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 - 第 17 页/共 22 页
话说窦泰,字世宁,官拜大都督行台,雄武多智。妻即娄妃之妹,为王勋戚重臣。故讨西之役,委以专征一面。先是未起兵时,邺中有谣云:「窦行台,去不来。」市中小儿咸唱之。又起兵前一夜,三更时候,有朱衣冠帻数人,入台云收窦中尉。宿值者皆惊起,忽然不见,人咸异之,知其此去必败。而世宁意气正盛,方以生擒黑獭,平定长安自负。西趋潼关,只道宇文大军方拒高王,此处必不自来,长驱深入,可以无虞。那知泰已潜出小关,结阵以待。世宁不虞泰至,仓猝出战。两军相合,未分胜负。忽后面喊声大振,冲出无数人马,杀入后队,勇不可当。前后夹攻,兵众乱窜,或走或降,一时尽散。世宁见大势已去,只得杀条血路,拍马而走。登一小山高处,招呼军士,无一应者。俄而四面围住,尽是黑衣黑甲,声声喊捉窦泰。泰回顾左右,竟无一人,仰天歎曰:「吾起兵以来,未尝遭此大败,今日何颜复见高王。」遂拔剑自刎。西魏兵见泰已死,斩其首以去。要晓得泰在前军佯与为敌,暗令窦炽、窦毅二将率领精骑,从山后抄出,袭破后军,故东兵大败。
又前过马牧泽,见西南上有黄紫气抱於日旁,从未至酉方散。占候吏蒋升曰:「此喜气也。大军得喜气下临,乃窦泰授首之兆。」果如其言。泰送首长安。
遂引大兵回广阳,与欢相敌。高王初闻窦泰被攻,以浮桥未完,不能往救。
继闻窦泰自杀,一军皆没,即拆浮桥而退。都督薛孤进殿后,西军来追,且战且行,一日砍折十五刀,敌乃退,军无所失。高王还晋阳,痛泰阵亡,奏赠泰大司马、太尉、尚书事,諡曰忠贞,以其子孝敬嗣父爵。
再说敖曹一军由商山而进,连破西师,所向无敌。进攻上洛,城中守将泉企防禦甚严,十余日不能下。时有上洛豪民杜窟暗结泉岳、泉猛、泉略弟兄三人,谋以城应东魏。事败,企收泉岳弟兄斩之,杜窟逾城走,投敖曹,请进师。敖曹用之为向导,还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敖曹连中三箭,洞胸穿骨,落马殒绝。良久复苏,血污满体,乃卸下甲冑,割征袍裹疮,上马复进,力杀数人。诸将皆感激,奋勇而登,城遂陷。执刺史泉企,企谓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也。」时敖曹疮甚,虑不能生,歎曰:「恨不见季式作刺史。」
诸将密以闻,王即授季式为济州刺史,因谕之曰:「窦泰军没,人必摇动,卿宜速归。」敖曹乃以杜窟行洛州事,全军而还。
却说泉企有二子:长元礼,次仲遵,皆有智勇。企被执时,二子皆逃脱。
大军去后,二人阴结死士,袭杀杜窟,复以城归西魏。泰封元礼世袭洛州刺史。於是东西各守旧境,暂皆罢兵,民得稍息。
看官也要晓得,欢与泰才智相等,其行事又各不同。泰性节俭,不纳歌姬舞女,不治府第园囿,省民财,惜民力,故西人感德,能转弱为强。欢则恣意声色,离宫别馆到处建造,然能驾驭英豪,善识机宜,远在千里之外烛照如神,故群臣效命,天下畏服。虽穷极奢靡,而国用不匮。尝於太原西南四十里外,建避暑宫一所,极林泉之胜。每逢夏月,同姬妾居之。又太原北有燕山,山上一大池,方一里,其水明澈澄清,俗谓之「天池」。夏日荷花最盛,高王造舟池内,载姬妾以游。曾於水中得一奇石,隐起成文,有四字曰:「六王山川」。王异之,携归,遍以示群臣,人多不解。行台郎中杨休之曰:「此石乃大王之瑞也。」王问:「何瑞?」休之曰:「六者,大王之讳。王者,当王天下。河、洛、伊为三川,泾、渭、洛亦曰三川,主大王膺受天命,奄有关洛。岂非大王之瑞乎?」王曰:「世人无事,常言我反,况闻此乎?慎勿妄言也。」时尉景在座,告王曰:「王不忆在信都时,僧灵远之言乎?其决尔朱氏败亡日月,一一不爽。又言齐当兴,东海出天子。王封渤海,应在齐地。天意如此,何患大业不成。」王曰:「士真尔亦不知我心耶?吾岂贪天位而忘臣节者。今后切勿作此议论,致被人疑。」二人不敢言而退。时有行台郎中杜弼,以在位者多贪污,罕廉洁,言於高王,请按治之。
王曰:「卿言良是,但国家自孝明以来贪墨成风,百官习弊已久,治岂易言。况督军战将家属半在关西,宇文泰常招诱之,人情去留尚未可定。江东又有梁主萧老翁,专尚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统所在。今若釐正纪纲,不少假借,恐战士尽投宇文,士子多奔萧衍,何以为国?」斥其言不用。而弼性迂执,妒恶尤甚。一日,又告於王曰:「王欲除外贼,当先除内贼。」
王问:「内贼为谁?」曰:「满朝勋贵是也。」王不答,乃传甲士三千,分两行排列,自辕门起,直至堂阶,成一夹道。甲仗鲜明,剑戟锋利,弓尽上弦,刀尽出鞘,如临大敌。乃谓弼曰:「汝从此走入,并不相犯,无恐也。」
弼如命以行,但见四面都是刀枪,两旁无非锋镝,吓得魂胆俱碎。走至堂阶,冷汗如雨,身体战栗,见王犹面如死灰。王笑曰:「箭上弦不射,刀出鞘不砍,尔尚恐惧若此。今诸勋贵冲锋陷阵,大小百有余战,伤痕遍体,从万死一生中挣得功名。今享一日荣贵而遽责其贪鄙,弃大功而苛细过,人孰为我用乎?」弼乃服。故高王号令军民,每先安抚其心。其语鲜卑人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纳粟帛,令汝温饱,汝为何凌之?」其语汉人曰:「鲜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为何疾之?」由是军民感悦。时鲜卑皆轻汉人,惟惧高敖曹。敖曹自上洛还,王以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部,宠遇日盛。但性粗豪,傲上不恭。一日来谒,值王昼寝,门者不敢报。敖曹怒,弯弓射之,门者惊散。左右奔告王,皆言敖曹反。王笑曰:「岂有敖曹反耶?」忙即召入,慰而谢之。如驯猛虎然,不加束缚,自受节制。王在军中对诸将言皆鲜卑语,对敖曹则汉语,以故敖曹常切感激,誓以死报。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高王弟高琛,字永宝,尚华山公主,为驸马都督。生一子,名须拔。
