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国志传 - 第 20 页/共 62 页
公子申出迎齐兵,季友泣告奚曰:“庄公之子三人皆被谗贼所杀,只有此子而已。”奚遂入朝,聚集文武,奉申即位,是为鲁僖公。僖公既立,谓高奚曰:“庆父乱国,今逃归莒,将军不诛此贼,日后必又作乱!”高奚正欲部兵伐莒,忽报庆父逃莒,莒侯惧齐加兵来伐,闭城报庆父,庆父进退无路,自缢莒城之下。莒侯令斩庆父首级来献,僖公宜人莒使,大赏遣归。僖公曰:“此贼既除,皆高将军之力!”大宴高奚,重以金帛赐奚归国。
季友告僖公曰:“昔者高奚入城,将有灭鲁之意,因遇郊外妇人,见其守义存侄,遂不敢加兵,鲁得全其社稷,皆此妇人之德!主公宜入旌奖,以激风化。”僖公遂宣妇人入朝,问曰:“汝何人之妇?”对曰:“妾城西农家,不敢漏名!”公劳曰:“鲁社稷赖汝以全!”赐与黄金十斤,彩帛百匹,赐名义姑。诏有司监造义坊以昭奖旌,妇人谢恩归家。汉都尉大夫刘向赞曰:齐将攻鲁,义姑有节,见军走山,弃子抱侄,齐将门之,贤其称理,一妇存义,齐兵遂止。
却说高奚归国,桓公问曰:“鲁可伐乎?”仲孙湫曰:“鲁人犹秉周礼,不可伐也!”公问其故,湫以义妇之事告之。
管仲进曰:“鲁周公之后,至于山野妇人犹能持节守义,不以私害公,而况在朝之士夫乎?公宜靖鲁难而亲之可也!”桓公然之,遂令管至甫入鲁申贺。管仲又曰:“南伐诸侯,宜加赏罚,以厉善恶。”桓公遂将有罪者罪,有功者赏,又取辕涛涂斩首示众,陈侯再三哀乞,桓公不听。管仲进曰:“明公大度,戮此小夫何益?”公令放归。仲又曰:“明公且奉包茅朝王,以表主盟之义。”桓公将楚进金帛悉散于从征诸侯,自奉包茅入周见天子。
桓公入朝时,僖王已崩,惠王继立,闻桓公入朝,宣入劳曰:“国家之难,外镇赖卿制伏,内事不定,朕难处决。”桓公对曰:“陛下内有何事,愿闻其详?臣虽不才,请尽愚陋。”
王曰:“朕太子叔郑柔弱,次子叔带刚强,吾恐太子不能治国,朕欲易叔带为太子,卿意何如?”桓公顿首曰:“国家立长不立幼,古今之通义,陛下既立叔郑为太子,复何废易?”惠王见桓公不从,不悦罢朝。桓公归,以王事告管仲。管仲曰:“废立太子,国家之患,主公权在盟主,当遂处之。”公曰:“若何?”仲曰:“宜请出太子,会诸侯以定位,然后太子安位。”
桓公遣使奏惠王,请太子会于首止,惠王不许。周公宰孔谏曰:“不可!齐侯纠合诸侯,无非也,为国家,不许太子会盟逆其权也!”王不得已,令宰孔辅太子会盟。宰孔与太子辞王出朝,王召郑文公语曰:“齐侯名虽纠合,志在并吞,汝郑小邦,后必有患,今日之会,汝可服晋而别齐,待久后齐欲并吞,汝可求晋为援。”郑伯谢恩而出,郑大夫申侯力谏郑伯,遂不往会。
却说桓公会诸侯于首止,列侯皆在,独有郑不至,忽哨马报郑伯逃归。齐侯起告周大夫宰孔与列侯曰:“国家建东宫为本,天子年老,寡人请旨,会公等以定东宫,公等之意若何?”
