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续儿女英雄传 - 第 65 页/共 111 页

接着城里正有许多应酬,他因记挂着还不曾拜过父母,因此拜过座师,便一迳出城回家,在天地佛祠父母前磕过头,便在上屋拜见了舅母、岳父母,又去到何家岳父母祠堂和先生馆里行了礼。重新回到上房,才把他见各位老师的光景,以至他那位老师讲的话,细回了父母一遍。阖家听了,无不惊疑赞叹。   何小姐此时想起她父亲来,未免一阵心酸,眼圈儿一红,只是在公婆跟前不好哀泣。不想安老爷早已泪流满面,呜咽不止。   一面擦着眼泪,便向着太太说道:“我这位恩师再生之德,我不知受了他老人家多少裁成。不想今日之下,他老人家久归道山,还来默佑这个小子,叫人怎的不感激而泣!”因又吩咐公子道:“ 至于你生受你岳祖岳父的栽培,从此更当益加感奋,勉图上进,却不可仗着这番鬼神之德,稍存一分懈怠。须知天道至近,呼吸可通,善恶祸福,其应如响。你可晓得一念不违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会暗中呵护;一念背了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也会立刻不容。古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   家,必有余殃。’你只看它这‘积’字这‘必’字,何等有斤两,有把握。只可惜世人都把它作老生常谈读过去了,往往丢了玉律金科,靠些才智用事,以至好端端的骨肉伦常,功名富贵,转眼间弄到荡析沦亡,困穷株守,岂不可惜!”当下公子敬听着父亲的教训,便也如对天地鬼神一般。你看这位安老先生,惹着他便是一篇唠叨,言者何其苦不惮烦,听者无乃倦而思卧。其奈他家有这等一个善教的老子,自有那等一个肯受教的儿子,也算得个千载奇遇了。   安公子见过父母,才回到自己屋里。金、玉姐妹今日之下,盼得夫婿中了,两个是一团精神,张罗换衣裳,换帽子。这个叫丫头侍候茶水,那个便叫妈妈预备吃食。这个问了番连朝的车马劳顿,那个又提了些那日的晴雨寒暖。看了他三个这番闺门昵昵,儿女喁喁,不禁令人要笑那个不知愁的闺中少妇,当春日凝妆上那座翠楼的时候,忽然看见陌头一片杨柳春色,就后悔不该叫她夫婿远去觅封侯起来;那一悔真真悔得丢人儿、没味儿。   安公子次日起来,依然回明父母进城,忙着去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刻序齿录,送朱卷这些事。直等赴过鹿鸣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余天,早又交十月,才回庄园而来。到了家,只见门前冷静静的,众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个刘住儿在那里看门。便问他道:“老爷是在上房里,是在书房里呢?”他回道:“老爷饭后同程师爷带了个小小子往近山一带闲走去了。”公子便一路进了二门,早听得太太欢笑之声。隔着玻璃一望,原来同舅太太、张亲家太太,带了长姐儿在那里斗牌呢!公子进了屋子,见过母亲,也说了些连日城里应酬匆忙的话。便问道:“ 我父亲不在家,母亲今日倒没事。”安太太道:“可不是,自从你两个媳妇儿接过这个家来,   弄得很妥当,拿得也周到,我同你父亲可就大省了心了。这几天你父亲没事,吃完了饭,只坐在那里拿着本子书瞧。我说:‘ 这么好天气,为甚么不学邓九公也出去闲走走,活动活动呢?’今日才同你师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闲着也是白坐着,我们就打起骨牌来了。你瞧那杌儿上的钱,都是我蠃的,回来咱们娘儿们商量着,弄点儿甚么吃?也难得蠃你舅母的钱儿。”舅太太笑道:“输两儿输两儿罢,好容易盼不斗那个揪心牌了。”公子也笑了。因回头不见金、玉二位,便问丫头们道:“两位大奶奶呢,怎么一个儿也不在这里?”张太太道:“她俩不得闲儿呀!忙了这几日了!”太太道:“真个的你也家去瞧瞧罢,她们今儿忙呢!”   