永宝早失父母,娄妃抚养长大,故事嫂如母,常出入后宫。静帝即位,封南赵郡公。富贵无比,家蓄姬妾数人,正是朝欢暮乐时候。那知美色易溺,又生出一件事来。先是王在避暑宫,命永宝在府检校文书,与二世子高洋作伴,故永宝宿於德阳堂轩内。一日进见娄妃,坐谈半晌,退与高洋、高浚行至宝庆堂,相为蹴踘之戏。俄而高洋去了,浚挽永宝手行至堂左。旁有雕楼七间,楼上下皆丹青图画,金碧辉煌。走过楼廊三五十步,见一宫院,朱帘翠幕,楼台缥缈,有双环侍女二人立於帘外。永宝问:「此院何人所居?」浚曰:「此锁云轩,小朱夫人之宫也。」永宝知是朱金婉所居,便欲退出。浚拖住不放,谓侍女曰:「去报夫人晓得,叔叔驸马在此,快送些茶果出来。」侍女进去一回,果送出冰桃雪藕,请二人解渴。金婉亦走在帘内观望,见永宝年少风流,一表非俗,口虽不言,心中暗生羨慕。恰好一阵风过,把帘幕吹开。高浚见夫人在内,便走进作揖,招呼永宝道:「夫人在此,叔叔进来相见。」永宝闻呼,便亦走进施礼。那知不见犹可,一见金婉千般娇媚,万种风流,顿时神迷意乱,口称夫人不绝,加意亲热。金婉见他慇懃,便请入内堂,宽坐留茶,频以目视永宝,颇觉情动。高浚孩子心性,只贪顽耍,那管两下长短。少顷辞出,永宝回至外堂,转辗思量,夜不能寐。次日午后,吩咐侍者:「二世子倘若问我,说我暂时回府去了。」遂不带一人,悄悄走入内府,经过雕楼,喜无一人撞见,直至锁云轩门口。女侍看见,忙报夫人。
夫人未及回答,永宝已入宫来。夫人只得起身迎接,忙问:「驸马到此何干?」
永宝曰:「昨日承赐香茗,特来拜谢。」金婉惊曰:「大王不在宫中,昨君到此,本不敢邀坐留茶,以有二世子同来,故冒禁相见。今君独行至此,宫中耳目众多,恐涉瓜李之嫌,致招物议。请君速返,毋为我累。」永宝曰:「夫人果是天上神女,难道不容俗子一步芳尘么?」金婉见其言词婉昵,深寓相爱之意,便道:「承君不弃,只好缘结来生,今生休想。」连催回步,永宝只得快快走出。才下阶,见守门宫娥飞步进来报道:「巫山府胡夫人、凝远楼穆夫人皆来探望,行将到也。」金婉大惊,向永宝道:「君出,定被他们撞见,恐惹人疑,不如权躲一边。俟他们去后,然后再行。」永宝闻言,便转身往后去躲。金婉接入两位夫人,逊坐献茶。闲谈一回,巴不得二人就去。因天气炎热,要等晚凉回宫,坐着不动。直至红日沉西,方起身作别。金婉见二人去了,就请驸马出院。永宝急急走出。宫娥道:「门吏专候二位夫人辇出,便已下锁,驸马不能出去了。」
永宝重复退回。金婉道:「如此奈何?」永宝道:「今夜进退两难,只好借宫中一席之地,权宿一宵。明日早行,谅无妨碍。未识夫人肯赐曲全否?」
金婉见他哀恳,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整备夜膳,对坐共酌。始初尚怀顾忌,三杯入腹,渐渐亲热起来。此以语言勾挑,彼以眉目送情。坐至更深,不觉春心荡漾,遂同枕席。天将明,永宝潜身而出,暗思:「事虽从愿,怎得常相聚会。」因阅宫府全图,锁云轩墙外即是东游园,园中假山一座正靠墙边。
若从背后掘一地道,便可直通里边,出入可以自由。打算已定,便向高洋道:「此地炎热,东园幽寂凉爽,吾欲借宿数日,不知可否?」高洋道:「叔父去住便了,何言借也?」永宝因即移居园内,命心腹内侍从墙外掘进,暗暗通知金婉。金婉大喜,亦命宫女在内帮助。地道遂成。从此朝出暮入,全无人觉。如是者已非一日。
先是高王闻世子在朝颇事淫乐,欲召他归来,考其朝政得失。忽报柔然入寇,高王亲自引兵御之,遂召世子归,镇守晋阳。世子与永宝从幼相依,情最莫逆。一日将晚,欲与相见,寻之不获,有内侍张保财曰:「顷见驸马不带一人,走入东园去了。」世子亦步入园来,问园吏道:「驸马在内否?」
园吏曰:「在内。」及至园中,不见永宝。遂坐亭中,命保财寻觅。保财满园寻遍,毫无踪迹,走至假山背后,见一地洞,深有六尺,洞口泥土光滑,似有人出入其间。回报世子,世子亲自往看,果有一洞,命保财入内探视。
回说:「内经十数步,通入墙内,洞口亦有树木遮蔽。遥望之,楼阁重重,回廊曲槛,绣幕朱帘,俨如图画。隐约有一美女与驸马共坐亭上笑语。」世子听罢大惊,暗想:「墙内已是宫府,与锁云轩逼近,难道叔父与朱夫人有私么?」吩咐保财:「汝今夜宿在园中伺候消息,明日禀我知道。」遂自回府。一等天晓,复往园中,问保财道:「驸马曾出来否?」曰:「尚未。」
世子等了一回道:「驸马此时定将出矣,你说我候在千秋亭上,有密事要商,速来相见。」正是:私情虽密终须破,好事多磨切莫为。
未识世子等候亭上作何言说,且听后文分解。
第四十一卷 结外援西魏废后 弃群策东邺亡师
话说保财奉世子命,候在洞口。一会永宝出来,见了保财,大惊失色。
保财道:「驸马莫慌,世子坐等在亭子上,请驸马相见。」永宝只得走进亭来,世子接见道:「叔非韩寿,奈何偷香?」永宝跪下道:「此事愿世子庇我,莫诉兄知。」世子扶起道:「此事我何敢泄?但日久必败,倘被父王晓得,祸必不免。前日姪因一念不谨,几丧性命。叔何不以我为鉴?及早改之,犹可无事。」永宝唯唯,遂同至德阳堂。世子说了一番,只道永宝以后自然悔改,从此绝不提起。
一日,忽报柔然败去,高王奏凯而回。大军将到晋阳,遂同府中文武,郊外迎接。王归,犒赏三军已罢,回至娄妃宫中夜宴。是夜,宿于飞仙院。
次日,即往东府,三日不出。有一夜回府,本欲往娄妃宫去,行至宝庆堂,见雕楼下月色甚明,忽思朱金婉处久已冷落,趁此良夜与他相聚一宵。走至锁云轩,见院门深闭,令人叩门。那知其夕永宝正在里边,与金婉饮酒取乐,忽闻王来,彼此失色。永宝急走内阁躲避。夫人下阶相迎。夜宴之具不及收拾。王谓夫人曰:「卿在此独饮乎?」夫人曰:「因贪月色好,故在此小饮。」
口虽答应,颇露惊慌之色,王心甚疑。遂解衣共寝,夫人不发一言,全不似旧日相叙光景。王心疑益甚,复起望月。夫人亦绝无一语,乃走出房外。微闻墙边有人窃窃私语,遂从帘内望之,月光如昼,见数宫人送一少年出去。
一人道:「驸马今夜只好在园中担搁。」又一人道:「驸马休慌,世子在飞仙院亦曾如此。」王知是永宝,心中大怒,且不声张,命值夜宫女开门迳出。
