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 第 12 页/共 24 页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势,颇有能为。只是金蟾惟恐遗失。”眼睁睁往水中观看,半天不见影响。天子暗说;“不好,朕看他懦弱身躯,如何禁的住在水中许久?别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罢?这是怎么说!朕为一蟾,要人一命,岂是为君的道理!”正在着急,忽见水中咕嘟嘟翻起泡来。此泡一翻,连众人俱各猜疑了,这必是沉了底儿了。仁宗好生难受。君臣只顾远处观望,未想到船头以前,忽然水上起波,波纹往四下一开,发了一个极大的圈儿,从当中露出人来,却是面向下,背朝上。圣上看了,不由的一怔。猛见他将腰一拱,仰起头来,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两手上下合拢。将手一张,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天子大喜,道:“岂但颇识水性,竟是水势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称!”忙吩咐太监将木桶另注新水。蒋平将金蟾放在里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见他仍然踏水奔至小船,脱了衣靠。陈林更喜。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宣包公进殿,道:“朕看他等技艺超群,豪侠尚义。国家总以鼓励人材为重,朕欲加封他等职衔,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慕上之心。卿家以为何如?”包公原有此心,恐圣上设疑,不敢启奏。今一闻此旨,连忙跪倒,奏过:“圣上神明,天恩浩荡,从此大开进贤之门,实国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悦.立刻传旨,赏了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俱在开封供职。又传旨,务必访查白玉堂、韩彰二人,不拘时日。包公带领卢方等谢恩。天子驾转回宫。
包分散朝,来到衙署。卢方等三人重新又叩谢了包公。包公甚喜,却又谆谆嘱咐:“务要访查二义上、五义士,莫要辜负圣思。”公孙策与展爷、王、马、张、赵俱备与三人贺喜。独有赵虎心中不乐,暗自思道:“我们辛苦了多年,方才挣得个校尉。如今他三人不发一刀一枪,便也是校尉,竟自与我等为伍。若论卢大哥,他的人品轩昂,为人忠厚,武艺超群,原是好的。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也还可以。独有那姓蒋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瘦的那个样儿,眼看着成了干儿了,不是筋连着也就散了。他还说动话儿,尖酸刻薄,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心中老大不乐。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蒋爷毫不介意。
他等一壁里访查正事,一壁里彼此聚会,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这一天,包公下朝,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再不飞去。包公心中有些疑惑。又见有个和尚迎轿跪倒,双手举呈,口呼“冤枉”。包兴接了呈子,随轿进了衙门。包公立刻升堂,将诉呈看毕,把和尚带上来,问了一堂。原来此僧名叫法明,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即刻命将和尚暂带下去。忽听乌鸦又来乱叫。及至退堂,来到书房,包兴递了一盏茶,刚然接过,那两个乌鸦又在檐前呱呱乱叫。包公放下茶杯,出书房一章,仍是那两个乌鸦。包公暗暗道:“这乌鸦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将江樊、黄茂二人唤进来。李才答应。不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到书房门首。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去,看有何动静。江、黄二人忙跪下,禀道:“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那里去?请即示下。”包公一声断喝,道:“徒!好狗才!谁许你等多说?派你二人跟随,你就跟随。无论是何地方,但有形迹可疑的,即便拿来见我。”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江、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对乌鸦道:“往那里去?走呀!”可煞作怪,那乌鸦便展翅飞起,出衙去了。二人那敢怠慢,赶出了衙门,却见马鸦在前。二人不管别的,低头看看脚底下,却又仰面瞧瞧乌鸦,不分高低,没有理会,已到城外旷野之地。二人吁吁带喘,江樊道。“好差使!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黄茂道:“我可顽不开了,再要跑,我就要暴脱了。你瞧我这浑身汗都透了。”忽见那边飞了一群乌鸦来,连这两个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好汉打不过人多。”说着话,两个便坐在地下,仰面观瞧,只见左旋右舞,飞腾上下,如何分得出来呢?江、黄二人为难:“这可怎么样呢?”猛听得那边树上呱呱乱叫。江樊立起身来一看,道:“伙计,你在这里呢。好呀!他两个会顽呀,敢则躲在树里藏着呢。”黄茂道:“知道是不是呢?”江樊道:“咱们叫他一声儿,老鸦呀!该走咧!”只见两个乌鸦飞起;向着二人乱叫,又往南飞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黄茂道:“别管他,咱们且跟他到那里。”二人赶步向前,刚刚来至宝善庄,乌鸦却不见了。见有两个穿青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江樊猛然省悟,道:“伙计,二青呀。”黄街道:“不错,双皂呀。”二人说完,尚在游疑。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大汉在前;后生在后,赶不上大汉,一着急却跌倒了,把靴子脱落了一只,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那大汉省见,转回身来将他扶起,又把靴子拾起叫他穿上。黄茂早赶过来,道:“你这汉子,要拐那好人往那里去计。”伸手就要拿人。那知大汉眼快,反把黄茂碗子拢住,往怀里一领,黄茂难以挣扎,就顺水推舟的爬下了。江樊过来嚷道:“故意的女扮男装,必有事故。反将我们伙计摔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一转眼间右胁里就是一拳。江樊往后倒退了几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却好,虽则一个爬着,一个躺着,却骂不绝口,又不敢起来合他较量。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你顺着小路过去;有一树林;过了树林.就看见庄门了.你告诉庄丁们,叫他等前来绑人。”那假后生忙忙顺着小路去了.不多时,果见来了几个庄丁,短棍铁尺,口称;“主管,拿什么人?”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将他二人捆了,带至庄中,见员外去。”庄丁听了,一齐上前,扫了就走。绕过树林,果见一个广梁大门。江、黄二人正要探听探听。一直进了庄门大汉将他二人带至群房,道:“我回员外去。”不多时,员外出来,见了公差江樊,只吓得惊疑不止.不知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谁知他却认得江樊,连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绑缚,请到里面去坐。
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也是个不安本分的。当初同江樊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出身,只因林春发了一注外财,便与江樊分手。江樊却又上了开封府当皂隶,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林春久已听得江樊在开封府当差,就要仍然结识于他。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又见展爷等英雄豪侠,心中羡慕,颇有向上之心。他竟改邪归正。将夙日所为之事一想,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来,见了员外,却是林春。
林春连称“恕罪”,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献茶已毕,林春欠身道:“实实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当初的分上,务求遮盖一二。”江樊道:“你我原是同过患难的,这有甚么要紧。但请放心。”说罢,执手。别过头来,就要起身。这本是个脱身之计。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忙拦道:“江贤弟,且不必忙。”便向小童一使眼色。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里面放定四封银子。林春笑道:“些须薄礼,望乞笑纳。”江樊道:“林兄,你这就错了。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弟不成?断难从命。”林春听了,登时放下脸来,道:“江樊,你好不知时务。我好意念昔日之情,赏脸给你银两,你竟敢推托。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于我。──好,好!”回头叫声:“雷洪,将他二人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立刻叫他写下字样,再回我知道。”
