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史演义 - 第 2 页/共 14 页

第四回 白莲贼平归己功 中书官败累众正   近海幺麽啸海,弥天妖怪翻天。翻天啸海几何年,一似流虹飞电。  近地兴云布雨,朝端擦掌磨拳。思量临世着先鞭,祸到临头谁见。《西江月》   点破虚空影不留,功名事业总沉浮。   赤霞朝令诸天晓,白月宵分半地秋。   世变何堪风水撼,道衰只耐鹤猿愁。   海滨朝置添妖孽,贤智经纶付碧沤。   莫说毛文龙在海岛里诳天子,诓钱粮,杀戮无辜,陷害兄弟。这些歹事,胜似强盗几分。弄得天下民穷财尽,处处荒乱。山东连年亢旱,民不聊生,几载饥荒,竟是人吃人了。   话说兖州府是周朝东鲁地方,虽然辖着四州十三县,却都是穷困所在。凭他大人家,也只是财来财去,没有什么积蓄的。小人家有了今日的,还没有明日的哩。有个阳谷县,与郓城县连界,一派皆是乱山。就是宋朝梁山泊宋江一班大盗常常出没的去处。那两三县的人,极喜欢打家劫寨,做不公不法的事。乡风又信师巫邪术,被发跳神,烧香聚众。这是年年有,月月有,日日有的。郓城县有一妇人,年纪只二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脸似桃花,两个俏眼看着人便目不转睛。她姓丁,又姓王,又姓赵,不知哪一姓是她真姓。原从近城十五里坊搬到西门外住的,人人只称她为丁寡妇。没有爹,也没有老公。只一个四十六七岁的娘,也描眉画眼,有些跷蹊的。那地方上的人都道:“十五里坊是个乡僻老实去处,为何有她母女两个,不尴不尬的人?”又有那老成的说道:“两个妇人,凭她罢了,管她做什么?”因此众人都丢开手了。   丁寡妇又极肯破钞,交结那些近邻,只是杯酒往来。件件都吃,只不吃牛肉猪肉。有人问他,便道:“这是我教中忌此二物。除了猪牛,连人肉也吃的了。”妇人搬到西门外来,还是天启元年八月中秋时候,到了十一月冬至,渐渐有些教门里朋友,来拜望她了。男男女女,不一而足。也有曹州、济宁州的,也有邹县、滕县、东阿县的,只是钜野县、峄县的人更多。左邻有个雷老儿,和她说得来,过得好,每常有教门中朋友来,十个到有八个请他去陪。也都通姓道名,多说是那个地方。只有巨野县一个姓徐的,身长九尺,白面长须,一表人材。他若来时,一定带五六个随从的人。丁寡妇家窄小,住这些人不下,都派在厢房饭店上去歇了。姓徐的得住在丁家。常常住三四日才去,人也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连雷老儿,一些也不知。   忽然冬过年来,十二月初旬,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巳牌下至申牌,雪还不住。有词为证:   朔风天,胡霜地。冻色连波,波上寒烟砌。山隐彤云云接水,衰草无情,想在彤云内。  似撒盐,疑飞絮。冰丝冰线,衾铁如何睡?雁落寒汀人独倚,酒入愁腹,化作凄凉泪。《苏幕遮》   这雪下到晚来,越觉大了。丁寡妇家原只一个雇的小厮,买东买西,出去走来。这日早已吩咐小厮,买了一只熟鸡,一块熟羊肉,打了十来斤烧刀子。约莫日落衔山时候,请将雷老儿来,吃酒赏雪。一则雷老儿六十多岁了,二则丁寡妇母女,原不避忌人的。一齐坐下,小厮斟酒。雷老儿道:“老汉无功受禄,常来打搅你老人家这里。再不曾回回席,好不惶恐。”丁寡妇道:“说哪里话。咱这教门里人也众,钱粮也多。凡入了这教,再不分你我了,东西大家吃,衣服大家穿,银钱大家用。就是汉子、老婆,也大家可以轮流换转,不像常人这样认真。故此叫做白莲教,又叫无碍教。说受一位圣贤的古人,叫做李卓吾,他在湖广麻城县一带地方开这教门起的。近来咱这钜野县里一位徐爷,原是秀才,名鸿儒,重新广演教法,收集徒众。他自入了这教,就不去考秀才了。教门不论男子女人,只要会骑马,会射箭,不吃牛肉、猪肉,就收用了。那徐爷自己原有一二十万家私,如今各处钱凑集,只怕有整百万了。