至雕楼下,有人言语,呼之,乃内侍王信忠,急命锁了锁云轩外门,便至柏林堂,倚牀独坐。金婉见王已去,又报外门封锁,知事情败露,吓得魂飞魄散。宫娥们亦皆忧惧。王坐至天明,召园吏问:「昨夜何人在园?」答道:「驸马。」王问:「此时在否?」答道:「已去。」王喝道:「你们职司守园,如何纵人出入?」园吏道:「因是驸马,且大王亲弟,故不敢拒。」王曰:「几时留宿起的?」园吏曰:「往来时日皆有簿记。」王命取来,俄而呈上一簿,乃驸马留宿园中日月及世子寻见地道根由,备写在上。王知园吏无罪,遂叱令退。忙召永宝,永宝虽怀惊惧,不敢不到。世子不知永宝事发,亦随之入。王见之大怒,以园吏所书之簿示之。永宝伏地谢罪。王令左右去其衣冠,痛杖一百,血流满地,令人扶出。又怒责世子曰:「你亦罪难指数。」
亦痛杖之,幽於柏林堂西庑。走到娄妃宫中,怒气满面。妃问:「大王为何如此着恼?」王将锁云轩事告之,妃曰:「永宝虽有罪,望王念手足之义,曲为宽宥。」话未毕,忽内侍报道:「驸马不堪受杖,到府即死。」盖永宝体素肥,外强中乾,受杖既深,顿时痰涌,遂欲救无及。王得报大惊,娄妃闻之泪下如雨。继而王拔剑以走,妃问:「欲杀何人?」王曰:「永宝之死,皆金婉害之。我去杀此贱婢。」妃拦住道:「金婉不足杀也。王广收美色,纳之后宫,使他空守寂寞,为人所诱,此心焉得不乱?今驸马已死,岂可复杀金婉以重其罪。况金婉已生一子在宫,若杀之,教此小儿谁靠?王即不念其母,可不念其子乎?依妾所见,闭锁深宫,使不齿於诸夫人之列罢了。」
王遂收剑坐下。
俄而,报世子杖后发晕数次,妃惊曰:「澄儿何罪而王杖之?」王歎曰:「此儿虽聪明,但旧性不改,在京纵欲败度。不痛责之,无以惩后,今日犹未尽法治也。」看官,你道高王何以甚怒世子?先是世子在朝大兴土木,广选佳丽。一日,朝罢回府,有妇人诉冤马前。视其状词,乃古监门将军伊琳之妻裴氏,见其姿容甚美,遂带入府中,亲自问话。盖伊琳奉命往洛阳运木,违误工程,侵盗运费,为侍中孙腾劾奏。侍中高隆之构成其罪,收禁在狱,三年有余。裴氏因泣陈冤枉,言孙腾在洛自盗内府金银,没入珊瑚树一枝、珠帘一顶,皆系伊琳亲见,欲灭其口,故问成死罪收禁狱中。世子大怒道:「孙侍中贪财怙势,擅入人罪,吾当为尔伸冤。但事关权贵,你若出去,被他们暗行杀害,谁与质审?你且住我府中,等事情明白,然后出去。」裴氏拜谢。盖世子悦其美而欲私之,故不放之出也。次日,遂下文书於尚书省,提问伊琳一案。隆之知事关孙腾,乃使人送还文书,谓世子曰:「伊琳之狱定已三年,罪状甚明,不劳追摄。」世子大怒,必欲提问。司马子如亦劝世子勿究。世子不从,腾与隆之大怒,不放伊琳出狱。世子无从审问,因欲上诉高王。孙、高二人访知世子已与裴氏成奸,亦欲诉知高王。子如从中调停。
赦了伊琳之罪,前事亦不追究,方各相安。其后世子奏复伊琳官爵,数往其家留宿。高王探知此事,心中甚怒,因军旅匆忙,未及责问。今又闻其袒庇永宝,故并责之。然永宝已死,心甚不忍。乃命世子归府调养,幽金婉於冷宫,余皆不究。永宝之子须拔,以游夫人无子,命其抚养在宫,列於诸子之内,取名曰睿。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宇文泰自潼关杀了窦泰,败高王於蒲坂,国中连年饥馑,兵食不足,常虑高王起兵复仇。时有蠕蠕国,土地广大,兵马强盛。闻与东魏相结,欲伐西魂,心甚忧之,因遣使通好,欲得其助,蠕蠕主曰:「西魏若欲结好,必娶吾女为后,方肯为援。」使者复命,泰劝文帝废乙弗后为尼。帝不忍,曰:「后乃结发之妇,岂可无罪而废?」因集群臣会议,群臣迎合泰意,皆言不废皇后,则难娶蠕蠕之女,不娶其女,恐外患之来,无人救援,社稷不安。帝迫於众议,歎道:「吾岂以一妇而弃社稷大计。」乃废乙弗氏为尼,降居别院,后与帝大恸而别。有感别诗曰:
十载承恩一旦捐,数行珠泪落君前。
良谋果得安天下,妾入空门也泰然。
其后蠕蠕以故后尚在,复欲伐魏。文帝遂赐后死,前日所梦,至此果然应了。是时帝既废后,乃遣扶风王元孚具金帛礼仪,往蠕蠕国迎头兵可汗公主为后。可汗大喜道:「我女得与大魏皇帝为后,诚天缘也。」遂送女於西魏,车七百乘、马一万匹、橐驼一千头、珍宝异物不可胜数。蠕蠕风俗以东向为贵,故公主行幕皆向东。将至长安,扶风王请公主南面,公主曰:「我此时犹蠕蠕女也。魏自南向,我自东向,亦有何害?」西魏大统四年三月丙子,立蠕蠕国公主郁久闾氏为后。丁丑,大赦天下,丞相泰自华州入朝称贺,旋还华州,闻弘农郡有积粟,遣兵袭而据之。
是年,东魏主年十五,亦立欢之次女为后。适边郡贡一巨象,改元元象,大赦天下。高王闻泰夺据弘农大怒,乃大举西讨,先命敖曹治兵於虎牢,调发各路人马,限日齐集壶口,进取蒲津。段荣谏曰:「臣夜观星象,大军不利西行,宜俟来年进讨。」王曰:「天道幽远,今军已戒严,不可阻将士之气,卿毋畏缩。」娄妃亦谏曰:「妾闻秦地有山河之固,地势险阻,大兵仰而攻之,主客相悬,劳逸不同。愿大王慎之。」王曰:「吾筹之已熟,今行不灭,荡平无期。此行非得已也。」遂命世子入朝,率诸将进发。军至壶口,侯景引五万人马,自河南至;刘贵引三万人马,自山东至。连晋阳之兵,共号二十万,兵势甚盛。敖曹知大军已发,遂自虎牢起兵,围住弘农。右长史薛琡告王曰:「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陕州,欲取仓粟以养三军。今敖曹已围弘农,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收成又缺,其民自皆饿死,宝炬、黑獭何忧不降?愿勿长驱渡河。」王不听。侯景亦谓王曰:「今日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不如分为二队,王统前军,臣统后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以赴;前军若败,后军乘而援之,万无一失。」欢亦不从。遂自蒲津渡河,全军尽登西岸。泰闻东魏兵至大惧,以华州当道冲,遣使至州,命刺史王罴严守。罴对使者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归。语丞相可无忧也。」俄而,高王兵至,谓罴曰:「何不早降?」