雷洪即刻吩咐庄丁捆了二人,带至东院三间屋内。江樊黄茂也不言语,被庄丁推到东院,甚是宽阔。却有三间屋子,是两明一暗。正中柁上有两个大环。环内有炼,炼上有钩。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钩住腰间丝绦,往上一拉,吊的脚刚沾地,前后并无倚靠。雷洪叫庄丁搬个座位坐下。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时,便把当初的泼皮施展出来,骂不绝口。庄丁连抽数下。江樊谈笑自若,道:“松小子!你们当家的惯会打算盘,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尽与你们豆腐。吃的你们一点囊劲儿也没有。你这是打人呢,还是与我去痒痒呢?”雷洪闻听,接过鞭子来,一连抽了几下。江樊道:“还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孝顺孝顺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数下。又叫庄丁抽黄茂。黄茂也不言语,闭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见黄茂挨死打,惟恐他一哼出来,就不是劲儿了。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说:“你们不必抽他了。他的困大,抽着抽着,就睡着了。你们还是孝顺我罢。”雷洪听了,不觉怒气填胸,向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又打江樊。江樊却是嘻皮笑脸,闹得雷洪无法,只得歇息歇息。
此时日已衔山,将有掌灯时候,只听小童说道:“雷大叔,员外叫你老吃饭呢。”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自己出来,将门带上,扣了吊儿,同小童去了。这屋内江黄二人,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黄茂悄悄说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我有点顽不开了。”江樊道:“你等着罢。回头他来了,这顿打那才彀驼的呢。”黄茂道:“这可怎么好呢?”忽见从里间屋内出来一人,江樊问道:“你是甚么人?”那人道:“小老儿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来,看见小女就要抢掠。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又赠了五两银子。不料不识路径,竟自走进庄内,却就是员外这里。因此被他仍然抢回,将我拘禁在此。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说着,说着,就哭了。江黄二人听了,说是韩彰,满心欢喜道:“咱们倘能脱了此难,要是找到韩彰,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说至此,忽听了吊儿一响,将门闪开一缝,却进来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黄二人见他穿著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听豆老儿说:“这原来是恩公到了。”江黄一听此言,知是韩彰,忙道:“二员外爷,你老快救我们才好!”韩彰道:“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绳缚割断,又把铁钩子摘下。江黄二人已觉痛快。又放了豆老儿。那豆老儿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纪,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悄悄道:“你们在何处等等?我将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请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处。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你们在何处等呢?”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马槽,扣在那里。韩彰道:“有了。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我是闷不惯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别处罢。”说着,就将马槽一头掀起,黄茂与豆老儿跑进去,仍然扣好。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见各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有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的,只保佑员外平安无事罢。”安人道:“但愿如此。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今日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子里呢。不知又是甚么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顾那女子了。”韩彰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失身。又听婆子道:“还有一宗事最恶呢。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甚么季广,他的女人倪氏合咱们员外不大清楚。只因锡匠病才好了。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叫倪氏告诉他男人,说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这寺中有个后院,是一块空地,并坵着一口棺材,墙却倒塌不整。咱们雷洪就在那儿等他。……”安人问道:“等他作甚么?”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倪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坵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见了。因此他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里,有人敲门,嚷道:“送裙子来了!”倪氏叫他男人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了。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主人就被杀了。县官听罢,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寻,却于庙内后院坵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那条裙子,包着季广的脑袋呢。差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捉去,用酷刑审问。他如何能招呢?谁知法聪有个师弟名叫法明,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却在开封府告了。咱们员外听见此信,恐怕开封府问事利害,万一露出马脚来,不大稳便;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叫倪氏改妆藏在咱们家里──就在东跨所,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甚么事?平白无故的生出这等毒计。”
韩爷听毕,便绕到东跨所,轻轻落下,只听屋内说道:“那开封府断事如神。你若到了那里,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那还了得!如今这个法子,谁想得到你在这里呢?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妇人说道:“就只一宗,我今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千万别把他们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诉雷洪,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完了。”妇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干净呢。”韩二爷听至此,不由气往上撞,暗道:“好恶贼!”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来到堂屋之内。见那边放着软帘,走至跟前。猛然将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刀一晃,满屋明亮。林春这一吓不小,见来人身量高大,穿著一身青靠,手持明亮亮的刀,借灯光一照,更觉难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爷饶命!若用银两,我去取去。”韩彰道:“俺自会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说。”见他穿著短衣,一回头看见丝绦放在那里,就一伸手拿来,将刀咬在口中,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又见有一条绢子,叫林春张开口给他塞上。再看那妇人时,已经哆嗦在一堆,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拴帐钩的绦子割下来,将妇人捆了。又割下了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上。