雷爷若有相知,我传你,你传我,大家拉得些人,正有受用的日子哩。些些酒菜,何足挂齿呢。”雷老儿道:“原来如此。这教门倒极好,只是要隐密些,不可把官府知道。怕不稳便。”丁寡妇道:“为此缘故,徐爷巡游各县,只带几个心腹。巡到一处,同教门中妇人歇了三夜两夜,又往别处查人去了。雷爷你可在心,包你有大大好处。”   又吃了一回酒,雷老儿别去。心里想道:“原来她是什么白莲教,落得吃她些儿。遇巧和相知说说,也不打紧。”他自己没了老婆,一个儿子入赘在丈人家,独自个住两间土房,紧紧贴着丁寡妇右首。偶然一夜,为天寒多吃了些烧刀子,有几分醉了。扒上炕去,在梁上穿了个大窟窿,看丁寡妇做什么子。不看犹可,看了吃一大惊。只见她拿个小小布袋儿,把手伸进去取出一把纸人儿来,放在地下。口里念念有词,顷刻间纸人儿都活了,抡枪使剑,就如交战一般。她母亲坐在炕沿上笑道:“又不上阵,弄这东西怎的?不如弄两个人儿出来,咱两个快活快活也好,省得冷巴巴的,两个自睡。”只见丁寡妇喝一声去,那纸人儿依旧变做纸的不动了。又在布袋里取出四五个像柳条做成的人儿,也有男的,也有女的,她拣了两个眉眼清朗的男人,其余依旧和那些纸人儿都收拾在布袋里去了。剩下的两个柳条人儿,丁寡妇拿起来一看,口里念念有词。念完了咒,叫一声董大起来,先是一个跳起来;又叫一声满场儿,又是一个跳起来,都顷刻间变成七八尺长的大汉子了。惊得雷老儿目瞪口呆,只得且看她如何了局。但见丁寡妇吩咐道:“满场儿去陪老奶奶睡。”自己拉了董大,都脱得精赤条条,上炕去搂着睡了。雷老儿道:“原来有这些妖术!怪道她说人也众,钱粮也多。有了这做作,谁不愿执鞭坠镫跟她做事?”从此一传十,十传百,正月里就收了三百多人了。   恰好徐鸿儒巡游到郓城县。丁寡妇把名册与他看了,徐鸿儒道:“乌合之众,心腹尚少。只当以聚众往泰安州进香为名,就收了一千二千,料县官也奈何不得咱们了。”徐鸿儒住了两夜,和丁寡妇颠鸾倒凤,自不必说。临行吩咐:“小心在意。人众须要驾驭得好,不可贪了淫欲,有些偏向,便生出事端来了。只是来的,个个好,完了只像没有事的,才是第一个妙诀。”说罢领了从人去了。   好个丁寡妇,她在三百多人里,选了十个能事的,做了香头。造起泰山进香的十面旗来,每一个香头领一面旗去,招那进香的入旗。她又用了三十两分上银子,央济宁一个翰要封君与了郓城知县一封书,说连年荒歉,今有善信男女,虔诚往泰山进香行礼,保一境太平。那旗上都写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字,求知县每一旗上用一颗红印。你道这样好做情的,那个不依,竟在十面旗上用了十颗红印。这就是他们的护身符了。丁寡妇期定在二月十一二起身,赶三月初一日上泰山烧香。哄动了地方。一个小小郓城县里,也有白莲教,也有真正进香的,共有二千人,往泰安州进发。三十面大锣,五十面小锣,打着锣高声念佛,一路上好不热闹。正是:   须信佛门真广大,圣贤好绝总收罗。   且说丁寡妇泰山进香回来,一路又纠合了好些人入伙,入她白莲教的足足有一千人了。差人知会了徐鸿儒,各个教他演习弓马,不在话下。   哪知朝中只有魏忠贤专权,连皇帝都只叉手俯躬,凭他提调。京师里轻薄口嘴,竟比做提偶人儿一般。贵州安奢二土酋作乱,杀了抚按司道等官。江西妖人程鹏,又私藏谶纬三十篇,妄言国运,倡乱一方,虽亏了巡抚房壮丽设计收捕,也几乎弄出大兵戈来。福建又有红毛反叛,巡抚南居益屡战不克,澎湖地方虽在海中,竟如一府分被据。   徐鸿儒巡游回钜野县来,把各州县头领投入白莲教的兵将总算起来,已有十二万人马。丁寡妇一队能使妖术,更为精健。竟移檄各头领,俱于五月五日起兵。徐鸿儒带领兵丁杀进县来。知县余子翼已闻风登城,把炮石打下。徐鸿儒怕初起手时,万一攻城不下,反为不吉,竟杀奔曹州、郓城县有劲兵扎住的所在,去打家劫寨,杀人如草。回来据了梁家楼。这梁家楼不是大地方,哪里屯扎得住?况兼十二万的兵,不曾派定,散散漫漫,东攻西击。就是破了一处,并不常住。梁家楼的营寨,被余子翼领快手民壮,竟攻破了。   徐鸿儒走入丁寡妇军。