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12 页/共 53 页

洪经略给她这一番话说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果然觉得神气越清醒了;又听那女子在他耳边低低的说道:“经略大人,我看你还是投降的好。一来也保全了大人的性命;二来也不失封侯之位,三来也免得家里几位姨太太守世孤;四来也不辜负了俺相劝的好意。”她说到这里,霍的坐起身来,一手掠着鬓儿,斜过眼珠来,向经略溜了一眼。接着粉腮上飞起了两朵红云,低着脖子,只是弄那围巾上的流苏,一种妩媚的姿态,把洪经略看得个眼花缭乱。他忙一收神,跳下地来,大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淫婢,敢来诱惑老夫!”那女子听了,却不慌不忙盘腿向炕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字的金印来,向洪经略怀里一丢。洪经略接在手中看时,不觉把他吓得魂灵儿直透出泥丸,两条腿儿软软地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头。说道:“外臣该死!外臣蒙娘娘天恩高厚,情愿投降,一辈子伺候娘娘凤驾。”原来那方金印上刻着两行字,一行是满洲字,一行是汉字,有“永福宫之宝玺”六个字。   洪经略到这时,才知道坐在炕上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关外第一美人、满洲第一贵妇人孝庄文皇后。直吓得他不住地磕头,只求娘娘饶命。那娘娘伸出玉也似的臂膀来,把洪经略拉上炕去。洪经略看时,见皇后穿一件枣红嵌金的旗袍,那大襟上揩着自己的眼泪鼻涕,湿了一大块。他越发的不好意思,爬在炕上,还是不住地磕头。此后却不听得他两人的声息。   良宵易度,第二天一清早,洪经略从梦中醒来,枕上早已不见了那昨日劝驾的女子,停了一会,四个宫女,捧着洗脸水和燕窝粥进来。洪经略胡乱洗过脸,吃了粥。接着外面递进许多手本来,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肃郡王豪格、贝勒岳托、贝子罗托、大学士希福刚林,梅勒章机冷僧机等满洲一班权贵,都亲自来拜望,多尔衮说:“皇上十分记念经略,务必请经略进宫去一见。”停了一会,内面传话出来,宣待诏进馆;洪承畴剃去了四面头发,头顶上结一条小辫,穿着皇帝给的红顶花翎,黄马褂,大摇大摆地踱出馆来,跨上马,后面跟着一班贝勒大臣,直走到大清门外下马。   那里祖大寿、童协、祖大乐、祖大弼、夏承德、高勋、祖泽远等一班明朝的降将,都候在朝门外,见洪承畴来了,大家上前去迎接,跟着一块儿上殿去。从大清门走到笃恭殿,从笃恭殿走到崇政殿,两旁满站着御林军士。洪承畴跪在殿下,三跪九叩首,称皇帝陛下。礼毕,太宗皇帝宣洪承畴上殿,在宝座左面安设金漆椅一只,金唾盂一,金壶一,贮水金瓶一,香炉二,香盒二。后面站着穿绿衣黄带青衫褂,戴凉帽的侍卫四人。皇帝赏洪承畴坐下,问他明朝的政教、礼制、风俗、军制,十分详细,足足谈了两三个时辰。皇帝退朝,圣旨下来,拜洪承畴为内院大学士,在崇政殿赐宴。从此以后,太宗常常为国家大事,召洪学士进宫去,文皇后也坐在一旁;洪学士见了文皇后,爬下地去,多磕几个头,口称“罪臣”。文皇后见了,总微微一笑。   太宗也因为皇后有劝降的功劳,便另眼看待她。有时指着洪学士对文皇后说道:“他是投降皇后的!”大家笑着。   虽说如此,却不知怎么,自从洪承畴投降以后,太宗对皇后却慢慢地冷漠起来了。皇后肚子里也有几分明白,心中有说不出的怨恨。闷起来,便带着王皋、邓侉子两人出外打猎去。有一天,在围场上遇到睿亲王多尔衮,皇后把他唤到马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老九,你好!怎么这几天不进宫来?”多尔衮故意装出诧异的样子,说道:“啊呀!宫里是什么地方,臣子不受宣召,怎么进来得?”