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时,忽听一声嚷;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不见江黄豆老,连忙呼唤庄丁搜寻,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独独不见了江樊,只见来禀员外。韩爷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尽力一磕,几乎把韩爷的刀磕飞。韩彰暗道:“好力量!”二人往来多时。韩爷技艺虽强,吃亏了力软;雷洪的本领不济,便宜力大,所谓“一力降十会”。韩爷看看不敌。猛见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雷洪的脖项之上,不由得往前一栽。韩爷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梁骨上。这两下才把小子闹了个嘴吃屎。韩爷刚要上前,忽听道:“二员外,不必动手。待我来。”却是江樊,上前将雷洪绑了。
原来江樊见雷洪唤庄丁搜查,他却隐在黑暗之处。后见拿了黄茂豆老,雷洪吩咐庄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员外去。”雷洪前脚走,江樊却后边暗暗跟随。因无兵刃,走着,就便拣了一块石头子儿在手内拿着。可巧遇韩爷同雷洪交手。他却暗打一石,不想就在此石上成功。韩爷又搜出豆女,交付与林春之妻,吩咐候此案完结时,好叫豆老儿领去。复又放了黄茂豆老。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韩爷便把窃听设计谋害季广,法聪含冤之事,一一叙说明白。江樊又说:“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韩爷听了,却不言语。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只得押解三人来到开封,把二义士解救以及拿获林春倪氏雷洪,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包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然后立刻升堂,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干人犯,严加审讯。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俱各一一招认。包公命他们俱画招具结收禁,按例定罪。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庄,将他女儿交代明白。
及至法聪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问他等乌鸦之事,二人发怔。想了多时,方才想起。原来这两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因被风雨吹落,两个乌鸦将翎摔伤。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笸箩内将养,任其飞腾自去,不意竟有鸣冤之事。包公听了点头,将他二人释放无事。
此案已结。包公来到书房,用毕晚饭。将有初鼓之际,江黄二人从宝善庄回来,将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勤劳辛苦,每人赏银二十两。二人叩谢,一齐立起。刚要转身,又听包公唤道:“转来。”二人连忙止步,向上侍立。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二人从新细禀一番,方才出来。
包公细想:“韩彰不肯来,是何缘故?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已皆受职。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为何又隐避而不来呢?”猛然省悟道:“哦!是了,是了。他因白玉堂未来,他是决不肯先来的。”正在思索之际,忽听院内拍的一声,不知是何物落下。包兴连忙出去,却拾进一个纸包儿来,上写着“急速拆阅”四字。包公看了,以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中别有隐情。拆开看时,里面包定一个石子,有个字柬儿,上写着:“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包公看罢,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
不多时,展爷来到书房,包公即将字柬与展爷看了。展爷忙问道:“相爷可曾差人看三宝去了没有?”包公道:“已差包兴看视去了。”展爷不胜惊骇,道:“相爷中了他“拍门投石问路”之计了。”包公问道:“何以谓之“投石问路”呢?”展爷道:“这来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故写此字令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施;如今已差人看视,这是领了他去了。此三宝必失无疑了。”正说到此,忽听那边一片声喧。展爷吃了一惊。
不知所嚷为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寻猛虎双雄陷深坑 获凶徒三贼归平县
且说包公正与展爷议论石子来由,忽听一片声喧,乃是西耳房走火,展爷连忙赶至那里,早已听见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爷借火光一看,果然房上站立一人,连忙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箭,只听噗哧一声。展爷道:“不好!又中计了。”一眼却瞧见包兴在那里张罗救火,急忙问道:“印官看视三宝如何?”包兴道:“方才看了,纹丝没动。”展爷道:“你再看看去。”正说间,三义四勇俱各到了。
此时耳房之火已然扑灭,原是前面窗户纸引着,无甚要紧。只见包兴慌张跑来,说道:“三宝果真是失去不见了!”展爷即飞身上房,卢方等闻听也皆上房。四个人四下搜寻,并无影响。下面却是王马张赵,前后稽查也无下落。展爷与卢爷等仍从房上回来,却见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个皮人子,脚上用鸡爪丁扣定瓦拢,原是吹臌了的。因用袖箭打透,冒了风,也就摊在房上了。愣爷徐庆看了,道:“这是老五的。”蒋爷捏了他一把。展爷却不言语。卢方听了,好生难受,暗道:“五弟做事太阴毒了。你知我等现在开封府,你却盗去三宝,叫我等如何见相爷?如何对得起众位朋友?”他那里知道相路爷处还有个知照帖儿呢。四人下得房来,一同来至书房。
此时包兴已回禀包公,说三宝失去。包公叫他不用声张,恰好见众人进来参见包公,俱各认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得不好了。况且三宝也非急需之物,有甚稀罕。你等莫要声张,俟明日慢慢查访便了。”
众英雄见相爷毫不介意,只得退出,来到公所之内。依卢方还要前去追赶。蒋平道:“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风扑影么?”展爷道:“五弟回了陷空岛了。”卢方问道:“何以知之?”展爷道:“他回明了相爷,还要约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才字柬上的言语念出。卢方听了,好不难受,惭愧满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了!这还了得!还是我等赶了他去为是。”展爷知道卢方乃是忠厚热肠,忙拦道:“大哥是断断去不得的。”卢方道:“却是为何?”展爷道:“请问大哥赶上五弟,合五弟要三宝不要?”卢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爷道:“却又来。合他要,他给了便罢;他若不给,难道真要翻脸拒捕,从此就义断情绝了么?我想此事,还是小弟去的是理。”蒋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爷听了不悦,道:“难道陷空岛是龙潭虎穴不成?”蒋平道:“虽不是龙潭虎穴,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难测,阴毒得狠。他这一去必要设下埋伏。一来陷空岛大哥路径不熟,二来知道他设下什么圈套。莫若小弟明日回禀了相爷,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来了;还是我等回到陷空岛将他稳住,做为内应,大哥再去,方是万全之策。”展爷听了才待开言。只听公孙策道:“四弟言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负四弟一番好意。”展爷见公孙先生如此说,只得将话咽住,不肯往下说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蒋平见了相爷,回明要找韩彰去。并因赵虎每每有不合之意,要同张龙赵虎同去。包公听说要韩彰,甚合心意,因问向何方去找。蒋平回道:“就在平县翠云峰。因韩彰的母亲坟墓在此峰下,年年韩彰必于此时拜扫,故此要到那里寻找一番。”包公甚喜,就叫张赵二人同往。张龙却无可说。独有赵虎一路上合蒋平闹了好些闲话,蒋爷只是不理。张龙在中间劝阻。