罴大呼曰:「此城是王罴塚,生死在此,欲死者来。」诸将请攻之。王曰:「无庸,吾志在灭泰,此等碌碌,何足污吾兵刃?」遂涉洛,军於许原之西,连营三十里。
先是泰发征书十余道,调集各路人马,皆未至。将士不满一万,欲进击欢,诸将皆疑众寡不敌,请待欢军更西,以观其势。泰曰:「欢若至长安,则人情扰乱,将何以济?今乘其远来,营伍未固,击之可图一胜。」贺拔胜亦以为然。即造浮桥於渭上,令军士齎三日粮,以示必死。轻骑渡渭,留辎重於后。自渭南夹渭而西,壬辰,至沙苑,距东魏军六十里。然见其兵势甚盛,将士皆忧难敌,泰亦惧不自安。宇文深独贺曰:「吾军胜矣。」泰问其故,对曰:「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以此自守,图之非易。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此所谓忿兵,可一战而擒也。何为不贺?愿假深一节,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使无遗类。」泰喜曰:「闻君言使人胆壮十倍。」泰又遣达奚武觇欢军。武从三骑,效欢将士衣服,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伏地潜听,得其军号。因上马历营,若警夜然,有不如法者,往往挞之,俱知敌军情状而还。仪同李弼曰:「敌众我寡,平地不可与战。去此数里,地名渭曲,地狭势阻,多高芦长苇,可以全军埋伏。先据此处,以奇兵胜之。」泰从其计。乃命李弼为右拒,引兵三千,带领勇将五员,伏於渭曲之西;命赵贵为左拒,引兵三千,带领勇将五员,伏於渭曲之东。皆令闻鼓声而起。自主中军,背水佈阵。
分拨方毕,东军已至。见宇文兵少,皆有轻敌之心。都督赵青雀请战,斛律美举曰:「黑獭举国而来,欲决一死战。譬如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苇深土泞,不利驰骤,无所用力。为今之计,不如勿与交锋,密分精锐,掩袭长安,巢穴已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王曰:「彼伏兵芦内,以火焚之,何如?」侯景曰:「以大王兵力,何坚不破?今日当生擒黑獭,以示三军。若纵火焚之,虽杀之不足为勇也。」彭乐饮酒醉,盛气请战曰:「王何不速战?今日众寡悬殊,以百人而擒一人,何患不克?」王许之。彭乐大声呼曰:「能杀敌者,从吾来!」王立马高坡之上以督战,令於军中曰:「能生擒黑獭者,封万户侯。」於是兵将一涌而进,不成行列。泰率诸将死拒。
俄而,战鼓三通,左右伏兵陡出,并力致死,将东军冲为两段。彭乐深入敌阵,正遇耿令贵交战,令贵败走。不料李标在后,一枪直刺过来,正中腰下,把肚肠拖出。段韶见了,急来救护。彭乐纳肠入腹,纳不尽者以剑截之,束创复战,勇气不衰。敌军见者皆为吐舌。斛律明月被围阵中,一枝画戟使得神出鬼没,连杀数将。贺拔胜出马相迎,力战数十合,明月全无惧怯。胜壮之曰:「谁家生此虎儿?」纵之去。斯时西军勇气百倍,东军前后不相顾,尽行溃散。正是:廿里连营成瓦解,六军锐卒似冰消。
未识高王作何解救,且听下卷细讲。
第四十二卷 奔河阳敖曹殒命 败黑獭侯景立功
话说高王立马高坡,见东军大败,尚欲收兵更战,使张华原历营点兵,莫有应者。还报曰:「众兵尽散,营皆空矣。」王未肯去,斛律金曰:「众心离涣,不可复用。宜急向河东,再图后举。」俄而,娄昭、潘乐、段韶飞奔而来,皆曰:「王何不去?」王曰:「能复战乎?」韶曰:「不能矣。赵青雀已降於泰。诸将只道大王已去,皆渡洛东归矣。此时不去,敌兵四合,恐自拔无路。」王犹据鞍未动,斛律金以鞭拂王马,乃驰去。数将拥之而行。
王曰:「全军尽没,吾何以返?」韶曰:「臣父总锦衣军,有兵一万三千未动。侯景有五万人马,尚在河桥屯守。渡过洛水,便得济矣。」行至洛口,时已二鼓。只见前面火把大明,早有敌军拦住。段韶一马当先,刺死来将,众人杀散余兵,渡过浮桥。将近黄河,忽报西军抄截,河桥已断。王大惊,问:「侯景人马何在?」曰:「尚在迎敌西军。」俄而,天色渐明,侯景接着,慰王曰:「王无忧,河桥虽断,臣已命刘贵、段荣在下流处预备楼船五十号以待。王速登舟先渡,臣在此接应诸将便了。」王循河而行,果见段荣、刘贵舣舟以候,但岸高舟远,不能即登。见一橐驼立在水滩,王下马,纵身一跃,立在橐驼背上,才得就船。诸将相继渡毕。丧甲士八万,弃铠仗十有八万。泰追至河边,选留甲士二万,余悉纵归。都督李穆曰:「高欢破胆矣,速渡河追之,欢可获也。」泰曰:「吾兵力未齐,且欢亦未能一举灭之也。」
还军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令於战所人种一柳,以旌武功。后人有沙苑诗一绝云:
冯翊南边宿露开,行人一步一徘徊。
谁知此地青青柳,尽是高欢败后栽。
西魏帝闻捷,加泰为柱国大将军,李弼等十二将皆进爵增邑有差。弼弟身小而勇,每跃马陷阵,隐身鞍甲之中,彭乐几丧其手。敌人见之,皆曰:「避此小儿。」泰歎曰:「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耶?」耿令贵杀伤甚多,甲裳尽赤。泰曰:「观其甲裳,足知令贵之勇,何必数级纪功乎?」时高敖曹闻欢败,释弘农之围,退保洛阳。己酉,西魏行台宫景寿等向洛阳,洛州大都督韩贤击走之。又州民韩木兰作乱,贤击破之,一贼匿屍间,贤至战所,按收甲仗,贼倏起斲之,断胫而卒。泰闻贤死,以为洛州可图,复遣行台元季海与独孤信将步骑二万趋洛,杨忠、李显引兵趋三荆,贺拔胜、李弼引兵围蒲坂。先是高王西伐,蒲坂民敬珍谓其从兄敬祥曰:「高欢迫逐乘舆,天下忠义之士皆欲倳刃於其腹。今又称兵西上,吾与兄起兵断其归路,此千载一时也。」祥从之,纠合乡里,数日有众万余。会欢自沙苑败归,祥、珍率众邀之。欢恐关东人心有变,急欲赶回晋阳,镇抚四方,不顾而去。及贺拔胜、李弼至河东,祥、珍率猗氏等六县十余万户归之。泰以珍为平阳太守,祥为行台郎中。秦州刺史薛崇礼为欢守蒲坂,防禦甚固。有从弟薛善为秦州别驾,欲降西魏,言於崇礼曰:「高欢有逐君之罪,善与兄忝衣冠绪余,世荷国恩。今大军已临,而犹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长安,署曰逆贼,死有余愧。及今归款,犹为愈也。」崇礼犹豫不决,善与族人斩关纳西魏师。