皇后听了,把她小嘴儿一撇,笑骂道:“小鬼子,你装傻吗?你是俺的妹夫,又是叔叔,还闹这些过节吗?说着,把手里的马鞭子撩过去,在睿亲王头上拍的打了一下。说道:“滚你妈的蛋!”睿亲王磕个头,转身走去。又听得皇后在背后说道:“明天再不进宫来,仔细你的腿!”多尔衮这时已骑上了马,听了皇后说话,便调转马头,正要回去;只见皇后已经转个马头走去,左边王皋,右边邓侉子,三人并着马头,把脸凑在一处,做出十分亲密的样子来。多尔衮在后面看了,不觉一缕酸气,从脚跟直冲顶门,心里骂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俺明天好好的收拾你们。”   到了第二天,多尔衮真的进宫去见他哥哥,悄悄地把昨天在围场上见王皋如何如何无礼的情形说了出来。谁知太宗对于这两人,心中本来就有一个疑团。那是前几天,太宗走进永福宫去,远远地看见皇后正和邓侉子在那里调笑。当时太宗还认做自己眼花,忍耐在肚子里,不曾发作。如今听了多尔衮的说话,回想到从前的情形,愈想愈怀疑。不觉勃然大怒,心想这两个光棍留在宫里,终究不是事体,便不如趁今天发复了他。想罢,立刻打发侍卫传谕出去,把王皋和邓侉子两人,一齐唤出宫来。   皇后正和两人说笑着,听说有谕旨,皇后急问为什么事体,宫女回说不知道。王皋两人只得跟着侍卫先走,见了太宗皇帝,跪下磕头。太宗一句话也不说,只把令箭递给多尔衮,把这两个人押出朝门外去,砍下脑袋来。待到皇后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迟了。明知道多尔衮为爱自己,所以杀了这两个人,但是皇后眼前少了这两个人凑趣,便觉郁郁寡欢。太宗皇帝近日又因为有朝鲜的事体。天天和贝勒大臣商议出兵的事体,也没有工夫进宫来陪伴她,只把个皇后弄得冷清清的。   那太宗为何要出兵朝鲜?只因朝鲜王仁祖反对太宗加尊号。恰巧仁祖的妃子韩氏死了,太宗打发英俄尔岱、马福太两人到朝鲜去吊孝,趁便劝他投降称臣。那仁祖非但不肯投降,反埋伏下兵士在客馆里,要刺杀这两个使臣。这两个使臣逃回国来,把这情形一长二短奏明了太宗。太宗大怒。便立刻调齐了十万人马,一面和诸位贝勒大臣在朝堂上商量御驾亲征的事体。   文皇后打听得皇帝又要亲征,便又想起一件事来,趁太宗朝罢回宫的时候,便亲自去见皇帝。皇帝因为杀了王皋的事,也多日不见皇后了;当下夫妻两人见了面,十分客气。皇帝提起不久要亲征朝鲜的事体,皇后便问皇上:“此番亲征,命何人监国?”太宗道:“朕已将朝里的事托付了洪学士,他虽说是新近归顺的,却是十分可靠的人。宫里的事,自有皇后主持,照那上回出兵抚顺一样办理。”皇后听了,忙奏:“这一回可不能照上回的办法了。因为妾身近来多病,不能多受辛苦,求皇上留下一个亲信的人监国才好。”皇帝听了,倒踌躇起来,说道:“留什么人监国呢?偏偏那阿敏和莽古尔泰又病了。”皇后听了,冷笑一声,说道:“皇上以为他们可靠吗?妾身害怕的,就是他们两个人!”太宗听了,诧异起来。忙问:“这两个人怎么样?”皇后忙拦着说道:“皇上出兵在即,这两个人怎么样,且不去问他。总之,请皇上留下人监国,妾身可以保得无事。”太宗因心中有事,便也不追问下去;随说道:“只是留谁呢?”皇后忽然说道:“有了!多尔衮这人,皇上不是常常称赞他忠心吗?况且又是臣妾的妹夫,倘然留在朝里监国,一定没有乱子。他也可以管得宫里的事体,臣妾也不用避什么嫌疑。”太宗听了,拍着手说道:“招啊!怎么我一时把老九忘了呢?快传他进来。”   宫女听了,飞也似的传话出来。不多时候,多尔衮进宫来。太宗把留京监国,和提防阿敏、莽古尔泰的话,再三叮嘱了一回,自己便站起身来,出宫上马,带着大兵,一直向朝鲜进发去了。这里多尔衮见皇帝去了,正要送出宫去;走到门帘下面,忽听得皇后在里面唤道:“老九,回来!我还有话说呢。”多尔衮听了,忙回进去,直挺挺地站在皇后面前侯旨言。半晌,皇后也不开口,也不叫去。多尔衮忙请了一个安,说道:“多尔衮伺候着呢!”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我有要紧话和你商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到寝宫去。”