这一日打尖吃饭,刚然坐下,赵虎就说道:“咱们同桌儿吃饭,各自会钱,谁也不要扰谁。你道好么?”蒋爷笑道:“很好。如此方无拘束。”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我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亏张龙惟恐蒋平脸上下不来,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儿。赵虎还要说闲话,蒋爷只有笑笑而已。及至吃完,堂官算帐。赵虎必要分帐。张龙道:“且自算算,柜上再分去。”到柜上问时,柜上说蒋老爷已然都给了。却是跟蒋老爷的伴当,进门时就把银包交付柜上,说明了如有人问,就说蒋老爷给了。天天如此,张龙好觉过意不去。蒋平一路上听闲话,受作践,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半山之上有个灵佑寺。蒋平却认得庙内和尚,因问道:“韩爷来了没有?”和尚答道:“却未到此扫墓。”蒋平听了满心欢喜,以为必遇韩彰无疑。就与张赵二人商议,在此庙内居住等候。赵虎前后看了一回,见云堂宽阔豁亮,就叫伴当将行李安放在云堂,同张龙住了。蒋平就在和尚屋内同居。偏偏的庙内和尚俱各吃素。赵虎他却耐不得,向庙内借了碗盏家伙,自己起灶,叫伴当打酒买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当这日提了竹筐,拿了银两,下山去了。不多时,却又转来。赵虎见他空手回来,不觉发怒,道:“你这厮向何方去了多时,酒肉尚未买来?”轮掌就要打。伴当连忙往后一退,道:“小事有事回爷。”张龙道:“贤弟且容他说。”赵虎掣回拳来,道:“快讲!说的不是,我再打。”伴当道:“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内,见一人在那里上吊。见了是救呀,是不救呢?”赵虎道:“那还用问吗?快些救去,救去!”伴当道:“小人已救下来,将他带来了。”赵虎道:“好小子!这才是。快买酒肉去罢。”伴当道:“小人还有话回呢。”赵虎道:“好唠叨!还说甚么!”张龙道:“贤弟且叫他说明,再买不迟。”赵虎道:“快,快快的!”伴当道:“小人问他为何上吊,他就哭了。他说他叫包旺。”赵虎听了,连忙站起身来,急问道:“叫甚么?”伴当道:“叫包旺。”赵虎道:“包旺怎么样?讲,讲,讲!”伴当说:“他奉了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开封府衙内攻书。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颇好,出来玩赏,行到松林,猛然出来了一只猛虎,就把相公背了走了。”赵虎听到此,不由怪叫吆喝,道:“这还得了!这便怎么处?”张龙道:“贤弟不必着急,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为何不用口刁呢,却背了他去?这个光景必然有诈。”叫伴当将包旺让进来。
不多时,伴当领进,赵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见了让坐,道受惊。包旺因前次在开封府见过张赵二人,略为谦让,即便坐了。张赵又细细盘问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此时包旺便说:“自开封府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爷喜爱三公子,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就命我护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里,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来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寻找一天,并无下落,因此要寻自尽。”说罢,痛哭。张赵二人听毕,果是猛虎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议晚间在松林搜寻。倘然拿获,就可以问出公子的下落来了。
此时伴当已将酒肉买来,收拾妥当。叫包旺且免愁烦,他三人一处吃毕饭。赵虎喝得醉醺醺的要走。张龙道:“你我也须装束伶便,各带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们这个样儿如何与虎斗呢?”说罢,脱去外面衣服,将搭包勒紧。赵虎也就扎缚停当。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当在此等候。他二人上了山峰,来到松林之下,趁着夜色,赵虎大呼小叫道:“虎在那里?虎在那里?”左一刀,右一晃,混砍乱晃。忽见那边树上跳下二人,咕噜噜的就往西飞跑。
原来有二人在树上隐藏,远远见张赵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乱嚷:“虎在那里?”又见明亮亮的钢刀,在月光之下一闪一闪,光芒冷促。这两个人害怕,暗中计较道:“莫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因此跳下树来,往西飞跑。张赵二人见了,紧紧追来。却见前面有破屋二间,墙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内去了。张赵也随后追来。愣爷不管好歹,也就进了屋内,又无门窗户壁,四角俱空,那里有个人影。赵虎道:“怪呀!明明进了屋子,为何不见了呢?莫不是见了鬼咧?或者是甚么妖怪?岂有此理!”东瞧西望,一步凑巧,忽听哗啷一声。蹲下身一摸,却是一个大铁环钉在木板上边。张龙也进屋内,觉得脚下咕咚咕咚的响,就有些疑惑。忽听赵虎道:“有了,他藏在这下边呢。”张龙道:“贤弟如何知道?”赵虎说:“我掀住铁环了。”张龙道:“贤弟千万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庙内将伴当等唤来,多拿火亮,岂不拿个稳当的。”赵虎却耐烦不得,道:“两个毛贼有甚么要紧。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说罢,一提铁环,将板掀起,里面黑洞洞任什么看不见。用刀往下一试探,却是土基台阶。“哼!里面必有蹊跷,待俺下去。”张龙道:“贤弟且慢!……”此话未完,赵虎已然下去。张龙惟恐有失,也就跟将下去。谁知下面台阶狭窄,而且赵爷势猛,两脚收不住,咕噜噜竟自下去了。口内连说:“不好,不好!”里面的人早已备下绳索,见赵虎滚下来,那肯容情,两人服侍一个人,登时捆了个结实。张爷在上面听见赵虎连说:“不好,不好,”不知何故,一时不得主意,心内一慌,脚下一跐,也就溜下去了。里面二人早已等候,又把张爷捆缚起来。
这且不言,再说包旺在庙内,自从张龙赵虎二人去后,他方细细问明伴当,原来还有蒋平,他三人是奉相爷之命前来访查韩二爷的。因问:“蒋爷现在那里?”伴当便说:“赵爷与蒋爷不睦,一路上把蒋爷欺负苦咧。到此还不肯同住。幸亏蒋爷有涵容,全不计较;故此自己在和尚屋内住了。”包旺听了,心下明白。看等到天有三更,未见张赵回来,不由满腹狐疑,对伴当说:“你看已交半夜,张赵二位还不回来。其中恐有差池。莫若你等随我同见蒋爷去。”伴当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领了包旺来见蒋爷。
此时蒋爷已然歇息。忽听说包旺来到,又听张赵二人捉虎未回,连忙起来,细问一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来,原是我在相爷跟前撺掇。如今他二人若有失闪,我却如何复命呢?”忙忙束缚伶便,背后插了三棱鹅眉刺,吩咐伴当等:“好生看守行李,千万不准去寻我等。”别了包旺,来至庙外,一纵身先步上高峰峻岭,见月光皎洁,山色晶莹,万籁无声,四围静寂。
蒋爷侧耳留神,隐隐闻得西北上犬声乱吠,必有村庄。连忙下了山峰,按定方向奔去,果是小小村庄。自己蹑足潜踪,遮遮掩掩,留神细看。见一家门首站立二人,他却隐在一棵大树之后。忽见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人,道:“二位贤弟,夤夜到此何干?”只听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人。问他却是开封府的校尉。我等听了不得主意,是放好,还是不放好呢?故此特来请示大哥。”又听那人说:“哎呀!竟有这等事!那是断断放不得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将他等结果,急速回来。咱三人远走高飞,趁早儿离开此地,要紧。”二人道:“既如此,大哥就归着行李,我们先办了那宗事去。”说罢,回身竟奔东南。蒋泽长却暗暗跟随。二人慌慌张张的,竟奔破房而来。
此时蒋爷从背后拔出钢刺,见前面的已进破墙,他却紧赶一步,照着后头走的这一个人的肩窝就是一刺,往怀里一带。那人站不稳跌倒在地,一时挣扎不起。蒋爷却又窜入墙内,只听前面的问道:“外面甚么咕咚一响?……”话未说完,好蒋平!钢刺已到,躲不及,右胁上已然着重。“嗳呀”一声,翻觔斗裁倒。四爷赶上一步,就势按倒,解他腰带,三环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墙外,见那一人方才起来,就要跑。真好泽长!赶上前踢倒,也就捆缚好了,将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内。
事有凑巧,脚却扫着铁环。又听得空洞之中似有板盖,即用手提环,掀起木板,先将这个往下一扔。侧耳一听,只听咕噜咕噜的落在里面,摔的哎呀一声。蒋爷又听,无甚动静,方用钢刺试步而下。到了里面一看,却有一间屋子大小,是一个瓮洞窖儿。那壁厢点着个灯挂子。再一看时,见张赵二人捆在那里。张龙羞见,却一言不发。赵虎却嚷道:“蒋四哥,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呀!”蒋平却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钢刺一指,问道:“你叫何名?共有几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叫刘豸,上面那个叫刘獬。方才邓家洼那一个叫武平安,原是我们三个。”蒋爷又问道:“昨晚你等假扮猛虎背去的人呢?放在那里?”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们不知。就知昨晚上他亲姊姊死了,我们帮着抬埋的。”蒋平问明此事,只听那边赵虎嚷道:“蒋四哥,小弟从此知道你是个好的了。我们两个人没有拿住一个,你一个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则真有本事,我老赵佩服你的。”蒋平就过来,将他二人放起。张赵二人谢了。蒋平道:“莫谢,莫谢。还得上邓家漥呢。二位老弟随我来。”三人出了地窖,又将刘獬提起,也扔在地窖之内。将板盖又压上一块石头。
