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 - 第 19 页/共 22 页
南过小城,一人登陴诟之曰:「跛奴欲何为耶?」景怒,破其城,杀诟者而去。先是景叛后,澄曾以书谕之,语以家门无恙,若还,当以豫州刺史终其身,还其宠妻爱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摄。景使王伟复书曰: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应自取之,何劳恩赐。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何足介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
澄得书大怒,誓必杀之。及景败逃,绍宗追之急。景前无援兵,后有追师,大惧,暗使人谓绍宗曰:「高氏之重用公者,以我在故也。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公耶?何不留我在,为公保有功名之地?」绍宗听了此言,暗思:「我与高氏,本非心腹重臣。其用我者,不过为堪敌侯景之故。景若就擒,我复何用?」遂止而不追。景归梁,梁主以景为南豫州牧。是景日后乱梁张本,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东魏平景之后,河南旧土皆复,唯王思政尚据颍川。澄乃命高岳、慕容绍宗、刘丰生三将引步骑十万攻之。兵至城下,思政命偃旗息鼓,示若无人者。岳等恃其强盛,四面攻击。思政挑选骁勇,骤然开门出战。东魏兵出於不意,遂败走。岳等更筑土山,昼夜攻之。思政随方拒守,乘间出师,夺其土山,置楼堞以助防守。岳等不能克。澄知颍川不下,益兵助之,道路相继,费资粮无数,而思政坚守如故。刘丰生建策曰:「颍川城低,可以洧水灌之。既可阻援兵之路,城必崩颓。」岳与绍宗皆以为然。於是筑堰下流,洧水暴涨,水皆入城。东魏兵分休迭进。思政身当矢石,与士卒同劳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下无叛志。泰知颍川危急,遣赵贵督东南诸州兵救之。
奈长社以北皆为陂泽,一望无际,兵至水阻,不得前。东魏又使善射者乘大舰,临城射之。城垂陷,绍宗、丰生等以为必克。忽然东北尘起,风沙迷目,同入舰坐避之。俄而暴风至,舰缆尽断,飘船向城。城上人以长钩牵住其船,弓弩乱发。绍宗赴水溺死,丰生逃上土山,城上人亦射杀之。初术者言绍宗有水厄,故绍宗一生不乐水战,至是其言果验。高岳既失二将,志气沮丧,不敢复逼长社,以故相持不下。
先是孝武西迁,献武王自病逐君之丑,事帝曲尽臣礼。事无大小,必以启闻。每侍宴,俯伏上寿。帝设法会,乘辇行香,执香炉步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及澄当国,倨慢顿甚。使崔季舒朝夕伺帝,察其动静,纤悉以告。常与季舒书曰:「癡人比复何似?癡势小差,未宜用心检校。」癡人,谓帝也。帝美容仪,膂力过人,能拔石狮子逾宫墙,射无不中,好文学,从容温雅,人以为有孝文风烈,以故澄深忌之。帝尝与澄猎於邺东,弯弓乘马,驰逐如飞,澄见之不乐。都督乌那罗从后呼曰:「天子勿走马,大将军嗔。」帝为之揽辔而还。又澄尝侍帝宴饮,绝无君臣之分。
酒酣,举大觞属帝曰:「臣澄劝陛下酒。」帝不胜愤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澄怒曰:「朕!朕!狗脚朕!」使季舒殴帝。季舒见其醉,以身蔽之,假挥三拳。澄遂奋衣而出。次日,酒醒,亦自悔,乃使季舒入宫谢帝曰:「臣澄醉后,情志昏迷,误犯陛下,乞恕不恭之罪。」帝曰:「朕亦大醉,几忘之矣。」赐季舒绢百匹。然帝不堪忧辱,每咏谢灵运诗曰:
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
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时有常侍侍讲荀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与梁武有布衣之旧。知梁武素有大志,负气不服,常谓人曰:「会於盾鼻上磨墨檄之。」梁武闻而不平。
及梁武即位,又屡犯其怒,欲集朝众斩之,济遂逃归东魏。澄重其才,欲用济为侍读。献武王曰:「我爱济,欲全之,故不用济。济入宫必败。」澄固请,乃许之。至是,知帝恶澄,密奏於帝曰:「昔献武王欢有大功於国,未尝失礼於陛下。今嗣王悖乱已极,陛下异日必有非常之祸。宜早除之,以杜后患。」帝曰:「深知成祸,其如彼何?」济曰:「廷臣怀忠义者不少,特未知帝意耳。臣请为陛下图之。」乃密与礼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歃血定盟,共扶帝室。帝从之。然欲纳兵,恐招耳目,乃定计於宫中假作土山,开地道通北城外,纳武士於宫,诱澄入而诛之。及掘至於秋门,守门者闻地下有响声,以告澄。澄曰:「此无他,必天子与小人作孽,掘地道以纳其党耳。」遂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此必左右妃嫔等所为。」
欲杀胡夫人及李贵嫔。帝正色曰:「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身且不暇惜,况於妃嫔?必欲弑逆,缓速在王。」澄自知理屈,乃下牀叩头,大啼谢罪。帝乃召后出见,为之劝解。留宴於九和宫,命胡、李二夫人进酒,宫女奏乐相与酣饮,夜久乃出。居三日,访知济等所为,乃幽帝於含章堂,执济等诸臣,将烹之。侍中杨遵彦谓济曰:「衰暮之年,何苦复尔。」济曰:「壮气在耳。」
因书曰:自伤年纪摧颓,功名不立,故欲挟天子诛权臣,事既不克,粉骨奚辞?澄爱其才,尚欲全之,亲问济曰:「荀公何为反?」济曰:「奉诏诛高澄,何谓反耶?」澄大怒,挥使执去,与诸人同烹於市。澄疑温子升知其谋,欲杀之。方使之作献武王碑,碑成,然后收之於狱,绝其食,食弊襦而死,弃屍路隅,没其家口。长史宋游道收葬之,人皆为游道危。澄不之罪,谓之曰:「向疑卿僻於朋党,今乃知卿真重故旧、尚节义之人,吾不汝责也。」
事平,复请帝临朝。
澄隐有受禅之志,将佐议加殊礼。陈元康曰:「王自辅政以来,未有殊功。虽破侯景,本非外贼。今颍川垂陷,反失二将,以致城久不下,愿王自以为功。」澄从之。武定七年五月戊寅,自将步骑十万攻长社。亲临筑堰,堰三决。澄怒,推负土者及囊,并塞之,堰成。水势益大。城中无盐,人病挛肿,死者十八九。六月,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遂坏。澄下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万户侯。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思政帅众据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骆训止之曰:「公常训语等:「齎吾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性命。』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独不哀士卒之死乎?」左右遂共持之,不得引决。澄遣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执手申意,牵之以下。见澄,澄不令拜,释而礼之。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澄悉配其将卒於远方,改颍川为郑州,礼遇思政甚重。