丁寡妇道:“将主须发檄文,调各州县头领的人马,都期定七月初一日,在兖州府宽敞地方会集。然后派定某将领兵往某处。也只好分作两路,先破了几个城池,有了巢穴,方能成事。”徐鸿儒依了她传檄各处。果然初一日辰时,俱会于高桥地方,南往兖州府城,只得十八里路。兵将到齐,参见主将徐鸿儒已毕。其时骁将原少,丁寡妇是女将中第一了。还有齐本恭、刘子孝两员,能征惯战,原是响马出身的将军。他两个手下,又有七八员上得阵的副将。徐鸿儒和丁寡妇商议定了,遣刘子孝带了十余将、三万兵,打从邹滕两县南犯徐州;遣齐本恭带了五六员将、三万兵,攻打兖州;自己同丁寡妇一干将,反从东阿汶上小路,出峄县去破了曲阜,再趋郯城。若是处处得胜了,再当传檄会兵于黄家营,为渡淮之计。分派已定,各领兵将住了一日,放炮起程。正是:   个个望鞭敲金镫响,人人想齐唱凯歌回。   且说刘子孝领兵打从中山店过去,前哨马来报道:“邹县县官都逃了。”子孝吩咐,快趱上前去。三十里到了邹县,进城歇马。兵丁骚扰居民,号哭震天,哪里禁约得住。第二日起马,八十里到了滕县,城门紧闭,人影儿也不见一个。刘子孝原怕兵丁掳掠,不想入城,遂吩咐宽处安营,明日早走。只可怜城外居民,又被劫掠一番。次日往南进发,一路都不停搁,看看徐州近了。徐州有个杨兵备驻扎,听见都道白莲教贼数万余将次到了,杨兵备吓得面如土色,抖个不了。知州汪心渊,弋阳人,是个大经济,不怕死的人。进兵备衙门里来禀,只见杨兵备已抖倒在案桌边地下了。没奈何。只得唤门子皂隶,扶进私衙。汪知州只得升堂发令,代兵备行事,拨民兵上城,同兵快坚守。大炮大石,来就打下。日里不食,夜里不睡,相持七八日。杨兵备渐渐出堂,只请知州护卫他,任凭知州便宜行事。汪知州散储布粟,亲身临阵。贼见城里发兵,疑是从天而下,都狂奔河浒。主将哪里按捺得住?可怜三万无辜,一半杀了,一半赶在黄河里葬于鱼腹。刘子孝身被射了八箭,也投在黄河里,尸骸顺流而去,不知下落。后来杨兵备自觉羞惭,反勾同了崔呈秀,坐汪知州三赃下,大功不得升叙。正是: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傍人说短长。且说齐本恭带了兵将,反从兖州南边抄将过去,把南门围了。城里总兵杨肇基是个大将,用兵井井有条。吩咐紧闭城门,坐观其变。谁知兖州大雨十日,地下成河,杨总兵知贼无备,忽遣游击蒋绍芳、都司廖栋分兵出城,两下夹攻,杀得他大败亏输。本恭领残兵败将,逃至横河,山水暴发,官兵又至,一半被杀,一半淹死了。报至京师,魏忠贤公然以为己功。又发牌与巡抚赵彦,催他剿尽杀绝,毋得纵贼蔓延。   那时徐鸿儒同丁寡妇因破了滕县,又破了峄县,声势大振。在夏镇、峄山又各占了要害,立了巢穴,分兵将重去守了邹县。总兵杨肇南征北讨,不知上了多少战阵,哪怕你这妖魔小丑。只有峄县地方,与丁寡妇交兵,被她妖术摇惑了,官军输一阵与她。次日用鸡犬血喷去,妖法不灵,丁寡妇兵败,不知逃往何方。郯城、曲阜周围,都是丁寡妇的家将领兵,闻了丁寡妇败走,一时两围俱解。杨肇基领兵直捣巢穴。徐鸿儒死守邹县孤城,手下兵将也拼命死战。直到十月,粮尽援绝,徐鸿儒出城就缚,只求饶了城中百姓。山东一带地方才得太平。   巡抚赵彦上了报捷的本,天启皇帝龙颜大悦。将赵彦、杨肇基升赏,将士犒劳,也只是平常恩赍。反归功魏忠贤,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举朝不服,人人要上本,亏得赠了贵州死难的徐可求荫一子,世袭锦衣卫千户,大家才不言语了。癸亥二月,朝里纷纷说起,白莲教贼平定大功,赵彦只是加衔,坐着的反得荫子。左光斗、魏大中等攘臂争先,再要上本。崔呈秀、阮大铖忙报与魏忠贤,只得趁兵部尚书的缺,把赵彦升了兵部尚书。个个以为得人,也就罢了。   只是魏忠贤恨煞那左光斗、魏大中两个。一日请那崔呈秀、傅、阮大铖、杨维垣、倪文焕一班心腹官儿到私宅议事,忠贤道:“别个如李应升、黄尊素,虽不归顺咱们,本里还只隐隐的带说,官里那里在意。左、魏二人,明明白白要大胆阻我的封荫,动不动说什么祖制祖制。