安公子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来,将进院门,只见张进宝、华忠、戴勤、晋升、梁材等一干人都站在侧座东边那间窗前,听着两位大奶奶屋里吩咐甚么话呢。他进了院门,再奔了那间屋里来,听得屋里回了一句话:“爷过来了。”她姐妹早已迎到堂屋里,接着问两句闲话,便要跟过住房来。公子说:“就在这里坐罢!”说着,公子先走到里间,只见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着大高的两摞册子,旁边又搁着笔砚算盘。公子道:“请治公。”何小姐便笑道:“既如此,索性让我们把这点儿事料理完了,咱们好说闲话儿。”公子便在靠南一张小床儿上坐下,只听何小姐向窗外叫道:“张爹,你把他带进屋里来。”张进宝答应一声,带进一个人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戴勤。   这个当儿,何小姐还一长一短的和大家闲话。一见戴勤进来,忽然把脸一沉,问道:“我当日派你们几个人,分管这几项地的时候,话是怎么交代的?怎么众人都知道巴结,照数催齐了,独你拖下尾欠来,甚么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里,本有几块低洼地,再者今年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晒,   都受了伤了。下欠的奴才也催过他们,赶明年麦秋准交。”何小姐道:“哦!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难道你们四个人管的地,不是我责成你们公同均匀搭配齐了的吗?惟独你管这项地里有低洼地哟?是别人管的地里没种棉花哟,还是今年的雨水大,单在你管的那几块地里了呢?这是庄头佃户搪塞你的话,你怎么也照着样儿搪塞起我来了!有这样的,不如照旧由着庄头鬼混去,老爷、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么?”把个戴勤问得闭口无言,只低了头。又听何小姐发作他道:“我是怎么样嘱咐你,说你向来脸软,经不得几句好话儿,这可是主儿家的事情,上上下下大家吃的用的,别竟作好好先生,临期自误。怎么头一年就和我打起擂台来了?还是我这话嘱咐多余了,还是你是我的妈妈爹呢?众人只管交齐了,你交的齐不齐就下得去呢?你把这个道理讲给我听听。”戴勤听了这话,连忙跪下说:“奴才下去赶紧催去。”何小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于此时才催去,早作甚么来?当交代这差使的第一天,我当着老爷、太太面前告诉过,你们大家办好了,老爷、太太自有恩典,是大家脸面;倘若误了老爷、太太的事,那一面儿的话,我就不说了,临期你们大家可得原谅我。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谅我,倒是从你第一个先不原谅我起。很好。” 说着,把小眉儿一指,小眼睛儿一瞪,小脸儿一扬,望着张进宝,叫了声张爹,说道:“你把他带到外头老爷书房头里,请出老爷的家法来,结结实实打他二十板子,再带进来见我。”戴勤此时吓得只是磕头,求奶奶开恩。院子的家人,一个个屏声息气,连咳嗽也不敢轻易咳嗽,堂屋里的仆妇丫头,只鸦雀无声的窃听,把个随缘儿媳妇急得只是怪哭,悄悄儿的磨着她妈给进去求求。戴妈妈也是着急,待要进去,又慌着不敢进去。早听张姑娘劝了一句,说:“姐姐看看我,饶他个初次罢!”只这一句,便听何小姐   高声说道:“妹妹,不是怎么着。这桩事你我两个一般儿大的沉重,怎么叫我看看你呢?要说因为这是个初次就饶他,我正为这个是初次,所以才饶不得他。这次正是个立法之初,饶了这次,往后就是例了;独饶了他,众人都有得说的了。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来,你我怎么对公婆?又怎么对众人?慢讲是他饶不得,假如华奶奶今年有个拖欠,你我讲不得也该是一例的照办才公道。”   安公子自从去年埋首书斋,偶然在家闲一刻,便见她姐妹两个,三下五除二的不离手,五亩七分半的不离口。