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为重?」澄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初,思政屯襄阳,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浙州刺史崔猷以书止之曰:
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潜来,迳至城下。莫若顿兵襄城,为行台之所,颍川置州,遣良将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
思政得书,不以为然,乃将己与猷两说具以启泰。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请从己说,且约贼兵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泰乃从之。及长社不守,泰深悔失策。又以前所据东魏诸城道路阻绝,皆令拔军西归。澄乃奏凯而还。静帝以澄克复颍川,进澄位相国,封齐王,加殊礼,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食邑十五万户。澄欲不让,陈元康以为未可,澄乃辞爵位、殊礼。
有济阴王晖业,好读书,澄问之曰:「比读何书?」对曰:「数寻伊、霍之传,不读曹、马之书。」澄默然。又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长,意常忌之。
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每事贬退,与澄言无不顺从。洋为其夫人李氏营服玩,小佳,澄辄夺取之。夫人或恚未与,洋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无饰让。每退朝,辄闭阁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时或袒跣跳跃,夫人问其故,洋曰:「为尔漫戏。」其实盖欲习劳也。吴人有瞽者,能审人音以别贵贱。澄召而试之,历试诸人皆验。闻刘桃枝声,曰:「此应属人为奴,后乃富贵。」闻赵道德声,亦曰:「此人奴也,其后富贵却不小。」闻太原公声,惊曰:「此当作人中之主。」
及闻文襄王声,默不语。崔暹私捏其手,乃曰:「亦人主也。」澄笑曰:「吾家奴尚极富贵,而况我乎?」既退,暹私问之,瞽者曰:「大王祸不远矣,焉有大福?」其时,太史令亦密启帝云:「臣夜观天象,西垣杀气甚重,宰辅星微暗失位。主应大将军身上,祸变不出一月也。」帝曰:「尔不知李业兴之死乎,何乃蹈其辙?」盖业兴曾向澄言:「秋间主有大凶。」澄恶其不利而杀之。故帝引以为戒。
却说澄有膳奴兰京,系梁朝徐州刺史兰钦之子。韩山之役梁兵大败,东魏俘梁士卒万人。京从其父在军,亦被擒获。澄配为膳奴,使之供进食之役。
后魏与梁通好,兰钦求赎其子,澄不许。京亦屡向澄诉,求赐放还。澄大怒,杖之四十,曰:「再诉则杀汝!」京怨恨切齿,密结其党为乱。先是澄在邺,居北城东柏堂,嬖瑯琊公主,欲其往来无间,侍卫者常遣出外,防禦甚疏。
一日,澄召常侍陈元康、侍中杨遵彦、侍郎崔季舒共集东柏堂,谋受魏禅,署拟百官。兰京进食,澄却之,谓诸人曰:「昨夜梦此奴斲我,当急杀之。」
元康曰:「此奴耳,何敢为患?」京立阶下闻之,遂与其党六人置刀盘下,冒言进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为遽来?」京挥刀曰:「来杀汝!」贼党尽入。是时室中唯元康、遵彦、季舒三人侍侧,皆手无寸刃。左右侍卫防其泄漏机密,悉屏在外,非有命召不得入。澄见贼至,卒惶迫,以手格之,伤臂,入於牀下。贼去牀,澄无所匿。元康以身蔽之,与贼争刀,被伤肠出,倒於地。贼遂弑澄。遵彦乘间逸出,仆於户外,失一靴,不及拾而走。季舒狼狈走出,不知所为,奔往厕中匿。库直王紘、纥奚舍乐闻室中有变,冒刃而进。舍乐斗死,王紘仅以身免。众见贼势汹汹,皆莫敢前,飞报内宫,言王被害,众皆失色。元宫主一闻此信,惊得魂胆俱丧。时太原公洋居城东,方退朝,闻之颜色不变,指麾部分入讨群贼,擒兰京等斩而脔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入见元公主。公主方抚膺大哭,洋慰之曰:「大将军被害,事出非常。宜暂安人心,勿遽发丧也。」於是诸夫人皆暗暗悲哀。元康自知伤重必死,手书辞母,又口占数百言,使参军祖珽代书,以陈便宜。言毕而卒。洋殡之第中,诈云出使。虚除元康中书令,以王紘领左右都督。又假为澄奏请立皇太子,大赦天下。除心腹数臣外,皆不知澄之死也。越数日,澄死信渐露,帝闻之,窃谓左右曰:「大将军死,似是天意,威权当复归帝室矣。」左右相庆,咸呼万岁。但未识人心如此,天意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卷 陈符命群臣劝进 移魏祚新主登基
话说帝闻澄被害,私心窃喜,因念:「权门无主,其党必离。虽有高洋,素称懦弱,不足为虑。群臣必来请命发丧,即可权归一己。」那知洋惧人心惶惑,秘不发丧,托言养病在宫,命己代摄军政。又思重兵尽在并州,须早如晋阳以固根本。乃夜召都护唐邕,部分将士镇遏四方。邕领命支配各军,斯须而毕。洋深重之。乃留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杨愔四人守邺。时子如已复任在朝,职为仪同三司也。其余勋贵皆以自随。临行,谒帝於昭阳殿,从甲士八千人,登阶者二百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洋立数十步外,令主者传奏曰:「臣有家事,将诣晋阳。」再拜而出。帝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者,朕不知死在何日。」洋至并州,入见太妃,泣诉兄变。娄妃大惊,淒然下泪曰:「此儿聪明晓事而不受训,宜其有祸。然年未三十,遽弃我而逝,目前事业更靠何人?」言讫,悲不自胜。洋与左右皆为掩泪。