说着,自己站起身来向寝宫走去,多尔衮跟在后面,看着到了寝宫里面,只见宫里装饰得金碧辉煌,皇后便在逍遥椅上坐下,向宫女们望了一眼,宫女们知道皇后的意思,急急退出,只剩她叔嫂二人在内,唧唧哝哝,不知商量些什么。直到天色已晚,掌上灯来,多尔衮要告辞回去,皇后向他溜了一眼,接着笑了一笑,说道:“用了晚膳回去!”自己便转进套居去,重匀了脂粉,换了晚装。宫人摆上晚膳,皇后居中坐下,多尔衮在一旁陪坐。宫女斟上了酒,两人便浅斟低酌起来。一面说笑着,一面吃喝着。   这时廊下的宫女,只听得屋子里皇后吃吃的笑声;停了一会,那贴身服侍的两个宫女,也退了出来,大家在外面守着。只觉得灯影昏沉,语言缠绵,唧唧哝哝的,直到半夜时分,多尔衮才告辞出来。宫女们掌着宫灯,送他出去。临走的时候,多尔衮还是依依不舍的说了许多话。皇后腻烦起来,嗤的一笑,把手在多尔衮肩上一推,说道:“得啦!时候不早了,快去罢!当心凉着。俺那小玉儿,不知怎么挂念你呢!”多尔衮听了,也笑着出去了。   说起那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人,确实有谋反的心肠。只因他两人和太宗是异母弟兄,莽古尔泰又仗着自己是富察后的长子,如今褚英、代善已死,这皇帝的宝位,便应转到自己坐。谁知在先皇宾天的时候,太宗却用武力劫夺了去。自从皇太极做了皇帝,又替他南征北讨,东荡西杀,也不曾有安闲的日子,因此心中十分怨恨。便是阿敏,也自己仗着是舒尔哈齐的长子,努尔哈赤的长子既已死了,这帝位便该轮到自己身上来。如今被太宗占了,心中也十分怨恨。两人肚子里的心事,没人的时候常常说起,兄弟两人便联络起来,暗中结交党羽,四下布置心腹。在太宗出征抚顺的时候,原打算发作,不料太宗回来得很快,措手不及,大家只好按兵不动。此番太宗又亲自带兵出去,原是他们的好机会,谁知这个大事,却败坏在一个女子手里。   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呢?便是那莽古济格格。平日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搔首弄姿,勾引男子。她心目中第一个欢喜的,便是太宗的大儿子豪格。她打算把豪格勾引上来,自己便是稳稳的一位将来的皇后了。谁知天不做美,后来那豪格娶了博尔济锦氏做了妃子,把个莽古济格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从此把豪格恨入切骨,她掉过来,便入了莽古尔泰的党。那时和莽古尔泰同党的,还有德格类、锁诺木杜稜一班人。天天秘密会议,预备起事。莽古济格格看看这班人,又没有一个中她的意的,不知怎么,她又勾引上了一个冷僧机。从此他俩人暗去明来,十分恩爱。莽古济格格认做冷僧机是自己的心腹,把他们的阴谋,统统告诉了他。谁知冷僧机是睿亲王的心腹,早把这件事悄悄的对睿亲王说了。睿亲王便打发他妃子小玉儿进宫去,告诉她姊姊。这时正是太宗出兵抚顺未回,后来太宗回来,皇后也因没有真实凭据,不敢告发。此番皇帝又要出征,因此皇后便请皇帝留下监国的人。却巧留下一个多尔衮,真是公私两便,从此多尔衮,便以监国为名,天天进宫去。皇后却把莽古尔泰谋反的事体,挂在心里,常常催着多尔衮,叫他趁早下手。   多尔衮这时已经是假意入莽古尔泰的党,他们天天会议,多尔衮也在座,假意说些怨恨皇帝的话,又说到起事的那天,他在宫里做内应,又如何调动兵马,如何切断太宗的归路,说得天花乱坠,把个莽古尔泰哄得心悦诚服。第二天,多尔衮请这班反叛在府中吃酒,趁他们酒醉的时候,一齐拿下,又在各处贝勒府中,搜出许多造反的告示来。多尔衮一面吩咐把这班人监禁起来;一面自己进宫去,报告皇后。皇后听了大喜,伸手在多尔衮的肩上一拍,笑说道:“我的好妹夫,到底俺的眼力不错,保举准人了!”说着,忙传洪学士和冷僧机进宫来,吩咐把这班反贼好好的看守起来,待皇帝回官,再行发付。   这里皇后把多尔衮留在宫里,夜夜取乐。正在快活的时候,只听得一声传说,皇上回宫了!