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正不曾留心这桩事,到底弄到怎么个分儿上了。   不想今日才得应酬完了,跑回家来,正碰上这场热闹。一时坐在一旁,既不好伸手,又无从开口,因觉得有些饿了,才叫人拣了几个甜饽饽来,拿起来咬了一口,正在嘴里嚼着,听得他那位萧史,这半日倒象推翻了核桃车子一般,总不曾住话。那个气,好比烟袋换吹筒,吹筒换鸟枪,鸟枪换炮,越吹越壮了。   自己想要开言解劝,听张姑娘才说了一句,索性连她妈妈爹华忠也刮擦上了,却也防着一说便吃个钉子。正在为难,只见张进宝听得大奶奶吩咐,先答应了一声:“啧!”便颤巍巍扶着杌凳儿跪下去,回道:“奴才有个下情,求奶奶恩典。”窗外的家人见他跪下,都跪下了。两个妈妈便也带了随缘儿媳妇,跟着张进宝跪在屋门外头。何小姐连忙站起来说:“张爹,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说着,忙叫花铃儿快把张进宝搀起来。   又说:“这事不与两位妈妈相干,你两个也只管起来。”又叫:“大家也起来。”张进宝站起身来,才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戴勤算实在辜负主儿的恩典,就是奴才平日不能提补着他,也有不是,求奶奶开恩,可怜他个糊涂,听不出主儿的吩咐来;再者,看他平日差使,也还勤谨,奶奶赏奴才个脸,饶他这次。   奴才下去帮他催去,也不用讲甚么麦秋不麦秋,那天催齐了,赶紧就交上来。要误了事,请奶奶连奴才一并责罚。”   戴勤此时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在那里磕头。只听何小姐坐在上面说道:“张爹,你是个有岁数儿最明白的人,我方才说的,却不为他短交这百十吊钱起见。你知道帐上,现在也不至于立等这项钱使,也不是我轻意高兴,不顾家人含怨;便是看看我妈妈从小儿奶我到这么大,在她跟前,也该从宽些。但是妈妈爹奶妈妈怎么重,也重不过老爷、太太去,也重不过家里这个大局去。”说着,又问着公子和张姑娘道:“爷和妹妹可想我这话说得是不是?”这二位好容易听着他口话儿松了点儿了,谁还说道个不字。二人齐声答道:“说的很是,可是张爹方才说的,只可怜个糊涂罢!”说着,何小姐早又回过头去,望着张进宝说道:“张爹,你既这么替他说着,我只看你这个老脸儿,看着你还是看着老爷、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头,今日权且饶他这顿板子。也不用你帮他催。大约叫他十天八天,看催齐也不能?限他到年底,给我交齐了。”说着,又从桌儿上拿起一个单子来,交给张进宝看,说:“你瞧这是我们商量着给你众人拟出来的奖赏单子,打算请老爷、太太看了好施恩,他也是一样;不想他不爱这个好看儿,叫我可有甚么法儿呢?   他这分赏,只好搁下来罢。至于庄头,可宽不得。你下去就照着我定的那个章程办去。”   张进宝连珠炮的答应,便望着戴勤道:“这还不快叩谢爷和二位奶奶的恩典吗?”那戴勤连忙摘了帽子,碰了阵头,才随张进宝出去。两个妈妈和随缘九媳妇又进来要碰头。何小姐连忙一把拉住她两个,又安慰戴妈妈道:“你可别抱怨我,我可是没法儿。”戴妈妈此时感激不尽,那里敢起抱怨,当下她姐妹两个,归着清楚,才同公子过住房来。   公子见金、玉姐妹已经把家里整理得大有眉目,自己的功名却才走得一半途程。歇了两日,想到明年会试,不由得不急着用功。恰好一日安老爷偶然走到书房里,见他正在那里,拟了几个题目,想要请老爷看定,依了作起文来。安老爷看了看,说:“题目倒都拟得是的,只是要作会试工夫,却比乡试一步难似一步了。乡试年后,便算交过排场;明年连捷固好,不然,还有个下科可待。到了会试中后,紧接着便是朝考;朝考不取,殿试再写差些,便拿不稳点那个翰林。不走翰林这途,同一科甲,就有天壤之别了。所以凡有志科甲者,既中了举,那进士中与不中,虽不可预知,却不可不预存个必中之心,早尽些中后的人事。这人事要怎的个尽法呢?只对策写殿试卷子这两层功夫,从眼下便作起来。我的意思,每月九课,只要你作六课的文章;其余三课,待我按课给你拟出策题来,依题条对。凡是敷衍策题,抄袭策料,以至用些架空排句塞责,却来不得的。   一定要认真说出几句史液经腴,将来才好去廷对。