时宋夫人与其子孝瑜依太妃住晋阳,闻澄遇害,母子大哭。孝瑜年十三,有至性,请奔父丧,洋许之,遂单骑至京。洋为太妃曰:「兄暴亡,儿威名未立,恐人心有变,丧未敢发,尚祈秘之。」妃曰:「今后大事任凭儿主,但期无负父兄之业。」洋再拜而出,遍召晋阳旧臣宿将,大会於德阳堂。旧臣素轻洋,见之不甚畏敬。洋是日英彩焕发,言词敏决,皆大惊。澄政令有不便者,洋悉改之。由是内外悦服,人尽畏而敬之矣。武定八年正月,距文襄之死已有数月,洋见威令已行,大权在握,乃遣使告哀於帝,请发澄丧。帝举哀於太极东堂,遣百官致祭,诏赠绫罗八百段,治丧一如献武王礼,諡曰文襄王。洋亦发丧於晋阳,令宫中、府中无不成服。朝廷议加洋爵以摄大政,乃进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彔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诏使至,洋拜受,百官皆贺。二月甲申,葬文襄於献武王之墓。三月庚申,又进洋爵为齐王,食邑五郡。盖洋欲得其权,故令朝廷屡增爵位也。
一夜睡去,梦有人将硃笔点其额上,意忽忽不乐,谓管记王昙首曰:「我梦额上被点,得毋我身将黜退乎?」昙首拜贺曰:「此王大吉之兆也。『王』字头上加了一点,便是『主』字。王不日当居九五之尊,为人中主矣。」洋曰:「勿妄谈。」口虽拒之,而心窃自喜。又闻外间讹言上党出圣人,欲迁上党郡以应之。长史张思进曰:「王无庸也。大王生於西宫,宫本上党坊基也,岂非上党出圣人之应乎?且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燃,河边羖飞上天。』『藁』字燃去两头则为『高』字。羖,羊也。河边,水也。水与羊,正大王之名。飞上天,是升为天子也。大王为帝奚疑?」洋喜益自负。
光禄大夫徐之才、北平太守宋景业皆善图谶,共古天象,以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欲劝受禅而不敢言。时洋有宠臣高德政,言无不从。二人因德政以白洋,洋召二人问之。皆曰:「天命已定,愿王勿违。」洋然之,进告太妃。
太妃曰:「汝父如龙,汝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此皆诸官陷汝於不义,切勿信之。」洋唯唯而出,以太妃之言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王何失此机会?且谶文云:「羊饮盟津,角挂天津。』盟津、天津,皆水也。羊饮水,王之名也。角挂天,升大位也。近闻阳平郡皇驿旁有土一方,四面环水,常见群羊数百卧立其上,近而视之,却又不见。事与谶合。人事如此,天意可知。王岂可违天而受不祥?」洋未决。因念先王旧臣若尉景、娄昭、段荣等皆已物故,唯斛律金在肆州,司马子如在邺,此大事必须与之商酌。因召诣晋阳,共议於太妃前,二人固言不可,且以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太妃曰:「我儿懦直,必无此心。高德政辈贪富贵、乐祸乱教之耳。」指金与子如曰:「二卿之言实老成之见,儿宜从之。」洋不敢违,其事乃止。然自是忽忽不乐,常抚膺浩歎。又之才、景业等曰:「陈阴阳杂占,劝其宜早受命。」洋使术士李密卜之,遇大横,曰:「此汉文之卦也,吉孰利焉。」又使景业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也。鼎,五月卦也。宜以仲夏受禅。」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於其位。」景业曰:「王为天,无复下期,岂得不终於其位乎?」洋大悦,谓之才曰:「吾志决矣,但诸勋贵议论不一,必先有以折服其说,方可行事。吾今者集诸臣於德阳堂,卿为我明辩而晓谕之,使之无阻吾事。」之才领命。俄而,百官皆集,共议可否。
洋从屏后窃听。之才进言曰:「今受魏禅,正上合天心,下从民望,舜禹之事复见於今矣。诸公卿不思助成大业,而反有异议,何哉?」司马子如曰:「子言诚是,但王受禅有三不可。王去文襄之亡未久,遽行大事,似以兄死为幸,有损王德,其不可一也。天子依王为腹心,开诚相待,不若孝庄猜嫌疑贰,致生变更,其不可二也。王秉政日浅,未有奇功大勋威服四方,其不可三也。吾以为守政居藩,自享无穷之福。倘贪天位,万一蹉跌,后悔何及。」
之才曰:「不然,昔文襄本欲为帝,而中道暴亡,以致大业终亏。王若为帝,是偿文襄未竟之志,光大前业,垂裕后昆。正先王有子,文襄有弟也,何嫌而不为?至帝虽安静无为,然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究非本怀,荀济之事已可鉴矣。王不正位,人易生心,谚云「骑虎之势难下』,正王今日之谓也。他若秉政以来,虽大功未建,而献武、文襄之功,皆王功也。天下孰不怀德而畏威?昔孟德未帝而丕帝,师昭未帝而炎帝,古今一辙,王何不可为帝?」子如无以应。长史杜弼曰:「关西国之劲敌,常有并吞山东之志,特以无衅,故闭关不出。若受魏禅,彼之师出有名,一旦挟天子称义兵,长驱东向,将何以待之?不若存魏社稷,整率文武,立功廊庙,剪除外寇。俟四海一统,然后受禅未迟。不然,纵令内难不作,其如外患何?」之才曰:「今与王争天下者,只有宇文黑獭。但彼亦欲为王所为,纵令倔强,不过随我称帝耳。何畏之有?」弼语塞而退。洋出厉声曰:「吾闻『筑室道谋,三年不成』,凡举大事,得一二人同心足矣。之才之言不可易也。」众人见王心已决,无敢异言。
洋遂入告太妃曰:「内外皆欲尊儿为帝,今将诣邺,暂违膝下。」太妃曰:「儿为帝固好,但天位难保,须好为之,帝系故君,后系汝妹,宜安置善地,勿失尊崇之典。」洋曰:「母勿忧,儿当待以杞、宋之礼。」再拜而出。乃发晋阳,拥兵东向,令高德政预彔所需事条以进,又令陈山提齎所彔事条,手书一道,驰驿以往,密付杨愔。愔得书,知事不可缓,即召太常卿邢邵等议撰禅位仪注,秘书监魏收草九锡、禅让、劝进诸文。凡魏室诸王皆引入北宫,闭之於东斋。五月甲寅,进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洋行至前亭,所乘马忽倒,意甚恶之。至平都城,不肯复进,欲还晋阳。仓丞李集曰:「王来为何事而欲还耶?非所以副臣民仰望之心也。」德政、之才亦苦谏曰:「山提先去,机关已泄,王今日岂可中止?」乃命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子如等至邺,在朝文武知事势已成,禅位在即,莫不俯首顺从。子如密以报洋,洋乃至邺。入居旧邸,百官皆来晋谒。洋辄下令,召人夫齎筑具,集於城南。高隆之请曰:「用此何为?」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问焉?岂欲族灭耶?」隆之惧而退。於是作圆丘,备法物,一日一夜,无不毕具。
