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 第 30 页/共 32 页
到了朱家庄上,直奔了朱德家中。家下人等见了老员外来,说:“老员外爷两眼发直,莫非有什么事情哪?”温员外说:“祸从天降,请你们大爷来了。”
说着话,往里就走。从人说:“我们大爷没在家。”员外也并没听见,直到庭房落坐。温员外说:“请你们大爷。”从人说:“方才回禀过员外爷,我们大爷没在家。”员外说:“请你们二爷。”从人说:“我们二爷没在家。”那边从人也说:“我们大爷、二爷都没有在家。”两边从人一口同音齐说:“没在家。”温员外放声大哭,说道:“苍天哪!苍天哪!”从人问道:“老员外何故这么恨天怨地?”老员外说:“咳,我们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哪!”从人一个个瞧着纳闷,说:“老员外,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温员外对着朱家从人,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从人说:“员外爷来的不巧,前三两天还行呢!
我们大爷、二爷、把兄弟沈大爷在这里的时候,这样的恶霸有一千也拾夺了。
“老员外说:”怎么这么不巧。你们大爷、二爷到底上那去了?“从人说:”上南乡取租子去了。“老员外说:”要给送信,明天晚上回的来回不来?“从人说:”回不来,要是连夜赶骑着快马可行咧。“温员外说:”烦劳你们那位辛苦一趟,总是大爷来才好哪!我们姑老爷尚未过门,说话有点不便。“
正说话之间,见老太太从外边进来。甘妈妈一生是个直率的脾气,皆闺朱文、朱德没在家,沈中元保着大人走了,娘两个还在这里住着,净听沈中元的信息,搬在那里,好奔那里。忽然听见前边哭哭涕涕,甘妈妈在后窗户那里听着,有听见的,有听不见的。
就听见说:“硬下花红彩礼,无论怎么样后天搭人。”就听见这两句话,自己亲身就过来了。进了庭房,从人说:“这就是我们这里住的甘老太太到了。”
员外问:“那位甘老太太?”从人说:“这是我们大爷、二爷、沈大爷的姑母,眼下在我们这住着呢,要不怎么说前几天来好呢?沈大爷是有本事的,要论势力人情,我们这里有按院大人,可惜如今都走了。此时就是给我们大爷送信,也是无益。”温员外也是无法。此刻甘妈妈进来,员外与甘妈妈行了个礼,甘妈妈与员外道了个万福,让温员外坐下。甘妈妈也就落坐,问:“老员外,到底有什么事情?咱们大家议论议论。谁让我在我们老贤侄这住着呢?”温员外又把自己的事学说了一遍。甘妈妈咳了一声,说:“这个事,要是我们侄儿在,这就好办了。
等等,我给你算计算计,是我们侄子容易呀,是找本家大爷、二爷容易?我们侄子是上武昌府,本家大爷、二爷是上南乡。“
正说话之间,忽听外面有人。甘妈妈一回头,听见后窗户那里有人叫,说:“妈呀,妈,你老人家这里来。”甘妈妈说:“老员外暂且请坐,我女儿叫我哪。”
说毕,转头出来。温员外仍与从人讲话,说:“你们家大爷、二爷上南乡去,离这有多远哪?”从人说:“远倒不远,离这一百多里地,大概也就在这一半日回来,凑巧今天就许回来。”
温员外那个意见,就打算给大爷、二爷送信为是。正说话间,甘妈妈从后面过来,也是皱眉皱眼,甘妈妈也添了烦了。员外说:“甘妈妈请坐。”甘妈妈说:“员外请坐。”
从人问:“甘妈妈到后面作什么去来?”甘妈妈咳了一声,说:“员外,方才是我女儿将我叫到后面去了。我女儿一生好管不平之事,他要见着不平事,他就要伸手去管。老员外,这件事情他要替你们出气。”员外说:“姑娘小姐,怎么能够替我们出气?”甘妈妈说:“实不相瞒,我养活的娇纵,练了一身本事。
明天让你的女儿躲避躲避,他去替当新人。待下轿之时,亮出刀来,杀他们个干干净净。“温员外说:”那可使不得。“
话言未了,忽见朱文打外边跑将进来。此人一来,不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一百十六回朱文朱德逢恶霸有侠有义救姑娘
且说姑娘叫过甘妈妈去,同他娘一说,他要替人家暖玉小姐去,暗带短刀一把,下轿之时杀个干干净净的。妈妈一拦他,不让他去,他就要行拙志。妈妈也是无法,故此到前面与温员外说这套言语来了。温员外也是为难,甘妈妈也是着急。温员外说:“那如何使得!”