多尔衮也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退出宫来,带领一班文武大臣,出城迎接去。太宗此番打胜了朝鲜,受了朝鲜王李倧的投降,心中十分快活。回得国来,大宴功臣。多尔衮看看皇帝正在快活的时候,不好把阿敏谋反的事体说出来。到了第二天,才把这件事体原原本本的说明了。太宗听了,十分动怒,立刻要升殿亲自审问。后来还是洪学士奏请发交九亲王审问。谁知那莽古尔泰在监牢里,听得皇帝回京的消息,把他一吓,一时里吓破了胆死了。多尔衮得皇帝的旨意,便把阿敏、德格类、锁诺木、杜稜,还有莽古济格格一班反叛,从牢里提出宫审问。多尔衮是和他们假意做同党的,他们的阴谋,多尔衮统统知道,他们也无可抵赖,只得一一招认。多尔衮取了口供,奏明皇帝,一一定了死罪,发交刑部大臣执行。   太宗想起皇后的功劳,便站起来,踱进永福宫去。一眼瞥见皇后陪着一个美貌少年在那里吃酒。那少年见皇帝来了,他忙抢上前去请安。皇帝看看这少年十分面善,问时,原来是皇后的内仔、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儿子,名唤弼尔塔噶尔。自从皇帝上尊号的那年,他跟着父亲进京来到贺,皇后便把他留下了。只因太宗连年带兵在外,只和他见一个面,所以不十分认识。当时经皇后说明了,皇帝便把他拉进身来,仔细打量着,果然长得清秀漂亮。问他:“多大年纪?”他回说:“十八岁了。”又问他:“拉得弓、骑得马吗?”他回说:“勉强学会。”皇后接着说道:“讲起他的弓马来,真了得!他还救俺公主的性命呢。”皇帝便问怎么一回事。   皇后说道:“我们阿顿,生性欢喜打猎。那天是皇上出兵去的第三天,阿顿带了宫女们到东山打猎去。忽然一头白兔,在公主马前跑过,公主拍马直追进林子里去,忽然林子里跳出一头老虎来,那老虎直扑公主马头。这时宫女们在林子外站得很远的,只有喊救的分儿,却没有人敢上前去打老虎。看着那头虎已抓住马蹄儿了,那马大吼一声,和人一般地站立起来,公主一个翻身被摔下马来。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忽然林子里那面抢进一个少年来,提着短刀,一下跳上了虎背,揪住了它的颈骨。那老虎仰起头来,那少年一刀下去,直刺进老虎的眼眶里。那头老虎大叫一声,屁股一撅,把那少年掀下背来,压在老虎的肚子底下。这时俺们公主自己得了性命,见这少年正在虎口之下,便急急弯弓搭箭,要射过去,又怕误中了少年,正慌张的时候,那少年不慌不忙,拔出短刀,在老虎肚子下面,狠命一切。只见那老虎倒在地下,翻了几翻,死了。那少年却笑吟吟的站在公主跟前。公主看时,那少年不是别人,原来是他。皇后说到这里,把一个手指指着弼尔塔噶尔。又说道:“那头大虫,原来是他赶进林子里来的。那一天,他也在东山上打猎呢!”   皇帝听了笑说道:“这一头老虎,却也抵得那年我和你的一头鹿呢!”说着,不禁又哈哈大笑。皇后听了皇帝的话,想起从前的情形,粉腮儿上不觉得起了一层红云,微微一笑。   正在这时,只听得宫女说一声:“公主来了!”便见四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固伦公主。皇后便唤道:“阿顿!快去见了你父王。”固伦公主上去行个礼。回头过来,见了弼尔塔噶尔,不禁吟吟一笑,那一笑,两面粉腮儿上露出两个酒窝儿来。接着,低低的唤了一声:“哥哥!”太宗看了,十分欢喜。笑说道:“好一对儿!”便回过头来问皇后:“阿顿今年几岁了?”皇后笑了一声,说道:“陛下怎么连阿顿的年纪也忘了?她是陛下灭科尔沁部那年生的。”太宗听了,拍着手,说道:“记得记得。阿顿今年十七岁了。”   原来皇后说这句话,是有意思的:这位固伦公主,虽说是太宗的大女儿,实在还是那皇后的前夫德尔格勒的种子。那文皇后是天命四年八月里嫁给太宗皇帝的,第二年正月里,便生下这个固伦公主来。这时太宗看看弼尔塔噶尔人才出众,便和皇后说明,把公主下嫁。当时把皇后的哥哥吴克善唤来,当面说定亲事。一面吩咐豪格,在京城里造起一座高大的驸马府来,一面派人到四处去替公主采办嫁妆。