丙辰,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求入宫启事,帝於昭阳殿见之。亮曰:「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以让有德。」帝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又曰:「若尔,须作制书。」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曰:「制已作讫。」便向袖中取出,使侍中杨愔进之。帝提笔便署,因问愔曰:「居朕何所?」愔曰:「北城别有馆宇,帝可居之。」帝乃走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有司请帝起发,帝曰:「古人念遗簪弊履,朕欲与六宫一别可乎?」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犹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帝步入与妃嫔已下别,举宫皆哭。赵国李妃诵陈思王诗曰:「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帝挥泪谢之。直长赵道德以故犊车一乘候於东阁,帝出登车,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顺人,甘让大位,何物家奴敢逼人如此?」道德犹不下。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独高隆之洒泣不已。遂入北城,居司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於齐。初帝出宫时,以后为高王之女,不见而出。后闻之,大哭曰:「帝既退居北城,我何忍独处大内?」屏去仪卫,只带宫女数人来至帝所。
帝见之,下泪曰:「卿来何为者?尔家正当隆盛,富贵自在,何恋此败亡之身为?」后曰:「妾侍陛下久矣,生死愿在一处,敢以盛衰易节?」於是相抱而哭,守帝不去。
五月戊午,群臣劝进。洋即帝位於南郊,是为显祖文宣皇帝,国号大齐,改元天保,大赦。是日,邺下获一赤雀,献於坛上。文宣大喜,以为受命之瑞。中外百官进秩有差,自魏敬宗以来,群臣绝禄,至是始复给之。己未,封帝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礼。立九庙,皆冠以帝号。追尊献武王为献武皇帝,庙号高祖;文襄王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凡魏朝所封爵号,皆降一等,本宣力於齐,为齐佐命者不在降限。辛酉,册尊太妃娄氏为皇太后。命太保元修伯持节往晋阳,进玺绶册书於太后。太后受册,乃服韦衣,升殿受贺。
诸夫人皆行九叩礼。尔朱后平素与太后为敌体,至是亦跪拜如仪。六月,迎太后至邺,一应嫔妃眷属皆从行。齐主朝太后於崇训宫。太后曰:「吾儿素有大志,今果然。然当念先帝当日苦争力战、经营创造之难,勿以得天下为易也。」齐主再拜受命。癸未,封弟浚为永安王,淹为平阳王,浟为彭城王,演为常山王,涣为上党王,淯为襄城王,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华山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共十三人。又封宗室高岳等十人、功臣厍狄乾等七人皆为王。尉景子尉灿官为仪同三司,性粗暴,见厍狄乾等封王,其父不加王爵,大怒,十余日不朝。遣使召之,闭门不纳,隔门谓使者曰:「天子不封灿父为王,灿何以生为?」使者回奏,帝鉴其直,乃亦封景为王。将立后,集群臣议之。盖帝为太原公时娶长史李希宗女,伉俪相得,后又纳段韶之妹,更加宠爱。隆之、德政欲结勋贵之欢,以李妃汉人不可为天下母,请立段妃。帝不从,立李氏为后,其子殷为皇太子。赦畿内及并州死犯,余州死罪减等。是时政令一新,臣民悦服。惟虑关西有警,严设重兵以待。但未识泰闻东魏之亡,能兴师讨罪否,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一卷 宇文后立节捐躯 安定公临危托后
话说宇文泰自颍川失守,师劳无功,只得退守关中,待时而动。一日闻报高澄身丧,以为天败高氏,不胜大喜。及闻高洋篡位,谓左右曰:「高洋一竖子耳,料其才能不及父兄远甚,而敢行僭逆,是自取灭亡也。吾以大军临之,声罪致讨,何忧不克哉!」乃从同州至京,入见帝曰:「高洋废君篡国,大逆无道。臣请兴兵讨之,以诛逆臣之罪,以复一统之模。」帝从其请。
乃召秦州刺史宇文导为大将军,都督二十三州诸军事,镇守长安。泰自引军十万,上将千员,往关东进发。边臣飞报至邺,声言西兵百万,飞渡黄河,不日将到晋阳。举朝大惊,齐主集群臣问计。或曰:「黑獭蓄锐有年,今倾国而来,其锋不可当。唯坚壁清野以待之,使之前无所获,力倦自退。昔先帝围玉壁,西师不出,亦此意也。」齐主曰:「此懦夫之计也。」或曰:「昔黑獭侵犯洛阳,先帝遣将拒之,皆获大捷。今宜调集诸路之兵,命一上将迎敌,贼兵自退,陛下可以高枕无忧也。」齐主曰:「此未足以制黑獭也,诸卿之言但守成法,未识机宜。黑獭之敢於深入者,以朕年少新立,未经战阵,有轻我心。若敛兵遣之,示之以怯,益张其燄,吾兵将不战自乱。须乘其初至,朕猝然临之,彼不虞腾出,见朕必惊,彼势自沮。所谓先声有夺人之气也。转弱为强,实在此举。高德政请待各路兵齐集,然后出师。齐主不许,连夜驰往晋阳,贯甲乘马,号令三军,亲为前部。令段韶、斛律丰乐统大军为后继。行至建州,遇西魏前锋赵贵,有众万人,直攻其营。身自搏战,诸将奋击,贵兵大败。泰闻前锋军败大惊,问:「来将何人?」探者报说:「齐主自来,去大军不远,旗风浩大,人马精强,军威严整,行阵肃穆。」泰不信,曰:「洋闻吾至,方奔逃之不暇,何敢来与吾敌?」是夜月明,泰与杨忠、达奚武等领数骑,易服潜往,登高阜以望齐军,果见军容威武,调度有方,与欢治军无异,歎曰:「有子如此,高欢为不死矣。」归营后,因念洋未可轻,若与之战,未必能胜,徒损自己威名。又遽退而归,恐为所笑,转辗不决。恰好秋尽冬初,久雨不止,军中畜产多死,人心不安。乃托以天时雨湿,弓弦解胶,不如暂回西京,俟春暖再来。遂班师,从蒲州而去。齐主闻西师退,追至河口,不及而还。
一日,接得肆州文书,报称蠕蠕国太子罗辰兴兵十万,来犯吾疆。齐主召集诸将商议拒之。司徒潘乐曰:「昔先帝以蠕蠕反覆无常,难以力服,故娶其女为妃,岁赐金帛,以结其心,边境得安。今先帝崩,蠕蠕公主亦卒,聘问之礼遂绝,故兴兵而来。不若仍以重赂结之,复申旧好,庶干戈永息,而边土无虞。」齐主曰:「昔先帝欲散西魏之谋,故赂以玉帛,结以婚姻,以致太后避位,此权宜之术,亦先帝所耻也。今日藐视吾邦,复行猖獗,不擒灭之,无以伸吾之恨,何用通好?」段韶曰:「陛下亲征,臣请为先锋。」