不知他做谁的官儿,全不怕我。烦列位想个计较,先摆布他两个,咱心上才喜欢。就是叶阁老也可恶,不敢与咱做对头,却又与这班人交好。咱听见说什么东林党,也要慢慢弄了他去。”阮大铖道:“东林党这一班人,个个与上公相拗,不消说的了。如今江南又起了个复社,与东林党做接手。上公若不大振朝纲,严刑峻法,消灭几个首恶,人也不怕。”崔呈秀道:“就是劾咱的高攀龙,也是东林一派。如今他坏在家里,慢慢也饶不过他。只是左、魏二人,须是阮哥想一个主意,替上公出气。”傅对阮大铖道:“汪文言如何?”阮大铖笑道:“我倒忘了。上公在上,有个徽州门子汪文言,原是犯罪逃走到来的。不知怎么营谋,叶相公特疏荐他做了中书。如今在外揽权做事,明明是东林的走卒了。左光斗是我同乡,常闻得他与文言交好。魏大中极不肯拜客的,也与文言书帖往来。只消两衙门里哪个动一本,说汪文言门役滥窃中书,交通内外,左、魏二人与他心腹,不当比匪。如此一本,只说得一个汪中书,两衙门不好申救,连荐主叶向高不必指名,也在比匪之内了。岂不一网三鱼,随手可得?我与左光斗一县的人,不便出名。只消哪一位替上公干了这事,便是大功劳了。”傅欣然认了上本。一齐打恭别了。魏忠贤好不快活,只等本上,就怂恿天启批了。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且说傅第二日与阮大铖商议了本,也不送与魏忠贤看了,第三日竟在通政司挂了号,送上去了。本上说左光斗、魏大中不宜与汪文言相狎,请褫其职,以为比匪之戒。又说汪文言门役滥窃中书,交通内外,欺君误国当诛。第四日内传特旨:“着锦衣卫着官旗,速拿汪文言下狱候旨。”本上还不批出左光斗、魏大中,看他们如何辩本。这正是魏忠贤大奸大诈处。有诗为证:   坠地忠良报国心,东林节义祸机深。   奸雄在计今何在,忍使神州竟陆沉。 第五回 众儿著攻击之效 一手握枚卜之权   相半贤奸,天公不管,朝中赢得封章满。正人鸣凤在高岗,奸雄长喙如饥鹳。  避冷之寒,趋火趁暖,好将一部炎凉纂。生生画出众须眉,笔端活活凭人唤。《踏莎行》   宵人仇正肆诛锄,乱发轻将密篦梳。   泥上偶然留爪迹,人生何事非□庐。   话说内旨传出,虽只下汪文言诏狱,不曾批左光斗、魏大中如何如何,却是魏忠贤奸计,要在他两人辩本上处他。左光斗随即上一本说:“傅已实比匪,不利清吏。邹维琏、程国祥之在吏部,与魏大中之转吏科,必欲逐之。畏臣持清议,一并罗及。将用邵辅忠陷毛士龙故事,臣实与汪文言风马牛不相及也。”魏大中也上一本,辩“与汪文言虽曾识面,性本闭门谢客,素不交涉。傅借文言以陷臣,岂文言独无血口可证?”第二日传旨,命大中到任。科道官甄淑、袁化中各上一本,替左、魏二官剖白,并皆留中不发。阁老叶向高,随即上本乞致仕。他的本全不把魏忠贤放在心,拼得驰驿回籍,也没奈何了。本上道:“臣之题用汪文言,事迹甚明。而光斗、大中之与相善,尚属暖昧。言官之讦奏,衅不可开;驾帖之拿人,渐不可长。”这明明指傅、许显纯两个奸臣了。天启原敬重叶阁老的,只不准致仕,再三慰留。你道叶阁老不是个贪官,如何荐起汪文言来?文言原攀依内官,往来权,因央了好些分上,求叶阁老代题中书。他的字又写得端楷,相貌又齐整,叶阁老哪里知他是门子出身,因此就替他题了。他便洋洋得意,借势交通。叶阁老也有些懊悔,只道他妖魔小职,料无能为力。哪知奉承魏的,却借他做了个题目。正是:   只因宵小□訾口,贻却簪绅莫大殃。   且说先一年闰十月里,巡边阁老孙承宗,是将相之才,与叶阁老原彼此推重,不相龃龉。曾上一本为边屯大计,叶阁老极口称赞道:“是昭代第一边本。”魏忠贤却不以为然。众孩儿崔呈秀等都献计道:“若容孙阁部建功名于塞外,便不显得祖爷运筹帏幄的功劳的。”魏忠贤袖了他的本与众人看,本是奏关东情形事,说道:   八里铺兵民六百,中前所两将,兵一千五百,居人可三千,田五百顷。高岭站兵三千,民可千余,田可百余顷。前屯将为赵率教,望其田表,略若鹅鹳之群,登其陴高厚,四周屯可一千七十余顷,岁可收一万石。