这事整整忙了一年,还不曾完备。   皇后这时又生了一个太子,满月以后,太宗进永福宫去看望皇后,见她调养的面庞儿越发丰润了,再看那太子时,又长得洁白清秀,啼声洪大。太宗笑说道:“这样的母亲,才生得出这样的好儿子!”皇后听了,也微微一笑,说道:“请陛下赏一个名儿。”太宗略略思索了一回,说道:“便取名福临罢。”宫里因太子满月,连日吃着筵宴,把公主下嫁的事体反搁起了。皇后再三催着皇帝,太宗便吩咐豪格到萨满那里请好日子去。豪格回来说:“萨满说,今年没有好日子,姊姊的好日子,拣定在明年六月初一日。”皇后听了,也没有法,只得耐性候着。   这里多尔衮自从太宗回京来,便没有机会进宫和皇后见面去,把他急得在家里只拿小玉妃出气,夫妻两口儿常常吵嘴。小玉妃也知道皇后的私事,心里想起,便酸溜溜的,只因是同胞姊妹,不好意思发作,因此也常常借着事端和多尔衮争吵。那皇后在宫里,也想这位九叔叔想得厉害。到第二年的正月里,皇帝忽然又要出兵去了。原来明朝自从洪承畴投降、松山失守以后,便派兵部尚书陈新甲前来,和太宗议和。太宗皇帝开了六条和约,那明朝因为条约十分苛刻,便置之不理,直到如今七八个年头,太宗也忍耐不住,便点起兵马,命贝勒阿巴泰充先锋,打进关去。自己带领大兵,随后进攻。要知太宗此番出兵利与不利,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露奸情太宗暴姐 见美色豫王调情   却说太宗皇帝因为愤恨明朝和议不成,也等不得国伦公主出阁,便亲自带兵打进关去。临走的时候,依旧把朝廷的事体,托付了睿亲王,自己带着左右两翼八万人马,昼夜赶程。从界山脚下,打破了边墙进去,左翼兵马从雁门关黄崖口打进去。两支兵马,在蓟州地方会齐,合在一块儿,直打到克州地方。沿路打破三座府城,卜\座州城,六十七座县城。捉住明朝的鲁壬,便在军前斩首。掳得明朝男女百姓三十六万人,牲口五十五万头。那先锋阿巴泰,从南路打来,大兵驻扎在山东宫州,住了一个多月,也不曾见一个明朝的兵马。阿巴泰便把沿路掳得的锦绣金银,捆装在骡车上,从天津到琢鹿一带三十多里地面,车轮接着不断,过芦沟桥十多天还不曾过完。   那明朝崇侦皇帝下诏,令各省起勤于兵。那勤王兵队到通州地方,见清兵强盛,大家吓得躲起来,不敢去拦阻他。眼看着满洲兵马,一队一队的退出关去。太宗皇帝不费一兵一卒的兵力,白白得了许多金银珠宝,心下如何不快活,便在营里办起庆功筵宴来,拣定吉日班师。谁知这里太宗正在得意的时候,他宫里却闹出极大的风波来,太宗皇帝的性命,也被断送这一朝。   原来此番睿亲王多尔衰受了太宗的托付,天天住在宫里,和皇后成双成对,毫无顾忌。好在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多尔麦的心腹,谁敢走露消息?这其间却有两个人恨得咬牙切骨。一个是太宗长子豪格;一个是多尔哀的妃子小玉儿。那豪格虽奉命办理固伦公主的婚事,却事事不得自由,都要听他叔叔的命令;他叔叔多尔衮正和皇后伴得火热,深宫密院,便是要找他说一句话,也是不容易的事体。这时豪格督造驸马府,工程已是完成,要找他叔叔商量布置府内的事体,便特地跑进宫去求见。多尔衮平常总在永福宫西书房里起坐,他便一径向西书房走去。看看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五个太监守着,并没有多尔衮这个人。问时,大家都推说不知道。豪格急退出宫来,折到睿亲王府中去一问,回答说:“王爷有四天不曾回府了”   这时,事有凑巧,那小玉妃正因多尔衮进宫去一连四天不回府,心中酸劲正无处发泄,忽听说豪格到来,便传话出去,请郡王进内院去。那豪格一见了他婶母,便问:“叔叔连日不回府来,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那小玉妃正闷着一肚子怨气,也不及捡点,便冷笑一声说道:“你叔叔么!他不住在宫里,还有什么地方住得?他们正乐呢,哪里还想到回府啊!”多尔衮的事,豪格早已十分清楚,只因没有机会,不好发作出来。