崇礼出走,追获之。於是泰进蒲坂,略定汾、绛以西。凡薛氏族人预开城之谋者,皆赐五等爵。善曰:「背逆归顺,臣子常节,岂容阖门大小俱叨封邑?」
与其弟慎固辞不受。泰善之。晋州刺史封祖业闻西魏兵至,弃城走。仪同三司薛修义追至洪洞,及之,劝其还守。祖业不从,修义曰:「临难而逃,非丈夫也。」还据晋州,安集固守。会西魏长孙子彦引兵至城下,修义开门,伏甲以待之。子彦不测虚实,遂退。王黜祖业,以修义为晋州刺史。又独孤信引兵逼洛阳,刺史、广阳王元湛弃城归邺,敖曹不能独留,亦引兵北渡。
信遂据金墉。於是贺若统以颍川降魏。前散骑侍郎郑伟起兵陈留,据梁州降魏。前尚书郎中崔彦穆起兵荥阳,据广州降魏。泰皆即地授为刺史。东魏行台任祥闻颍川失守,率骁将尧雄、赵育、是云宝进兵攻之。贺若统告急於泰,泰使宇文贵将步骑二千救之。军至阳邑,雄等已退三十里,任祥率众四万继其后。诸将咸以为彼众我寡,不可争锋。贵曰:「雄等谓吾兵少,必不敢进。出其不意,进与贺若统合兵击之,蔑不胜矣。若缓之,使与任祥兵合,进攻颍川,城必危矣。城若失,吾辈来此何为?」遂疾趋颍川,背城为阵,与雄等战於城下,大破之。赵育请降,俘其士卒万余人。任祥闻雄败,不敢进。
贵复击之苑陵,祥军又败,是云宝亦降。又都督韦孝宽攻东魏豫州拔之,执其行台冯邕。独慕容俨为东荆州刺史,有西将郭鸾来攻,昼夜拒战二百余日,乘间出击,卒破走之。故河南诸州多失守,惟东荆州独全。高季式为济州刺史,有部曲千余人,马八百匹,铠仗皆备。会濮阳盗杜灵椿等聚众万人,攻城剽野。季式遣骑三百,一战擒之。又进击阳平贼路文徒等,皆平之。於是远近肃清。或谓季式曰:「濮阳、阳平乃畿内之地,不奉诏命,又不侵境,而私自出军远战,万一失利,岂不获罪乎?」季式曰:「何言之不忠也?我与国家同安共危,岂可见贼不讨?且贼知台军必不能来,又不疑外州有兵击之,乘其无备,破之甚易。以此获罪,吾亦无恨。」高王闻而嘉之。
先是王之败归晋阳也,意忽忽不乐。侯景曰:「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三万,迳往取之。」王以告娄妃,妃曰:「设如其言,景岂有还理?去一黑獭,复生一黑獭,王何利之有?不若藏锋蓄锐,待时而动,奚汲汲为?」王乃止。於是抚夷创,补军旅,修甲乘。阅一载,而兵力复振,乃分遣诸将,进复河南诸州。贺拔仁攻南汾州,刺史韦子粲降之。泰大怒,尽灭子粲之族。西将韦孝宽、赵继宗闻东军至,以孤城难守,皆弃城西归。
侯景方攻广州,未拔,闻西魏救兵将至,集诸将议进退。将军卢勇请进观敌势,景许之。乃率百骑至大隗山,遇魏师。日已暮,勇乃多置旌旗於树颠,夜分骑为十队。鸣角直前,西魏兵不测多少,军大乱,勇擒其将程华,斩其帅王征蛮而还。广州守将骆超闻之大惧,遂以城降。於是汾、颍、豫、广四州复入东魏。
且说西魏大统四年,文帝知独孤信已据金墉,将如洛阳,展拜园陵。会信告急,言东魏高敖曹、侯景攻围金墉甚迫,乞发大军往救。泰因请銮驾幸洛,进观形势,帝从之。遂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太子钦,镇守长安。命李弼、达奚武率三千骑为前驱。八月庚寅,至谷城,侯景闻援兵将至,谓诸将曰:「西贼新来,兵锋必利。当敛兵以待,徐图进取。」莫都娄贷文曰:「贼兵远来,当乘其未至击之。愿自引所部往挫其锋。」可朱浑道元以为然。景不可,二人遂不禀景命,各以千骑前进。夜遇李弼军於秀水,弼命军士鼓噪,曳柴扬尘,东军不战而退。贷文走,弼追斩之。道元单骑获免。悉俘其众送弘农。侯景知贷文、道元私战失利,又闻泰兵至瀍东,乘夜解围去。辛卯,泰率轻骑追景至河上。景设阵为长蛇之势,北据河桥,南据邙山,与泰兵合战。西将冲入,兵皆散走。泰亦亲自陷阵。战久,鼓声大震,东军合力奋击,泰被围,诸将各自为战,不及相顾。泰乘间冲出,左右皆散。忽流矢中其马,马惊而奔,泰坠地。东魏兵追及之。李穆下马,以策抶泰背,骂曰:「笼东军士,尔曹王何在,而独留此?」追者不疑其贵人,舍之而过。穆以马授泰,与之俱逸。泰归营,鸣金收军,将士皆集,兵势复振。次日,进击东魏兵,东魏兵北走。高敖曹意轻泰,建旗盖以陵阵。泰曰:「此敖曹也,急击勿失。」
於是尽锐攻之,一军皆没,敖曹单骑走,唯一奴从,往投河阳守将高永乐。
永乐,高王从兄子也,与敖曹有怨,闭门不纳。敖曹仰呼曰:「门即不开,速以绳来援我。」永乐不应。敖曹惶急,拔刀穿阖,未彻而追兵至,乃伏桥下。追者见其从奴持金带,问:「敖曹何在?」奴指示之。敖曹知不免,奋头曰:「来,与汝开国公。」以其杀己必获重赏也。追者斩其头去。又西兖州刺史宋显有众三万,与泰战,泰亦杀之。虏甲士一万五千,赴河死者以万数。敖曹首至,泰大喜,一军皆贺,赏杀敖曹者绢万匹,岁岁稍与之,比及周亡,犹未能足。
再说万俟普自归东魏,高王以尊且老特礼之,尝亲扶上马。其子洛免冠稽首曰:「愿出死力以报深恩。」及邙山之战,诸军皆北渡,洛独勒兵不动,谓西魏人曰:「万俟受洛乾在此,能来可来也!」西魏人畏之而去。东魏名其下营地曰回洛。后隋之回洛仓,即其地也。侯景闻敖曹死,即欲进战。诸将皆曰:「吾军新失大将,人有惧心,胜势在彼,未可遽与争锋。」景曰:「不然,黑獭连胜数阵,有轻我心,其下将士必骄。彼骄我惧,正堪一战。
且沙苑之败未复,今又丧师失将,耻辱甚焉。大王付吾侪以阃外之任,若不大破黑獭,何面目见之?吾计决矣,诸军勿疑。」於是整率诸军,尽渡河桥。