齐王大喜,乃引大兵直抵恒州,与蠕蠕兵遇。罗辰手下有勇将二员前来讨战,斛律丰乐挺枪迎敌,战未下,齐主亲自出马斩之。诸将见帝亲自临阵杀敌,孰敢居后,奋勇齐进,敌兵大溃,散走出境。左右请班师,齐主命众先发,自以三千骑押后。夜宿黄瓜堆,罗辰探得后队兵少,复领精骑数万连夜赶来,把三千兵四面围住。火把烛天,枪刀密布,将士皆失色,齐主安卧不动。天明方起,神色自若,立马阵前,指画形势,纵兵奋击。蠕蠕之众披靡,乃溃围而出。前军闻后有寇,亦来救援,遂大破之。伏屍二十里,擒得罗辰之妻叱奴氏及番人三万余口。斩叱奴氏於境上,罗辰超越岩谷,仅以身免。由是诸夷畏服,终帝之世,蠕蠕不敢来犯。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西魏文帝痛东魏之亡,进讨无功,高氏既篡,黑獭亦必效尤,魏氏宗社不久将尽属他姓,郁郁成疾,渐至不起。泰闻帝不豫,入朝问安。帝谓之曰:「卿来甚好,朕生死有命,不足惜也。但太子年幼,未谙国政,托孤寄命,唯卿是任。卿善辅之。」遗诏太子元钦即位,与乙弗后合葬。是夜遂崩,年四十五岁。时西魏大统十六年三月庚戌也。帝为京兆王元愉之子,以父死非命,终身不乐,在位十六年,安静自守,国家大事悉决於泰,未尝自主。故处乱世,得保天年以终。辛亥,泰奉太子登基,立宇文氏为后,后即泰长女也。百官朝贺毕,然后发丧,颁示天下,諡帝曰文皇帝。泰复归镇同州,盖其地,当关河之险,北控诸蛮,东扼齐境,故泰常居之,犹齐之晋阳也。时有尚书元烈,帝室亲属,见泰专权,屡怀不平,欲杀之,以兴帝室。
然性粗少密,大廷广众之会,言及国事,辄抚膺长歎,怒形於色,以故谋未成,而机已泄。泰杀之,没其家口,不复禀於帝也。少帝闻烈死,大怒,私谓左右曰:「丞相擅杀大臣,绝不启知,目中岂复有我哉?我不杀泰,泰必害我。谁肯为我谋之?」一日,召临淮、广平二王,告以图泰之意。二人垂泪,泣谏曰:「不可为也。丞相秉政已久,大权皆在其手,朝廷孤立久矣,奈何以赤手而捋虎鬚?事若无成,大祸立至,愿帝勿作此意。」帝不听,曰:「吾实不能束手待死也。」二人危之。时泰诸子年幼,以诸婿为腹心。长女云英,已为帝后。次女云容,嫁清河郡公李远之子李基。三女云庆,嫁义成郡公李弼之子李晖。四女云瑞,嫁常山郡公於谨之子於翼。皆封武卫将军,分掌禁兵,以防朝廷有变。李基等探知帝欲害泰,临淮、广平二王止之不听,令人密以报泰。泰大怒,曰:「孺子不堪为君。」旋即入朝,以帝居位无道,乏君人之度,不可作社稷主,告示百官,另立贤明。群臣莫敢违,遂废帝及后,皆为庶人,置之雍州。奉齐王元廓为天子,是为魏恭帝。文帝第四子也。
立妃若干氏为后,大赦天下,以安人心。由是泰权愈重,虽魏之旧臣宿将,莫不屏息听命。少帝放废雍州,朝夕怨望,泰以其有英气,恐生他变,乃令人齎鸩酒至雍州。使者至,少帝问:「何为?」对曰:「太师献寿酒一瓶,为陛下饮。」帝见之,不觉泪下,与后诀曰:「因怜元命倾覆,故勉意为之。不图今日遭祸,乃至於此。吾命已矣,汝归母家,不须念我。」后抱住大哭,谓使者曰:「太师既废帝为庶人,亦当使我夫妇相守以老。太师纵不念帝,何不怜我?烦卿一复我命。」使者道:「太师之旨,谁敢有违?但令天子饮酒之后,便迎后归耳。」帝遂服毒而亡。时年二十四岁。后哀哭不食,亲与左右手殓之。使者欲迎以归,不从。泪尽继之以血,且出怨言。使者复命,泰大怒,复令使者齎鸩酒至雍州,命之曰:「后倘执迷不改,即赐此酒。」
使者至,后身衣重服,方哭泣於少帝灵前。使者致泰命,曰:「后归无恙,否则饮此。」后曰:「吾未亡人,视死如归久矣。意欲终百日之丧,然后就死。今见逼如此,何以生为!唯负吾母生育之恩,不见一面为恨耳。」言讫大哭。哭已,饮酒而死。年二十二岁。后志操坚贞,仪容明秀,少帝深敬重之,伉俪无间,不置嫔御。及帝崩,后以身殉。后人有诗美之曰:
皎皎冰霜性,亭亭松柏姿。
纲常谁倒置,节义独撑持。
一死随君去,重泉痛国危。
芳名垂信史,巾帼胜鬚眉。
是时魏静帝亦死於邺,年二十八岁。你道静帝若何而死?先是齐主每出入,常以静帝自随,高后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又娄太后尝劝齐主勿杀,使之得保天年,故齐主欲害之未果。及天保三年,太后欲归故宫,遂还晋阳。
齐主召后宫中赴宴,遣使以药酒鸩帝。及后归,帝已崩。痛哭数日,欲自尽,左右劝止之。齐主乃令人护丧事,諡曰魏孝静皇帝。葬於邺西漳水之北。送静后至晋阳太后所居之。其后封为太原公主,下嫁杨遵彦。故人以为欢之女不及泰之女也。
且说泰自弑少帝后,见人心不变,天位易取,大业将成,而嗣位尚虚,不可不先立定。正妃元氏生子觉,年尚十五。次妃姚氏生子毓,年最长。其妇大司马独孤信女。信居重任,为泰腹心。泰欲立觉为世子,恐信不悦,乃召诸公卿议之。众曰:「公所欲立,则竟立之,谁敢有违?」泰曰:「孤欲舍长立嫡,恐非大司马所乐。」左仆射李远曰:「臣闻立子以嫡不以长,古之道也。略阳公觉合为世子无疑,若以信为嫌,请先斩之。」泰笑曰:「何至於是。」信亦自陈曰:「立觉,信之愿也。岂可以毓为信婿而有嫌疑?」
及退,远谢信曰:「公莫怪,临大事不得不尔。」信亦谢曰:「今日赖公决此大事。」遂立觉为世子。是年,泰巡行北边,至平凉郡,有建武将军史宁率其子姪来迎。泰见之大喜,曰:「吾欲於平凉城东校猎,卿可率子弟以从。」
次日,猎於牵屯山。泰见众中有一小将,年尚幼而容貌出群,弓马娴熟,往来如飞,箭无虚发,召而问之,乃史宁之子史雄也。顾谓宁曰:「曾婚娶否?」
对曰:「未也。」泰曰:「为汝佳儿,岂不可为吾快婿?」时泰有幼女云安未嫁,因配之为室。军留平凉逾月,一夜,忽有大星坠於营前,光烛四野,人马皆惊。又中军帅旗无故自折,泰甚恶之。俄而得疾,日加沉重,自知必死,因念大权不可付於他姓。兄子宇文护常掌家政,可托以后事,乃於半途驰驿召之。护至泾州见泰,泰谓之曰:「吾诸子幼弱,外寇方强,天下之事,属之於汝,宜努力以成吾志。」护再拜受命,遂统大军进发。十月癸亥,泰卒於云阳,时年五十,泰性好质素,不尚虚饰,能驾驭英豪,得其力用。明达政事,人莫能欺。崇儒好古,凡所设施,皆依仿旧章。先是恭帝之立,泰请去年号,称元年,複姓拓跋氏。其九十九姓改为单姓者,皆复其旧。又请如古制,天子称王,宗室诸王皆降为公。故已,虽勋业隆重,只以安定公号终身也。及泰没,护抚柩还,至长安而后发丧。奉世子嗣位,为太师柱国、大塚宰,袭封安定郡公。镇同州。自天子以迄,大小臣僚、府中将士,皆素服举哀。
当是时,元辅新丧,举朝惶惶,中山公护虽受泰命,而名位素卑,未尝预政,不厌人望。在朝群公有共图执政之意,莫肯服从。护忧之,乃问计於大司寇於谨。谨曰:「仆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事,必以死争之。若对众定策,公必不得谦让。」次日,群公会议。太傅赵贵对众曰:「丞相亡,谁主天下事?盖阴以自命也。」众莫发言。谨独曰:「昔帝室倾危,非安定公无复今日。今公一旦违世。嗣子虽幼,中山公其亲兄子,兼受顾托,军国之事理须归之,有何议焉?」辞色抗厉,听者皆为悚动。护曰:「此乃家事,护虽庸昧,何敢有辞?」谨素与泰等夷,护常拜之,至是谨起而言曰:「公若统理军国,谨等皆有所依。」遂下拜。群公迫於谨,亦下拜。
於是众议始定。护纲纪内外,抚循文武,人心遂安。旋封世子觉为周公,为谋禅也。但未识后事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二卷 晋公护掌朝革命 齐主洋乱性败常