如今不防他婶婶却直说出来,他禁不住脸胀得通红,勉强耐住了性子,问道:“叔叔不回家,婶婶怎么不到宫里找去?”小玉妃说道:“我也曾去找,宫里的人,得了你叔叔的好处,都回说不在。我要闯进去,却被宫女们拦住说:“万岁留下旨意,非奉皇后呼唤,不准擅自进宫。”我这几天正无处拉把。侄儿,你既来了,须要替我想一个主意,也得替你自己想个主意。尽这样闹下去,我和你两人的脸面,搁到什么地方呢?”一句话说恼了肃亲王,当下他把胸脯一拍,说道:“婶婶放心!此番父皇回来,我便把这番情形面奏,请父皇下旨,禁止叔叔进宫。现在婶婶却须耐着性儿,千万不可声张,倘然给叔叔知道,婶婶和侄儿的性命都是不保。”说完,告辞出来,又去料理固伦公主婚事去了。   看看快到公主下嫁的吉日,忽然一对人马飞也似的跑进宫来。说:“皇帝驾到!”满朝文武,听了这个消息,忙乱着披挂出城去接驾。自然是睿亲王多尔衮领班,他骑着一头栗色骏马,走在前头。出城九里地方,遇到太宗大队人马,文武百官都俯伏在地下,口称“万岁!”太宗见多尔衮也爬在路旁,忙跳下马来,亲自扶起。兄弟两个并肩儿骑在马上,走进宫去,到崇政殿前下马。皇帝上殿,百官依次朝贺。皇帝传旨,便在西偏殿赐宴,一时传杯递盏,直吃到日落西山,才各个谢宴回家。皇帝这一晚,暂不回宫,在东偏殿里息宿,自有宫娥伺候。第二天,便是固伦公主下嫁的正日,整个盛京城里车马挤拥,大街小巷,塞满了那看热闹的百姓。那驸马弼尔培噶尔全身披挂,进宫去迎亲。国伦公主,拜过太殿,辞别父皇母后,跟着驸马出宫,下嫁到驸马府去。那班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奉国将军,和硕亲王、福晋、格格等一班皇亲国戚,一队一队的进宫去道贺。依豪格的意思,立刻要把多尔衮的事奏明父皇。后来还是他福晋劝住,说:“父皇连日幸苦,又接着办庆功筵宴,下嫁喜筵,心中十分快乐;不如待事过以后,慢慢奏明。”豪格听了福晋的话,暂时忍耐。   看看喜事一过,皇帝便下谕,夜间进宫。日间又在西偏殿上,设庆功筵宴,大小臣子个个吃得酒醉饭饱。大家站在崇政殿下,预备送皇帝进宫,谁知直守到天色昏暗,还不见有动静。那文武官员,个个站得腿酸腰痛,散又不敢散,问又不敢问。正彷徨的时候,忽然殿上传下谕旨来说:今夜不进宫了,改在明早进宫,百官们退出。   多尔衮领着百官退出朝门来。忽见一个太监,飞也似的赶上来,在多尔衮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把个睿亲王吓得脸色大变,忙吩咐百官各自散去,自己跨上马,箭也似的向永福宫跑去,直到宫门口下马,走进宫去,见了皇后,两人对拉着手儿,只是发怔。文皇后连连问他:“什么事?”多尔衮喘过一口气来,便说道:“豪格这个小子,已把你我的事,奏明皇上,如今皇上大怒,眼见有大祸到来。我们要赶快想一个法子,避了这场祸水才是。”接着他叔嫂两人唧唧哝哝的说了许多话,多尔衮想了一个主意出来,叮嘱皇后照办。皇后起初还不肯,后来想不肯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便点头答应了。接着他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多尔衮退出宫去。   第二天五更时分,大小臣子又齐集在崇政殿,伺候皇帝进宫。到平明时候,皇帝走出殿来。看他一脸怒气,吓得大臣们忙爬下地去磕头。只有肃郡王豪格,跟在父皇身后。皇帝上了暖轿,三十二个人抬着,一班亲王们,在两旁护拥着,到永福宫门口,一齐退出。大家才走出大清门,忽见一个太监,抢上前来,拉住众官们的衣袖,喘吁吁的说道:“皇上升天了!”一句话,把百官们吓怔了,呆呆的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还是睿亲王说道:“站在这里也不中用,俺们还是回到朝房里候遗旨去。”说着,带着百官们回到朝房里来;还不曾坐定,宫里传出皇后懿旨来,传睿亲王进宫去商量大事,多尔衮听了,忙赶进宫去。   这时候皇上的尸身,安放在永福宫正院里,多尔衮进去,行过礼,宫女才领着到寝宫里。皇后低垂粉颈,坐在床沿上。