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 第 7 页/共 24 页

且说南侠将季娄儿提至旷野,拔剑斩讫。见斜刺里有一婉蜒小路,以为从此可以奔至大路,信步行去。见面前一段高墙,细细看来,原来是通真观的后阁,不由得满心欢喜,自己暗暗道:“不想倒走近便了。我何不从后面而入,岂不省事?”将身子一纵,上了墙头,翻身躯轻轻落在里面,蹑步悄足行来。偶见跨所内灯光闪的,心中想道:“此时已交三鼓之半,为何尚有灯光?我何不看看呢。”用手推门,却是关闭,只得飞身上了墙头。见人影照在窗上,仿佛小道士谈月光景。忽又听见妇人说道:“你我虽然定下此计,但不知我姐姐顶替去了,人家依与不依。”又听得小道士说:“他纵然不依,自有我那岳母答复他,怕他怎的!你休要多虑,趁此美景良宵,且自同赴阳台要紧。”说着,便立起身来。展爷听到此处,心中暗道:“原来小道士作此暗昧之事,也就不是出家的道理了!且待明日再作道理。”展爷刚转身,忽又听见妇人说道:“我问问你,你说庞太师暗害包公,此事到底是怎么样了?”展爷听了此句,连忙缩脚侧听。只听谈月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此法百发百中,现今在庞太师花园设坛,如今业已五日了;赶到七日,必然成功。那时得谢银一千两,我将此银偷出,咱们远走高飞,岂不是长久夫妻么?”   展爷听了,登时惊疑不止,连忙落下墙来,赶到前面殿内,束束包裹,并不换衣,也不告辞,竟奔汴梁城内而来。不过片时工夫,已至城下,见满天星斗,听了听正打四更。展爷无奈何,绕过护城河,来至城下,将包袱打开,把爬城索取出,依法安好,一步一步上得城来;将爬城索取上,上面安好,坠城而下。脚落实地,将索抖下,收入包袱内,背在肩上,直奔庞太师府而来。来至花园墙外,找了棵小树将包袱挂上,这才跳进花园。只见高结法台,点烛焚香,有一老道披着发在上面作法。展爷暗暗步上高台,在老道身后,悄悄的抽出剑来。   不知老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注释:   孀居——守寡。   周济——对穷困的人给予物质上的帮助。 第二十一回 掷人头南侠惊佞党 除邪祟学士审虔婆   且说邢吉正在作法,忽感到脑后寒光一缕,急将身体一闪,已然看见展爷目光炯炯,杀气腾腾,一道阳光直奔瓶上。所谓“邪不侵正”,只听得拍的一声响亮,将个瓶子炸为两半。老道见他法术已破,不觉哎哟了一声,栽下法台。展爷恐他逃走,翻身赶下台来。老道刚然爬起要跑,展爷抽后就是一脚。老道往前一扑,爬在地下。展爷即上前从脑后手起剑落,已然身首异处。展爷斩了老道,重新上台来细看,见桌上污血狼藉,当中有一个木头人儿。连忙轻轻提出,低头一看,见有围桌,便扯了一块,将木头人儿包裹好了,揣在怀内。下得台来,提了人头,竟奔书房而来。此时已有五鼓之半。   且说庞吉正与庞福在书房,说道:“今日天明已是六日,明日便可成功。虽然报了杀子之仇,只是便宜他全尸而死。”刚说至此,只听得喀嚓的一声,把窗户上大玻璃打破,掷进一个毛茸茸、血淋淋的人头来。庞吉猛然吃这一吓,几乎在椅子上栽倒。旁边庞福吓得缩作一团。迟了半晌,并无动静,庞贼主仆方才仗着胆子,掌灯看时,却是老道邢吉的首级。庞吉忽然省悟:“这必是开封府暗遣能人,前来破了法术,杀了老道。”即叫庞福传唤家人四下里搜寻,哪里有个人影。只得叫人打扫了花园,埋了老道尸首,撤去法台,忿忿悔恨而已。   且说南侠离了花园,来至墙外树上,将包裹取下,拿了大衫披在身上,直奔开封。只见内外灯烛辉煌,俱是守护相爷,连忙叫人通报。公孙先生闻听展爷到来,不胜欢喜,便同四勇士一并迎将出来。刚然见面,不及叙寒温,展爷便道:“相爷身体久安么?”公孙先生诧异,道:“吾兄何以知之?”展爷道:“且到里面,再为细讲。”大家拱手来至公所,将包裹放下。彼此逊坐,献茶已毕。公孙策便问展爷:“何以知道相爷染病,请道其详。”南侠道:“说起来话长。众位贤弟且看此物,便知分晓。”说罢,怀中掏出一物,连忙打开,却是一块围桌片儿,里面裹定一个木头人儿。公孙策接来,与众人在灯下仔细端详,不解其故。公孙策又细细看出,上面有字,仿佛是包公的名字与年庚,不觉失声道:“嗳哟!这是使的魇魔法儿罢。”展爷道:“还是老先生大才,猜的不错。”众人便问展爷:“此物从何处得来?”展爷才待要说,只见包兴从里跑出来道:“相爷已然醒来,今已坐起、现在书房喝粥呢。派我出来,说与展义士一同来的,叫我来请进书房一见。不知展爷来也不曾?”大家听了,各各欢喜。原是灯下围绕着看木头人儿,包兴未看见展爷,倒是展爷连忙站起,过来见了包兴。包兴只乐得心花开放,便道:“果然展爷来了。请罢,我们相爷在书房恭候呢。”   此时公孙先生同定展爷立刻来至书房,参见包公。包公连忙让坐。展爷告坐,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公孙主簿在侧首下位相陪。只听包公道:“本阁屡叨义士救护,何以酬报?即如今若非义士;我包某几乎一命休矣!从今后务望义士常在开封,扶助一二,庶不负渴想之诚。”展爷连说:“不敢,不敢。”公孙策在旁答道:“前次相爷曾差人去到尊府聘请吾兄,恰值公出未回,不料吾兄今日才到。”展爷道:“小弟萍踪无定。因闻得老爷拜了相,特来参贺。不想在通真观闻得老爷得病原由,故此连夜赶来。果然老爷病体痊愈,在下方能略尽微枕。这也是相爷洪福所致。”包公与公孙策闻听展爷之言,不甚明白,问:“通真观在哪里?如何在那里听得信呢?”展爷道:“通真观离三宝村不远。”便说起夜间在跨所听见小道士与妇人言语,“因此急急赶到太师的花园,正见老道拜坛,瓶子炸了,将老道杀死,包了木人前来。”展爷滔滔不断,述说了一遍。包公闻听,如梦方醒。公孙策在旁道:“如此说来,黄寡妇一案也就好办了。”一句话提醒包公,说:“是呀,前次那婆子她说不见了女儿,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公孙策连忙称:“是,相爷所见不差。”复又站起身来,将递摺子告病,圣上钦派陈林前来看视并赏御医诊视,一并禀明。包公点头,道:“既如此,明日先生办一本参奏的摺子,一来恭请圣安,销假谢恩;二来参庞太师善用魇魔妖法,暗中谋害大臣,即以木人并杀死的老道邢吉为证。我于后日五鼓上朝呈递。”包公吩咐已毕,公孙策连忙称“是”。只见展爷起身告辞,因老爷初愈,惟恐劳了神思。包公便叫公孙策好生款待。二人作别,离了书房。   此时天已黎明,包公略为歇息,自有包兴、李才二人伺候。外面公所内,展爷与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各叙阔别之情。展爷又将得闻相爷欠安的情由,述说一遍。大家闻听,方才省悟,不胜欢喜。虽然熬了几夜未能安眠,到了此时,各各精神焕发,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云外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长”,是再不能错的。彼此正在交谈,只见伴当人等安放杯筷,摆上酒肴,极其丰盛。却是四勇士于展爷见包公之时,便吩咐厨房赶办肴馔,与展爷接风掸尘,彼此大家庆贺。因这些日子相爷欠安,闹的上下沸腾,各各愁烦焦躁,谁还拿饭当事呢!不过是喝几杯闷酒而已。今日这一畅快,真是非常之乐,换盏传杯,高谈阔论,说到快活之时、投机之处,不由得哈哈大笑,欢呼振耳。