蒋平在前,张赵在后,来至邓家漥。蒋平指与门户。悄悄说:“我先进去,然后二位老弟扣门。两下一挤,没他的跑儿。”说着,一纵身体,一股黑烟,进了墙头,连个声息也无。赵虎暗暗夸奖。张龙此时在外叩门,只听里面应道:“来了。”门未开时,就问:“二位可将那二人结果了?”及至开门时,赵虎道:“结果了!”披胸就是一把,揪了个结实。武平安刚要挣扎,只觉背后一人揪住头发,他那里还能支持,立时缚住。三人又搜寻一遍,连个人也无,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赵虎说:“别管他,且拿他娘的。”蒋爷道:“问他三公子现在何处。”武平安说:“已逃走了。”赵虎就要拿拳来打。蒋爷拦住,道:“贤弟,此处也不是审他的地方,先押着他走。”三人押定武平安到了破屋,又将刘豸刘獬从地窖里提出,往回里便走,来到松林之内,天已微明。却见张龙的伴当寻下山来,便叫他们好好押解。一同来到庙中,约了包旺,竟赴平县而来。
谁知县尹已坐早堂,为宋乡宦失盗之案。因有主管宋升,声言窝主是学究方善先生,因有金镯为证,正在那里审问方善一案,忽见门上进来,禀道:“今有开封府包相爷差人到了。”县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请。”一面先将方善收监。
这里才吩咐,已见四人到了前面。县官刚然站起,只听有一矮胖之人,说道:“好县官呀!你为一方之主,竟敢纵虎伤人,并且伤的是包相爷的侄男。我看你这纱帽,是要戴不牢的了。”县官听了发怔,却不明白此话,只得道:“众位既奉相爷钓谕前来,有话请坐下慢慢的讲。”吩咐:“看座。”坐了。包旺先将奉命送公子赴开封,路上如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将公子背去的话,说了一遍。蒋爷又将拿获武平安刘豸刘獬的话,说了一遍;并言俱已解到。
县官听得已将凶犯拿获,暗暗欢喜,立刻吩咐:“带上堂来。”先问武平安藏三公子于何处。武平安道:“只因那晚无心背了一个人来,回到邓家漥小人的姊姊家中。此人却是包相爷的三公子包世荣。小人与他有杀兄之仇;因包相爷审问假公子一案,将小人胞兄武吉祥用狗头铡铡死。小人意欲将三公子与胞兄祭灵。”赵虎听至此,站起来举手就要打,亏了蒋爷拦住。又听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买纸锞的工夫,小人姊姊就放三公子逃走了。”赵爷听到此,又哈哈的大笑,道:“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么样呢?”武平安道:“我姊姊叫我外甥邓九如找我,说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闻此言,急急回家。谁知我姊姊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无奈,烦人将我姊姊掩埋了。偏偏的我的外甥邓九如,他也就死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感恩情许婚方老丈 投书信多亏宁婆娘
且说蒋平等来到平县。县官立刻审问武平安。武平安说他姊姊因私放了三公子后,竟自缢身死。众人听了已觉可惜。忽又听说他外甥邓九如也死了,更觉诧异。县官问道:“邓九如多大了?”武平安说:“今年才交七岁。”县官说:“他小小年纪,如何也死了呢?”武平安道:“只因埋了他母亲之后,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妈。小人一时性起,就将他踢了一顿脚,他就死在山漥子里咧。”赵虎听到此,登时怒气填胸,站将起来,就把武平安尽力踢了几脚,踢得他满地打滚。还是张蒋二人劝住。又问了刘豸刘獬,也就招认因贫起见,就帮着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实,一齐寄监。县官又向蒋平等商议了一番,惟有赶急访查三公子下落要紧。
你道这三公子逃脱何方去了?他却奔到一家,正是学究方善,乃是一个饱学的寒儒。家中并无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间,却是方先生同女儿玉芝小姐居住,外有厢房三间做书房。那包世荣投到他家,就在这屋内居住。只因他年幼书生,从小娇生惯养,那里受得这样辛苦,又如此惊吓,一时之间就染起病来。多亏了方先生精心调理,方觉好些。
一日,方善上街给公子打药,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镯,看了看拿到银铺内去瞧成色;恰被宋升看见,讹成窝家,扭到县内,已成讼案。即有人送了信来。玉芝小姐一听他爹爹遭了官司,那里还有主意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无别人。
幸喜有个老街坊,是个婆子,姓宁,为人正直爽快,爱说爱笑,人人皆称他为宁妈妈。这妈妈听见此事,有些不平,连忙来到方家,见玉芝已哭成泪人相似。宁妈妈好生不忍。玉芝一见如亲人一般,就央求他到监中看视。那妈妈满口应承,即到了平县。谁知那些衙役快头俱与他熟识,众人一见,彼此顽顽笑笑,便领他到监中看视。
见了方先生,又向众人说些浮情照应的话,并问官府审得如何。方先生说:“自从到时,刚要过堂,不想为什么包相爷的侄儿一事,故此未审。此时县官竟为此事为难,无暇及此。”方善又问了问女儿玉芝,就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递与宁妈妈道:“我有一事相求。只因我家外厢房中住着个荣相公,名唤世宝,我见他相貌非凡,品行出众,而且又是读书之人,堪与我女儿配偶,求妈妈玉成其事。”宁婆道:“先生现遇此事,何必忙在此时呢?”方善道:“妈妈不知。我家中并无多余的房屋,而且又无仆妇丫环,使怨女旷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莫若把此事说定了,他与我有翁婿之谊,玉芝与他有夫妻之分,他也可以照料我家中,别人也就没的说了。我的主意已定。只求妈妈将此封字柬与相公看了;倘若不允,就将我一番苦心向他说明,他再无不应之理。全仗妈妈玉成。”宁妈妈道:“先生只管放心。谅我这张口说了,此事必应。”方善又嘱托照料家中,宁婆一一应允。急忙回来,见了玉芝,先告诉他先生在监之事,又悄悄告诉他许婚之意,现有书信在此,说:“这荣相公人品学问俱是好的,也活该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那玉芝小姐见有父命,也就不言语了。
婆婆问道:“这荣相公在书房里么?”玉芝无奈答道:“现在书房;因染病才好,尚未全愈。”妈妈说:“待我看看去。”来到厢房门口,故意高声问道:“荣相公在屋里么?”只听里面道:“小生在此。不知外面何人?请进屋内来坐。”妈妈到屋内一看,见相公伏枕而卧,虽是病容,果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宁,乃是方先生的近邻。因玉芝小姐求老身往监中探望他父亲,方先生却托我带了一个字柬给相公看看。”说罢,从袖中取出递过。三公子拆开看毕,说道:“这如何使得。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报答。如何趁他遇事,却又定他的女儿。这事难以从命。况且又无父母之命,如何敢做。”宁婆婆道:“相公这话就说差了。此事原非相公本心,却是出于方先生之意。再者,他因家中无人,男女不便,有瓜李之嫌,是以托老身多多致意。相公既说受他莫大之恩,何妨应允了此事,再商量着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难得方老先生这番好心,而且又名分攸关,倒是应了的是。
宁婆见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公不必游疑。这玉芝小姐谅相公也未见过,真是生得端庄美貌,赛画似的,而且贤德过人,又兼诗词歌赋,无不通晓,皆是跟他父亲学的,至于女工针黹更是精巧非常。相公若是允了,真是天配良缘哪。”三公子道:“多承妈妈分心,小生应下就是了。”宁婆道:“相公既然应允,大小有点聘定,老身明日也好回复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礼尽有,只是遇难奔逃,不曾带在身边,这便怎么处?”宁婆婆道:“相公不必为难。只要相公拿定主意,不可食言就是了。”三公子道:“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况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宁婆道:“相公实在说得不错,俗语说得好:“知恩不报恩,枉为世上人。”再者女婿有半子之劳,想个什么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三公子说:“若要救方夫子,极其容易。只是小生病体甫愈,不能到县。若要寄一封书信,又怕无人敢递去,事在两难。”宁妈妈道:“相公若肯寄信,待老身与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三公子道:“妈妈只管放心。你要敢送这书信,到了县内叫他开中门,要见县官,面为投递。他若不开中门,县官不见,千万不可将此书信落于别人之手。妈妈,你可敢去么?”宁妈妈道:“这有甚么呢。只要相公的书信灵应,我可怕怎的?待我取笔砚来,相公就写起来。”说着话,便向那边桌上拿了笔砚,又在那书夹子里取了个封套笺纸,递与三公子。
三公子拈笔在手,只觉得手颤,再也写不下去。宁妈妈说:“相公素日喝冷酒吗?”三公子说:“妈妈有所不知。我病了两天,水米不曾进,心内空虚,如何提得起笔来。必须要进些饮食方可写;不然,我实实写不来的。”宁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汤来,喝了再写如何?”公子道:“多谢妈妈。”宁婆离了书房,来到玉芝小姐屋内,将话一一说了。只是公子手颤不能写字,须进些羹汤,喝了好写。玉芝听了此话,暗道:“要开中门见官府亲手接信,此人必有来历。”忙与宁妈妈商议,又无荤腥,只得做素面汤,滴上点儿香油儿。宁妈妈端到书房,向公子道:“汤来了。”公子挣扎起来,已觉香味扑鼻,连忙喝了两口,说:“很好!”及至将汤喝完,两鬓额角已见汗,登时神清气爽,略略歇息,提笔一挥而就。宁妈妈见三公子写信不加思索,迅速之极,满心欢喜,说道:“相公写完了,念与我听。”三公子道:“是念不得的。恐被人窃听了去,走漏风声,那还了得。”