多尔衮上去请了安,皇后好似不看见一般。那班宫女见了这样子,一齐退出屋子来。里面有一个贴身宫女,便站在廊下伺候皇后呼唤。她悄悄的在窗眼儿里望进去,只见睿亲王在安乐椅上坐着,皇后站起身来,慢慢的走上前去,拉着多尔衮的手,低低的说了许多话,那睿亲王只是摇着头。那皇后翠眉紧锁,粉脸含愁,一只玉也似的手,按在睿亲王肩头,连连摇着睿亲王的身体。睿亲王只自摇着头不说话。皇后急了,扑的拜倒在地,求着,睿亲王急转个身子去,抬着脸,望着别处,依旧不说话。皇后又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许多话,睿亲王听了,才慢慢的脸上露着笑容,连连点着头。站起身来,扶皇后坐下,自己退出宫去。多尔衮回到崇政殷,文武官员都围着问消息。多尔衮高声说道:“如今皇上宾天,皇后痛楚万分,心神昏乱,没有主意,特唤小王进宫商议国家大事。皇后的懿旨,已决定立皇九子福临为皇帝。诸位大臣可遵旨么?”睿亲王的话,谁敢不依?只听得哄的一声齐说:“遵旨!”多尔衮便带着百官进宫去哭拜,拜过以后,把皇帝的尸身搬到崇政殿收殓;一面抱着皇子升坐笃恭殿,受百官的朝贺。那福临年纪只有六岁,一切礼节都听睿亲王指导。皇后传旨出来,“封多尔衮、济尔哈朗两人为辅政王,帮着皇帝办理朝政。”   多尔衮接过懿旨,便对大臣们说道:“我们今天同心共事幼主,便当对天立誓,永无二心。”当下众大臣齐声答应。多尔衮便请大学士范文程当殿写下誓书,当天立下香案。亲王大臣们拜过了,赞礼官捧过誓书来大声读道:   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阿济格,多铎,阿达礼,阿巴泰,罗洛尼,堪博洛索托,艾度礼,满达海,屯济,费扬古,博和托,屯济喀和扎等:不幸值先帝升遐,国不可无主,会议奉先帝子缵承大位。嗣后有不遵先帝定制,弗殚忠诚,藐视皇上冲幼,明知欺君怀奸之人,互徇情面,不行举发,及修旧怨,倾害无辜,兄弟谗构,私结党羽者,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   福临即位以后,世称世祖皇帝,改年号称顺治元年,从此一切朝政大权,都落多尔衮一人手中。那郑亲王济尔哈朗,也明知道这睿亲王不是好缠的,便也乐得做个人情,诸事不管,一任听多尔衮在宫里独断独行。这时文皇后升做皇太后,正在盛年,如何守得空房?亏得睿亲王知趣,早晚陪伴着,说笑解闷。皇太后又怕别人说闲话,便封睿亲王做摄政王,朝廷大事由摄政王一人管理。从此摄政王便住在宫里,借着办理朝政的名义,时时和皇太后见面,越发把家里的小玉妃丢在脑后了。   独有肃郡王豪格,心中十分难受,他便与豫王多铎商量,借着访问朝政为名,进宫去见摄政王。这时多尔衮正和皇太后说得情浓,听说豪格求见,心中老大一个不乐意,便在上书房传见。豪格见了多尔衮,脸上止不住露出怒容来。多尔衮问他:“什么事?”豪格说道:“如今皇上年幼,朝廷事又繁,摄政王一人怕有精神不济的地方。小王和豫王,意思要每天进宫来帮着摄政王办事。”一句话不曾说完,多尔衮早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便冷笑一声说道:“多谢两位王爷的好意,如今俺既当了这个职分,万事都由俺担当,办得好,是俺的功;办得不好,是俺的罪。不用两位王爷费心。人多主意杂,反会把国家的大事耽误了!”一顿话说得他们两人哑口无言,只得诺诺连声,讨了没趣,退了出来。   从此摄政王和豫王、肃王的仇恨愈深,派人四下里侦探他们的动静。大学士范文程是多尔衮的心腹,他又是归在豫王部下的,多尔衮便把范文程传进宫来,悄悄的嘱咐他,留心豫王的动静。知道范文程正断了弦,便把一个莺姑娘赏给他继配。说起这位莺姑娘,原是明朝颜参将的女儿。那时多尔衮在松山打仗,把她掳来,养在自己府里。这时莺姑娘年纪还小,已出落得皓齿明眸,轻盈娇小。多尔衮原打算待她长大起来自己受用的。如今为笼络人心起见,便把她赏给了范文程。范学士见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早把个摄政王感激得深入肺腑,他天天伴着这莺姑娘在房里,亲热调笑。   