惟有四爷赵虎比别人尤其放肆,杯杯净,盏盏干,乐得他手舞足蹈。   包兴忽然从外面进来,大家彼此让坐。包兴满面笑容,道:“我奉相爷之命出来派差,抽空特来敬展爷一二杯。”展爷忙道:“岂敢,岂敢。适才酒已过量,断难从命。”包兴哪里肯依。赵虎在旁撺掇,定要叫展爷立饮三杯。还是王朝分解,叫包兴满满斟上了一盏敬展爷。展爷连忙接过,一饮而尽。大家又让包兴坐下。包兴道:“我是不得空儿的,还要复命相爷。”公孙策问道:“此时相爷又派出什么差使呢?”包兴道:“相爷方才睡醒,喝了粥,吃了点心,便立刻出签,叫往通真观捉拿谈明、谈月和那妇人,并传黄寡妇、赵国盛一齐到案。大约传到,就要升堂办事,可见相爷为国为民时刻在念,真不愧首相之位,实乃国家之大幸也!”包兴告辞,上书房回话去了。   这里众人听见相爷升堂,大家不敢多饮。惟有赵虎已经醉了,连忙用饭已毕,公孙策便约了展爷来至自己屋内,一壁说话,一壁打算参奏的招底。   此时已将谈明、谈月并金香、玉香以及黄寡妇、赵国盛,俱各传到。包公立刻升堂。喊了堂,入了座,便吩咐先带谈明。即将谈明带上堂来,双膝跪倒。见他有三旬以上,形容枯瘦,举止端详,不像个作恶之人。包公问道:“你就是叫谈明的么?快将所作之事报上来。”谈明向上叩头,道:“小道士谈明,师傅邢吉,在通真观内出家。当初原是我师徒二人,我师傅邢吉每每作些暗昧之事,是小道时常谏劝,不但不肯听劝,反加责处,因此小道忧思成病。不料后来小道有一族弟,他来看视小道。因他赌博宿娼,无所不为,闹的甚是狼狈,原是探病为由,前来借贷。小道如何肯理他呢?他便哀求啼哭。谁知被师傅邢吉听见,将他叫去,不知怎么三言两语,也出了家了。登时换了衣服鞋袜,起名叫作谈月。嗳哟!老爷呀!自谈月到了庙中,我师傅如虎生翼。他二人作的不尴不尬之事,难以尽言。后来我师傅被庞太师请去,却是谈月跟随,小道在庙看守。忽见一日夜间,有人敲门,小道连忙开了山门一看,只见谈月带了个少年小道一同进来。小道以为是同道。不然,又不知是他师徒行的什么鬼祟。小道也不敢管,关了山门,便自睡了。至次日,小道因谈月带了同道之人,也应当见礼,小道便到跨所,进去一看,就把小道吓慌了。谁知不是道士,却是个少年女子,在那里梳头呢,小道才要抽身,却见谈月小解回来,便道:“师兄既已看见,我也不必隐瞒,此女乃是我暗里带来。无事便罢,如要有事,自有我一人承当,惟求师兄不要声张就是了。’老爷想,小道素来受他的挟制,他如此说,小道还能管他么?只得诺诺退去,求其不加害于我,便是万幸了。自那日起,他每日又到庞太师府中去,出去时便将跨所封锁;回来时,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不想今日他刚要走,就被老爷这里去了多人,将我等拿获。这便是实在事迹。小道敢作证见,再不敢撒谎的。”老爷听罢,暗暗点头道:“看此道不是作恶之人,果然不出所料。”便吩咐带在一旁。   便带谈月。只见谈月上堂跪倒。老爷留神细看,见他约有二旬年岁,生得甚是俏丽,两个眼睛滴溜嘟噜的乱转,已露出是个不良之辈了。又见他满身华裳,更不是出家的形景。老爷将惊堂木一拍,道:“奸人妇女,私行拐带,这也是你出家人作的么?讲!”谈月才待开言,只见谈明在旁厉声道:“谈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你可要从实招上去。我方才将你所作所为,俱各禀明了。”一句话把个谈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据实招道:“小道谈月,因从那黄寡妇门口经过,只见有两个女子,一个极丑,一个很俊,小道便留心。后来一来二去,渐渐的熟识。每日见那女子门前站立,彼此俱有眷恋之心,便暗定私约,悄从后门出入。不想被黄寡妇撞见,是小道多用金帛买嘱黄寡妇,便应允了。谁知后来赵家要迎娶,黄寡妇着了急了,便定了计策。就那日迎娶的夜里,趁着忙乱之际,小道算是俗家的亲戚,便将玉香改妆,私行逃走。彼时已与金香说明。她原是长的丑陋,无人聘娶,莫若顶替去了;到了那里,生米已成熟饭,他也就反悔不来了。心想是个巧宗儿。谁知今日犯在当官。”说罢,往上磕头。包公问道:“你用多少银子买嘱了黄寡妇?”谈月道:“纹银三百两。”包公问道:“你一个小道士,哪里有许多银子呢?”谈月道:“是偷我师傅的。”包公道:“你师傅哪有许多银子呢?”谈月道:“我师傅原有魇魔神法,百发百中。若要害人,只用桃木做个人儿,上面写着名姓年庚,用污血装在瓶内。我师傅作起法来,只消七日,那人便气绝身亡。只因老包……”说至此,自己连忙啐了一口,“呸!呸!只因老爷有杀庞太师之子之仇,庞太师怀恨在心,将我师傅请去,言明作成此事,谢银一千五百两。我师傅先要五百两,下欠一千两,等候事成再给。。”包公听罢,便道:“怪得你还要偷你师傅一千两,与玉香远走高飞,作长久夫妻呢!这就是了。”谈月听了此言,吃惊不小:“此话是我与玉香说的,老爷如何知道呢?必是被谈明悄悄听去了。”他哪里知道,暗地里有个展爷与他泄了底呢。先将他二人带将下去,吩咐带黄寡妇母女上堂。   不知如何审办,且听下回分解。   ——   注释:   屡叨——叨即叨扰,指多次打扰。 第二十二回 金銮殿包相参太师 耀武楼南侠封护卫   且说包公审明谈月,吩咐将黄寡妇母女三人带上来。只见金香果然丑陋不堪,玉香虽则俏丽,甚是妖淫。包公便问黄寡妇:“你受了谈月三百两,在于何处?”黄寡妇已知谈月招承,只得吐实,禀道:“现藏在家中柜底内。”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赃。将她母女每人拶了一拶,发在教坊司:母为虔婆,暗合了贪财卖好之意;女为娼妓,又随了倚门卖俏之心。金香自惭貌陋,无人聘娶,情愿身入空门为尼。赃银起到,偿了赵国盛银五十两,着他另外择娶。谈明素行谨慎,即着他在通真观为观主。谈月定了个边远充军,候参奏下来,质对明白,再行起解。审判已明,包公退堂,来至书房。此时公孙先生已将招底办妥,请示。包公看了,又将谈月的口供叙上了几句,方叫公孙策缮写,预备明日五鼓参奏。   至次日,天子临轩。包公出班,俯伏金阶。仁宗一见包公,满心欢喜,便知他病体痊愈,急速宣上殿来。包公先谢了恩,然后将招子高捧,谨呈御览。圣上看毕,又有桃木人儿等作证,不觉心中辗转道:“怪道包卿得病,不知从何而起,原来暗中有人陷害。”又一转想:“庞吉你乃堂堂国戚,如何行此小人暗昧之事?岂有此理!”想至此,即将庞吉宣上殿来,仁宗便将参招掷下。庞吉见龙颜带怒,连忙捧读,不由的面目更色,双膝跪倒,惟有俯首伏罪而已。圣上痛加申饬,念他是椒房之戚,着从宽罚俸三年。天子又安慰了包公一番,立时叫庞吉当面与包公陪罪。庞贼遵旨,不敢违背,只得向包公跟前谢过。包公亦知他是国戚,皇上眷顾,而且又将他罚俸,也就罢了。此事幸亏和事的天子,才化为乌有。二人重新又谢了恩。大家朝散,天子还宫。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便在内阁料理这几日公事。只见圣上亲派内辅出来宣旨道:“圣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包公闻听,即随内辅进内,来至修文殿,朝了圣驾。天子赐座。包公谢恩。天子便问道:“卿六日未朝,朕如失股肱,不胜郁闷。今日见了卿家,方觉畅然。”包公奏道:“臣猝然遘疾,有劳圣虑,臣何以克当。”