率教以去年率三十八人出守,渐为团结,而今穑事穰穰,城且岿然,兵民可六万。抚边将为王牧民,流迁兴水。中后所将为鲁之甲,地饶多赀,兵民不下万余,田可千余顷,尚荒其半。中右所将为王楹,地饶于中后,田可千余顷,而仅耕三百顷。回思春杪经过时,今居然全盛矣。曹庄民自团结,五十余家。宁远去关远,去东近,城大而瑕。姑以祖大寿司版筑,汪翥司窑造石,先接河东万余人,合兵民不下数万。此城为必据必争之地,促以今岁完筑,其田一千五百顷,而布种者四百顷。觉华岛去岸十八里,龙官寺地濒海而肥,土人附夹山之沟而居,可五十余家,地盖六百余顷。旧城遗址可屯兵二万,令龙武两营分哨觉华,而于山巅为台榭赤帜,下泊辽船,北望黄毛山,南望刘家山,相对如两门。其南麓入海,可为堡,屯万余人。比之孤起者曰望海圈,树帜置炮于上,舣沙舟于下,海门天设,片帆不能飞渡矣。   后又道:   开屯之议,赵率教以修守之余,试之而效。总计五城三十堡,兵民不下十余万,而可耕之地,当有五千余顷。尽民力可占种者,许以三年起科。而因煤以铸钱,因地以煮盐,皆关门稍行之而效者。今袁崇焕经营宁远,查国宁督水兵于觉华,臣与鹿善继得以备关城者备前屯,以守为战,以贻永逸,庶无可宵旰之忧。   众人看毕,阮大铖道:“这本有经天纬地之才,若依他行了,怎显得祖爷作用?”崔呈秀道:“科道大家上几本,说他纸上井井可观,全无实用;萎缩不前,不几以军国为孤注乎?这便折得他倒了。”杨维垣道:“不可,不可。他与首揆相好,未易动摇。只是把本不发抄便了。”阮大铖道:“不发抄也不相干。他在海外,姑且容他一年半载。还只是攻击去了眼前钉,就任凭祖爷施为了。”   从此朝朝商量,夜夜算计。恰好有了汪文言一件事,他们肯轻轻地放过那些正人君子么?五月是个恶月,俗例再不上官赴任的。魏大中因有“大中速令到任”旨意,怕迟了生出事端,只得拣了日子,到吏科都给事中的任。次日随即入朝谢恩。忽传内旨:“魏大中互参未结,何得到任?”把个一生耿直的魏大中,弄得他没法了。忽叫他到任,忽又恼他到任。哪知傅又和众奸人计较了,上一本道:“明旨忽一忽二,朝端且疑且骇。大中之进退,与微臣之论列,俱未明白于天下。至如汪文言亡命作奸,刑章未付之司败,讯语徒恣其游移。近臣因不侧以示私,将忠臣避中旨而钳口。”这近臣不是说别人,乃是钳制叶阁老。叶阁老明知傅这班奸险小人,为阉人鹰犬,他也不十分申辩,只上一本求去。本上道:“年来人情分门报复,互相猜防。以臣持论稍平,共欲留之,以弥缝调剂。今日束手,而莫知为计矣。乞放臣归田,以永为尧舜之民,臣感且不朽。”这本也都不发票,魏忠贤一概留中,以示不测。掌锦衣卫的田尔耕,已因缉捕有功,荫正千户。许显纯不但理刑有权,竟掌北镇抚司事。魏忠贤原爱升他,又加二级,赫赫势焰,真正障天炙地。傅、倪文焕、张讷各呼朋引类,奉承魏太监,每人具一本,攻击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邹维琏。满朝里真如众讼,连体统也都没了。有诗为证:   聚哄朝端如闹市,但知只手可遮天。   正人驱逐无虚日,当局还夸一着先。   且说魏党里那个阮大铖,原是江南桐城一个才子。只是为人势利,性子又极阴毒。平日却慕风流才子的名,做些传奇,买些小厮丫头,在家请个教师,教导他些曲子,带至京师和妻妾们受用。偶然一日,在司礼监魏府回寓,因魏忠贤许他再过一两个月转升做京卿,心上快活,吩咐厨下摆起酒席,要和妻妾吃着酒,听那邵教师新教的《春灯谜》上《泄笺》一类的曲子。不多时,酒席已完。阮大铖请他大小娘子到厅来,长班都打发出去了,小厮丫头们服侍。居中一桌,放两把交椅,自己同大娘坐。几个小娘子,在旁两桌,东西对面而坐。吩咐唱曲的小厮丫头:“就把新学的《泄笺》一套曲子,好好唱来我听。”只见一个执板的十四五岁的童子,拉了四五个同班的,轻敲檀板,唱道:   秋气泼,偏是离人愁思多。这小月风吹寒满阁,玎玲檐马,撩人偏奈他何。更窗缝零星纸相磕,没紧慢,征鸿频过。谁孤似我,待上碧海青天,悔无灵药。《二郎神》   猛可,往事潜评,旧游打合。佳月溶溶春似昨,灯花隐谜,一天情在眉窝。