说起侦探豫王的事体,莺姑娘便替他想法子,备下上好的酒菜,请豫王到家里来吃酒笑笑。又打扮四个齐整丫头,轮流在豫王身旁侍奉。有时也把豪格请来,他两人背地里说许多怨恨多尔衮的话。豫王觉得范文程家里有趣,便也常常来走动。说起酒菜滋味很美,豫王问:“是谁做这酒菜?”范文程便老实说:“是内人料理的。”豫王久听得范文程的继配是一位美人儿,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听得范文程说起,便接口说道:“既劳动了夫人,便请出来,待小王当面谢过。”范文程不敢违拗,便吩咐丫头到内院去请夫人。他夫人颜氏,听说豫王请见,忙梳妆了一会,四个丫头围随着,走出客厅来。多铎见了,不觉眼前一亮,看那颜氏,打扮得好似一枝花朵儿。那一阵阵脂粉香味,送进鼻管来。豫王原是一个好色之徒,当时引得他目瞪口呆的,做出许多丑相来。颜氏远远的站着,行个礼,一转身进去了。隔了许多时候,豫王才回过气来,对范文程冷笑一声,说道:“范老先生!你年纪已经六十岁,鬓发都全白了,家里藏着这位娇滴滴的夫人,不怕说闲话么?如今限你一夜,快快和那美人儿商量去,明天到府中来回话。”豫王说完了话,一甩袖子,大脚步踱出去了。   豫王去了多时,范文程才领会他的意思来,知道他不怀好意,忙到内院去和颜氏商量。颜氏说道:“这事只有睿王爷救得俺夫妻的性命,你快求睿亲王去。”   这日天色已晚。到了第二天一清早,范文程穿戴起来,赶进宫去。谁知学土府中范文程一转背,便有豫王府的一队亲兵到来,不问情由,拥进内院,抢着颜氏便走。把颜氏推进暖车,簇拥着进了豫王府。多铎正在府中盼望,见颜氏到来,把他喜得心花怒放,忙上前去拉着颜氏的手,劝她莫要惊慌。他说:“只因俺福晋知道夫人又聪明又美貌,特把你接进府来做一个伴儿。”颜氏原是一个贞节的妇人,听了豫王的话,便乱嚷乱哭,又指着豫王大骂。豫王被骂得恼羞成怒,便喝令侍女拉下这贱人的小衣来。原来豫王生成有一个下流脾气,他专喜欢看女人的身体。两旁的丫头,便一齐动手,把颜氏接在榻上,先把罗裙拉下。只见颜氏两只小脚儿乱蹬,又上来两个丫头,把小脚捏住。   正待要动手,忽见两个内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道:“王王王爷不不不好了!宫里来了三百御林军,把府门前后看住……”他一句话不曾说完,只见一个太监,带着十多名兵士踱进屋子来,口称皇太后有旨。豫王到了这时候,也顿时矮了半截,忙扑的跪倒在地接旨。太监读过了懿旨,便吩咐把王爷押进宫去,待豫王到得宫里,那肃郡王豪格也被御林军押进宫来。多尔衮坐在上面,审明豫王强抢命妇、图奸未成的罪名,罚金一千两,夺去十五牛录;肃亲王豪格,知情不发的罪,罚银三百两。那豫王受了罚,出宫来,满肚子怨恨,便索兴放肆,天天带着府中的兵丁,到百姓人家去,见有年轻的女人,便拉来看她。吓得八旗的女人,个个躲在屋里,不敢到外面来探头。后来给都察院承政公满达海知道了,上了一本,摄政王大怒,又把豫王拉进宫去,罚了许多银子。因此,豫王把多尔衮越发恨入骨髓去,并和豪格商量。豪格平空里罚去银子,心中原也十分怨恨。他便悄悄的拉了固山额真阿洛会,议政大臣扬善,甲喇章京伊成格,罗硕和他一班私党在府中商量行刺多尔衮的事体。豫王说道:“多尔衮死后,小王便做摄政王,到那时诸位还怕不富贵吗?”   谁知说话的时候,那阿洛会早已一溜烟逃出府去。他原是摄政王的心腹,当时便赶进宫去请见。这时多尔衮正在内宫,看皇太后梳头。豪格的福晋,这时恰巧也进宫来请太后的安,见她婆婆正梳头,这位福晋,原梳得一手玲珑的髻儿,当时皇太后见了,便唤她帮着梳头。肃王福晋不敢违命,便把袍袖高高卷起,露出雪也似的臂儿来。多尔衮在一旁看了这样洁白的皮肤,早已看出了神。再看这福晋的脸时,正是一副宜喜宜嗔的春风面。多尔衮心想,豪格这小子,倒有这样的艳福,几时俺报了仇,把这美人儿留在府里自己享用。要知这位福晋如何结局,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