天子又问道:“卿参招上义士展昭,不知他是何如人?”包公奏道:“此人是个侠士,臣屡蒙此人救护。”便说:“当初赶考时路过金龙寺,遇凶僧陷害,多亏了展昭将臣救出;后来奉旨陈州放赈,路过天昌镇擒拿刺客项福,也是此人;即如前日在庞吉花园破了妖魔,也是此人。”天子闻听,龙颜大悦,道:“如此说来,此人不独与卿有恩,他的武艺竟是超群的了。”包公奏道:“若论展昭武艺,他有三绝:第一,剑法精奥;第二,袖箭百发百中;第三,他的纵跃法,真有飞檐走壁之能。”天子听至此,不觉鼓掌大笑,道:“朕久已要选武艺超群的,未得其人。今听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此人可现在否?”包公奏道:“此人现在臣的衙内。”天子道:“既如此,明日卿家将此人带领入朝,朕亲往耀武楼试艺。”   包公遵旨,叩辞圣驾,出了修文殿,又来到内阁。料理官事已毕,乘轿回至开封,至公堂落轿,复将官事料理一番。退堂,进了书房。包兴递茶。包公叫:“请展爷。”不多时,展爷来到书房。包公便将今日圣上旨意,一一述说。“明早就要随本阁入朝,参见圣驾。”展爷到了此时虽不愿意,无奈包公已遵旨,只是谦逊了几句:“惟恐艺不惊人,反要辜负了相爷一番美意。”彼此又叙谈了多少时,方才辞了包相,来到公所之内,此时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爷明日引见,一个个见了,未免就要道喜。大家又聚饮一番。   至次日五鼓,包公乘轿,展爷乘马,一同入朝伺候。驾幸耀武楼,合朝文武扈从,天子来至耀武楼,升了宝座。包公便将展昭带至丹墀,跪倒参驾。圣上见他有三旬以内年纪,气字不凡,举止合宜,龙心大悦。略问了问家乡籍贯。展昭一一奏对,甚是明晰。天子便叫他舞剑,展爷谢恩,下了丹墀,早有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暗暗跟来,将宝剑递过。展爷抱在怀中,步上丹墀,朝上叩了头,将袍襟略为掖了一掖,先有个开门式,只见光闪闪,冷森森,一缕银光翻腾上下。起初时身随剑转,还可以注目留神;到后来竟使人眼花缭乱。其中的削砍劈剁,勾挑拨刺,无一不精。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众人,无不暗暗喝采,惟有四勇士更为关心,仰首翘望,捏着一把汗,在那里替他用力,见他舞到妙处,不由的甘心佩服:“真不愧‘南侠,二字。”展爷这里施展平生学艺,招招用意,处处留心,将剑舞完,仍是怀中抱月的架式收住,复又朝上磕头。见他面不更色,气不发喘。   天子大乐,便问包公道:“真好剑法!怪不得卿家夸奖,他的袖箭又如何试法?”包公奏道:“展昭曾言,夜间能打灭香头之火。如今白昼,只好用较射的木牌,上面糊上白纸,圣上随意点上三个朱点,试他的袖箭。不知圣意若何?”天子道:“甚合朕意。“谁知包公早已吩咐预备下了,自有执事人员将木牌拿来。天子验看,上面糊定白纸,连个黑星皱纹一概没有”由不得提起朱笔,随意点了三个大点,叫执事人员随展昭去,该立于何处任他自便。因袖箭乃自己炼就的步数远近,与别人的兵刃不同。展昭深体圣意,随执事人员下了丹墀,斜行约二三十步远近,估量圣上必看得见,方叫人把木牌立稳。左右俱各退后。展昭又在木牌之前,对着耀武楼遥拜。拜毕,立起身来,看准红点,翻身竟奔耀武楼。跑来约有二十步,只见他将左手一扬,右手便递将出去,只听木牌上拍的一声;他便立住脚,正对了木牌,又是一扬手,只听那边木牌上又是一声拍;展爷此时却改了一个卧虎势,将腰一躬,脖项一扭,从胳肢窝内将右手往外一推,只听得拍,将木牌打的乱晃,展爷一伏身,来到丹墀之下,往上叩头。此时己有人将木牌拿来,请圣上验看。见三枝八寸长短的袖箭,俱各钉在朱红点上,惟有末一枝已将木牌钉透。天子看了,甚觉罕然,连声称道:“真绝技也!”   包公又奏:“启上吾主,展昭第三技乃纵跃法,非登高不可,须脱去长衣方能灵便。就叫他上对面五间高阁,我主可以登楼一望,看的始能真切。”天子道:“卿言甚是。”圣上起身,刚登扶梯,便传旨:“所有大臣俱各随朕登楼,余者俱在楼下。”便有随事内监回身传了圣旨。包公领班,慢慢登了高楼。天子凭栏入座,众臣环立左右。   展昭此时已将袍服脱却,扎缚停当。四爷赵虎不知从何处暖了一杯酒来,说道:“大哥且饮一杯助助兴,提提气。”展爷道:“多谢贤弟费心。”接过一饮而尽。赵爷还要斟时,见展爷已走出数步。楞爷却自己悄悄的饮了三杯,过来翘着脚儿,往对面阁上观看。   单说展爷到了阁下,转身又向耀武楼上叩拜。立起来,他便在平地上鹭伏鹤行,徘徊了几步。忽见他身体一缩,腰背一躬,嗖的一声,犹如云中飞燕一般,早已轻轻落在高阁之上。这边天子惊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何一转眼间就上了高阁呢?”众臣宰齐声夸赞。此时展爷显弄本领,走到高阁柱下,双手将柱一搂,身体一飘,两腿一飞,嗤、嗤、嗤、嗤顺柱倒爬而上。到了柁头,用左手把住,左腿盘在柱上,将虎体一挺,右手一扬,作了个探海势。天子看了,连声赞“好”。群臣以及楼下人等无不喝采。又见他右手抓住椽头,滴溜溜身体一转,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却转过左手,找着椽头,脚尖几登定檀方,上面两手倒把,下面两脚拢步,由东边串到西边,由西边又串到东边。串来串去,串到中间,忽然把双脚一拳,用了个卷身势往上一翻,脚跟登定瓦陇,平平的将身子翻上房去。天子看至此,不由失声道:“奇哉!奇哉!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般。”谁知展爷在高处业已听见,便在房上与圣上叩头。众人又是欢喜,又替他害怕。只因圣上金口说了“御猫”二字,南侠从此就得了这个绰号,人人称他为御猫。此号一传不知紧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汉,人人奇材,个个豪杰。若非这些异人出仕,如何平定襄阳的大事。后文慢表。   当下仁宗天子亲试了展昭的三艺,当日驾转还宫,立刻传旨:“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就在开封府供职。”包公带领展昭望阙叩头谢恩。诸事已毕,回转开封。包公进了书房,立刻叫包兴备了四品武职服色送与展爷。展爷连忙穿起,随着包兴来到书房,与包公行礼。包公哪里肯受,逊让多时,只受了半礼。展爷又叫包兴进内在夫人跟前代白,就说展昭与夫人磕头。包兴去了多时,回来说道:“夫人说,老爷屡蒙展老爷护救,实实感谢不尽。日后还要求展老爷时时帮助相爷。给展老爷道喜,礼是不敢当的。”展爷恭恭敬敬,连连称“是”。包公又告诉他:“明早具公服上朝,本阁替你代奏谢恩。”展爷谢道:“卑职谨依钧命。”说罢,退出,来到公所。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逊让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时,摆上丰盛酒肴。这是众人与展爷贺喜的。公孙策为首,便要安席敬酒。展爷哪里肯依,便道:“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当外人看了。”大家见展爷如此,公议共敬三杯。展爷领了,谢过众人,彼此就座。