将战,下令曰:「今日之战有进无退,退者立斩!」乃命诸将分队进击。泰见东魏兵至,命右拒敌其左,左拒敌其右,中军敌於中路,自拥精骑一千,拥护帝驾,立马高处观之。当是时,两边置阵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彼此不相上下。或东军得利,西师败而复振。或西师得利,东兵却而复前。无不舍死忘生,互相对敌。俄而,氛雾四塞,风沙迷目,左右两拒,战并不利。景忽下令於东曰:「西阵已获黑獭矣。」东阵大呼。又下令於西曰:「东阵已获黑獭矣。」西阵大呼。西魏军皆惊惧,遂大溃。独孤信等未识君相所在,弃军走。将军李虎、念贤等为后继,见信等败亦溃。泰见前军瓦解,不敢留,与帝烧营而遁。方战急时,王思政下马举长祐左右横击,一举辄踣数人,陷阵既深,从者尽死,身被重创,闷绝於地。会日已暮,敌亦收兵,帐下督雷五安於战处哭求思政,会其已苏,割衣裹创,扶之上马而归。盖思政每战,常着破衣弊甲,敌不知其将帅,故得免。将军蔡祐下马步斗,左右劝乘马以备仓猝,祐怒曰:「丞相爱我如子,今日岂惜一死?」帅左右十余人,合声大呼,击东魏兵,杀伤甚众。东魏人围之十余重,祐弯弓持满,四面相拒。有厚甲长刀者一人,直进取之,去祐可三十步。祐只存一矢在手,左右劝射之。祐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岂可虚发?」将至十步,祐乃喝声道:「着!」其人应弦而倒。东魏兵退却,祐徐徐引还。正是:瓦罐险遭并上破,将军倖免阵前亡。
但未识西师败后竟得长驱入关否,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十三卷 归西京一朝平乱 惧东邺三将归元
话说邙山之战,泰大败而遁,奉帝急走弘农。其时弘农守将闻大军败绩,已弃城而走。城中无主,所虏降卒在内结党聚乱,闻泰至,相与闭门拒守。
泰进拔之,诛其魁首数百人,城中始定。时诸将在后者皆未至,泰惊不能寝。
及夜,蔡祐至。泰曰:「承先来,吾无忧矣。」枕其股,寝始安。盖祐每从泰战,常为士卒先,不避矢石,战还,诸将皆争功,祐终无一言。泰每歎曰:「承先口不言勋,我当代其论叙。」故泰倚之如左右手。次日兵将稍集,泰留长孙子彦守金墉,王思政镇弘农,自引大军奉帝入关。
先是泰既东伐,关中留守兵甚少,前后所虏东魏士卒散在民间,闻东徵兵败,共谋作乱。李虎等至长安,见贼势猖獗,计无所出,不得已,与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奉太子钦出屯渭北。百姓互相剽掠,关中大扰。降将赵青雀与雍州於伏德聚众万余,进据长安子城。咸阳太守慕容思庆亦起兵从逆。
各招降卒,以拒还兵。长安士民不从者,相率以拒青雀,日数十战。亏得侯莫陈崇进击破之,贼始畏惧不出。王罴镇河东,见人心惶惑,大开城门,悉召军士,谓曰:「今闻大军失利,青雀作乱,诸人莫有固志。罴受委於此,以死报国。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不能者,任自出城。」众感其言,皆无异志。泰闻变,留帝驾於閺乡,以士马疲弊不可速进,且谓:「青雀等皆乌合之众,我至长安以轻骑临之,必皆面缚乞降,不足为患。」散骑常侍陆通谏曰:「贼逆谋久定,必无迁善之心。蜂虿有毒,安可轻也?且贼诈言东寇将至,今若以轻骑临之,百姓谓为信然,益当惊扰。今军虽疲弊,精锐尚多。以明公之威,总大军以临之,何忧不克?」泰悟,乃引兵西入。父老士女见泰至,莫不悲喜相贺。又华州刺史宇文导知贼据咸阳,起兵袭之,杀慕容思庆及於伏德,然后南渡渭水,与泰合军,兵势益壮,进攻青雀,杀之。乃奉太子入朝,抚安百姓。九月朔,帝入长安,丞相泰还镇华州,内外始定。
且说高王闻敖曹之死,如丧肝胆。又闻众将败北,自晋阳发七千骑至孟津,未济,得侯景捷报,言泰已烧营而遁。西师悉退。斩获甲士、收得资粮不可计数。王大喜,遂济河。诸将相继来会,皆言高永乐不救敖曹之罪。王大怒,立召永乐,即於帐前杖之二百,罢其职,发回晋阳。赠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諡曰忠武公。众以永乐不杀,治罪犹轻也。后人有诗讥之曰:
地下敖曹目未瞑,头行千里血犹腥。
军前不斩河阳将,献武当年尚失刑。
时金墉犹未下,王进兵攻之,长孙子彦不能守,焚城中屋宇俱尽,弃城而走。
王入洛,见人民荡析,楼堞无存,乃毁之而还。先是东魏迁邺,主客郎中裴让之留洛阳。及独孤信败归,其弟诹之相随入关。泰赐以官爵,为大行台、仓曹郎中。王怒其外畔,囚让之兄弟五人。让之谓王曰:「昔孔明兄弟分事吴、蜀,各尽其心。况让之老母在此,不忠不孝必不为也。明公推诚待物,物亦归心。若用猜忌,去霸业远矣。」王皆释之。
斯时旧境悉复,边土皆安,乃加赏有功将士。进侯景为河南大将军、大行台,将兵十万,镇守河南,而身归晋阳。东魏元象二年,静帝以王功大莫赏,封其子高浚为永安郡公、高淹为平安郡公、高浟为长乐郡公、高演为常山郡公、高涣为平原郡公、高清为章武郡公、高湛为长广郡公,虽在孩提者并赐金章紫绶。欢於是入朝谢恩,兼察朝政得失,百官贤否。世子告王曰:「吏部尚书一缺掌天下铨选,关人才进退。得人则治,不得人则乱。昔闻崔亮为吏部时,不能评论人才,作停年之格,以州、县、郡官年深者擢之上位,以故真才流落,士气不伸。次后选用以此为例,非用人之道也。孝庄即位,李仲隽为吏部,专引新进少年,朝廷乏经国之才。至尔朱世隆摄选,官以幸进,政以贿成,贤才屏迹,宵小满朝,纪纲大坏,天下骚然。后崔孝芬为之,亦华而不实,徒有斯文之称,究无安世之道。今迁邺以来,三换其人,皆无可取,何以励人心而敦世道?」王曰:「汝能任此职乎?」世子曰:「儿才亦恐不胜。」王曰:「汝能留心人才,无徇己私,便可不负此职。吾今言於帝,命汝摄之便了。」於是世子摄选,百官皆贺。王於都堂召会文武,大宴三日,见座无敖曹,深加歎息,谓群臣曰:「吾欲遣使西魏,求还敖曹首级,恐伤国体,为黑獭所笑。弃之则於心不忍。诸君能为吾计乎?」陈元康曰:「易耳。若令侯景求之,首必可得。黑獭自邙山大败以来,畏景如虎,必不吾逆也。」王归晋阳,遂以命景。景乃遣人扬言於西魏曰:「送还敖曹之首,则兵不动,不然将长驱入关,以报河阳之辱。」泰闻之,笑曰:「安有为死人首而动大兵者?不过景欲得敖曹之首耳。我方兵疲力乏,且欲闭关息民,不可激其怒。」因归高敖曹、窦泰、莫多娄贷文三人之首於景。景送至晋阳,王抚首大哭,悉加厚葬。