忽然朱文慌慌张张,手中拿定打马藤鞭,打外边跑将进来。从人赶着给大爷跪下磕头,说:“大爷从那里来?”大爷也不理论那些从人,过来先给温员外行了个礼。从人冲着甘妈妈说:“这就是我们家大爷。”“大爷,这就是沈大爷的姑母。”朱文过来与甘妈妈行礼,说:“姑母,你老人家到得孩儿家中,可巧我们哥儿两个没在家,慢待你老人家。”甘妈妈说:“哟,我们在这骚扰你们。”
朱文心中有事,不能净白陪着甘妈妈,一回头,奔了温员外来。温员外伸手一拉朱文手,放声大哭,说:“贤戚,我们祸——”那个“祸”字底下的言语尚未说出,朱文接过来说:“你老人家不用说了,侄男从你老人家那里来,听见赶集说,我赶紧到了你老人家家里,才听见隔房两位老太太说,你老人家上我们这里来了。”
温员外说:“好恶霸!欺我太甚了。”朱文说:“老伯只管放心,我这就写呈字。
并且长沙县还不行,我知道长沙县与赖头鼋换帖,告他往返徒劳,非长沙府不行。
你老人家不必忧心,我们两家较量较量,我搬不倒郭宗德,我誓不为人!“甘妈妈说:”哟,贤侄且慢。适才我女儿听见此事,他一定要替他温大姐姐坐这一次轿子,暗藏短刀一把,待等下轿之时,杀他们个干干净净。“朱文连连摆手,说:”姑母,这件可万万使不得。我这个表妹,可许配人家没有?“甘妈妈说:”早已许配人家了,还是侠义的门徒。“朱文说:”倘若要让人家那头知晓,姑娘可就担了不是了。
再说为我们家的事情,我天胆也不敢,实系担架不祝“甘妈妈也就没法了。
朱文立刻写呈字,说:“老伯暂且在我家听信,我前去递呈字,听信息。”员外点头。
朱文本是文秀才,朱德是武秀才。写了呈字,朱文不费吹灰之力。外头备了两匹马,带着一名从人,直奔长沙府。事逢可巧,长沙府知府没在衙署,送按院大人去了。一打听,回来的日限不准。这个事等不得,后天就要抢人,如何等得了?只可转头回来,再作主意,人这无名火是霸道火性,往上一壮,举家性命都顾不得了。离了长沙府,正走长沙县。到了长沙县衙署的门首,心中一动,想着:“自己这个事是理直气壮,他们虽然是把兄弟,难道说他就把这门亲事断与赖头鼋不成?再说我先在他这里递了呈字,他与我办不好此事,我再打府衙门去告,我也不算是越诉。”想毕,就下了坐骑。从人说:“大爷,这里告他可不好哇,难道说你老人家不知道他们是把兄弟吗?”朱文说:“你知道什么!少说话。”
从人也就不敢多言了。所带的呈字是知府那里递的呈词,到县衙也就用不着了。
自己一直扑奔大堂,正对着这位太爷升二堂理事呢。朱文打算要挝鼓,忽见打里边出来两个青衣,刚一见朱文,笑嘻嘻赶奔前来,说:“这不是朱相公吗?”