饮酒之间,又提起今日试艺,大家赞不绝口。展爷再三谦逊,毫无自满之意,大家更为佩服。   正在饮酒之际,只见包兴进来,大家让坐。包兴道:“实实不能相陪,相爷叫我来请公孙先生来了。”众人便问何事。包兴道:“方才老爷进内,吃了饭出来,便到书房,叫请公孙先生。不知为着何事。”公孙策暂向众人告辞,同包兴进内,往书房去了。这里众人纳闷,再也测度不出是为什么事来。不多一会,只见公孙策出来,大家便问:“相爷呼唤,有何台谕?”公孙策道:“不为别的,一来给展大哥办理谢恩招子;二来为前在修文殿召见之时,圣上说了一句几天没见咱家相爷如失股肱,相爷因想起国家总以选拔人才为要。况有太后入宫大庆之典礼,宜加一科,为国求贤。叫我打个条陈摺底儿,请开恩科。”展爷道:“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既如此,咱们吃饭罢,不可耽搁了贤弟正事。”公孙策道:“一个招底也甚容易,何必太忙。”展爷道:“虽则如此,相爷既然吩咐,想来必是等着看呢。你我朝夕聚首,何争此一刻呢?”公孙策听展爷说得有理,只得要饭来。大家用毕,离席,散坐吃茶。公孙先生得便来到自己屋内,略为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交包兴请示相爷看过,立刻缮写清楚,预备明日呈递。   至次日五鼓,包公带领展爷到了朝房,伺候谢恩。众人见了展爷,无不悄悄议论夸赞。又见展爷穿着簇新的四品武职服色,越显得气宇昂昂,威风凛凛,真真令人羡慕之中可畏可亲。及至圣上升殿,展爷谢过恩后,包公便将加恩科的本章递上。天子看了甚喜,朱批依议,发到内阁,立刻出抄,颁行各省。所有各处文书一下,人人皆知。   不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注释:   虔婆——旧时开设妓院的妇女。   申饬——告诫。   股肱——比喻左右辅助得力的人。   猝然——突然,出乎意外。   遘疾——染病。   扈从——帝王或官吏的随从。 第二十三回 洪义赠金夫妻遭变 白雄打虎甥舅相逢   且说恩科文书行至湖广,便惊动了一个饱学之人。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南安善村居住,姓范名仲禹,妻子白氏玉莲,孩儿金哥年方七岁,一家三口度日。他虽是饱学名士,却是一个寒儒,家道艰难,止于糊口。一日,会文回来,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白氏一见,不知丈夫为着何事,或者与人合了气了,便向前问道:“相公今日会文回来,为何不悦呢?”范生道:“娘子有所不知,今日与同窗会文,却未作课,见他们一个个装束行李,张罗起身。我便问他:‘如此的忙迫,要往哪里去?’同窗朋友道:‘怎么?范兄你还不知道么?如今圣上额外的旷典,加了恩科,文书早已行到本省。我们尚要前去赴考,何况范兄呢!范兄若到京时,必是鳌头独占了。’是我听了此言,不觉扫兴而归。娘子,你看家中一贫如洗,我学生焉能到得京中赴考呢?”说罢,不觉长叹了一声。白氏道:“相公,原来如此。据妾心想来,此事也是徒愁无益。妾身也久有此意。我自别了母亲,今已数年之久,原打算相公进京赴考时,妾身意欲同相公一同起身,一来相公赴考,二来妾身也可顺便探望母亲。无奈事不遂心,家道艰难,也只好置之度外了。”白氏又劝慰了丈夫许多言语。范生一想,原是徒愁无益之事,也就只好丢开。   至次日清晨,正在梳洗,忽听有人叩门。范生连忙出去,开门一看,却是个知己的老朋友刘洪义,不胜欢喜。二人携手,进了茅屋,因刘洪义是个年老之人,而且为人忠梗,素来白氏娘子俱是不回避的,便上前与伯伯见礼。金哥也来拜揖。刘老者好生欢喜。逊坐烹茶。刘老者道:“我今来特为一事,与贤弟商议。当今额外旷典,加了恩科,贤弟可知道么?”范生道:“昨日会文去方知。”刘老者道:“贤弟既已知道,可有什么打算呢?”范生叹道:“别人可瞒,似老兄跟前,小弟焉敢撒谎,兄看室如悬磬,叫小弟如之奈何?”说罢,不觉凄然。刘老一见,便道:“贤弟不要如此。但不知赴京费用可得多少呢?”范生道:“此事说来,尤其叫人为难。”便将昨日白氏欲要顺便探母的话,说了一遍。刘老者闻听,连连点头:“人生莫大于孝,这也是该当的。如此算来,约用几何呢?”范生答道:“昨日小弟细细盘算,若三口人一同赴京,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两。一时如何措办得来呢?也只好丢开罢了。”刘老者闻听,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待我与你筹划筹划去。倘得事成,岂不是件好事呢?”范生连连称谢。刘老者立起身来要走。范生断不肯放,是必留下吃饭。刘老者道:“吃饭是小事,惟恐耽误了正事,容我早早回去,张罗张罗事情要紧。”范生便不肯紧留,送出柴门。分别时,刘老者道:“就是明日罢,贤弟务必在家中听我的信息。”说罢,告别而去。   范生送了刘老者回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叹:欢喜的是,事有凑巧;感叹的是,自己艰难却又赘累朋友。又与白氏娘子望空扑影地盘算了一回。到了次日,范生如坐针毡一般,坐立不安,时刻盼望。好容易天将交午,只听有人叩门,范生忙将门开了,只见刘老者拉进一头黑驴,满面是汗,喘吁吁地进来,说道:“好黑驴!许久不骑他,他就闹起手来了。一路上累的老汉通身是汗。”说着话,一同来到屋内坐下,说道:“幸喜事已成就,竟是贤弟的机遇。”一壁说着,将驴上的钱袋儿从外面拿下来,放在屋内桌上;掏出两封银子,又放在床上,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贤弟与弟妇带领侄儿可以进京了。”范生此时真是喜出望外,便道:“如何用的了这许多呢?再者不知老兄如何惜来,望乞明白指示。”刘老者笑道:“贤弟不必多虑。此银也是我相好借来的,并无利息;纵有利息,有我一面承管。再者银子虽多,贤弟只管拿去。俗语说的好:‘穷家富路。’我又说句不吉祥的话儿,倘若贤弟落了孙山,就在京中居住,不必往返跋涉。到了明年就是正科,岂不省事?总是宽余些好。”范生听了此言有理,知道刘老为人豪爽,也不致谢,惟有铭感而已。刘老又道:“贤弟起身应用何物,也当办理。”范生道:“如今有了银子,便好办了。”刘老者道:“既如此,贤弟便计虑明白。我今日也不回去了,同你上街办理行装。明日极好的黄道日期,就要起身才好。”范生便同刘老者牵了黑驴,出柴门,竟奔街市制办行装。白氏在家中,也收拾起身之物。到了晚间,刘老与范生同来,一同收拾行李,直闹到三鼓方歇。所有粗使的家伙以及房屋,俱托刘老者照管。刘老者上了年纪之人,如何睡的着;范生又惦念着明日行路,也是不能安睡。二人闲谈,刘老者便嘱咐了多少言语,范生一一谨记。   刚到黎明,车子便来,急将行李装好。白氏拜别了刘伯伯,不觉泪下。母子二人上车。刘老者便道:“贤弟,我有一言奉告。”指着黑驴道:“此驴乃我蓄养多年,我今将此驴奉送,贤弟骑上京去便了。”范生道:“既蒙兄赐,不敢推辞。”范生拉了黑驴出柴门。二人把握,难割难舍,不忍分离。范生哭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刘老者硬着心肠,说:“贤弟请乘骑,恕我不远送了。”说罢,竟自进了柴门。