宰孔及列侯皆曰:“盟主之言,国家之福也!”桓公遂立盟曰:“凡在盟会,久后不辅太子者,许列国共讨之!”诸侯咸曰:“谨奉命!”宴罢,各回本国。管仲告桓公曰:“首止之会,郑伯不至,必倚晋为援,故矜傲如此,速请加兵以讨焉!”公然之。令宾胥无、隰朋各领精兵五千攻郑。郑若不服,然后我率大军继后。
二将遂领兵直围郑之新城。新城主守臣泄子良,坚闭不出,入郑告急。大夫孔叔、堵叔、师叔齐曰:“我主当日不听臣等之谏,故尔背盟,今齐兵围新城,依臣等见,不可与之争锋,只宜宣太子,亲奉金帛,前往待罪。齐侯乃列国盟主,以义为先,太子亲以礼至,齐兵必退,方免郑国之祸!”郑伯诏太子伯华,奉金帛往齐待罪。太子原与大夫申侯有隙,至闻命往齐,乃入朝奏曰:“当日父王闻孔叔之谏,正欲会齐,申侯力阻,始招此祸,今欲差臣往齐待罪,必斩申侯首级,前去谢齐,然后此祸方免。”郑伯令有司斩申侯,以首级付太子。
太子受命而行,至新诚见隰朋,朋令胥无屯于新城,自引郑太子入齐见桓公。桓公问太子曰:“来有何议?”伯华曰:“父王误听谗臣申侯之阻,是以得罪于盟主,今斩申侯首级及备金帛待罪,望盟主扩包荒之量,班师以解新城之围。”桓公问管仲何如,仲曰:“臣闻招来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今郑伯既知罪,以礼引咎,主公当召还新城之师,厚待其太子可也!”桓公遣哨马召宾胥无班师,厚待伯华遣归。
却说惠王少子叔带,闻桓公会诸侯,立其叔郑兄为太子,恐不得己为王,乃召西方犬戎入寇,惠王闷死。犬戎助叔带与叔郑争位,大乱京城,周公宰孔与群臣奉太子奔齐求救。桓公曰:“吾昔首止之会,正为此事,今果然矣!”遂令隰朋引兵入周,平定王位。隰朋兵至洛阳,叔带闻齐兵至,从西门奔出,犬戎尽掳京城库藏,亦从此门而出。隰朋与宰孔拥太子人城即位,是为周襄王。遂修葺宫殿,出榜安民,郊天祭地,并祭先王祖考,百姓大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桓公葵丘大会盟 桓公阳谷寄太子
襄王谓宰孔曰:“朕遭骨肉之乱,赖齐侯平戎定国,今日郊祀礼毕,合颁胙肉,以赐齐侯,彰其宠锡,以崇殊遇。”于是,即命宰孔,奉胙肉往齐,厚待遣归。却说管仲告桓公曰:“隰朋能定大位,主公宜会诸侯入贺,庶几不失盟主权柄。”
公曰:“宣在何处期会?”仲曰:“齐自北杏定伯以来,虽常盟会,皆列国兵车会议而已,今日乃匡合朝王之会,不比寻常,宜在葵丘大地,筑坛壝期会可也。”公曰:“仲父施行便是。”
管仲遂令东郭牙督五百壮兵往葵丘,择方员八百步之地,筑起一坛,高十余丈,布南北君臣之位,列上下三层之阵,布列整齐。桓公与众文武来至,传令在第一层坛设黄金御座,按人君南面之位。第二层坛左列与周同姓诸侯之位,右列与周异姓诸侯之位。第三层坛左序上卿管夷吾等文臣之位,右序大司马王子成等武臣之位。俱各衣冠济济,弁冕秩秩,引列国群臣立东西之楹,以置反坫,树左右之标,以悬钟鼓。又令二千二百五十名壮士,分为五队,各执青黄赤白黑旗,屯于五方,以按五行排布已完。列国诸侯皆至,桓公又令公子无亏序诸侯之位,诸侯推让升坛,各就本位,列国群臣,皆循齐臣之班。桓公起告诸侯曰:“今日天子初登大位,故寡人会公等入京朝贺,必在坛北面朝王,然后立盟。”诸侯皆拱手听命,桓公乃引列国君臣,望北而拜,山呼之声,远张数里。拜毕,各就本位。管仲历阶而上,告诸侯曰:“今日乃衣冠之会,不必杀牲歃血,但载书立誓,以定盟可也。”桓公即集笔立盟曰:“凡我同盟之人,协匡王室,言归于好。第一要诛不孝,无易太子,无以妾为妻。第二尊贤育才,以彰有德。第三敬老慈幼,勿忘宾旅。
第四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勿专杀大夫。第五无曲防,勿遏采,匆有封而不告。若犯以上五等,许列国共讨之。”
诸侯皆曰:“谨奉命!”