话说宇文护当国,以周公觉幼弱,欲使早正大位,以定人心。十二月甲申,葬安定公於长安之原;庚子,以魏恭帝诏禅位於周。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济北公元迪奉皇帝玺绶,送至周公之府。恭帝出居别第。正月辛丑,周公即天子位。柴燎告天,朝百官於露门,追尊王考文公为文王,妣为文后,大赦。封恭帝为宋公,旋即弑之。以木德承魏水德。行夏之时,服色尚黑。以李弼为太师,赵贵为太傅,独孤信为太保;中山公护为大司马,都督内外诸军事,加封晋公。凡文武百官皆进爵有差。旋有御正中大夫崔猷建议以为圣人沿革,因时制宜。「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从之。周王始称皇帝,追尊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齐主登极之后,神明转茂,留心政术,务存简靖,切於任使,人得尽力。又能以法驭下,或有违犯,虽勋戚不赦,内外莫不肃然。至於军国机策,独决怀抱。每临行阵,亲当矢石,所向有功,四夷钦服。西人亦畏其强,人呼之谓「英雄天子」。数年后,渐以功业自矜,嗜酒淫泆,肆行狂暴。太保高隆之,高祖义弟。帝少时常被轻侮,及受禅时,隆之又言不可,心常恨之。崔季舒怨隆之前劾其罪,配徙远方,乃谗於帝曰:「隆之每理一事,辄云非己莫能为,是令人上薄朝廷也。」帝积前怨,令武士箠之百余拳而卒。
清河王岳,帝从父弟。屡立战功,有威名,而性好豪侈,耽於声色。平秦王归彦自幼抚养於岳,岳待之甚薄,归彦怨之。及帝即位,归彦为领军大将军,大被宠遇。密构其短,奏言岳造城南大宅,制为永巷,僭拟宫禁。帝闻不平。
又帝纳娼妇薛氏於后宫,岳先通其姊,亦尝迎薛氏至第。一夜,帝游薛氏家,淫其姊。其姊恃爱,为父乞司徒之职。帝大怒,悬其体,锯而杀之。岳以帝杀无罪,有后言。帝益不平,遂让岳以奸,使归彦鸩岳。岳自诉无罪,归彦曰:「饮之,则害止一身;不饮,则祸及全家。」岳遂饮之而卒。薛嫔始大宠幸,久之,忽思其曾与岳通,无故斩其首,藏之於怀。集群臣於东山宴饮,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於席上。支解其屍,弄其髀骨为琵琶。一座大惊,帝方收取,对之流涕曰:「佳人难再得。」载屍以出,披发步哭而随之。
自是杯不离手,淫暴益甚。或身自歌舞,尽日通宵。或散发披肩,杂衣锦彩。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或乘牛驴橐驼,不施鞍勒。或令崔季舒、刘桃枝负之而行,担胡鼓拍之。勋戚之家,朝夕临幸。游行市里,街坐巷宿。
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於邺中构三台,即魏武所建旧址。更名铜爵曰金凤,金兽曰圣应,冰井曰崇光。方构时,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余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殊无怖畏。又复雅舞,折旋中节。旁人见者,莫不寒心。尝於道上问一妇人曰:「天子何如?」妇人曰:「颠颠癡癡,何成天子?」帝杀之。太后以帝饮酒无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乃生如此儿。」帝曰:「即当嫁此老母。」
太后大怒,遂不言笑。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伏於太后所坐牀下,太后坐,举牀坠太后於地,颇有所伤。既醒,愧悔欲死。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毋自残。」帝乃设地席,命平秦王归彦执杖,脱背就责,谓归彦曰:「杖不出血,当斩汝。」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
因是戒酒一旬,又复如初,淫酗转剧。征国中淫妪娼妇,悉去衣裳,赤其下体,吩咐从官共视。又聚棘为马,纽草为索,逼令赤身乘骑,牵引来去,流血洒地,以为娱乐。一日,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氏,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何况老婢!」马鞭乱击一百有余。虽以杨愔为宰相,使进厕筹,以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置之棺中,载以輀车,欲下钉者数四,久而释之。又尝持槊走马,以拟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神色不动,乃赐帛千段。一日,谓文襄后曰:「吾兄昔奸吾妇,我今须报。」乃淫於后。其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使乱交於前,不从者斩。彭城王太妃者,即尔朱后也。本有绝世容,年长矣,美丽如故。帝至其宫,欲犯之,太妃辞以异日,盖惧害其子也。帝去,泣谓左右曰:「昔吾失节,已为终身之辱,今何可以再辱?但不死无以绝其心。前梦孝庄帝向我言,吾曾枉杀赵妃,不获善终,今果然矣。」遂缢而死。有遗言启太后,以其子彭城为托,故太后常保护之。又乐安王元昂妻李氏,即李后姊,入宫朝后。帝见其色美,逼而幸之,大肆淫乐,不令出宫,谓后曰:「吾欲纳尔姊为昭仪可乎?」
后以其有夫对。帝乃召昂至前,令伏於地,以鸣镝射之百余下,凝血将及一石,竟至於死。后惧,乞让位於姊,太后以为言乃止。
作大镬长锯、剉碓之属,陈之於庭。每醉,辄手自杀人以为戏乐。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於火,或投之於水。杨愔乃简应死之囚,置之仗内,谓之供御囚。帝欲杀人,辄执以应命。三月不杀,则宥之。参军裴让之上书极谏。帝谓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对曰:「彼欲陛下杀之,以成名於后世耳。」帝曰:「小人哉,我且不杀,尔焉得名?」帝与左右饮,曰:「乐哉!」都督王紘曰:「有大乐,亦有大苦。」帝曰:「何苦?」对曰:「长夜之饮不止,一旦国亡身陨,所谓大苦。」帝怒其不逊,使燕子献反缚其手,长广王捉头,欲手刃之。紘呼曰:「杨遵彦、崔季舒逃难来归,位至仆射尚书。臣於世宗,冒危效命,反见屠戮,旷古未有此事!」帝投刃於地,曰:「王师罗不得杀。」乃舍之。
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於前,立作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西人震恐,常为拒守之计。实皆酒后空言,逾时辄亡。一日,泣谓群臣曰:「关西不受我命,奈何?」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其君臣以来。」帝壮之,赐帛千匹。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
帝曰:「道德言是。」回绢赐之。帝乘马欲下峻岸,入漳水,道德揽辔回马。