蝶使蜂媒未猜觉。侮弄却灵祠香火。风势恶,与牧羊龙女一般差拨。《前腔》   诗笺灯下详玩索,墨花金粉轻沱,点笔含情多细作。未嫁文君,瓜葛,相如作么。拾江华先漱文园渴,梦难那魂飘月露,风雨又急来过。《啭林莺》   宵长秋冷睡未着,儿女笑语闲科。你看半户风灯吹小瞌,煤花如黛,轻点袖衫罗。花笺一抹,敢为秋思无聊而作。细观摩,丝丝点点,一印板并无他。《前腔》   唱到此处,还有《啄木公子》二只,《哭相思》一只未唱,忽外面传梆报说:“南乐魏老爷来,有机密话要和老爷说,故此临晚来见。”阮大铖吩咐说:“快收拾桌面。奶奶们都进去罢。”打扫完了,请进里厅。那魏广微深深作揖道:“疏失老先生,十分有罪。”阮大铖看了坐,献过了茶。魏广微叫开了彼此从人,才打一恭道:“学生久仰老先生与魏上公为莫逆之交,有一事奉浼。敝乡如崔、杨、霍、曹诸公,怕同乡妄嫉,反不敢去央他。目下枚卜甚近,学生论来,也该与其列。只是平日有皈依上公的念头,只为敝县口嘴太毒,年纪老了,做不得儿子,情愿认作弟侄。倘得大拜,自然恩当重报,每事效劳。这话没人去讲,求阮老先生代为一通。若该备何等礼物,望乞一一指教。”阮大铖笑道:“此事极易。不但入阁,少不得顺了上公做去,二三年间,定转首揆。认作弟侄,就是贽礼了。何必又用什么礼物?明日就去,自当为老先生少效犬马。只后来不要忘了今日,便是老先生大德了。”说罢,魏广微在袖中取出金子二十两,送与阮大铖。再三不肯受,魏广微道:“想是嫌弟亵,不肯为我周旋了?”阮大铖方才收下。魏广微别了自去。阮大铖也就进里边吃酒,打点早早去见魏忠贤,把又收了个大大心腹去请功了。   且说到了次日,阮大铖去见,连同党弟兄,都瞒着他。进内厅见过,即便开口把魏广微愿为子侄要入阁的话一一说了。魏忠贤道:“他做讲官的时节,咱就认得他。那时要和他认做一家儿,还怕他不肯。既承他好情,只认做咱的弟弟罢了。枚卜一事,咱一手握定,不敢欺,除了前面阁里的老头儿,其他谁个也飞不过去。只有乌程的朱国桢,聊城的朱延禧,论资格也该了。皇帝道他是老实人,咱见他谦恭得紧,定不是个和咱拗的。昆山顾秉谦,他久参机务,该晋武英殿大学士了。明日进里面去,把这事了局也罢。首相叶台山虽不与咱不和,只是顾恋东林,料也立脚不住。韩这厮是个蠢才,咱也不管他。你去回复那魏官儿,如今且不消来见,待枚卜定了,再来亲近咱也不迟。”阮大铖作别竟去,回魏广微递话去了。   过了三日,忽传内旨,顾秉谦,武英殿大学士,魏广微、朱国桢、朱延禧俱东阁大学士,着令入阁。旨下,京师里哪个不知道,顾、魏二人,全是魏忠贤脚力,才得到这地位。有诗为证:   三台星已暗无光,桃李私门各有方。   不信行藏都是命,纷纷闹里费商量。 第六回 涿鹿道上红尘滚 爪牙班中青简繁   长店征鞍,芦沟奔马,燕台古道湾湾。名场利窟,来往杂贤奸。流水落花何处?空留下剩水残山。当年去金门献策,几度泪难干。  今日栖山广,凄凉滋味,寂寞阑干。恁关心阉祸,笔底珊珊。撇下巫云湘雨,搬演出如蚁朝班。输年少通宵欢笑,秉烛酒杯寒。《满庭芳》   岂有不平事,但存未坏身。   只言天下合,孤影鬼神亲。   世道余青史,春风足故人。   无多谈往迹,愚叟旧西邻。   这一首诗乃闽中黄石斋所作,只用作引话,原不拘本题。   且说魏忠贤一手握定大权,与阁老沈遂为心腹。将执法的王纪,清正的钟羽正,倾陷他去位。忽又要皇帝设立内操,与沈商议,要他上本。沈就上一本道:“治不忘乱,安不忘危。须设立内营,不时操演,使内侍尽为壮丁,禁廷预有武备。”等语。纸上似有可观。魏忠贤从中主张,天启皇帝竟准奏了。凭他科道动本,只是不理。不上两月,拣选了阉人三千名,在五凤楼左设了内营。三六九操演弓马。给衣甲,发钱粮。把亲信的人引入大内,亲戚党羽交互盘踞。放炮之声直闻百里。魏忠贤常常戎装跑马。也有一日请天启看操,只道是十万羽林军,还不及三千没汉。有诗为证:   大明天子羽林儿,自幼先将遗体亏。   女子在军军不振,阉人习武武安施?   岂知禁地非喧地,漫说常时防变时。   庸相依回代陈乞,未几去位实堪嗤。   