朱文点头,说:“不错。”青衣说:“很好,倒省了我们的事了。”朱文问:“什么事?”青衣说:“我们太爷派我们去请你老人家去。”朱文说:“好,我正要见见你们太爷呢,你就给我回禀一声。”当即就同着朱相公进去。
知县姓吴,名字叫天良。原来有双锤将的片子早就到了,随着五百银子,托付吴天良买一个贼,攀告朱文、朱德的窝主。吴天良暗地里叫官人通知犯罪的贼人,一口将朱文、朱德攀将出来,说他们是窝主,与贼人消赃。暗地办好。知县升二堂,带贼上来审讯,贼人就把朱文、朱德招将出来,让他画了供。出签票拿朱文、朱德。官人领签票刚出去,正遇上了,故此就把他带将进来。
面见知县,身施一礼,说:“学生朱文,与父母太爷行礼。”知县把公案一拍,说:“好个大胆朱文!在是圣人的门徒,聚贼窝贼,现有人将你供招出来。”
会同教官革去了他的秀才,暂将钉肘收监。朱文在堂口,百般叫骂狗官长、狗官短,知县把耳朵一捂,退堂归后去了。把天良一灭,就得了纹银五百两,这可真算是无天良了。
外边的从人一瞅主人钉肘收监,自己把马拉过来,骑着一匹,拉着一匹,回朱家庄去了。一路无话。到了自己的门首下马,进了院子,往里就走,一直扑奔庭房,正对着温员外在那里等信呢。甘妈妈先瞧见,这从人就把已往从前的事情,对着甘妈妈学说了一遍。温员外一见还是不行,倒把朱文饶上了。忽然又从外边跑进一个人来,说:“大爷在家里没有?”从人说:“怎么件事?”那人说:“可不好了,咱们二爷让郭宗德诓得他们家里去了,收在空房里头了。”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发怔。
原来赖头鼋抢人这个事传扬遍了,这朱德刚打南乡回来,也是带着一名从人。
他是武夫,好走路。正遇见有人讲论呢,可巧让他遇上了,过去一打听,人家说明天瞧抢人的,就让朱德听见了。又过去细细的一打听,可巧人家不认得朱德,一五一十就把这个事告诉朱德了。朱德立刻带着从人,就奔了郭家营,不用说,见了郭宗德就破口的大骂:“好赖头鼋!你敢抢二爷没过门的妻子!”见着他们的从人,说:“你快把赖头鼋叫出来!”从人那里敢怠慢,立刻往家就跑,就把赖头鼋叫将出来。不多一时,赖头鼋出来,满脸陪笑说:“原来是朱贤弟。”朱德大骂,说:“你什么东西?你和我呼兄唤弟!”
郭宗德说:“兄弟,你今天是带了酒了。不然我一还言,伤了咱们的好交情了。”朱德说:“赖头鼋!你要再说和我有交情,我要胡骂了。”赖头鼋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怎么了?”朱德说:“你反来问我是怎么了?凭什么在温家庄硬下花红彩礼?”赖头鼋说:“你听谁说,我在温家庄硬下花红彩礼?”
朱德说:“这是人所共知。”赖头鼋说:“咱们可千万别受了人家的煽惑呀!你是听谁说的?你把这人拉来咱们对对,不然,咱们一同到温家庄问问此事。再说温家庄庄户人家甚多,把花红彩礼下在什么人家了?”朱德说:“就是温宏温员外他们家里。”赖头鼋说:“这可就更好了。你先把气消消,我换上衣取,咱们一同去问问,要果有此事,你要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再说温员外家姑娘给了兄弟你,我也知道,放定的时节,我还去道喜去哪,怎么我能行的出那样事来?
再说我也有家小,我还能再娶一个不成?“朱德被他这一套话,说的自己倒觉着有些个舛错,必是自己没把事情听明白,大料着他也不敢。双锤将说:”你先到我家里喝碗茶,把气消一消,咱们访听访听这个话是谁说的。你要饶了这个人,我也是不饶。“往进一让。朱德说:”这倒是我莽撞了,亏了是你宽宏量大。不然,咱们得出人命。“郭宗德说:”我要与你一般见识,我对的起大哥吗?“
二人往里一走,进了广梁大门,往西一拐,四扇屏风。刚一进去,两边有人蹲着拉着绳子,往起里一站,兜住了朱德的脚面,朱德往上一蹿,躺下的更高。
从人过来,五花大绑。朱德破口大骂,说:“好小辈!暗使阴谋,不敢和你二太爷一刀一枪的较量较量。”双锤将说:“朱德,今天把你拿住,为的是让你瞧着明天把你这个妻子给我把弟娶来,都让你瞧着拜天地,入了洞房,合卺交杯。到次日生米作成熟饭,也不要你的性命,把你一放,你们哥们有法,净管使去,或讲文,或讲武,随你们的便。”朱德大骂。