范生只得含悲去了。这里刘老者封锁门户,照看房屋,这且不表。   单言范生一路赴京,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却是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都,找了住所,安顿家小。范生就要到万全山寻找岳母去,倒是白氏拦住,道:“相公不必太忙。原为的是科场而来,莫若场后诸事已毕,再去不迟。一来别了数年,到了那里,未免有许多应酬,又要分心。目下且养心神,候场务完了,我母子与你同去。二来相别许久,何争此一时呢?”范生听白氏说的有理,只得且料理科考,投文投卷。   到场期已近,却是奉旨钦派包公首相的主考,真是至正无私,利弊全消。范生三场完竣,甚是得意,因想:“妻子同来,原为探望岳母,场前贤妻体谅于我,恐我分心劳神。迟到如今,我若不体谅贤妻,她母女分别数载之久,今离咫尺,不能使她母女相逢,岂不显得我过于情薄么?”于是备上黑驴,觅了车辆,言明送至万全山即回。夫妻父子三人,锁了寓所的门,一直竟奔万全山而来。   到了万全山,将车辆打发回去,便同妻子入山寻找白氏娘家,以为来到便可以找着,谁知问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范生不由的烦躁起来,后悔不该将车打发回去。原打算既到了万全山,总然再有几里路程,叫妻子乘驴抱了孩儿,自己也可以步行,他却如何料得到竟会找不着呢。因此便叫妻子带同孩儿在一块青石上歇息,将黑驴放青龈草,自己便放开脚步,一直出了东山口,逢人便问,并无有一个知道白家的。心中好生气闷,又记念着妻子,更搭着两腿酸疼,只得慢慢踱将回来。及至来到青石之处,白氏娘子与金哥俱各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急得眼似金铃,四下了望,哪里有个人影儿呢。到了此时,不觉高声呼唤,声音响处,山鸣谷应,却有谁来答应?唤够多时,声哑口干,也就没有劲了,他就坐在石上,放声大哭。   正在悲恐之际,只见那边来个年老的樵人,连忙上前问道:“老丈,你可曾见有一妇人带领个孩儿么?”樵人道:“见可见个妇人,井没有小孩子。”范生即问道:“这妇人在哪里?”樵人摇首,道:“说起来凶得很呢。足下,你不晓得离此山五里远,有一村名唤独虎庄,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此人凶悍非常,抢掠民间妇女。方才见他射猎回来,马上驮一个啼哭的妇人,竟奔他庄内去了。”范生闻听,忙忙问道:“此庄在山下何方?”樵人道:“就在东南方。你看那边远远一丛树林,那里就是。”范生听了一看,也不作别,竟飞跑下山,投庄中去了。   你道金哥为何不见?只因葛登云带了一群豪奴,进山搜寻野兽,不想从深草丛中赶起一只猛虎。虎见人多,各执兵刃,不敢扬威,它便跑下山来。恰恰从青石经过,它就一张口把金哥叼去,就将白氏吓的昏晕过去。正遇葛登云赶下虎来,一见这白氏,他便令人驮在马上,回庄去了。那虎往西去了,连越两小峰。不防那边树上有一樵夫正在伐柯,忽见猛虎衔一小孩,也是急中生智,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抛击下去,正打在虎背之上,那虎猛然被斧击中,将腰一塌,口一张,将小儿便落在尘埃。樵夫见虎受伤,便跳下树来,手疾眼快,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就是一下,力量不小。只听吼的一声,那虎蹿过岭去。   樵夫忙将小儿扶起,抱在怀中,见他还有气息,看了看虽有伤痕,却不甚重;呼唤多时,渐渐的苏醒过来,不由得满心欢喜。又恐再遇野兽,不是当耍的,急急搂定小儿,先寻着板斧,掖在腰间;然后提了扁担步下山来,一直竟奔西南,进了八宝村。走不多会,到了自己门首,便呼道:“母亲开门,孩儿回来了。”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半白头发的婆婆来,将门开放,不觉失声道:“嗳哟!你从何处抱了个小儿回来?”樵夫道:“母亲,且到里面再为细述。”婆婆接过扁担,关了门户,樵夫进屋,将小儿轻轻放在床上,自己拔去板斧,向婆婆道:“母亲,可有热水取些来?”婆婆连忙拿过一盏。樵夫将小儿扶起,叫他喝了点热水,方才转过气来,嗳哟一声,道:“吓死我了!”   此时那婆婆也来看视,见他虽有尘垢,却是眉清目秀,心中疼爱的不知要怎么样才好。那樵夫便将从虎口救出之话,说了一回。那婆婆听了,又不胜惊骇,便抚摸着小儿,道:“你是虎口余生,将来造化不小,富贵绵长。休要害怕,慢慢的将家乡住处告诉于我。”小儿道:“我姓范名叫金哥,年方七岁。”婆婆见他说话明白,又问他:“可有父母没有?”金哥道:“父母俱在。父名仲禹,母亲白氏。”婆婆听了,不觉诧异,道:“你家住哪里?”金哥道:“我不是京都人,乃是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安善村居住。”婆婆听了,连忙问道:“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金哥道:“正是。”婆婆闻听,将金哥一搂,道:“哎哟!我的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也!”说罢,就哭起来。金哥怔了,不知为何。旁边樵夫道:“我告诉你,你不必发怔。我叫白雄。方才提的玉莲,乃是我的同胞姐姐。这婆婆便是我的母亲。”金哥道:“如此说来,他是我的母舅,你便是我的外祖母了。”说罢,将小手儿把婆婆一搂,也就痛哭起来。   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注释:   悬磬——形容空无所有,穷困之极。   咫尺——比喻距离很近。   放青——把畜牲放在青草地上吃草。   龈草——吃草。“龈”同“啃”。   凶悍——凶猛强悍。 第二十四回 受乱棍范状元疯癫 贪多杯屈胡子丧命   且说金哥认了母舅,与外祖母搂着痛哭。白雄含泪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老安人道:“既是你父母来京,为何不到我这里来?”金哥道;“皆因为寻找外祖母,我才被虎叼去。”便将父母来京赴考,母亲顺便探母的事,说了一遍。“是我父母商议定于场后寻找外祖母,故此今日来至万全山下。谁知问人俱各不知,因此我与母亲在青石之上等候,爹爹出东山口找寻去了。就在此时,猛然出来一只老虎就把我叼着走了,我也不知道了,不想被母舅救到此间。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时哭到什么地步,岂不伤感坏了呢!”说罢,又哭起来了。白雄道:“此处离万全山有数里之遥,地名八宝村。你等在东山口找寻,如何有人知道呢?外甥不必啼哭。今日天气已晚,待我明日前往东山口找寻你父母便了。”说罢,忙收拾饭食。又拿出刀伤药来。白老安人与他掸尘梳洗,将药敷了伤痕。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百般地哄他。   到了次日黎明,白雄掖了板爷,提着扁担,竟奔万全山而来。到了青石之旁,左右顾盼,那里有个人影儿。