你的字虽然不丑,那点画偏旁,也还欠些讲究。此后作文,便用朝考卷子誊正,对策便用殿试卷子誊正,待我给你阅改。非我见你既中了个举,转这等苦口求全责备,也虑着你读书一场,进不了那座清秘堂,用个部属中书,已就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了。再要遭际不偶,去作个榜下知县,我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不可不知。”读者只看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县算到了头儿了,卫顾儿子也算到了头儿了。但是也须有卫顾儿子的本事学问,倘我作者也有个会试的儿子,却叫我和他讲些甚么来?安公子遵着父亲的教训,依然闭门用起功来,准备来年会试。   拈指之间,早又到了次年礼闱临近了。安老爷正想着,这次不知是那几位主司进去。不想得了信,这次的大总裁,又熟人多了。原来那时乌克斋已升了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兼内   务府大臣;莫学士也升了侍郎;吴侍郎又升了总宪。三个一齐点进去,正是安公子的两位先生,一位世弟兄。不消关节,只看他的路数笔气,那卷子也就是亮的了。何况他还是个门第出身的真实艺业,此番焉有不中之理?看看到了场期,那安公子怎的个进场出场,不烦重叙。等到出榜,又高高的中在十八魁以内。安老爷一家的欢喜热闹更不待言。紧接着朝考,入了选,便去殿试。那殿试策题问的是经学、史学、漕政、捕政四道。   安公子经安老爷这几个月的造就工夫,那本殿试卷子,真真作得来经经纬史,写得来虎卧龙跳,钦派阅卷大臣把他优定在前十本以内。城里有乌、吴、莫三位,这第一班最关切的人,还愁安老爷得不着信不成?当日就早先得了个密信,暗暗放心说:“只要在前十本,无论第几,这二甲是拿得稳的,编修便可望了。”   到了升殿传胪的头一天,读卷大臣先进上前十本去,恭候御笔钦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以至后六名的甲乙。上去之后,那班新进士,都在保和殿后左门外候旨,预备钦定下来。那个占了前十名,立刻就要预备带领引见。这个当儿,除了那殿试写作平平,自分鼎甲无望的不作妄想外,但是有志之士,人人踮足昂头,在那里望信,想这个前十名,更想那前十名鼎甲的三名。内中只有安公子,此时不但自知旗人格于成例,向来没个点鼎甲的;便是他前十名,也早密密的得了信儿了。心里暗想:“ 便是取在第十名,也还在二甲里。此番回家,上慰父母,所不待言;连我那萧史、桐卿那个插金花、饮琼林酒、作夫人的三个难题目,我也算交过两篇卷了。”因此,他只管在那里一样的听信,却比众人心里落得安闲自在。闲中无事,只靠在后左门旁边,望着大院子里看热闹。只见那座宫门的台阶儿,倒有一人多高,正在左门   掩着,只西边这间的门开着一扇,豹尾森排,雀翎拱卫,只不听得高声说话。看院子里那些预备带领引见的官员,都在乾清门阶下侍候听旨。又有这班新进士的同乡同中,至亲本家,这日有事无事,都各各借桩公事来关切探听。还有一班好事些的,虽然与他无干,也要知道这科的鼎甲是谁。又有那些跟班的笔政爷们,更要窃听个消息,预备在大人跟前,当个鲜明差使。   一时那大院子,千佛头一般,挤挤擦擦,站了一院子人,都扬着脑袋,向那乾清门上望着。那门上站的一班侍卫公,不住的在那里吆喝:“积力汗!”积力汗者,清语声音也。恐人多声众,虽圣人远在深宫,一没听不见,防得是御前大臣碰见,普化天尊般的一声雷,那些侍卫公便持不住。   大家正盼望,见一个奏事黄门官,从门里出来,宣了状元、榜眼、探花、传胪的名次。人多地方敞,一时有听得真的,有听不清的。还有站得远些,挤在后面的许多人,一个个矮身踮脚,长身延颈,半日还不曾打听明白状元是谁,又彼此探问。   传说了会子,才知那一甲一名状元姓奚,江苏人,名叫奚振钟。   一甲二名榜眼姓童,浙江人,名叫海宴。一甲三名探花,便是正黄旗汉军人安骥。二甲一名传胪,却是个姓马的叫马行显。   那状元、榜眼、传胪的一班亲友听得,个个欢喜,所不待言。只忽听得本科探花点了个旗人,个个惊畏,都说:“这实在要算本朝破天荒的第一人了。”