赖头鼋说:“把他嘴塞上。”朱德一急,一抬腿,“叭”的一声,就把家人踹出多远去,“哎哟”,“噗(口甬)”,爬伏在地,还醒了半天,才缓过这一口气来,几乎没有死了。郭宗德说:“这不得不把他四马攒蹄捆上。”从人把他按倒,口中塞好了物,叫人把他搭在后边,扔在空房子里头,也不用看着,把门锁了。双锤将这里搭棚办事。衙门里信也到了,朱文收了监了,暂且不表。
单说跟朱德的这名从人,飞似的往家就跑,到了家中,见甘妈妈连温员外带伙伴们,就把二爷的事对他们学说了一遍。众人目瞪口呆一般,一点方法无有。
温员外净哭。甘妈妈劝解,也是无法。只可就是按姑娘那个法子,除了那个法子,别无主意。
正在束手无策之间,忽然从外边“蹭蹭蹭”蹿进几个人来:头一个青缎衣巾,黄白脸,细条身材;第二个碧目虬髯,紫衣巾;又两个宝蓝色的衣服;还有个身材矮小的。
五个人倒有四个拉兵器的,往庭房里头就跑。温员外以为是双锤将他们人到了,吓的整个儿掉下椅子来,爬起往桌子底下就钻。倒是甘妈妈,别瞧是个女流之辈,总是开过黑店,胆量不小,说:“你们这是那里来的一伙人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入人家的宅舍,难道说反了不成?”原来是南侠、北侠、双侠、智化、过云雕朋玉大众前来。
什么事情往进就跑?有个缘故,皆因是众人走着,遇见天气了,耽误了三两日的光景。
看着快到朱家庄,智爷就问明了朋玉,朱文、朱德他们家进庄第几个门居住,都有朋玉告诉明白。到了门首,智爷一扭嘴,使了个眼色,连朋玉也不知是怎么个意见,大家拉兵器乱往进蹿。
原来是智爷怕沈中元得信跑了,故此进来的即速,连朋玉也就跟将进来,直进庭房,并没一点影色。对着甘妈妈一问,朋玉说:“这就是那位甘妈妈。”智爷把刀插入鞘中,说:“亲家,我且问你,你内侄那里去了?快些说将出来,好保你们母女没事;如其不然,连你都大大的不便。”甘妈妈说:“你是什么人?
管我叫亲家!“智爷说:”我不说,大约你也不知。我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匪号人称黑妖狐。这是你们干亲家,这就是北侠。“甘妈妈说:”可了不得了,原来是二位亲家到了。二位亲家,恕我未能远迎,望乞恕罪。“北侠说:”岂敢。“
朋玉过来与甘妈妈磕头。缘故他与沈中元联盟把兄弟,不能不过来磕头。甘妈妈说:“你们来的凑巧,我正有点为难事。”智爷说:“别的话等等再说,我们是请大人来了。你先说,你内侄在那呢?”甘妈妈说:“你们请大人来晚了。大人,我内侄早送回去了。”智爷说:“这不是当耍的呀!”甘妈妈说:“这焉能撒谎?
我要撒谎,我婆子也担当不祝“智爷细细的一问,他就把大人怎么吩咐文武官员,怎么护送的细述了一遍。北侠还有些不相信,智爷听着里边没有什么假潮。
甘妈妈又问,说:“蒋四老爷没来?”智爷说:“没来。”甘妈妈说:“病鬼可把我冤苦了。今天你们这二位亲家,咱们可是初会,一见就不像病鬼他那个诙诙谐谐的。”
智爷说:“怎么?”甘妈妈说:“我倒是和你们打听打听,我们这位姑老爷,到底那个是真正的艾虎?你见有自己的女儿给了人,到底不准知那个是真正姑老爷?”智爷说:“你先见的那不是,后见那个才对呢。你先见的那个是个大姑娘,女扮男妆,卧虎沟沙大哥的女儿。”甘妈妈说:“等着见了病鬼再说。”智爷说:“你没瞧明白,你女儿还是个二房。”甘妈妈说:“那可不行!”智爷说:“这是人间的大事,有个日期管着,先定的就是头一个,后定的就是二房。先定的就是假艾虎,那是我欧阳哥哥下的定礼,他又拿着那块玉佩定了你的女儿,你算算谁先谁后?”甘妈妈把脸一沈,一语不发。智爷说:“给你见见,这是展护卫老爷,这是丁二爷。”甘妈妈道了个万福。甘妈妈回头把温员外打桌子底下叫出来,与大家见了礼,就把温员外的事对大众一说。
忽见打外头闯进一伙人来,众人一怔。要问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第一百十七回甘兰娘改扮温小姐众英雄假作送亲人
〔西江月〕曰:世事无非是假,谁知弄假成真。本是沙家女钗裙,巧把兰娘眼混。自从结为秦晋,无暇着意追寻。今朝才遇做媒人,能不一一访问?