正在了望,忽见那边来了一人,头发蓬松,血渍满面,左手提着衣襟,右手执定一只朱履,慌慌张张,竟奔前来。白雄一见,才待开言,只见那人举起鞋来,照着白雄就打,说道:“好狗头呀!你打得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白雄急急闪过,仔细一看,却像姐夫范仲禹模样。及至问时,却是疯癫的,言语并不明白。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因说道:“那疯汉,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来。”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   你道那疯汉是谁?原来就是范仲禹。只因听了老樵人之言,急急赶到独虎庄,硬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贼暗用稳军计留下范生,到了夜间,说他无故将他家人杀害,一声喝令,一顿乱棍将范生打得气绝而亡。他却叫人弄个箱子,把范生装在里面,于五鼓时抬至荒郊抛弃。不想路上遇见一群报录的人,将此箱劫去。这些报录的,原是报范生点了头名状元的,因见下处无人,封锁着门,问人时,说范生合家具探亲往万全山去了,因此他等连夜赶来。偶见二人抬定。一只箱子,以为必是夤夜窃来的,又在旷野之间,倚仗人多,便将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众人算发了一注外财,抽出绳杠,连忙开看。不料范生死而复苏,一挺身跳出箱来,拿定朱履就是一顿乱打。众人见他披发带血,情景可怕,也就一哄而散。他便踉踉跄跄,信步来至万全山,恰与白雄相遇。   再说白雄回到家中,对母亲说知,背了金哥,急往万全山而来。及至来到,疯汉早已不知往哪里去了。白雄无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回转家中。他却不辞辛苦,问明了金哥在城内何方居住。从八宝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多里,他哪管远近,一直竟奔城中而来。到了范生下处一看,却是仍然封锁,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忽听街市之上,人人传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知去向。他一听见满心欢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状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访查找寻,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报了喜信,我再细细盘问外甥一番便了。”白雄自城内回家,见了母亲,备述一切。金哥闻听父母不知去向,便痛哭起来。白老安人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雄便细细盘问外甥。金哥便将母子如何坐车,父亲骑驴到了山下,如何把驴放青龈草,母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候,父亲如何出东山口打听,此时就被虎叼了去的话,说了一遍。白雄都一一记在心间,等次日再去寻找便了。   你说白雄这一天辛苦,来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也真难为他。只顾说他这一边的辛苦,就落了那一边的正文。野史有云“一张口难说两家话”,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这一天,便有许多事故在内。   你道何事?原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兴隆木厂,却是山西人开张。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叫屈良。屈申长的相貌不扬,又搭着一嘴巴扎煞胡子,人人皆称他为“屈胡子”。他最爱杯中之物,每日醺醺,因此又得了个外号儿,叫“酒曲子。”他虽然好喝,却与正事不误,又加屈良帮助,把个买卖作了个铁桶相似,甚为兴旺。因为万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厂。这一天,屈申与屈良商议,道:“听说新货已到,乐(老)子要到那里看看。如若对劲儿,咱倒批下些,岂不便宜呢?”屈良也甚愿意,便拿褡裢钱奴子装上四百两纹银,备了一头酱色花白的叫驴。此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他不好生走;若见了驴,他就追,也是惯了的毛病儿。屈申接过银子褡裢,搭在驴鞍上面,乘上驴,竞奔万全山南。   到了船厂,木商彼此相熟。看了多少木料,行市全然不对。买卖中的规矩,交易不成仁义在。虽然木料没批,酒肴是要预备的。屈申一见了酒,不觉勾起他的馋虫来了,左一杯,右一杯,说也有,笑也有,竟自乐而忘归。猛然一抬头,看了看日色已然平西了,他便忙了,道:“乐(老)子还(含)要进(净)城(沉)呢!天晚(万)咧(拉),天晚咧。”说着话,便起身作揖拱腰儿,连忙拉了酱色花驴,竟奔万全山而来。   他越着急,驴越不走,左一鞭,右一鞭,骂道:“洼八日的臭屎蛋!‘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老阳儿(太阳)眼看着没啦,你含合我闹晃晃呢!”话未说完,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楞,“吗”的一声就叫起来,四个蹄于乱窜飞跑。屈申知道他的毛病,必是听见前面有驴叫唤,他必要追。因此拢住扯手由他跑去,到底比闹晃晃(呆)强。谁知跑来跑去,果见前面有一头驴。他这驴一见,便将前蹄扬起,连蹦带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连忙爬起,用鞭子乱打一回,只得揪住嚼子,将驴带转,拴在那边一株小榆树上。过来:一看,却是一头黑驴,鞍俱全。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放青龈草,迫促之际,将他撇下。黑驴一夜未吃麸料,信步由缰,出了东山口外,故在此处仍是啃青,屈申看了多时,便嚷道:“这是谁的黑驴?”连嚷几声,并无人应,自己说道:“好一头黑驴!”又瞧了瞧口,才四个牙,膘满肉肥,而且鞍鲜明,暗暗想道:“趁着无人,乐子何不换他娘的。”即将钱靼子拿过来,搭在黑驴身上,一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见黑驴迤迤迤迤,却是飞快的好走儿。屈申心中欢喜,以为得了便宜。   忽然见天气改变,狂风骤起,一阵黄沙打的二目难睁。此时已有掌灯的时候,屈申心中踌躇道:“这官(光)景,城是进不去了。我还有四百两营(银)子,这可咱(怎)的好?前面万全山若遇见个打梦(闷)棍的,那才是早(糟)儿糕呢!只好找个仍(人)家借个休(宿)儿。”