言未讫小卒报王使至,桓公降坛迎接。宰孔告曰:“天子初登宝位,皆赖盟主之德,今祭祀天地祖先,令孔奉胙来赐。”
桓公升坛望北谢恩。宰孔曰:“天子有言,盟主年老,加赐一等,使免谢拜!”桓公大惊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何敢不拜,以傲君臣之礼?”遂再拜稽首。诸侯皆曰:“今日方见君臣之礼也!”后人有诗云:
坛筑三层耸碧空,韶音金鼓振空中,衣冠焕焕昭文雅,剑戟森森建武功。
五义申盟金石固,片言载担地天同,寥寥四百春秋世,始见葵丘一会公。
潜渊读史诗云:
桓公仗义辅周王,纠合葵丘第一良,铁笔立盟申五命,锦书定誓正三纲。
天威咫尺宁矜傲,礼制尊卑敢崛强,从此君臣知降杀,夷吾抱负愈隆彰。
桓公兵车之会惟蔡丘第一,有四六之词一篇曰:五霸之业,桓文第一,纠合之功,葵丘为最。筑数丈之高坛,上簿膏霄,环几围之平地,四连绿野。金壁腾光,照耀九天日月;钟鼓节韵,震轰千里风雷。庭燎煌煌之昼,兽鼎喷嫋嫋之烟。幕张红罗,列旌旄以环卫,旗标黄纛,布戈戟以森严。
桓公严穆穆之容,群臣序彬彬之秩。有司戒期,羽书驰告,于是车马滚红尘,奉一命而四方辐辏。衣冠彰富贵,会五爵而列国骋驰,翰苑儒林,文臣序彬彬之貌。蜂重蚁聚,武将耀赫赫之威,俎豆献庭,骈圭交舄。是故相推相让,历阶级而登盟坛;恪敬恪守,慎威仪以升公座。周旋俯仰,撮让降升,观南面之尊,环北辰之拱。环佩铿锵之音,澈透九霄,山呼万岁之韵,振闻十里。踧躇其仪,抑首就位。于是,管仲定盟,诸侯歃血,申以王命之严,若谈河淡;永以载书之信,似轰雷霆。威著德辉,诸侯守超雄之大誓;目眩气夺,士卒骇拔俗之伟观。献酬未毕,天使来临,凤翅翔翔,望南坛而降诏。龙颜咫尺,觐北面而酬恩。三军鼓舞,贺龙虎之相逢;八音鼎沸,庆风云之遭际。玉帛交错,葵丘之会,亘五霸而无俦;威德兼著,桓公之业,历春秋而莫比。
又古风一篇:
春秋乱世无纲纪,群雄角力相吞噬,
卓彼齐桓异众谋,仗公秉义匡王室。
君不见,葵丘会。
衣冠文物两彬彬,赫然声振为第一。
巍巍坛壝值云空,煌煌金壁光侵日。
文臣下笔风甫惊,武将横戈鬼神泣。
成轰雷霆服百侯,德乘阳眷濡万里。
左班管鲍献谋谟,右班实关相羽翼。
羽书一出檄四方,膏车秣马相期至。
皇皇穆穆兢献酬,铿铿锵锵鸣圭壁。
五义方经笔下盟,诸侯遵守同金石。
丹凤御诏自西来,周王致胙彰殊锡。
天子曾劳免降阵,敢把龙颜违咫尺。
丈夫得志庆风云,意气轩昂谁可比。
又一绝句云:
春蒲葵丘目蒲天,诸侯金鼓兢喧阗,桓公申义同盟语,千古犹如振耳边。