且说甘妈妈对着南侠、北侠、双侠、智化、过云雕朋玉,一提郭家营的这个恶霸双锤将郭宗德,先前怎么穷,后来大阔,全是崔德成的银钱。怎么硬下花红彩礼,要抢温员外家女儿。这里本家朱文、朱德弟兄两个,一个是收了监了,一个是在郭家的空房子里头幽囚起来了。大众一听,头一个就是丁二爷好事,说:“这不是要反吗?你告诉我他的门户,我去找他去。”北侠说:“你先坐坐,你等着我们亲家说完了,咱们大家议论个主意,还能不去吗?”丁二爷这才落坐。
甘妈妈说:“不然我怎么说你们几位来的真巧呢?”北侠说:“智贤弟,你出主意罢,”智化还没有说话呢,温宏冲着大众双膝点地,说:“众位老爷们大驾光临,实在是我小老儿的万幸。”智爷说:“老翁你先请起,有话咱们大家计议。”
老头将要起来,忽然闯进几个人来。智爷一拍巴掌,说:“咳!我的膀臂来了。”
又把温员外吓了一跳。原来是云中鹤魏真、小诸葛沈中元、白面判官柳青,三个人过来与甘妈妈磕头,说:“师母,你老人家一向可好?想死孩儿们了。”
甘妈妈见三个人给他磕头,魏真、柳青两个人问好。甘妈妈说:“你们起去。”
就觉着心中一惨,不禁凄然泪下,就想起自己没儿,还有这么两个徒弟、一个内侄。回思旧景,又想起九头狮子甘茂来了,那样健壮的身体倒故去了,更觉着心中凄惨。魏真与柳青看着师母有二十载的光景不见,如今相貌也透着老了,也觉着凄惨。按说见面当是一喜,此时倒是悲喜交加。甘妈妈问:“两个孩儿,你们在外这几年可好?”两个人一口同音说:“托师母之福,倒也平平。”蒋四爷单单过来说:“小亲家子,这一向可好?”甘妈妈说:“瘦鬼!
别挨骂了。“云中鹤作作实实的瞪了他一眼。甘妈妈说:”今天人们都在此处,咱们三头对案的说一说。病鬼你冤苦了我了。“蒋爷说:”你先等等,我先见见礼,有话然后再说。“过来与大众见礼。先见北侠,然后智爷与他行礼,过云雕朋玉不认识,南侠、北侠给指引,连温员外都见了一见。北侠问蒋四爷见大人的事,蒋爷就把黑水湖的事学说了一遍。北侠他们这才放心。智爷就把这温家庄的事,如此如彼告诉了蒋爷一遍。蒋爷说:”怎么办呢?“甘妈妈说:”瘦鬼,说完了话了没有?“蒋爷说:”完了。“甘妈妈说:”你给说的媒,这是怎么件事?倒是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蒋爷说:”当着你徒弟在,这我要冤你对不起你徒弟。“甘妈妈说:”你还不冤我哪!拿大姑娘愣算爷们。“蒋爷说:”
是你自己瞧的呀,是我一定叫你给的?你让我作个媒人保人,我那时说过,作媒不作保,准有一个艾虎,那就不算冤你。头一件,我得对的起柳贤弟,对不起人的事我不作。这准对得起你们娘们。怎么如今你倒和我找起后帐来了?“北侠说:”你们就不必分争了,大概这也是夙世的姻缘,月下老人配就的,非人力所为。
“
甘妈妈说:“算了罢,你长肉去罢。咱们管管人家朱家横事,行了罢?”蒋爷说:“那焉有不行之理?智贤弟,你打算怎么办?”甘妈妈说:“还有件事哪,我这个女儿他还要去哪。”就把兰娘儿的话学了一番。蒋爷说:“就不用姑娘去了,比不得先前没人,这已经有了人了,还让姑娘出头露面的干什么?”