心里想着,只见前面有个褡裢坡儿,南上坡忽见有灯光。屈申便下了黑驴,拉到上坡,来到门前。   忽听里面有妇人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把老婆饿起来的么?”又听男子说话道::“你饿着,谁又吃什么来呢?”妇人接着说道:“你没吃什么,你倒灌黄汤了。”男子又道:“谁不叫你也喝呢?”妇人道:“我要会喝,我早喝了。既弄了来,不知籴柴米,你先张罗你的酒!”男子道:“这难说,也是我的口头福儿。”妇人道:“既爱吃现成儿的,索性明儿我挣了你吃爽利,叫你享享福儿。”男子道:“你别胡说。我虽穷,可是好朋友。”妇人道:“街市上哪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呢?”屈申听至此,欲待不敲门,看了看四面黑,别处又无灯光,只得用鞭子敲户,道:“借官(光)儿,寻个休儿。”里面却不言语了。   屈申又叫了半天,方听妇人问道:“找谁的?”屈申道:“我是行路的,因天贺(黑)了,借官(光)儿,寻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妇人道:“你等等。”又迟了半天,方见有个男子出来,打着一个灯笼,问道:“作什么的?”屈申作个揖,道:“我是个走路儿的。因天万(晚)咧(啦),难以行走,故此惊动,借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男子道:“原来如此。这有什么呢,请到家里坐。”屈申道:“我还有一头驴。”男子道:“只管拉进来。”将驴拴在东边树上,便持灯引进来,让至屋内。   屈申提了钱褡子,随在后面。进来一看,却是两明一暗,三间草房。屈申将褡子放在炕上,重新与那男子见礼。那男子还礼,道:“茅屋草舍,掌柜的不要见笑。”屈申道:“好说。”男子便问:“尊姓?在哪里发财?”屈申道:“姓屈名叫屈申,在沉(城)里故(鼓)楼大该(街)开着个心(兴)伦(隆)木厂。我含(还)没吝(领)教你老贵信(姓)?”男子道:“我姓李名叫李保。”屈申道:“原来是李大过(哥),失敬,失敬。”李保道:“好说,好说。屈大哥,久仰,久仰。”   你道这李保是谁?他就是李天官派了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后因包公罢职,他以为包公再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将行李银两拐去逃走。每日花街柳巷,花了不多的日子,便将行李银两用尽,流落至此,投在李老头店中。李老儿夫妻见他勤谨小心,膝下又无儿子,只有一女,便将他招赘,作了养老的女婿。谁知他日性不改,仍是嫖赌吃喝,生生把李老儿夫妻气死。他便接过店来,更无忌惮,放荡自由,加着李氏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上一二年便把店关了。后来闹的实在无法,就将前面家伙等项典卖与人,又将房屋拆毁卖了折货,只剩了三间草房,到今日落得一贫如洗。偏偏遇见倒运的屈申前来投宿。   当日李保与他攀话,见灯内无油,立起身来向东间,掀起破布帘子,进内取油。只见他女人悄悄问道:“方才他往炕上一放,咕咚一声,是什么?”李保道:“是个钱褡子。”妇人欢喜,道:“活该咱家要发财。”李保道:“怎见得?”妇人道:“我把你这傻兔子!他单单一个钱褡子而且沉重,那必是硬头货了。你如今问他,会喝不会喝?他若会喝,此事便有八分了。有的是酒,你尽力的将他灌醉了,自有道理。”   李保会意,连忙将油罐子拿出来,添上灯,拨的亮亮儿的。他便大哥长、大哥短的问话,说到热闹之间,便问:“屈大哥,你老会喝不会?”一句话问的个屈申口角流涎,馋不可解,答道:“这未半夜三更的,哪里讨酒哈(喝)呢?”李保道:“现成有酒。实对大哥说,我是最爱喝的。”屈申道:“对悸(劲)几!我也是爱喝的。咱两个竟是知己的好盆(朋)友了。”李保说着话,便温起酒来,彼此对坐。一来屈申爱喝,二来李保有意,一让两让连三让,便把个屈申灌的酩酊大醉,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前仰后合。他把钱褡子往里一推,将头刚然上枕,便呼呼酣睡。   此时李氏已然出来。李保悄悄说道:“他醉是醉了,只是有何方法呢?”妇人道:“你找绳子来。”李保道:“要绳子作什么?”妇人道:“我把你这呆爪日的!将他勒死,就完了事咧。”李保摇头,道:“人命关天,不是玩的。”妇人发怒,道:“既要发财,却又胆小;松王八!难道老娘就跟着你挨饿不成?”李保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国法,便将绳子拿来。妇人已将破炕桌儿挪开,见李保颤颤哆嗦,知道他不能下手。恶妇便将绳子夺过来,连忙上炕,绕到屈申里边,轻轻儿的从他枕的钱褡之下,递过绳头,慢慢拴过来紧了一扣。一招手将李保叫上炕来,将一头递给李保,拢住了绳头,两个人往两下里一勒,妇人又将脚一登。只见屈申手脚扎煞。李保到了此时,虽然害怕,也不能不用力了。不多时,屈申便不动了,李保也就瘫了。这恶妇连忙将钱褡子抽出,伸手掏时,见一封一封的却是八包,满心欢喜。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注释:   踉踉跄跄——走路不稳。   酒曲子——酿酒用的曲。   籴——买进(粮食)。 第二十五回 白氏还魂阳差阴错 屈申附体醉死梦生   且说李保夫妇将屈申谋害。李氏将钱褡子抽出,伸手一封一封的掏出,携灯进屋,将炕面揭开,藏于里面。二人出来,李保便问:“尸首可怎么样呢?”妇人道:“趁此夜静无人,背至北上坡,抛放庙后,又有谁人知晓?”李保无奈,叫妇人仍然上炕,将尸首扶起,李保背上。才待起身,不想屈申的身体甚重;连李保俱各栽倒。复又站起来,尽力的背。妇人悄悄的开门,左右看了看,说道:“趁此无人,快背着走罢。”李保背定,竟奔北上坡而来。   刚然走了不远,忽见那边有个黑影儿一晃。李保觉得眼前金花乱迸,汗毛皆乍,身体一闪,将死尸掷于地上,他便不顾性命的往南上坡跑来。只听妇人道:“在这里呢!你往哪里跑?”李保喘吁吁地道:“把我吓糊涂了。刚然到北上坡不远,谁知那边有个人,因此将尸首掷于地上,就跑回来了。不想跑过去了。”妇人道:“这是你‘疑心生暗鬼’。你忘了北上坡那棵小柳树儿了,你必是拿他当作人了。”李保方才省悟,连忙道:“快关门罢。”妇人道:“门且别关,还没有完事呢。”李保问道:“还有什么事?”妇人道:“那头驴怎么样?留在家中,岂不是个祸胎么?”李保道:“是呀!依你怎么样?”妇人道:“你连这么个主意也没有,把它轰出去就完了。”李保道:“岂不可惜了的?”妇人道:“你发了这么些财,还稀罕这个驴?”李保闻听,连忙到了院里,将偏缰解开,拉着往外就走。驴子到了门前,再不肯走。好狠妇人!提起门闩,照着驴子的后胯就是一下。驴子负痛,往外一窜。李保顺手一撒,妇人又将门闩从后面一戳,那驴子便跑下坡去了。   恶夫妇进门,这才将门关好。李保总是心跳不止,倒是妇人坦然自得,并教给李保:“明日依然照旧,只管井边汲水。倘若北上坡有人看见死尸,你只管前去看看,省得叫别人生疑心。候事情安静之后,咱们再慢慢受用。你说这件事情,作的干净不干净,严密不严密?”妇人一片话说的李保也壮起胆来。说着话,不觉的鸡已三唱,天光发晓,路上已有行人。   