自此以后,魏忠贤在宫中不时乘马,洋洋得意,竟是个小皇帝了。是年二三月间,春光明媚,柳树争妍,宫里一般也游春玩景,往来作乐。天启皇帝正同妃嫔坐于便殿,魏忠贤公然骑了马,打从御前经过。天启虽是宠他,不觉勃然发怒,传旨唤他转来。自己拈弓搭箭,只一箭射杀其马。魏忠贤俯伏在地,也不称“奴婢有罪,罪当万死。”天启拂衣回宫。他也傲然竟去,在那些小太监面前反道:“射死咱的马,再牵个来骑也不打紧。咱小时节,眼看师傅看那《通鉴》上边,董卓、曹操一班人带剑上殿。剑也带了,何况走马?既有了内操,骑马是咱本等的事,恼怎的嗄!”这些话,一般也有人传到皇帝耳朵里,才懊悔内操的事,不该做的。天启不恨魏忠贤,反道沈动本的不是,不久也就放他回籍去京。正是:   李代桃僵不自由,趋炎附势更谁尤?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魏忠贤见皇帝有些恼了,李永贞一班心腹也都道:“天子御前,原是走不得马的。万一圣怒不测,有些心变,就不好了。还该请个罪儿。”魏忠贤才到便殿跪下,磕头道:“奴婢只认是内操该骑马,不晓得万岁爷在便殿,罪该万死!如今亲到涿州地方进顶上奶奶的香,祝颂天子万寿。万岁准奏,才敢前去。”天启道:“朝里事情多,进了香快快回来。”魏忠贤谢了恩出宫去。这魏忠贤久不口称奴婢了,这番陪个小心,皇帝也就一些不恼了。正是:   弥天大罪遮藏过,矫诬重来张泰山。   且说魏忠贤奏过了皇帝,就吩咐大掌家太监王朝用,先料理仪仗、侍从和那轿马、饮食。另有分管的内宫,一一预办。凡是魏忠贤停骖的地方,不要说供馔奇异,排列齐整,那些跟随的官儿是一处,差役是一处,轿夫、马夫、驴夫只好在空野地面先搭厂伺候。喂马的槽,何止数千个。一路攒攒簇簇,凡官员,戏子,蹴,厨役,打茶,牢役,听差,牌子抬扛等人,也不止数万。经过地方,小民户外设香案,插杨柳枝并那野花,焚香跪接。冠盖车马缤纷,奔赴若电若雷。其尘障天,其声动地。那文武官员不奉承他的,闭门不出;奉承他的,献谀乞怜,络绎不绝。四人大轿,也有一二百乘。怒马鲜衣,束玉衣锦,前后追趋,左右拥护的更有二三千人。跑马射响箭,挽弓打鸟蛋,和那乐人鼓乐笙箫,呜呜噫噫的,真正不绝于耳,连说话也听不出来。跟随的人,有狂奔死的;行路的人,有挤踏死的。那街市的马,何止千数,也都雇一个尽。实古今稀见的事,就是皇帝郊天出来,哪有这样骄奢,这般热闹。   出城这日,魏忠贤坐了八人大轿,穿蟒曳玉,把身子挺着。轿前用骡四头扯拽,快如飞鸟。有禀送的武官或太监,只两旁骑马扶轿的内官,如李朝钦、石元雅辈,喝得一声:“去!”惟有文官如李鲁生、李蕃辈,若跪着或打恭相送,这骡轿就略慢些了,那两旁扶轿的内官,就平平的说一声:“请回。”轿又飞走过去了。魏忠贤在轿里,饱便正坐着,倦就歪着身子,半睡不睡。或偶然多用了几杯酒儿,且自靠在轿前的扶手上,两眼迷离。哪知道跪的打恭的是何人,行到的行过的是何处?   头一夜是在良乡县歇了。魏忠贤才下了轿,涂文辅、李朝钦禀称,有官儿阮大铖有紧要事求见。魏忠贤记得阮大铖的名字,就说:“唤他进来。”阮大铖入内叩了头,低声禀道:“外面有《点将录》,都载的是东林恶党,到也新奇可喜。特抄写一本,送与上公看。”魏忠贤接过来,递与李朝钦:“急念来咱听。”就拱拱手,让了阮大铖起来。李朝钦念那《点将录》道:“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天巧星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霹雳火惠世扬,鼓上皂汪文言,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机顾大章,青面兽左光斗,金眼彪魏大中,旱地急律游士任等,共七十二人。”李朝钦念完了,魏忠贤呵呵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阮哥,只怕就是你做的。真好人才,自当重用。”