再说世子自摄选以来,迁擢贤良,黜逐不肖。凡清要之职,皆妙选人物以充之。其余量才授位,无不惬当。有未受职者,皆引置门下,讲论赋诗,以相娱乐。又好蔡氏八分书法,暇即习之。制金玉笔管,会集古今人文。府中书吏常有百人,给赐甚厚。士大夫以此称之。时南北通好,使命相继,务以俊乂相夸。每遣使至梁,必极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梁使至邺,邺下为之倾动,贵游子弟盛服聚观,馆门如市。宴会之日,世子使左右密往视之,一言制胜,为之抚掌。邺使至建康亦然。一日,世子入朝,见帝於内殿。帝曰:「朕有一事,欲与卿言。」世子问:「何事?」帝命召来,只听得屏后玉珮之声,走出一位女子,端严秀质,美丽绝人,向世子低头下拜。
世子答拜,问帝:「此位何人?」帝曰:「此东光县主,名静仪,乃是朕姑,高阳王元斌之妹,侍郎崔恬之妇也。因有家难,乞怜於朕。朕不能主,故令求赦於卿耳。」世子敛容再拜,曰:「臣掌者,陛下之法。未识县主求赦者何事?」帝曰:「恬弟崔悛去年在洛,被宇文泰逼之西去,今臣於西。若正其外叛之罪,累及一门,恬亦当诛。卿父执法难违,欲卿曲宥耳。」世子曰:「帝命不敢不遵,父意恐难回转,此非臣所得主也。」静仪见世子不允,流泪不止,重向世子拜恳。世子见静仪面如梨花着雨,愈觉可人,不忍绝之,向帝曰:「陛下既有宽赦之情,小臣岂无哀怜之意?自当竭力援手。」遂再拜而退。静仪见世子允了,亦谢恩而出。世子归语公主曰:「卿知高阳王有妹静仪乎?」公主曰:「此奴之姑也,幼时亦曾见之。」世子曰:「可惜绝色佳人,未识将来性命若何耳。」公主问:「何故?」世子备述其事:「顷在帝前相见,屡次拜求,若父王不允,岂非灭门在即?」公主曰:「大王立法如山,未必肯宽恕也。」此时世子心中辗转寻思:「不赦静仪,则美色可爱;赦之,则惧父见责。」倒觉进退两难。一日,接得晋阳密札,果为崔悛一案。内云:「崔悛身投伪国,理合全家正法。但崔氏世代名门,民望所属,汝宜细细斟量,方可行诛。」世子览之大喜,曰:「父王既有此言,欲宽崔氏之罪不难矣。」遂奏帝,凡崔氏连坐者皆赦之。以书复高王曰:崔悛被掳入关,从逆非其本心。崔恬尽职邺中,为国尚无异志。诛及无辜,易招物议。免其连坐,可慰舆情。况恬妻东光县主,高阳之妹,今上之姑,帝本有意曲全,儿已特行宽宥矣。
高王见书,遂置不问。此时不唯崔恬夫妇感激,帝亦大悦。
一日,宴世子於内宫,后亦在座。静仪适来谢恩,帝召入,赐坐后侧,命静仪敬酒三爵,以酬世子之劳。世子亦回敬之,谓静仪曰:「县主与吾妇是至亲,少时常聚,至今每怀想念。异日当令来见也。」静仪曰:「妾於次日本拟登堂拜谢,敢劳公主下降。」世子佯称不敢,而心实暗喜。宴罢各退。
世子归,知东光县主次日必来,暗嘱门吏:「县主若到,勿报公主,引其步舆,打从平乐堂直入绛阳轩中。」绛阳轩乃世子密室也。次日,静仪到府,门吏挽其步舆,直至密室深处,从人悉屏在外。静仪坐在车中,但见曲曲花街,两旁都是翠柏屏风,不像后宫模样。及至停车,回顾侍儿,不见一人。
有一宫女走来开幔,道:「公主在内轩相等,请县主入见。」宫女引路,静仪只得移步相随。及至内轩,不见公主。宫女又曰:「在暖阁中。」及入,却见世子走来施礼,心上大疑,因问:「公主何在?」世子曰:「少停相见。因有密事相告,先屈县主到此一叙。」宫娥摆宴上来,静仪辞退,世子曰:「昨在帝前承赐三爵,今日少尽下情,县主莫辞。」静仪无奈,兢兢坐下,世子慇懃奉劝,宫女连送金樽。天色渐暮,侍女皆退。静仪欲回,世子笑谓之曰:「昨夜梦与卿遇,今日相逢,乃天缘也。卿其怜之。」静仪曰:「全家之德,没齿不忘。若欲污我,断难受辱。」说罢便走。门已紧闭,世子即上前拥逼,衣服皆裂。静仪力不能拒,遂成私合。是夜同宿阁中,侍女皆厚赏之,嘱令勿泄。在外从人疑为公主留住,初不料有他故。三日后,静仪坚意辞去,世子不得已送之回府。静仪归,对其夫流涕,微言世子无礼。崔恬不敢细问,仍善遇其妻,盖惧见怒於世子,祸生不测也。然世子日夜想念,欲图再会,苦於计无所出。乃召其奴张保财谋之,保财曰:「易耳。世子超授崔恬爵命,出使在外,则可以潜游其家矣。」世子乃奏恬为散骑常侍,出使远去。夜间,屏去侍从,潜至崔家,与静仪相会。连宿数夜,形迹大彰。
高阳王闻之大怒,奏於帝,请赐静仪死,以免狂童之侮。帝曰:「此事实伤国体,但非静仪之罪,乃高世子之过也。高王功在社稷,大权在握,世子为所宠爱,朝事悉以相委。国家安危,系彼喜怒。若赐死静仪,澄必怀怨。何可以一女子而起大衅?」高阳见帝不允,默然而退。其后世子亦恐人觉,晏去早归,微服来往。时高岳、孙腾、子如、隆之四人闻知,皆担忧恐,相与议曰:「王令吾等在此者,为辅世子也。今世子以万金之躯,夜出潜行,倘有小人从而图之,祸生不测,吾等死不足赎。今若谏之,彼必不听,反遭其怨。不若密启大王,使行禁止。」四人议定,遂将世子私通静仪之事禀知高王。王大怒,私语娄妃曰:「子惠不克负荷,行将废之。」妃惊问,王悉告之。妃亦怒其荒淫,曰:「此儿终不善死。」王於是立召之归。正是:朝中不究贪淫罪,堂上犹施挞责威。
未识高王召归世子若何处治,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十四卷 私静仪高澄囚北 逼琼仙仲密投西
话说高王怒世子放纵,召其夫妇同归,欲行废黜。犹惜其才美,诸子莫及,为之转辗不乐。一日,偶至仪光楼下,高洋兄弟四人在花荫踢球为戏,见王至,皆进前跪拜。王欲观诸子志量,尚未发言。一内侍捧乱丝数缕而过。
王问:「何所用?」对曰:「此织作坊弃下者。」王命诸子各取一缕治之。
高浚、高淹等皆以手分理,洋独拔剑将乱丝斩断,王问:「何为?」对曰:「乱者必斩。」王大奇之。先是高洋内虽明决,外若昏愚,澄甚轻之,且因其貌丑,每嗤曰:「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何由可解?」弟兄常侍王侧,问及时事,世子应答如流,洋默无一语,故王亦不甚爱之。今见其出语不凡,遂加宠爱,私语娄妃曰:「此儿志量刚强,聪明内蕴,非澄所及,可易而代之也。」妃曰:「澄辅政已久,朝野尽服,责其改过可耳。若竟废之,妾以为不可。」