宁妈妈是个精明老练之人,不戴头巾的男子,惟恐书中有了舛错,自己到了县内是要吃眼前亏的。他便搭讪着,袖了书信,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内,叫小姐看。小姐看了,不由暗暗欢喜,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荣相公,却是包公子,他将名字颠倒,瞒人耳目,以防被人陷害的话说了。“如今他这书上写着,奉相爷谕进京,不想行至松林,遭遇凶事,险些被害的情节。妈妈只管前去投递,是不妨事的。这书上还要县官的轿子接他呢。”婆子听了,乐得两手一拍不到一块,急急来至书房,先见了三公子,请罪道:“婆子实在不知是贵公子,多有简慢,望乞公子爷恕罪!”三公子说:“妈妈悄言,千万不要声张!”宁婆道:“公子爷放心。这院子内一个外人没有,再也没人听见。求公子将书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递。”三公子这里封信,宁妈妈他便出去了。
不多时,只见他打扮的齐整,虽无绫罗缎疋,却也干净朴素。三公子将书信递与他。他彷佛奉圣旨的一般,打开衫子,揣在贴身胸前拄腰子里。临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出门,竟奔平县而来。
刚进衙门,只见从班房里出来了一人,见了宁婆道:“哟!老宁,你这个样怎么来了?别是又要找个主儿罢?”宁婆道:“你不要胡说。我问你,今儿个谁的班?”那人道:“今个是魏头儿。”一壁说着,叫道:“魏头儿,有人找你。这个可是熟人。”早见魏头出来。宁婆道:“原来是老舅该班呢吗。辛苦咧!没有甚么说的,好兄弟,姐姐劳动劳动你。”魏头儿说:“又是什么事?昨日进监探老方,许了我们一个酒儿,还没给我喝呢。今日又怎么来了?”宁婆道:“口子大小总要缝,事情也要办。姐姐今儿来,特为此一封书信,可是要面觌见你们官府的。”魏头儿听了道:“哎哟!你越闹越大咧。衙门里递书信,或者使得;我们官府,也是你轻易见得的?你别给我闹乱儿了。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情儿。”宁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甚么的。当见的我才见呢,横竖不能叫你受热。”魏头儿道:“你只管这末说,我总有点不放心。倘或闹出乱子,那可不是顽的。”旁边有一人说:“老魏呀,你忒胆小咧。他既这末说,想来有拿手,是当见的。你只管回去。老宁不是外人,回来可得喝你个酒儿。”宁婆道:“有咧,姐姐请你二人。”
说话间,魏头儿已回禀了出来道:“走罢!官府叫你呢。”宁婆道:“老舅,你还得辛苦辛苦。这封信本人交与我时,叫我告诉衙内,不开中门不许投递。”魏头儿听了,将头一摇,手一摆,说:“你这可胡闹!为你这封信要开中门,你这是是搅么?”宁妈说:“你既不开,我就回去。”说罢,转身就走。魏头儿忙拦住道:“你别走呀!如今已回明了,你若走了,官府岂不怪我?这是什么差事呢?你真这么着,我了不了呀!”宁婆见他着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着急。你只管回去。你就说我说的,此事要紧,不是寻常书信,必须开中门方肯投递。管保官府见了此书,不但不怪──巧咧,咱们姐们还有点彩头呢。”孙书吏在旁听宁婆之话有因,又知道他素日为人再不干荒唐事,就明白书信必有来历,是不能不依着他,便道:“魏头儿,再与他回禀一声,就说他是这末说的。”魏头儿无奈,复又进去,到了当堂。
此时蒋张赵三位爷连包旺四个人,正与县官要主意呢。忽听差役回禀,有一婆子投书,依县官是免见。还是蒋爷机变,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便在旁说:“容他相见何妨。”去了半晌,差役回禀,又说:“那婆子要叫开中门方投此信,他说事有要紧。”县官闻听此言,不觉沉吟,料想必有关系,吩咐道:“就与他开中门,看他是何等书信。”差役应声开放中门,出来对宁婆道:“全是你缠不清。差一点我没吃上,快走罢!”宁婆不慌不忙,迈开半尺的花鞋,咯登咯登,进了中门,直上大堂,手中高举书信,来到堂前。县官见婆子毫无惧色,手擎书信,县府吩咐差役将书接上来。差役将要上前,只听婆子道:“此书须太爷亲接,有机密事在内。来人吩咐得明白。”县官闻听事有来历,也不问是谁,就站起来,出了公座,将书接过。婆子退在一旁。拆阅已毕,又是惊骇,又是欢悦。
蒋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贵县理宜派轿前往。”县官道:“那是理当如此。……”此时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就要跟随前往。赵虎也要跟,蒋爷拦道:“你我奉相谕,各有专司,比不得包旺,他是当去的,咱们还是在此等候便了。”赵虎道:“四哥说得有理,咱们就在此等罢。”差役魏头儿听得明白,方才放心。
只见宁婆道:“婆子回禀老爷。既叫婆子引路,他们轿夫腿快,如何跟得上?与其空轿抬着;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误事,又叫包公子看着,知是太爷敬公子之意。”县官见他是个正直稳实的老婆儿,便吩咐:“既如此,你即押轿前往。”
未识后文如何,下回分晓。
第五十三回 蒋义士二上翠云峰 展南侠初到陷空岛
且说县尹吩咐宁婆坐轿去接。那轿夫头儿悄悄说:“老宁呀,你太受用了。你坐过这个轿吗?”婆子说:“你夹着你那个嘴罢。就是这个轿子,告诉你说罢,姐姐连这回坐了三次了。”轿夫头儿听了也笑了,吩咐摘杆。宁婆迈进轿杆,身子往后一退,腰儿一哈,头儿一低,便坐上了。众轿夫俱各笑道:“瞧不起他,真有门儿。”宁婆道:“唔!你打量妈妈是个怯条子呢。孩子们给安上扶手。你们若走得好了,我还要赏你们轿钱呢。”此时包旺已然乘马,又派四名衙役跟随,簇拥着去了。
县官立刻升堂,将宋升带上,道他诬告良人,掌了十个嘴巴,逐出衙外。即吩咐带方善。太爷令去刑具,将话言明,又安慰了他几句,学究见县官如此看待,又想不到与贵公子联姻,心中快乐之极,满口应承:“见了公子,定当替老父台分解。”县官吩咐看座,大家俱各在公堂等候。
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县官出迎,蒋赵张三位也都迎了出来。公子即要下轿,因是初愈,县官吩咐抬至当堂,蒋平等也俱参见。三公子下轿,彼此各有多少谦逊的言词。公子向方善又说了多少感激的话头。县官将公子让至书房,备办酒席,大家逊坐。三公子与方善上坐,蒋爷与张赵左右相陪,县官坐了主位。包旺自有别人款待,饮酒叙话。
县官道:“敝境出此恶事,幸将各犯拿获。惟邓九如不知下落,武平安虽说已死,此事还须细查。相爷跟前,还望公子善言。”公子满口应承,却又托付照应方夫子并宁妈妈。惟有蒋平等因奉相命访查韩彰之事,说明他三人还要到翠云峰探听探听,然后再与公子一同进京,就请公子暂在衙内将养。他等也不待席终,便先告辞去了。
这里方先生辞了公子,先回家看视女儿玉芝,又与宁妈妈道乏。他父女欢喜之至,自不必说。二公子处自有包旺精心服侍。县官除办公事有闲暇之时,必来与公子闲谈,一切周旋,自不必细表。
且说蒋平等三人复又来到翠云峰灵佑寺庙内,见了和尚,先打听韩二爷来了不曾。和尚说道:“三位来的不巧。韩二爷昨日就来与老母祭扫坟墓,今早就走了。”三人听了,不由得一怔。蒋爷道:“我二哥可曾提往那里去么?”和尚说:“小僧已曾问过。韩爷说:“丈夫以天地为家,焉有定踪。”信步行去,不知去向。”蒋爷听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虽是我做得不好,然而皆因五弟而起,致令二哥飘蓬无定。如今闹得一个居住之处也是无有,这便如何是好呢?”张龙道:“四兄不必为难。咱们且在这邻近左右访查访查,再做理会。”蒋平无奈,只得说道:“小弟还要到韩老伯母坟前看看,莫若一同前往。”说罢,三人离了灵佑寺,慢慢来到墓前,果见有新化的纸灰。蒋平对着荒坵,又叹息了一番,将身跪倒拜了四拜,真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赵虎说:“既找不着二哥,咱们还是早回平县为是。”蒋平道:“今日天气已晚,赶不及了,只好仍在庙中居住,明早回县便了。”三人复至庙中,同住在云堂之内。次日即回平县而去。
你道韩爷果真走了么?他却仍在庙内,故意告诉和尚,倘若他等找来,你就如此如此的答对他们。他却在和尚屋内住了。偏偏此次赵虎务叫蒋爷在云堂居住,因此失了机会。不必细述。
且说蒋爷三人回到平县见了三公子,说明未遇韩彰,只得且回东京,定于明日同定三公子起身。县官仍用轿子送公子进京,已将旅店行李取来,派了四名衙役,却先到了方先生家叙了翁婿之情,言明到了开封禀明相爷,即行纳聘。又将宁妈妈请来道乏,那婆子乐个不了。然后大家方才动身,竟奔东京而来。
一日,来到京师,进城之时,蒋张赵三人一伸坐骑先到了开封,进署见过相爷,先回明未遇韩彰,言公子遇难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相爷叫他们俱各歇息去了。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参见了包公。包公问他如何遇害。三公子又将已往情由细述了一番。事虽凶险,包公见三公子毫不露遭凶逢险之态,惟独提到邓九如深加爱惜。包公察公子的神情气色,心地志向,甚是合心。公子又将方善被诬、情愿联姻、侄儿因受他大恩,擅定姻盟的事,也说了一遍。包公疼爱公子,满应全在自己身上。三公子又赞美平县县官很为侄儿费心,不但备了轿子送来,又派了四名衙役护送。包公听了,立刻吩咐赏随来的衙役轿夫银两,并写回信道乏道谢。
不几日间,平县将武平安刘豸刘獬一同解到。包公又审讯了一番,与原供相符,便将武平安也用狗头铡铡了,刘豸刘獬定了斩监候。此案结后,包公即派包兴赍了聘礼即行接取方善父女,送到合肥县小包村,将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候三公子考试之后,再行授室。自己具了禀帖,回明了太老爷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联此婚姻,皆是自己的主意,并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节。三公子又叫包兴暗暗访查邓九如的下落。方老先生自到了包家村,独独与宁老先生合得来。包公又派人查买了一顷田,纹银百两,库缎四疋,赏给宁婆,以为养老之资。