及至葵丘之会,献酬已毕,桓公遂率诸侯朝周。襄王劳曰:“国家不幸,骨肉相残,赖卿辅弼。”桓公稽首曰:“皆陛下威福,臣何有焉!”王又问曰:“闻卿臣下有管夷吾者,兼修文武,朕愿见之!”桓公引管仲入朝,王劳曰:“翌翌齐国,勤劳王家,皆卿之力!赐汝上卿之职,出入仪制,俱降诸侯一等。”管仲再拜辞曰:“臣乃一贱有司,其匡合之功,皆臣主公威德,将佐膂力,臣何敢受此重赐?”王曰:“联以齐侯攘夷匡周,皆卿之力,故赐此制,今卿以德归主,功归同僚,其实君子不忘其大也!”遂赐齐侯彤弓一把,宝剑一口,白旌黄钺得专征伐,斩杀自由。赐管仲上卿之职兼赐出入仪制,降诸侯一等。其余列国诸侯,与齐之文武,各赐黄金十镒,彩帛十端,无得再辞。桓公引诸侯及文武谢恩。史官有诗赞云:管子春秋大霸臣,尊王攘狄有声名,当年金殿辞封语,千古令人诵德音。
宴罢,诸侯辞王,各回本国。管仲告桓公曰:“葵丘之会盟,誓以立太子为事,今吾国东宫未定,宜早建立,免致久后争位。”桓公曰:“孤之六子,惟昭举止端懿,他日堪登大位,孤欲立之,此事若何定处?”仲曰:“主公明见,正合仲意,二公子虽幼,其贤过于弟兄,宜立之,以主社稷。”公曰:“无亏居长,久后必起争端。”仲曰:“立嫡以贤,何争之有?”
公然之。次日设宴,以立东宫。
却说易牙有宠于卫姬,闻立东宫,牙入后宫贺卫姬。卫姬曰:“主公主意不定,焉知立谁?”牙曰:“立嫡以长,理之当然,何疑之有?”及降诏,乃立次子昭为太子。卫姬笑曰:“易牙信吾言否?”易牙大惊,曰:“主公何意如此,吾用一计,即反东宫之位与公子无亏。”卫姬曰:“富贵有命,何必争斗。”牙见卫姬不纳其计,出宫门遇无亏悻悻而入。易牙曰:“公子怒东宫事耶?”无亏曰:“父王无定,弃吾而立昭,此皆管仲之谋,先斩此匹夫,然后与昭定论!”牙曰:“公子若杀仲争位,是得罪于父也!臣有一计,使东宫之位,反掌而得。”公子无亏曰:“何计?”牙曰:“主公之意,摇曳不定,吾当以调味动之,必归其位。”
明日,桓公设宴,其时皆易牙所调,甘美过甚。公召牙问曰:“天下之味子能调和其美,但人肉吾未得尝。”牙曰:“此诚易事,臣请调之!”次日,即将其三岁之子杀而烹之,进于桓公食之而美,问曰:“此何肉也?”牙曰:“臣之长子肉也!”公惊曰:“卿何故杀子进吾?”牙曰:“主公昨言所欲,故烹进之。”公悔曰:“昨乃戏言,何故忍心?且尔子有几岁?”牙诈下泪曰:“臣子年已三岁。”公曰:“已长矣!”牙曰:“长则长矣!争奈主公所欲偏,故弃长而存幼也!”公愕然而退。
牙见公不听,枉杀其子,来见无亏。无亏大怒!便欲仗剑来斩管仲。易牙止之曰:“不可!管夷吾,国之大臣,且未闻有抗君父而能得其位者,今主上且年老,管仲亦老,不如姑俟数年,若主上与夷吾俱殁,则昭无所倚,此位还归公子。”无亏听易牙之言,罢其争斗。
且说桓公闻易牙之语,知无亏有谋位之意,以告管仲。管仲曰:“当今诸侯,宋公贤能,久后必能仗义主明,公宜修书,以太子之事托宋公,后虽有斗争,宋公必能定乱。”桓公然之,遂修书,令人告宋公。其书曰:近别王城,尝思丰采,兹因家事不宁,展转失措,惟明公能图之。尚以德义相顾,不吝一行,可卜吉旦,会猎于齐宋界上,敢以储事相寄。至则万希不爽,足见明公尚德重义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