未几,世子夫妇至晋阳,欲见王,王不见;见娄妃,妃独召公主入,以静仪事诘之。公主不敢隐。妃曰:「归语尔夫,父怒不可回也。」公主涕泣求解,妃曰:「汝且归府,俟其见父后图之。」公主归语世子,世子知静仪事发,大惧。次日,王坐德阳堂,先召赵道德、张保财责问世子所为:「若一言不实,立死杖下。」二奴惧,遂以实诉。王怒其导主为非,各杖一百,下在狱中。继召世子,历数其罪,杖而幽之,不放入朝。澄知身且见废,忧惧成疾。娄妃为言於王,王曰:「俟能改过,而后复其职。」妃遣使密报,疾渐愈。其后王命杨休之撰定律令,命世子主其事,每日诣崇义堂检校一次,即入德阳堂,侍於王侧。高王天性严急,终日衣冠端坐,威容俨然,人不可犯。以世子多过,不少假颜色。世子朝夕兢兢,唯恐获罪。一日,王昼寝。世子欲进见娄妃,求放还朝。值诸夫人在柏林堂游玩,惧涉嫌疑,不敢前进,背立湖山书院帘幕之下。盖诸夫人每朝谒娄妃,过了七星桥,便下车步行。
所经湖山书院、芙蓉楼、柏林堂,约百余步方至妃宫。芙蓉楼共七间,梁栋帏幔,皆画芙蓉,故以为名。湖山书院亦有十数间,内有洞庭湖、金芝亭、卧龙山,奇花异草,苍松翠柏,彷彿江南风景。又有沉香阁,高十余丈,藏度图书之所。柏林堂九间,内有古柏一株、小亭一座,景极幽雅。诸夫人谒退,常在此徘徊。有卢夫人者年尚幼,举止颇轻佻。在院观玩已久,回步走出,不知世子背立帘下,把帘一推,触落世子头上罗巾,见是世子,大惊,忙出帘外谢罪。世子未及回答,高王适至,见与卢夫人对立帘前,疑其相戏以致失帽,大怒曰:「尔在此何干?」诸夫人皆惊散。王将世子挥倒在地,拳打脚踢,无所不至。时陈元康最得王宠,适有事欲启,问:「王何在?」
内侍言:「王在柏林堂毒打世子,恐世子性命不保。」元康闻之,冒禁奔入,果见世子血流遍体,在地乱滚,王犹踢打不已。於是向前跪捧王足,涕泣哀告曰:「父子至情,大王何忍行此?倘失误致死,悔之何及?」王鉴其忠诚,遂止。元康忙扶世子出,随王回至德阳堂。王告以世子之罪,元康曰:「大王误矣。世子近甚畏敬,其入宫者不过入见内主耳。况诸夫人皆在,何敢相戏?失帽定出无心。大王细察,定知臣言不谬。且朝中权贵横行,非世子高才,无以制之,王何逞小忿而乱大谋?」王曰:「卿言良是,吾性严急,不能止也。」元康曰:「王自知严急,今后愿勿复然。」王不语。及入宫访诸众夫人,皆言并无相戏之事,怒乃解,然犹未肯遣其入朝也。娄妃以世子屡触父怒,通信高后,劝帝召之。及帝命下,王遂遣之,仍令辅政。临行,夫妇拜辞,王戒公主曰:「汝夫倘有不谨,必先告我。」又以道德可赦,保财奸巧,必欲杀之。娄妃以保财之妻乃旧婢兰春,从幼贴身服侍,即前此嫁王,兰亦有功,不忍杀其夫。因言之於王,亦赦其死。令每月彔府中事以报,隐而不报,必斩主仆。皆凛凛而去。於是世子归朝,绝迹崔氏之门,励精为治,政令一新,朝纲肃然。王闻之大悦。时四方少定,东魏改元武定,大赦天下。
高王出巡晋、肆二州,直至边界。遣使蠕蠕国,诳称:「宇文泰谋杀蠕蠕公主,其下嫁者皆疏属远亲,并非贵主。若肯与吾邦通好,则天子当以亲公主下嫁。」
你道蠕蠕公主若何身故?先是乙弗后废为尼,降居别院,郁闾后犹怀妒忌。文帝不得已,乃以次子武都王为秦州刺史,后随之而去。帝思念常切,密令蓄发,隐有追还之意。大统六年,忽报蠕蠕举兵来侵,众号百万,前锋已至夏州。声言:故后尚在,新后不安,故以兵来。群臣震恐。帝亦大惧,乃遣中常侍曹宠齎敕秦州,赐乙弗后自尽。后见敕泣下沾衣,谓宠曰:「但愿天下常宁,至尊万岁,妾虽死何憾?」遗语皇太子,言极淒楚。左右皆感泣。遂饮鸩酒,引被自覆而崩,年三十二岁。宠复命,帝默默伤感,凿陇葬之,号曰寂陵。其后蠕蠕公主怀孕,迁居瑶光殿,宫女侍卫者百余人。忽见一美妇人后妃装束,盛服来前,问宫女曰:「此妇何人?」左右皆言不见,后遂惊迷,如此者数次,人皆知乙弗后为祸也。将产之夕,又见此妇在前,产讫而崩,所生子亦不育。故高王借此离间。蠕蠕果怨西魏,遣使东魏,愿求和亲。王奏之朝,帝乃於诸王宗室中选得常山王元隙之妹,姿容端丽,封为兰陵公主,下嫁蠕蠕。武定元年,蠕蠕遣使来迎,帝厚加赠送。公主过晋阳,欢又赠奁二百余万。以国家大事,亲送之楼烦郡北乃归。
泰闻之大惧,因思贺拔胜之兄贺拔允在晋阳,可结以图欢,乃私语胜曰:「高欢,国之贼,亦公之仇也。吾闻可泥在彼虽为太尉,亦郁郁不得志,公何不招之西归?倘能乘间诛欢,为国除害,此功不小。公以为然否?」胜曰:「兄之从欢非本心也,以公意结之,断无不从。」泰大喜,胜即写书寄允,嘱其暗害高王,乘乱奔西。允得书,大以胜言为是,遂起图欢之意。一日,王赴平阳游猎,召允同往,允执弓矢以从。王至平阳城外,见青山满目,麋鹿成群,令军士列围而进,亲自射兽。诸将皆四散驰逐。允独乘骑在王后,暗想:「乘此左右无人,若不下手害之,更待何时?」於是拽满雕弓,照定王背射来。那知用得力猛,弓折箭落。左右见者大呼曰:「贺太尉反!」王惊顾,亦大声呼之。允方弃弓,以刃相向。诸将齐上,擒之下马。王问允曰:「贺卿何为反?」允曰:「今日弓折乃天意也,夫复何言?」王囚之,遂归晋阳。议允罪,诸将请戮其全家。王念故情,杀之,而赦其二子。
时高洋年十五,王为娶妇,右长史李希宗有女祖娥,德容兼备,遂纳为太原公夫人。百僚皆贺。成婚之后,夫人见洋体暗中有光,怪而问之。洋曰:「由来如此,故常独寝。汝勿乱传。」自后,侍女皆令外宿,独与夫人寝处。
盖洋以次长,父常誉之,恐兄有忌心,故每事谨退,示若无能。人尽笑其愚,唯高王深知之,命为并州刺史,杨遵彦为之副。要晓得高氏诸子皆聪俊。高浚幼时,出游外府,见祭神,而归问其师卢裕曰:「人之祭神,有乎,无乎?」
裕曰:「有。」浚曰:「既有神,其神安在?」裕不能答。高浟八岁,王使博士韩毅教其学书,毅见浟书不工,因戒之曰:「五郎书法如此,日后尚宜用心。」浟答曰:「我闻甘罗十二即为秦相,未闻能书。何必勤勤笔墨?博士当今能书者,何为不作三公?」毅甚惭。世子於诸弟中尤爱浚,请於父,授职於朝,官为仪同三司,朝夕相随。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御史中丞高仲密以建义功,身居显职,宠任用事。其妻为侍郎崔暹之妹,夫妇不睦。邺城李荣有一女年十八,号琼仙,生得容貌无比。仲密闻其美,欲娶之,其家不肯作妾,必为正室方允。仲密乃出其妻,而娶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