就听见后窗户那叫:“妈呀,妈!”甘妈妈出去,不多时回来说:“方才还是我女儿把我叫出去,还是愿意替人家姑娘去。这一趟不让他去,他就行拙志。
不瞒众位老爷们说,我那女儿养得太娇,这可是怎么好?我和二位亲家商议商议,这事情是怎么办法?
我那姑娘是太浊;若要是不浊,叫他去他都不去。谁家有姑娘替人家当新人去?他可不是傻是什么?“智爷说:”欧阳哥哥,说句话罢。这以后过了门,两口子性情可不差什么。“北侠说:”智贤弟,你出个主意罢。我是艾虎的义父,我不敢作主意,久后一日艾虎不答应,我担个祝“智爷说:”欧阳哥哥,你可会推干净。“北侠说:”不是推干净,我这义父不敌你这师傅。“蒋爷说:”智贤弟,你为难欧阳哥哥干什么?依我说,你们哥两个无论谁出个主意,艾虎也不能不答应,这是一。二则间,姑娘不会本事,性情还骄傲呢,况说会点本事,脾气更骄傲咧。他有这一身的工夫,大家再保护着,大约也没有什么舛错,不如让他去就截了。我这可是多说。“智爷说:”去就去罢。“大家点头。甘妈妈也就乐了。
蒋爷说:“咱们就把这个主意商量停当。温员外先把他的女儿藏起来,咱们可各有个专责:欧阳哥哥去救人;展大弟等事完,上县衙里去要人;魏道爷、柳贤弟,你们哥俩个前后巡风;沈贤弟,你表妹、你姑母,千斤重担全交给你一个人。瞧着那时事要不顺,就亮刀杀人。咱们有个暗令,击掌为号。亲家,你可看着姑娘,别让他拜天地,作为姑娘的奶母,随随步步别离开姑娘。再说上轿之时不让点灯火,说叫人家瞧了,今天日子不好。馀者的人,作为送亲的。”蒋爷这么一分派,公然就把这一件大事派妥当了。
温员外先给大众行了一个礼:“待等事毕之时,一齐给大众道劳。”蒋爷先教温员外回家,早早先叫姑娘放心,也好让姑娘拾夺拾夺,明天好上亲戚家躲避着去。
头天不提。到次日,北侠、南侠单走,魏真、柳青单走,问明白了郭家营的道路,前去上郭宗德家门口踩道。甘妈妈与兰娘早有蒋爷分派着,叫朱家的家人雇了二人小轿两乘,送甘妈妈、姑娘上温家庄。到温家庄停轿,去扶手下轿,温员外迎接出来,一躬到地,往里一让。轿钱外边已然是开发了。将到里面,暖玉迎接出来,要行大礼磕头。
甘妈妈拦住,说:“哎哟!我的干女儿。”从此认甘妈妈为干娘,与兰娘儿为干姊妹。
让到温小姐的香闺绣户,从新与甘妈妈、兰娘儿行礼。兰娘儿搀住说:“你净磕头也是无益于事。”温员外进来,说:“外边轿子到了。”温小姐与甘妈妈、兰娘儿洒泪分别。
小姐去后,外面有人进来说:“沈爷大众到。”甘妈妈出去迎接,让到前庭落坐,先献茶,后摆酒,都是甘妈妈张罗。蒋爷说:“亲家,你怎么张罗我们哪?
咱们都是帮忙。“甘妈妈随道:”如今本家姑娘我认为干女儿了。“蒋爷说:”应当道个喜儿才是。“不多一时,温员外进来,张罗大家酒饭。蒋爷问:”把姑娘送下了?“员外说:”正是。“后面与甘妈妈、兰娘儿预备酒饭。用毕之时,蒋爷叫找衣服,或买卖人的,或长工的,预备好了,净等第二天晚间,暂且不表。
且说的是朱家庄,北侠等分头踩道,到了双锤将家门首,好恶霸,悬灯结彩,听里面刀勺乱响。瞧看明白,几位使了个眼色,归奔朱家庄来。到朱家门口,进了朱文家庭房,从新落坐,大家议论怎么个办法。云中鹤说:“他这有的是从人,叫从人暗里探望。
再说郭家营离这不远,打听着那时有信发轿,咱们大家再去不迟。“果然派从人探望。
天到初鼓,从人回来。大家起身,一直扑奔郭家营。到了郭宗德门首,北头东墙脚蹿将进去。北侠、南侠、双侠一直扑奔正西,云中鹤、白面判官扑奔西北。
单提北侠前去救人,也不知朱德现在什么所在。仗着自己是两只夜眼,走到太湖山石四下观瞧,忽见那边破房子里有一个灯笼儿一晃,两个人打着灯笼往前去,嘴里头抱抱怨怨的说:“拿住他杀了就截了,何用又给他吃的?再说明日事完,他出去一准是有事。”那个说:“你知道什么?这叫成心羞辱他。少时拜堂的时节,还提溜出来叫他瞧着哪。明日赶事毕,把他一放。这人要出去,不能像咱们出去了,苟延岁月,还活着?