有一人看见北上坡有一死尸,便慢慢的积聚多人。就有好事的给地方送信,地方听见本段有了死尸,连忙跑来,见脖项有绳子一条,却是极松的,并未环扣。地方看了,道:“原来是被勒死的。众位乡亲,大家照看些,好歹别叫野牲口嚼了。我找我们伙计去,叫他看着,我好报县。”地方嘱托了众人,他就往西去了。   刚然走了数步,只听众人叫道:“苦头儿,苦头儿,回来,回来。活咧!活咧!”苦头儿回头道:“别玩笑呀!我是烧心的事,我们这是什么劲儿呢?”众人道:“真的活咧!谁和你玩笑呢?”苦头听了,只得回来,果见尸首拳手拳脚动弹,真是苏醒了。连忙将他扶起,盘上双腿。迟了半晌,只听得嗳哟一声,气息甚是微弱。苦头儿在对面蹲下,便问道:“朋友,你苏醒苏醒,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只见屈申微睁二目,看了看苦头儿,又瞧了瞧众人,便道:“呀!你等是什么人?为何与奴家对面交谈?是何道理?还不与我退后些!”说罢,将袖子把面一遮,声音极其妖呖,众人看了,不觉笑将起来,说道:“好个奴家!好个奴家!”苦头儿忙拦道:“众位乡亲别笑,这是他刚然苏醒,神不守舍之故。众位压静,待我细细地问他。”众人方把笑声止住。苦头儿道:“朋友,你被何人谋害?是谁将你勒死的?只管对我说。”只见屈申羞羞惭惭地道:“奴家是自己悬梁自尽的,并不是被人勒死的。”众人听了,乱说道:“这明是被人勒死的,如何说是吊死的?既是吊死,怎么能够项带绳子,躺在这里呢?”苦头儿道:“众位不要多言,待我问他。”便道:“朋友,你为什么事上吊呢?”只听屈申道:“奴家与丈夫儿子探望母亲,不想遇见什么威烈侯将奴家抢去,藏闭在后楼之上,欲行苟且。奴假意应允,支开了丫鬟,自尽而死。”苦头儿听了,向众人道:“众位听见了?”便伸出个大拇指头来。“其中又有这个主儿,这个事情怪呀!看他的外面,与他所说的话,有点底脸儿不对呀。”   正在诧异,忽听脑后有人打了一下子。苦头儿将手一摸,哎哟道:“这是谁呀?”回头一看,见是个疯汉,拿着一只鞋在那里赶打众人。苦头儿埋怨,道:“大清早起,一个倒卧闹不清,又挨了一个鞋底子,好生的晦气!”忽见屈申说道:“那拿鞋打人的,便是我的丈夫,求众位爷们将他拢住。”众人道:“好朋友!这个脑袋样儿,你还有丈夫呢?”   正在说笑,忽见有两个人扭结在一处,一同拉着花驴,高声乱喊:“地方!地方!我们是要打定官司了。”苦头儿发恨,道:“真他妈的!我是什么时气儿,一宗不了又一宗。”只得上前说道:“二位松手,有话慢慢他说。”   你道这二人是谁?一个是屈良,一个是白雄。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日,黎明又到万全山,出东山口各处找寻范爷。忽见小榆树上拴着一头酱色花驴,白雄以为是他姐夫的驴子。(只因金哥没说是黑驴,他也没问是什么毛片。)有了驴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驴子牵着正走,恰恰地遇见屈良。屈良因哥哥一夜未回,又有四百两银子,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门一开,急急地赶来,要到船厂询问。不想遇见白雄拉着花驴,正是他哥哥屈申骑坐的,他便上前一把揪住,道:“你把我们的驴拉着到哪里去?我哥哥呢?我们的银子呢?”白雄闻听,将眼一瞪,道:“这是我亲戚的驴子。我还问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彼此扭结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   恰好巧遇地方。他只得上前说道:“二位松手,有话慢慢他说。”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见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我哥哥么?”将手一松,连忙过来,说道:“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着绳子呢?”忽听屈申道:“读!你是甚等样人,竟敢如此无礼,还不与我退后!”屈良听他哥竟是妇人声音,也不是山西口气,不觉纳闷道:“你这是怎的了呢?咱们山西人是好朋友。你这个光景,以后怎的见人呢?”忽见屈申向着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么?嗳哟!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倒把个白雄听了一怔。   忽然又听众人说道:“快闪开,快闪开,那疯汉又回来了。”白雄一看,正是前日山内遇见之人。又听见屈申高声说道:“兄弟,那边是你姐夫范仲禹,快些将他拢住。”白雄到了此时,也就顾不得了,将花驴偏缰递给地方,他便上前将疯汉揪了个结实,大家也就相帮,才拢住。苦头儿便道:“这个事情我可闹不清。你们二位也不必分争,只好将你们一齐送到县里,你们那里说去罢。”   刚说至此,只见那边来人。苦头儿便道:“快来罢!我的大爷,你还慢慢地蹭呢。”只听那人道:“我才听见说,赶着就跑了来咧。”苦头儿道:“牌头,你快快地找两辆车来。那个是被人谋害的不能走,这个是个疯子,还有他们两个俱是事中人。快快去罢。”老牌头听了,连忙转去。不多时,果然找了两辆车来,便叫屈申上车。屈申偏叫白雄搀扶,白雄却又不肯。还是大家说着,白雄无奈,只得将屈申搀起。见他两只大脚儿,仿佛是小小金莲一般,扭扭捏捏,一步挪不了四指儿的行走,招的众人大笑。屈良在旁看着,实在脸上磨不开,惟有唉声叹气而已。屈申上了车,屈良要与哥哥同车,反被屈申叱下车来,却叫白雄坐上。屈良只得与疯汉同车,又被疯汉脑后打了一鞋底子,打下车来。及至要骑花驴,地方又不让,说:“此驴不定是你的,不是你的,还是我骑着为是。”屈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车在地下跑,竟奔祥符县而来。   正走中间,忽见来了个黑驴,花驴一见就追。地方在驴上紧勒扯手,哪里勒得住。幸亏屈良步行,连忙上前将嚼子揪住,道:“你不知道这个驴子的毛病儿,他见驴就追。”说着话,见后面有一黑矮之人,敞着衣襟,跟着一个伴当,紧跟那驴往前去了。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四爷赵虎。只因包公为新科状元遗失,入朝奏明天子,即着开封府访查。刚才下朝,只听前面人声聒耳,包公便脚跺轿底,立刻打杵,问:“前面为何喧嚷?”包兴等俱各下马,连忙跑去问明,原来有个黑驴鞍辔俱全,并无人骑着,竟奔大轿而来,板棍击打不开。包公听罢,暗暗道:“莫非此驴有些冤枉么?”吩咐:“不必拦阻,看他如何。”两旁执事左右一分。只见黑驴奔至轿前,可煞作怪,他将两只前蹄一屈,望着轿将头点了三点。众人道“怪”。包公看的明白,便道:“那黑驴你果有冤枉,你可头南尾北,本阁便派人跟你前去。”包公刚才说完,那驴便站起转过身来,果然头南尾北。包公心下明白,即唤了声“来”。谁知道赵虎早已欠着脚儿静听,估量着相爷必要叫人,刚听个“来”字,他便赶至轿前。包公即吩咐:“跟随此驴前去,查看有何情形异处,禀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