且言蒋平自那日来到开封,到了公所,诸位英雄俱各见了,单单不见了南侠,心中就有些疑惑,连忙问道:“展大哥到那里去了?”卢方说:“三日前起了路引,上松江去了。”蒋爷听了,着急道:“这是谁叫展兄去的?大家为何不拦阻他呢?”公孙先生说:“劣兄拦至再三,展大哥断不依从。自己见了相爷,起了路引,他就走了。”蒋平听了,跌足道:“这又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王朝问道:“如何是四弟多说的不是呢?”蒋平说:“大哥想前次小弟说的言语,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韩二哥回来做为内应,句句原是实话;不料展大哥错会了意,当做激他的言语,竟自一人前去。众位兄弟有所不知,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诡诈。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这岂不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么?”王朝听了,便不言语。蒋平又道:“此次小弟没有找着二哥。昨日在路上又想了个计较。原打算我与卢大哥徐三哥,约会着展兄同到茉花村,找着双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个主意,找着老五,要了三宝,一同前来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费周折了。”公孙策说:“依四弟怎么样呢?”蒋爷道:“再无别的主意,只好我兄弟三人明日禀明相爷,且到茉花村,见机行事便了。”大家闻听,深以为然。这且不言。
原来南侠忍心耐性等了蒋平几天不见回来,自己暗想道:“蒋泽长说话带激,我若真个等他,显见我展某非他等不行。莫若回明恩相,起个路引,单人独骑前去。”于是展爷就回明此事,带了路引,来到松江府,投了文书,要见太守。太守连忙请到书房。展爷见这太守年纪不过三旬,旁边站一老管家。正与太守谈话时,忽见一个婆子把展爷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儿。管家退出,二人咬耳。管家点头后,便进来向太守耳边说了几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请展爷到后面书房叙话。展爷不解何意,只得来到后面。刚然坐下,只见丫环仆妇簇拥着一位夫人,见了展爷,连忙纳头便拜,连太守等俱各跪下。展爷不知所措,连忙伏身还礼不迭,心中好生纳闷。忽听太守道:“恩公,我非别个,名唤田起元,贱内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脱离了大难,后因考试得中,即以外任擢用。不几年间,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于恩公所赐。”展爷听了,方才明白,即请夫人回避。连老管家田忠与妻杨氏俱各与展爷叩头,展爷并皆扶起。仍然到外书房,已备得酒席。
饮酒之间,田太守因问道:“恩公到陷空岛何事?”展爷便将奉命捉钦犯白玉堂一一说明。田太守吃惊道:“听得陷空岛道路崎岖,山势险恶,恩公一人如何去得?况白玉堂又是极有本领之人,他既归入山中,难免埋伏圈套,恩公须熟思方好。”展爷道:“我与白玉堂虽无深交,却是道义相通,平素又无仇隙。见了他时,也不过以义字感化于他。他若省悟,同赴开封府了结此案,并不是谆谆与他对垒,以死相拚的主意。”太守听了,略觉放心。展爷又道:“如今奉恳太守,倘得一人熟识路径带我到卢家庄,足见厚情。”太守连连应允:“有,有。”即叫田忠将观察头领余彪唤来。不多时,余彪来到。见此人出五旬年纪,身量高大,参见了太守,又与展爷见了礼。便备办船只,约于初鼓起身。
展爷用毕饭,略为歇息,天已掌灯。急急扎束停当,别了太守,同余彪登舟,撑到卢家庄,到飞峰岭下将舟停住。展爷告诉余彪说:“你在此探听三日,如无音信,即刻回府禀告太守。候过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详文到开封府便了。”休彪领命。展爷弃舟上岭。此时已有二鼓,趁着月色来至卢家庄。只见一带高墙极其坚固,有个哨门是个大栅栏关闭,推了推却是锁着,折腰捡了一块石片,敲着栅栏,高声叫道:“里面有人么?”只听里面应道:“什么人?”展爷道:“俺姓展,特来拜访你家五员外。”里面说:“莫不是南侠称御猫、护卫展老爷么?”展爷道:“正是。你家员外可在么?”里面的道:“在家,在家。等了展老爷好些日了。略为少待,容我禀报。”展爷在外呆等多时,总不见出来,一时性发,又敲又叫。忽听得从西边来了一个人,声音却是醉了的一般,嘟嘟嚷嚷道:“你是呀?半夜三更这末大呼小叫的,连点规矩也没有!你若等不得,你敢进来,算你是好的!”说罢,他却走了。
展爷不由得大怒,暗道:“可恶这些庄丁们,岂有此理!这明是白玉堂吩咐,故意激怒于我。谅他纵有埋伏,吾何惧哉!”想罢,将手扳住栅栏,一翻身两脚飘起,倒垂势用脚扣住,将手一松,身体卷起,斜刺里抓住墙头。往下窥看,却是平地。恐有埋伏,却又投石问了一问,方才转身落下,竟奔广梁大门而来。仔细看时,却是封锁,从门缝里观时,黑漆漆诸物莫睹。又到两旁房屋看了看,连个人影儿也无。只得复往西去,又见一个广梁大门,与这边的一样。上了台阶一看,双门大开,门洞底下天花板上高悬铁丝灯笼,上面有朱红的“大门”二字。迎面影壁上挂着一个绢灯,上写“迎祥”二字。展爷暗道:“姓白的必是在此了。待我进去,看看如何。”一面迈步,一面留神,却用脚尖点地而行。转过影壁,早见垂花二门,迎面四扇屏风,上挂方角绢灯四个,也是红字“元”“亨”“利”“贞”。这二门又觉比外面高了些。展爷只得上了台阶,进了二门,仍是滑步而行。正中五间厅房却无灯光,只见东角门内隐隐透出亮儿来,不知是何所在。展爷即来到东角门内,又是台阶,比二门又高些。展爷猛然省悟,暗道:“是了。他这房子一层高似一层,竟是随山势盖的。”
上了台阶,往里一看,见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子,俱是灯烛辉煌,门却开在尽北头。展爷暗说:“这是甚么样子?好好五间平台,如何不在正中间开门,在北间开门呢?可见山野与人家住房不同,只知任性,不论式样。”心中想着,早已来到游廊。到了北头,见开门处是一个子口风窗。将滑子拨开,往怀里一带,觉得甚紧,只听咯吱吱咯吱吱乱响。开门时见迎面有桌,两边有椅,早见一人进里间屋去了,并且看见衣衿是松绿的花氅。展爷暗道:“这必是白老五,不肯见我,躲向里间去了。”连忙滑步跟入里间,掀起软帘,又见那人进了第三间,却露了半脸,颇似白玉堂形景。又有一个软帘相隔。展爷暗道:“到了此时,你纵然羞愧见我,难道你还跑得出这五间轩子不成?”赶紧一步,已到门口,掀起软帘一看,这三间却是通柁,灯光照耀真切。见他背面而立,头戴武生巾,身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足下官靴,俨然白玉堂一般。展爷呼道:“五贤弟请了。何妨相见。”呼之不应,及至向前一拉,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灯草做的假人,展爷说声:“不好!吾中计也!”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第五十四回 通天窟南侠逢郭老 芦花荡北岸获胡奇
且说展爷见了是假人,已知中计,才待转身,那知早将锁簧踏着,登翻了木板,落将下去。只听一阵锣声乱响,外面众人嚷道:“得咧!得咧!”原来木板之下,半空中悬着一个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要掉在里面往下一沉,四面的网套儿往下一拢,有一根大绒绳总结扣住,再也不能挣扎。
原来五间轩子犹如楼房一般,早有人从下面东明儿开了窗扇,进来无数庄丁将绒绳系下,先把宝剑摘下来,后把展爷缚住了。捆缚之时,说了无数的刻薄挖苦话儿。展爷到了此时,只好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又听有个庄丁说:“咱们员外同客饮酒,正入醉乡。此时天有三鼓,暂且不必回禀,且把他押在通天窟内收起来。我先去找着何头儿,将这宝剑交明,然后再去回话。”说罢,推推拥拥的往南而去。走不多时,只见有个石门,却是由山根凿出来的,虽是双门,却是一扇活的,那一扇是随石的假门。假门上有个大铜环。庄丁上前用力把铜环一拉,上面有消息将那扇活门撑开,刚刚进去一人,便把展爷推进去。庄丁一松手,铜环往回里一拽,那扇门就关上了。此门非从外面拉环,是再不能开的。
展爷到了里面,觉得冷森森一股寒气侵人,原来里面是个嘎嘎形儿,全无抓手,用油灰抹亮,惟独当中却有一缝,望时可以见天。展爷明白叫通天窟。借着天光,又见有一小横匾,上写“气死猫”三个红字。匾是粉白地的。展爷到了此时,不觉长叹一声道:“哎!我展熊飞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护卫之职,不想今日误中奸谋,被擒在此。”刚然说完,只听有人叫“苦”,把个展爷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何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姓郭名彰,乃镇江人氏。只因带了女儿上瓜州投亲,不想在渡船遇见头领胡烈,将我父女抢至庄上,欲要将我女儿与什么五员外为妻。我说女儿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亲就是为完成此事。谁知胡烈听了,登时翻脸,说小人不识抬举,就把我捆起来,监禁在此。”展爷听罢,气冲牛斗,一声怪叫道:“好白玉堂呀!你做的好事,你还称甚么义士!你只是绿林强寇一般。我展熊飞倘能出此陷阱,我与你誓不两立。”郭彰又问了展爷因何至此,展爷便说了一遍。
忽听外面嚷道:“带刺客!带刺客!员外立等。”此时已交四鼓。早见呼噜噜石门已开。展爷正要见白玉堂,述他罪恶,替郭老辨冤,急忙出来问道:“你们员外可是白玉堂?我正要见他!”气忿忿的,迈开大步,跟庄丁来至厅房以内,见灯烛光明,迎面设着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须,却是白面判官柳青,旁边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展爷已到,故意的大言不惭,谈笑自若。
展爷见此光景,如何按纳得住,双眼一瞪,一声吆喝道:“白玉堂!你将俺展某获住,便要怎么?讲!”白玉堂方才回过头来,佯作吃惊道:“嗳呀!原来是展兄。手下人如何回说我是刺客呢,实在不知。”连忙过来,亲解其缚,又谢罪道:“小弟实在不知展兄驾到,只说擒住刺客,不料却是“御猫”,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问柳青道:“柳兄不认得么?此位便是南侠展熊飞现授四品护卫之职,好本领,好剑法,天子亲赐封号“御猫”便是。”展爷听了,冷笑道:“可见山野的绿林,无知的草寇,不知法纪。你非君上,也非官长,何敢妄言刺客二字,说得无伦无理。这也不用苛责于你。但只是我展某今日误堕于你小巧奸术之中,遭擒被获。可惜我展某时乖运蹇,未能遇害于光明磊落之场,竟自葬送在山贼强徒之手,乃展某之大不幸也。”白玉堂听了此言,心中以为展爷是气忿的话头,他却嘻嘻笑道:“小弟白玉堂行侠尚义,从不打劫抢掠,展兄何故口口声声呼小弟为山贼盗寇。此言太过,小弟实实不解。”展爷恶唾一口道:“你此话哄谁!既不打劫抢掠,为何将郭老儿父女抢来,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儿不允,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内。似此行为,非强寇而何?还敢大言不惭,说侠义二字,岂不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听了,惊骇非常,道:“展兄此事从何说起?”展爷便将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话说了一遍。白玉堂道:“既有胡烈,此事便好办了。展兄请坐,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将郭彰带来。