这个人火性是大的,出去就得死。不然咱们给他什么,连吃都不吃。“随说着,扑奔正南去了。北侠以为必是在这个屋中,遂击掌,南侠、双侠也到。南侠回手拉七宝刀,把锁头一点,”哗啷“一声,锁头脱落,把门一开,内中果有一个人在那里,四马倒攒蹄捆着。北侠一看,就知道是朱德。过去解了绳子,口中塞物拉出来,见朱德爬在地上,一丝儿也不动。丁二爷问:”怎么了?必是受了伤了罢?交手来没交手哇?“朱德摇头。
北侠说:“二哥,他这是捆了两天,捆的浑身麻木,搀起来走走就好了,一点别的伤症没有。”丁二爷说:“我搀起来溜溜他。”北侠说:“没有那个工夫,你背他走罢。”
展爷听了这句话,一伸手把朱德背将起来,拿纱包兜住他的下身。展爷在自己胸前系了一个麻花扣儿,那怕就是撒手,他也掉不下去。朱德双手又拢住展爷的肩头,说:“众位恩公,我也都不知道是谁?”展爷说:“全上你家去再说罢,此处没有讲话的工夫。”
北侠说:“二弟走哇。”丁二爷说:“我不去了,我在这还瞧热闹哪。”北侠嘱咐:“二弟小心着。”竟自出东墙去了,一直奔朱家庄,暂且不表。
单说云中鹤、柳青奔在后面,瞧见有一座高楼,里面灯光闪烁,用飞抓百练索搭住了上面,二人导绒绳而上。到了上面,起下飞抓百练索来,直奔西边房屋。
到了窗前,用舌尖吐津,把窗棂纸戳了个小孔,往里一看,是一男一女。书中暗交代,男的就是崔德成,女的就是郭宗德之妻。摆着一桌酒席,两个人对面吃酒。
男的是文生公子打扮,女的是妖淫气象。郭宗德之妻说话,惨悲悲的声音,说:“兄弟这就好了,今夜洞房花烛,燕尔新婚,这就得了。今夜这酒是离别酒,从此个月期程一年半载,还能到为嫂这里来一次不能?”崔德成说:“嫂嫂只管放心,要忘了嫂嫂,必遭横报。”妇人说:“你们这男子说话,专能够随机应变,说的时节实在好听,转过面去就是两样的心肠。”
崔德成说:“嫂嫂待我这一番的好处,铭刻肺腑,永不敢忘。别看这时,这是我哥哥苦苦相逼,让我成家办事,挤兑的实在无法了,我这才指出温家的姑娘来了。我本是推托的言语,不想他竟作出这么一件事来。”妇人说:“轿子是走哩,少时就搭到。既不愿意,早些说明才是。这明明的你在我跟前撒谎。”崔德成说:“嫂子,让你看着,搭到了我也不下去拜堂。”妇人说:“你准口能应心吗?”崔德成说:“我要是有半句虚言,让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妇人说:“这你就是不下去拜堂也不行,人已然是搭在家来了。你早有这个心思对我说明,我也就把肺腑话说出,咱们两个就作个长久的夫妻了。
你不肯说出来,我也就不肯说出来。“崔德成说:”咱们这个长久的夫妻,你不用打算,就是朝朝暮暮的在这个楼上,我都放心不下。“花氏说:”你叫多此一举。“崔德成说:”多此一举?好罢,一下要让他撞上,那可不是当耍的呀!
