有令,兄饮六觥就算完了酒令罢。”湘东是个好胜之人,便欣然而饮。饮毕,将诗呈于世蕃观看。世蕃看毕,大加称赞赏道:“今艺比前艺更佳,妍丽非常,果是大才,无关迟钝也。”   复以巨觥相敬,湘东不得已,勉饮一觥。此时酒气上涌,不觉呕吐狼藉,醉卧于几上,人事不知。   世蕃见他沉醉得很,乃令人去其外面污衣,扶到床上,卸其衣裤,乘其坚而入。湘东醉痛正醒,开目朦胧,仿佛乃是世蕃。然此际头重身轻,欲动不能,挣扎几回,旋复沉沉睡去。   世蕃恣意取乐一番,元精已泄,又复抱持而宿。直至夜深,湘东酒才稍醒,自觉身被箍持,急挣扎起来,犹见残灯在几。走下床门,自觉肛门肿痛,举步维艰,不觉勃然大怒。回视床中,正见世蕃呼呼鼻息,此刻不能按捺,无名火起,只见几上有大石砚一个,急取手内,掷向床中。世蕃假作睡状,观其所以。   今见湘东怒掷石砚,急起躲闪。那砚块掷去,幸而未中世蕃身上。那一大块石砚,把床梆打得粉碎。世蕃不觉大怒,走下床来,将湘东抱住,大叫家丁:“快来!快来!”连说“有贼”。   那些家人正在梦中,听得是家主房中喊贼,一统来到房中,只见是湘东与世蕃相持。世蕃见家人来了,急唤道:“快来捉那贼子!”众家人走将上前,把湘东拿下。世蕃道:“这贼夤夜入内行刺,代我权且看守,到了天明,自有处法。”众家人将湘东拥下,胡湘东亦不言语。   次日天明,世蕃写了一道文书到学里,先行斥革湘东功名,随令发去府狱监禁。这里教官,将公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吏部侍郎巡按严为逆生谋杀事:照得该学生员胡湘东,乃一介寒儒,本院爱其清才延至幕府,厚其束修,一则冀养其才,二则俾以笺启之任。本院爱才,不谓不深,栽培不谓不厚。今该生潜入行辕,暗藏利刃,入帐行刺。幸本院知觉得早,不然命已断送于该生之刃下矣。立即呼起家人拿获,搜得利刃行刺之具,现在赃证显然。除将该生即发府监禁押听候提讯审理,合移知学道并檄悉该学照遵,立即将该生详革,以凭本都院提讯究办。该学毋庸拘延干咎,速速须至檄者。   教官看罢,不觉吃了一惊。过了半晌,自思:“胡生沉潜蕴藉,岂有此事?况且严公与胡生素无仇隙,而生何故行此悖逆之事?其中必有缘故。然一檄已下,不得不详。”遂将湘东所犯事迹,上详学道。   这学道姓朱,名柴,字佩兰。原是探花出身,由礼部郎中得授此职,为人耿介不阿。令见该学申详,大为诧异,细想:“天下刺客尽多,但未曾见有秀才持刀杀人者。况详称该生现与严公为宾主,而该生无故欲行刺于行辕之中,此事难凭一面之词。今已将该生发府监禁,必饬该府讯详。况严氏权势正炎,地方官不无仰承其意。胡生怎免冤屈之祸?我为学道,但此学中艰难之日,可不一拯手耶?”遂吩咐书吏立备移文一道,前往严公行辕投递,移提胡生到辕问讯。书吏领了言语,即时写好呈上。那朱柴连忙押了签,由驿飞驰前往,自不必说。   又说那胡湘东当日下了监禁,也不言语,任由他拘押,再不则声。那知府受了世蕃嘱托,立时提出湘东审讯,要他承认行刺。湘东笑道:“秀才行刺,此是新闻。公祖大人照样法办就是了!”知府道:“你这话又奇了!那严公以你为一介饱学秀才,故此不惜千金聘你。你却不知报德,而反以为仇,身怀利刃,私入卧内,非行刺而何?到底你同严公有甚仇恨之处,只管对着本府直供,或可原宥,亦未可定。如若不直说来,今日本府又奉严公面谕,岂可草率了事不成?若再三推诿,三木之刑将及你矣。”   湘东笑道:“若论世蕃以千金之聘,则为过厚。况以书契之席,何须千金?老公祖亦可想见矣。至于无故受人厚聘,正愧无功享其禄。宾主相欢,并无一言不合,出入俱随,其宾主之情可谓深矣,又何得谓之仇隙耶?实而以行刺之罪诬人,惟公祖大人察之。欲直说来,则有玷斯文体面,若不承认,则无以解脱。所谓‘哑子食黄连,自家有苦自家知’者也。”知府听了,疑其言语有因,乃缓其刑,仍复收监再讯。   过了几时,那学道移文已至世蕃行辕。世蕃展开一看,只见写道:湖广学道朱为移提事:案据辰州府学申详,称该学生员胡湘东蒙聘请为幕,以主书笺西席,关书、贽仪皆经该学手送。该学应聘驰赴行辕,蒙格外之施,按临各郡,出入俱随。突于本年月日,奉檄内闻,该生于某月日夜怀利刃,私入行辕幕帐,意将行刺。想该生读书明理,受恩必报,其人何意行刺行辕,被喊众当场拿获,发府监候审讯。   檄饬详革该生,奉此,合即遵照。据详前来,查该生身隶既微,蒙恩隆聘,侍于按院,以为望外之幸。兹敢突怀悖逆行刺大僚,殊堪诧异。理合移提来省,本道亲讯,以正刑章,而戒合学之将来。希照移提事,乞将该生移解来省,以便按拟,实为公便。须至移者。右移钦差巡部按部院严。   嘉靖年月日移世蕃看了,忖思:“学道忽然移文前来移提,若不发往,即属不实,倘若发去,只恐前事一旦败露,丑态不堪,反为不美。”踌躇不决,乃吩咐家人前去请知府来。家人领命,去不多时,把知府请至行辕。   参见毕,世蕃道:“前者发来该犯,至今已久,还不见动静,是什么缘故?”知府道:“据讯该生不认不讳,事涉嫌疑,放此复行监禁,再行复讯。”世蕃道:“该生刁狡,彼既犯法,便欲含血喷人,扯人入水。贵府即不能定狱,也罢,本部院却有个善法,你当依法行之。”随即袖中取出一个小柬,递交知府道:“归请看阅,依法而行,幸勿有误。日后定然厚报。”知府唯唯而退。   回到府中,将小柬拆开,只见上面写道:纵虎容易捉虎难,幸勿轻轻使归山。   须当聊效东窗事,何必区区方寸间?   知府看了寻思道:“这几句话,分明要我效那秦桧害岳飞之事,想此生必有冤抑。我今若遽杀之,何以对天地、鬼神与孔子?宁可弃官不做,岂可以害人性命!”便有释放该生之意。   伺至深夜,令人于狱中提出该生,来到内堂,细讯原委。   湘东只是不言。知府道:“今君生死在即,只争一言。若不早说,自悔无及。我以你读书人,未必有此悖逆之事,不忍加害。   足下不言,死立至矣!”湘东道:“事实有因,言难启口,乞赐纸笔一用。”知府即令家人,去其刑具,给其文房四宝。湘东原有不欲下笔之意,知府道:“生死关头,在此一刻了!”胡生不得已,把笔写了几句道:   丈夫贫岂受人欺,儒士何劳厚聘钱?   堪恨将人为媵妾,余桃焉肯啖他先。   秀才不作龙阳宠,国士哪堪入帐缘!   酒醉被污谁忍得,端州石砚把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