不多时郭彰带到,伴当对他,指着白玉堂道:“这是我家五员外。”郭老连忙跪倒,向上叩头,口称:“大王爷爷,饶命呀,饶命!”展爷在旁听了呼他大王,不由哈哈大笑,忿恨难当。白玉堂却笑着道:“那老儿不要害怕。我非山贼盗寇,不是甚么大寨主。”伴当在旁道:“你称呼员外。”郭老道:“员外在上,听老儿诉禀。”便将带领女儿上瓜州投亲,被胡烈截住为给员外提亲,因未允,将小老儿囚禁在山洞之内,细细说了一遍。玉堂道:“你女儿现在何处?”郭彰道:“听胡烈说,将我女儿交在后面去,不知是何去处。”白玉堂立刻叫伴当近前道:“你去将胡烈好好唤来,不许提郭老者之事。倘有泄露,立追狗命。”伴当答应,实时奉命去了。
少时,同烈来到。胡烈面有得色,参见已毕。白玉堂已将郭老带在一边,笑容满面道:“胡头儿,你连日辛苦了!这几日船上可有甚么事情没有?”胡烈道:“并无别事。小人正要回禀员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过渡,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却与员外年纪相仿。小人见员外无家室,意欲将此女留下与员外成其美事,不知员外意下如何?”说罢,满脸忻然,似乎得意。白玉堂听了胡烈一片言语,并不动气,反倒哈哈大笑道:“不想胡头儿你竟为我如此挂心。但只一件,你来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
原来胡烈他弟兄两个,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只听胡烈道:“小人既来伺候员外,必当尽心报效;倘若不秉天良,还敢望员外疼爱?”胡烈说至此,以为必合了玉堂之心。他那知玉堂狠毒至甚,耐着性儿道:“好,好!真是难为你。此事可是我素来有这个意呀,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胡烈此时,惟恐别人争功,连忙道:“是小人自己巴结,一团美意,不用员外吩咐,也无别人告诉。”白玉堂回头向展爷道:“展兄可听明白了?”展爷已知胡烈所为,便不言语了。
白玉堂又问:“此女现在何处?”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白玉堂道:“很好。”喜笑颜开,凑到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个冲天炮泰山势,将胡烈踼倒。急擎宝剑,将胡烈左膀砍伤,疼得个胡烈满地打滚。上面柳青看了,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心中好生难受,又不敢劝解,又不敢拦阻。只听白玉堂吩咐伴当,将胡烈搭下去,明日交松江府办理。立刻唤伴当到后面将郭老女儿增娇叫丫环领至厅上,当面交与郭彰。又问他:“还有甚么东西?”郭彰道:“还有两个棕箱。”白爷连忙命人即刻抬来,叫他当面点明。郭彰道:“钥匙现在小老儿身上,箱子是不用检点的。”白爷叫伴当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了郭老,又派了头领何寿带领水手用妥船将他父女二人连夜送到瓜州,不可有误。郭彰千恩万谢而去。
此时已交五鼓,这里白爷笑盈盈的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窟之内,小弟如何知道胡烈所为,险些儿坏了小弟名头。但小弟的私事已结,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小弟跟随入都,但是我白某就这样随了兄台去么?”展爷道:“依你便怎么样呢?”玉堂道:“也无别的。小弟既将三宝盗来,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盗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风,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如不能时,展兄也就不必再上陷空岛了。”此话说至此,明露着叫展爷从此后隐姓埋名,再也不必上开封府了。展爷听了连声道:“很好,很好。我须要问明,在于何日盗宝?”白玉堂道:“日期近了,少了,显得为难展兄。如今定下十日期限;过了十日,展兄可悄地回开封府罢。”展爷道:“谁与你斗口。俺展熊飞只定于三日内就要得回三宝。那时不要改口。”玉堂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岂是丈夫所为。”说罢,彼此击掌。白爷又叫伴当将展爷送到通天窟内。可怜南侠被禁在山洞之内,手中又无利刃,如何能彀脱此陷阱。暂且不表。
再说郭彰父女跟随何寿来到船舱之内,何寿坐在船头顺流而下。郭彰悄悄向女儿增娇道:“你被掠之后,在于何处?”增娇道:“是姓胡的将女儿交与他妻子,看承得颇好。”又问:“爹爹如何见得大王,就能彀释放呢?”郭老便说起在山洞内遇见开封府展老爷号御猫的,多亏他见了员外,也不知是什么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释放。增娇听了,感念展爷之至。正在谈论之际,忽听后面声言:“船里头不要走了,五员外还有话说呢。快些拢住呀。”何寿听了,有些迟疑道:“方才员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话说呢?难道此时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对不过姓展的,连姓柳的也对不住了;慢说他等,就是我何寿,以后也就瞧他不起了。”
只见那只船如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见一人噗的一声,跳上船来。趁着月色看时,却是胡奇,手持利刃,怒目横眉,道:“何头儿且将他父女留下,俺要替哥哥报仇。”何寿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与他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员外之命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与你?有什么话,你找员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体。”胡奇听了,一瞪眼,一声怪叫道:“何寿!你敢不与我留下?”何寿道:“不留便怎么样?”胡奇举起扑刀,就砍将下来。何寿却未防备,不曾带得利刃,一哈腰提起一块船板,将刀迎住。此时郭彰父女在舱内叠叠连声喊叫:“救人呀,救人!”胡奇与何寿动手,究竟船板轮转太夯,何寿看看不敌。可巧脚下一跐,就势落下水去。两个水手一见,噗咚噗咚也跳在水内。胡奇满心得意,郭彰五内着急。
忽见上流赶下一只快船,上有五六个人,已离此船不远,声声喝道:“你这厮不知规矩!俺这芦花荡从不害人。你是晚生后辈呀,如何擅敢害人,坏人名头?俺来也!你往那里跑?”将身一纵,要跳过船来。不想船离过远,脚刚踏到船边,胡奇用扑刀一搠,那人将身一闪,只听噗咚一声,也落下水去。船已临近,上面“嗖”“嗖”“嗖”跳过三人,将胡奇裹住,各举兵刃。好胡奇!力敌三人,全无惧怯。谁知那个先落水的,探出头来偷看热闹。见三个伙伴逼住胡奇,看看离自己不远,他却用手把胡奇的怀子骨揪住,往下一拢,只听噗咚掉在水内。那人却提定两脚不放,忙用篙钩搭住,拽上船来捆好。头向下,脚朝上,且自控水。众人七手八脚,连郭彰父女船只驾起,竟奔芦花荡而来。
原来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听见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救了郭老父女。赶至泊岸,胡奇已醒,虽然喝了两口水,无甚要紧。大家将他扶在岸上,推拥进庄。又差一个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娇,差个少年有力的背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村,先差人通报大官人二官人去。
此时天有五鼓之半。这也是兆兰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紧急之事,无论三更半夜,只管通报,决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听见拿住个私行劫掠谋人害命的,却在南荡境内,幸喜擒来,救了二人,连忙来到待客厅上。先把郭增娇交在小姐月华处,然后将郭彰带上来,细细追问情由。又将胡奇来历问明,方知他是新近来的,怨不得不知规矩则例。正在讯问间,忽见丫环进来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
不知丁母为着何事,下回分晓。
第五十五回 透消息遭困螺蛳轩 设机谋夜投蚯蚓岭
且说丁家兄弟听见丁母叫他二人说话。大爷道:“原叫将此女交在妹子处;惟恐夜深惊动老人家。为何太太却知道了呢?”二爷道:“不用猜疑,咱弟兄进去,便知分晓了。”弟兄二人往后而来。
原来郭增娇来到月华小姐处,众丫环围着他问。郭增娇便说起如何被掠,如何遭逢姓展的搭救。刚说到此,跟小姐的亲近丫环,就追问起姓展的是何等样人。郭增娇道:“听说是什么御猫儿,现在也被擒困住了。”丫环听到展爷被擒,就告诉了小姐。小姐暗暗吃惊,就叫他悄悄回太太去。自己带了郭增娇来到太太房内。太太又细细的问了一番,暗自思道:“展姑爷既来到松江,为何不到茉花村,反往陷空岛去呢?或者是兆兰兆蕙明知此事,却暗暗的瞒着老身不成。”想到此,疼女婿的心盛,立刻叫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