帝怒,欲斩之。道德曰:「臣死不恨。当於地下启先帝,言此儿无道,酣酒颠狂,不可教训。」帝默然而止。他日,又谓道德曰:「我饮酒过多,汝须痛杖我。」道德以杖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天子,作如此行为?」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於桀、纣。帝令缚置中流,沉没久之,复令引出问曰:「吾何如桀、纣?」集曰:「迩来弥不及矣。」帝又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癡人,方知龙逄、比乾未为俊物。」
遂释之。俄而,被引入见,又若有言,挥出腰斩。其或杀或赦,莫能测焉。
内外潜潜,各怀怨毒。然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又委政杨愔,以为心膂。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纲纪肃然。故时言主昏於上,政清於下。
一日,帝将出巡,百官辞於紫陌,使矟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
旋复饮酒,醉而倦卧,至於日宴方起。黄门郎连子畅乘间言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恐怖。」帝曰:「大怖耶?若然勿杀。」遂如晋阳,筑长城三千余里。秋七月,河南北大蝗,帝问崔叔瓒曰:「何故致蝗?」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帝大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圂沃其顶,曳足以出。先是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
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其实应在周尚黑,后灭齐也。帝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对曰:「无过於漆。」帝以上党王涣,於兄弟中行第七,误「七」为「漆」。使都督韩伯升至邺征之。涣疑其害己,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行至济州,为人所执,送於邺都。又帝为太原公时,与永安王浚同见世宗,帝有时涕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帝心衔之。
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欲乘驿至邺面谏,不知用吾言否。」或密以其言白帝,帝益衔之。其后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悦。浚又召杨愔於背处,责其不谏。帝是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帝疑,因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遂罢酒还宫。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帝益怒,诏征之,浚托疾不至。帝遣人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邺,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置於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
常山王演,高祖第六子,帝之同母弟也。幼而英特,有大成之量,笃志好学,所览文籍,探其指归,而不尚词彩。读《汉书》至《李陵传》,独壮其所为。聪明过人,所与游处者,一知其家讳,终身未尝误犯。性至孝,太后常病,心痛如不堪忍。演立侍牀前,以指甲掐其手心,为太后分痛,血流出袖,故太后爱之特甚。於诸王中最贤,帝亦深重之。以帝沉湎无度,忧愤形於颜色。帝觉之,谓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演唯涕泣拜伏,竟无所言。帝亦大悲,抵杯於地曰:「汝嫌我唯此,自今敢进酒者斩之。」
因取所御杯盘,尽皆坏弃。人皆谓帝之戒饮,演实有以格之。不数日,沉湎如故。或於诸贵戚家相戏角力,不限贵贱。唯演至,则内外肃然。演将进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演不从,苦口极言,遂逢大怒。先是演性颇严,尚书郎中等办事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不贷。帝欲实演之罪,疑其僚属必怨,乃立演於前,以刀鉟拟胁。凡令史曾受演罚者,皆临以白刃,使供演短。诸人俱甘一死,不忍诬。王乃释之。又疑演假辞於晞,欲杀晞。演私谓晞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欲为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
乃於众中杖晞二十。帝欲诛之,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髡其首,配甲坊。其后演又谏争,大被殴挞,伤甚,闭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倘小儿死,奈我老母何?」於是数往问疾,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乃释晞罪,令侍演。演抱晞颈曰:「吾气息惙然,恐不能久活。」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强坐而饭。晞由是得免,还为王友。帝欲悦太后,进演爵位。命彔尚书事。
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晞言於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演从之,一切谢绝。久之,演又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遽尔结舌。烦卿撰一谏章,吾当伺便极谏。」晞遂条列十余事以呈。因为演曰:「今朝廷所恃,臣民所望者,唯殿下一人。乃欲学匹夫耿介,以轻一朝之命?谚云:「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一旦祸出理外,奈殿下家业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胜,曰:「祸至是乎?」
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久思,卿言良是,今息意矣。」即将晞稿付火焚之。
帝亵渎之游,遍於宗戚。所往留连,唯至常山第,不逾时即去。