纷纷纳罕。那知当时清朝兵民畏法,官吏知法,大臣执法,圣天子神明乎法。原来那日进士前十本殿试卷子,圣人见那第三本,虽然写作俱佳,只是策文靡丽而欠实义,字体姿媚而欠精神,料不是个远大之器。及至看到第八名安骥,这本不但写得黑圆光润,那策文的经学史学两条,对得本本源源;漕政、捕政两条,对得条条切中利弊。   天颜大喜,便从第八名提前来,定了第三名,把那原定的第三   名,改作第八名,因此安公子便占了个一甲三名的探花郎。   那后左门的那班新进士,见宫门一阵簪缨乱动,知是卷子下来了。时候离得越近,心里望得越紧。紧接着便是那班带引见的官,如飞而来。忽然见一个胖子,分开众人,两只手捧着个大肚子,两条腿踹落踹落的,跑得满头是汗,张着个大嘴,一上来便叫:“龙媒,龙媒!”众人又不知龙媒为谁。他一眼看见安公子,便跑到他跟前,只说了个恭喜两个字,便扶了安公子的肩膀,喘个不住,可再说不出话来了。安公子出于不意,倒被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得是何麦舟。这何麦舟便是安公子当日上淮安的时候,同管子金两个来帮盘缠的那人。安公子见他这个样子,只问说:“怎么了?”他才喘吁吁的伸了三个指头说:“龙媒恭喜,你点了一甲三名探花了。”安公子只是不信。这个当儿,早听那班带引见的官儿,一名一名叫到他的名字,果然一甲三名叫的是安骥。安公子此时惊喜交集,早同了那九个人,一个个跟着来到乾清门排班。   大家围着一看,只见状元清华丰采;榜眼凝重安详;到了那个探花,说甚么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只他那气宇轩昂之中,不露一些纨绔;温文儒雅之内,不玷一点寒酸,真真是彝鼎圭章,熙朝人瑞。就连那个传胪,也生得方面大耳,一部浓须,象是个干济之才。众人不胜叹赏。那知这班草茅新进,初来到这禁卫森严地方,一个个只管是志等云飞,却都是面无人色。   十个人一班儿排在那里,只口中念念有词,低着头,俏默声儿的演习着背履历。不一刻,只见黄门官站在那高台阶上,说了句引,便鱼贯而入的带上去引见。下来名次不动,静候次日升殿传胪。安公子回到宅里,想到这番意外恩荣,诸事不顾,一心只想飞回去见着父母,正不知二位老人家当如何欢喜。无如明日便是传胪大典,紧接着还有归大班引见,鼓宴谢恩,登瀛   释褐许多事。授了职,便要进那座翰林院到任。事不由己,只是无法先差人回园,代给父师叩喜,禀知所以改点一甲三名的原故。   安老爷到了公子引见这日,分明晓得儿子已就取在前十名,大可放心了。无如望子成名比自己功名念切,加还几倍。一时又想到相公的满洲话儿平常,怕他上去背不上履历来。一时又虑到孩子腼腆,怕他起跪失了仪。从天不亮起来,坐在那里看两行书搁下,满屋里转一阵,写几个字搁下,又走到院子里望望。等到日已东升,这个心可按捺不住了,连忙洗了手,换上大帽子,到了自己讲学那间屋子去,亲自上书架子上,把《周易》蓍草拿下来。桌子擦得干净,布起位来,必诚必敬,跌了跌蓍草,卜安公子究竟名列第几;跌完却卜着“火地” 晋卦。   一看那“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三句,便有些犹疑,心里暗道:“四大圣人这两卷《周易》,诚然万变无穷,我这点‘易’学,却也有几分自信,怎的今日卜得这一卦,我竟有些详解不来。按这个‘晋卦’的卦象,火在地上,自然是个文明之兆;康字岂不正合安字的字义;马字又是个骥字的左畔,分明是玉格的名字了。这昼日三接,不消说是个承恩之意;我心里却卜得是他的名次,难道会名列第三不成?哪有个旗人,会点了探花之理?不是这头解法。”又参详了半日说:“呀!不妙了!莫非他改了三甲了罢!”说着,又自己摇摇头说:“益发不是,从没个前十名会改三甲的。况且他那策底子我看过的,若说有甚么毛病,那班读卷的老前辈,都是何等眼力,又怎的把他列到前十本去呢?”越想心里越不解。便收拾起来,回到上房,把这段话告诉太太和舅太太。舅太太说:“姑老爷,你不用尽着犹疑了!”因指着金、玉姐妹两个道:“前儿个我们娘儿三个说闲话,还提来着,我说:‘你们一家子,只管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