阮大铖道:“外面还有《同志录》、《天鉴录》,载东林诸人。与南乐魏阁老手点的《缙绅便览》一本,实当参看。上公就知举朝的忠佞了。”魏忠贤道:“多承指教,不敢忘报。只是你们这班好人,也该大家聚一聚,立个会儿起来,同心帮助我,决有重用之处。咱魏爷不是不知好歹,混账的人。”阮大铖道:“蒙上公吩咐,回京就结个盟会起来。只有一件禀上上公,曹钦程这个贪横小人,不忠不佞,一味痴邪,断然用不得他,怕反坏了咱们的体面。”魏忠贤道:“咱知道了。你且请回。”阮大铖打了一恭,出门去了。   魏忠贤次日到了涿州。住了一夜,才往泰山娘娘行宫进香。人山人海,说不尽热闹。道士叩头待斋,都不必说。魏忠贤舍了五百两银子,吩咐修理庙宇,剩的请道士打个大醮,保佑皇爷圣寿无疆。道士又叩头谢了。魏忠贤只因朝里事体,件件都飞马来禀他,一日来回有三四转;天启也等他主意,商量方才票本。故此不敢停留,进香完了,忙忙起程。七十里路赶到良乡县,已掌灯时候了。次日进京,又有许多官员迎接,是不消说的。正是:   阉人得志多奢侈,半朝天子半人臣。   且说阁老顾秉谦、魏广微,因外面纷纷议论,说他两个是魏太监的心腹,就有“门生阁老”的谤言,十分发恼。商量定了,平昔把《缙绅便览》一部,暗把己意批点:极重者三点,次者二点,又次者一点。阁部、翰林、外抚,如叶向高、韩等,何如宠、钱谦益、成基命、缪昌期、侯恪、姚希孟、陈子壮等,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周宗建、李应升等,约六七十员。反说他们是邪党,打点要送与魏忠贤。恰好进香这遭,阮大铖在半路跪送了《点将录》。见魏十分欢喜,他回到京里,就东扯西掠,约会了肯附魏的一班人,先有二十人,在家结了盟誓,同心助魏。偏要与东林为仇,都一个个或杀或逐,方才满意。魏广微知了风声,就差长班请了几个头儿去商量,附魏的,都加圈,三圈、二圈、一圈不等。又托阮大铖找寻了李鲁生的《同志录》、崔呈秀的《天鉴录》,一齐密付魏忠贤。魏忠贤大喜,俱将原本付李朝钦支掌。又命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各私抄小楷摺子,藏在袖里。每日早起,齐赴魏忠贤直房按名回话。正日的查升官本内有无摺子姓名,参官本内有无摺子姓名。面同简举,不许异同,升的升,坏的坏。若摺子有姓名的,更升得快,坏得毒。那《缙绅便览》上圈的人也不少,其三圈的如黄克缵、王绍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阮大铖、周应秋、杨维垣、倪文焕,两圈一圈的不能尽载。《天鉴录》也有两样,首载东林渠魁。你道是哪个?原来是:   叶向高  孙承宗  韩 □  刘一燝   赵南星  杨 涟  高攀龙  左光斗   孙居相  李邦华  乔允升  王 洽   曹于汴  钱谦益  姚希孟  李腾芳   孙鼎相  徐良彦  文震孟  侯 恪   熊明遇  沈惟炳  熊奋渭  周宗建   王心一  顾宗孟  姚士慎  张振秀   顾大章   后又载真心为国,不附东林的。你道是哪几个?原来是:   顾秉谦  魏广微  王绍徽  王永光   霍维华  徐大化  周应秋  崔呈秀   阎鸣泰  邵辅忠  杨维垣  倪文焕   阮大铖  卓 迈  李鲁生  梁梦环   李 蕃  曹钦程  吴淳夫  孙国桢   刘廷元  孙 杰  刘志选  李春烨   黄克缵  贾继春  刘廷宣   那《同志录》只开载东林的正人君子,也有不是东林,为人正直,不附魏的,都一网打尽。你道哪几个?这倒多着哩,原来是:   叶向高  孙承宗  刘一燝  韩 □   赵南星  孙慎行  杨 涟  左光斗   高攀龙  孙居相  李邦华  邹元标   韩继思  易应昌  乔允升  冯从吾   曹于汴  陈宗器  李腾芳  孙鼎相   徐良彦  申用懋  文震孟  郑 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