太子殷自幼温裕,心地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帝常嫌其得汉家性质,不似己,欲废之。帝登金凤台,使太子手刃重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加刃再三,不断其首。帝大怒,亲以马鞭捶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帝益嫌之。酣宴时,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
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怀二。若其实也,当决行之。不然,此言非所以为戏,徒使国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但未识后日入下,究属太子否,且听下卷分解。
第五十三卷 烧铁笼焚死二弟 弃漳水杀尽诸元
话说文宣末年,耽酒渔色,淫虐之事无所不为。用刑更极残忍,有司逢迎上意,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犯人立於其上。或烧车釭,使犯人以臂贯之。每有冤陌,不胜痛苦,皆自诬服。唯郎中苏琼以宽平为治。有告谋反者,付琼推验,事多申雪。尚书崔昂谓之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其余。数雪反逆,身命何轻?」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非纵反逆也。」昂大惭。
帝怒临漳令嵇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侍郎郑颐问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昕曰:「箕子为之奴。」颐以白帝,曰:「王元景以嵇、李二臣为奴,同於箕子,是比陛下於桀、纣也。」帝衔之。俄而,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召之,见昕方摇膝长吟,骑以白帝,帝益怒。及昕至,遂斩於殿前,投屍漳水。
帝如北城,就视永安、上党二王於地牢,临穴讴歌,令二王和之。二王惧怖且悲,不觉声颤。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闻其言,呼湛小字曰:「步落稽,与汝何仇,而必杀我?但汝之忍心,皇天见之!」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之。又使刘桃枝就笼乱刺,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於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后出其屍,皮发皆尽,屍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仆射崔暹卒,帝亲临其丧,哭之,谓暹妻李氏曰:「颇忆暹乎?」其妻曰:「结发义深,实怀追忆。」帝曰:「既忆之,自往省。」
手斩其头,掷於墙外。高德政与杨愔同相,愔常忌之。帝狂於饮,德政数强谏。帝不悦,谓左右曰:「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惧,称疾不朝。帝谓愔曰:「我大忧德政病。」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
帝从之。德政见徐书,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
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足。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落地。」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帝犹怒,囚之门下,夜以毡舆载还家。明日,德政妻出珍宝四牀,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内府犹无是物,尔乃有此。」诘所从得,皆诸元所赂,遂曳出斩之。妻出拜,又斩之,并杀其子伯坚。
先是齐受魏禅,魏之宗室诸王,虽皆降爵为公,仍食齐禄,未尝摈弃。
是年五月,太史令奏称天文有变,理当除旧布新。帝因问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对曰:「为诛诸刘不尽。」帝曰:「尔言诚是。」乃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其后将如晋阳,乃尽杀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於东市。其婴儿投於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七百二十一人,咸弃屍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指甲,邺下为之久不食鱼。又登金凤台,使元黄头,与诸囚各乘纸鸱以飞,能飞者免死。独黄头飞至紫陌乃坠,仍付御史狱,饿杀之。初,韶以高氏婿,宠遇异於诸元。美阳公元晖业当於宫门外骂之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何不击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帝杀晖业。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我以彭城为嫔御。」言其懦弱如女也。韶欲昵帝,故一言起祸,致诸元尽死,身亦幽於地牢,绝食,啖衣袖而死。定襄令元景安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大丈夫宁可玉碎,何用瓦全!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
帝收景皓诛之,而赐景安姓高氏。
帝嗜酒,体日瘠,李后忧之。帝谓之曰:「我常问太山道士:「为天子几年?』答我三十年。吾思之,得非十年十月十日乎?」又帝初登阼,改年为天保。识者曰:「『天保』二字,剖之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过十乎?」
太子取名殷,字正道,帝视之不悦,曰:「殷家弟及,『正』字一止。吾身后儿不得为帝也。」左右请改之,帝曰:「天也,奚改为?」及疾甚,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正道幼弱,人将夺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