“花氏说:”我告诉你说罢,我要没有那个拿手哇,那个乌龟忘八小子,早就找上咱们门来了。若非是有拿手,他就能这样不闻不问的吗?“崔德成说:”什么拿手哇?拿手什么?拿手也不行。“花氏说:”这个意思,你是怕他?“崔德成说:”我怕他。你先把这个拿手告诉我,我就不怕他了。“花氏说:”我有意要告诉你,怕的是咱们不能长久,这是何苦哪。“崔德成说:”好嫂子,你告诉我听听。你要不放心,我对天盟誓。“花氏说:”我要说出这个话来,可有干系呀。
他那条命在我手心里擤揝着哪,我要让他活,他就活;我要让他死,他就得死。
“崔德成说:”你说说,是什么拿手?“妇人说:”你真要瞧,给你看看。“就见打箱子里头拿出一件东西来,交与了崔德成。那厮拿过来一看,说:”可惜!
可惜!
我要早知道有这物件哪,咱们两个人长久夫妻就准了。“
魏道爷与柳爷听外边一阵大乱,大吹大擂,鼓乐喧天,声若鼎沸。大闹郭家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一百十八回合欢楼叔嫂被杀郭家营宗德废命
诗曰:
可笑奸淫太不羞,时时同伴合欢楼。
风流那晓成冤债,花貌空言赋好逑。
梦入巫山终是幻,魂销春色合添愁。
任他百媚千娇态,露水夫妻岂到头?
〔西江月〕曰:害人即是害己,不外天理人情。众侠一听气不平,要了恶霸性命。大家计议己定,分头各自潜行。一时火起满堂红,烧个干干净净。
且说云中鹤、魏真同着柳爷在楼上看见奸夫淫妇所说的这套言语,有一宗物件就能要他性命。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也要看看虚实。就见打箱子里头拿出来是极微小的东西,见崔德成接过去在灯光之下一瞅,如同珍宝一般,俱没有看明是什么东西。再说他又是藏着妇人净乐。此时可就听见外头大吹大擂,必是他们到了。云中鹤一指,柳爷就把薰香盒掏出来,把堵鼻子的布卷给了云中鹤,两个自己堵上了。两个拿千里火把薰香点着,把铜仙鹤脖拉开,将薰香放在仙鹤的肚内,等香烟微丝多一浓,把仙鹤嘴对准了窗棂纸的窟窿,把仙鹤的尾巴来回的一拉,那烟一条线相仿直奔了。花氏忽然闻见一股异味清香,就往鼻孔里头一吸,不吸还要躺下哪,何况往里一吸,说:“兄弟你闻闻,这是什么味气?”崔德成也就一闻,也就纳闷说:“这是什么味气?”言还未毕,两个人一齐“噗(口甬)噗(口甬)”,摔倒在楼上。两个人一倒,柳爷收了薰香盒子,把窗棂推开,进来先拿崔德成看的那东西是什么。魏道爷拿起来一看,说:“无量佛!”柳爷说:“师兄,那是什么物件?”魏真说:“这可是活该,今日咱们这里无论杀多少人是白杀,连地面官都不担疑忌。”你道这是什么物件?原来就是襄阳王打发雷英送来的那封信,约他作反。
原来花氏得着这封书信,如同珍宝一般收藏起来。他与崔德成两个人暗地之事,他也知道不定那时要让郭宗德撞上,就是杀身之祸,并且郭宗德常拿言语点缀花氏。花氏预先就有些个害怕,嗣后来就由得了这封书信,花氏常拿言语点缀双锤将,说:“无瑕者可以治人。”郭宗德累次同他讨这个书信不给,故此双锤将也就不敢深分的与他们较量这个事了。如今把这个书信老道得着了,今天郭家营无拘杀多少人,那就全算是王爷的一党了。忽听外边杀声振耳,就知方才有大吹大擂的声音,必然是到了,这时也就该动手了。云中鹤将书信带好,说:“师弟杀那个,我杀这个。”果然“磕(口叉)”的一声,就把淫妇的性命结果。老道杀了崔德成。猛一抬头,见窗棂纸照的大亮,就知道是前边火起了。他们这里也就拿灯,把可以引人的地方点着,两个人蹿出了楼窗之外。
合欢楼一着,楼下头的丫鬟、婆子就慌成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