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 - 第 457 页/共 467 页

纷纷游妓斗秾华,油壁香迎陌上车。   一路红尘随马去,顿教人眼炫生花。   吹箫挟瑟过青楼,楼上家家卷玉钩。   记得黄昏曾有约,关心月上柳梢头。   灯月年年一样新,今年又换去年人。   任他十万腰缠客,未抵千金一刻春。   桃潭主人作《北里谣》十绝,刻画有致,今录二首:   枇杷门巷是儿家,轻叩双扉姊妹哗。   但是同心初绾结,文磁一碗进香茶。   绣阁春深净欲揩,镜台脂盒巧安排。   壁间联句何人赠?嵌得芳名两字佳。   沪上旧有《端阳谣》曰:“枇杷黄,人心慌,小姐急,娘姨忙。”好事者广其意,续为《沪北端阳歌》,虽寓刺讥,足可发人猛省。其辞曰:   枇杷黄,大爷慌,小姐急,娘姨忙。   有客虽速亦不至,榴花红照双眼盲。   屈原此日汩罗死,伍员此日胥江亡。   诸君此日忽不见,岂与二子同徜徉。   申江之水深百尺,容君百辈竟难测。   一声低唱等郎来,泪珠点点衣裳湿。   衣裳湿,帐中化作望夫石。   君不见多少恩情话不休,大言挥霍买风流。   一日不见三秋隔,履声橐橐登高楼。   一台两台客常满,三局四局戏可转。   昔日桃源许问津,此时咫尺天涯远。   恨何长,情何短,万千愁绪谁能遣?   谁知大爷愁更深,局帐酒帐徒纷纷。   蒲剑莫破愁魔胆,艾旗空招债主魂。   吁嗟乎!娘姨忙,小姐急,角黍裹作并头式。   彩缕打作鸳鸯结,岂知五日午时犹未到,已与五毒百虫共渐灭。   吴淞江上洗耳人,集申江弹词女子二十八人,加以品评,一时传遍北里,抄襄阳播掿之词者,几为纸贵。不谓炉箑甫更,而沧桑小变,风流云散,人事推迁,如袁云仙,吴素卿,姜月卿,朱幼香,徐雅云,则嫁矣;陈爱卿则他往矣;钱雅卿则化去矣;钱丽卿,唐云卿,俞翠娥,昊丽琴,则莫知踪迹矣。殊令人抚时感事,而有今昔不同之慨。迩来继起者,又有朱丽卿,色艺双绝,冠于章台。他如王琴仙,金玉珍,陈昭云,张翠霞,俱楚楚可怜,足以颉颃诸前辈,洵称后来之秀焉。海上多才,殊足为此中生色矣。   沪上女子之说平话者,称为先生,大抵即昔之弹词,从前北方女先儿之流也。近日如陈芝香者,尤为巨擘,诚可为陆秀卿之嗣音,而足称秀压群芳矣。月娥、月筝,皆芝香之高足也,均非时流望其肩背。芝香体态丰腆,风流秀曼,别具神韵。月娥风致嫣然,月筝妙龄甫笄,靓丽春光,尤堪荡魄。唱时各抱乐具登场,或繁弦急管,或曼声长吟,其所诵七言丽句,声如百啭春莺,醉人心目,所说曲部,口角诙谐,维妙维肖,其描摹尽致,拟议传神,非海上裙钗所能梦见,盖以不失之生涩,即流于粗忽,忘其为女子身也。芝香之独能擅场者,以得此中三昧,而又体贴入微。月娥善唱小曲,章台遍历,迄无其俦,曲终人远,馀音绕梁,真令人倾耳不置也。“玉台闲咏新诗句,金屋难藏没字碑。”可以移赠之矣。   沪北老旗昌行,粤都人士之弦管楼台、莺花庭院也。院中姊妹花,无非粤国衣裳,蛮姬粉黛。有闰妹者,顺意堂中之翘楚也。鸨母待之虐,潜自遁去。先是一妓名连桂,亦作嫦娥之奔月,碧海青天,杳无踪影,至闰妹则又步其芳尘,后先继美矣。鸨曰:“是不可为训,必得之而甘心,刀锯鼎镬,杀一以警百!”因悬重赏,有能得闰妹者,酬二百五十金。旋有悉其所在者,黄衫侠客之流也,知之曰:“事急矣!请自投捕房,听公堂发落,火坑中或出莲花;一归鸨手,即不糜烂杖下,又不知流落何所矣?”后果得陈司马力,立准从良,从此舞衫歌扇,早醒繁华,秋月春风,别成因果,于陈司马当铸金绣丝以事之。又有粤妹阿妹者,西域葡萄也,于破瓜时节,忽尔紫云不见,青鸟难求。踪迹之,则扁舟一叶中,不啻鸱夷子一舸载西施也。捕至公庭,则妹玷犹白璧,癣隐红云,倩医验之,固遍体杨梅也。因发医院调治,愈后任其择人而嫁,此真拔诸水火而登诸衽席也。嗟乎!安得陈司马遍布十万金铃,以护名花耶?   碧水澄怀室主人,以妓女既堕平康,如沈苦海,一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无异乎身陷现在地狱,因创为渡花慈航说,欲令其于浩无涯涘中,得登彼岸。其法仿洋人戏场送彩,例为阉花,先与鸨母议定身价,再加酒费,托戏馆主先数日招徕,每人出洋四圆,随付收票,俟数相符,定期咸集,诸客入院缴票,观剧饮酒,饮毕举行阉,照人数而设,每人一阉,内一阉写妓姓名,拾得者,即归其人。此一善法也,此法能行,俾陌上闲花,广沾甘露,岂不为此中广大教主哉!   沪上弹丸之地,无不炫奇斗丽,角胜争长,即如所开烟馆,若眠云阁,醉乐居,蓬莱园,率皆华丽雅洁,矞皇宏敞,所不必言。每遇九秋,即堆菊山,疏花掩映,艳影迷离,令人顿有置身篱落间想。既交冬令,三径就荒,又换堆果山,如橘柚柑橙,一似菊山排列,再于枝头系以像生之飞鸣食宿,缀以灯火,光怪陆离,炫人心目。沪上不过濒海一隅,而极奢穷欲,作为无益,一至于斯。彼高枕横床,矮灯直竹者,方耸肩作鹭鹚笑,而有心世道者,深切杞忧矣。   洋场戏园林立,绝无楹联,好事者曾有句云:“往事证今朝,须知作戏逢场,无非泡幻;人间胜天上,解取及时行乐,即是神仙。”又一联云:“歌也有思,听取这急管繁弦,哀丝豪竹;客来不速,消受得赏心乐事,美景良辰。”   梨园声价,近日益增,金桂、丹桂二园,皆京中名班,素挟专门长技,此外以色艺称者,亦复指不胜屈。沪上寓公,曾将各项脚色,列上中次三品,凡得百二十人。胡子生,以周春奎为上品。青衫旦,以常子和为上品。大面,以大奎官为上品。武生,以杨月楼为上品。开口跳,以田黑为上品。花旦,以傅紫秋为上品。武旦,以韩桂喜为上品,小生,以杜蝶云为上品。老旦,以冯玉春为上品。小花面,以秃扁儿为上品。按此不过略具品评,稍加甲乙,俟后将列其姓名,籍贯,隶何园,擅何技,上品者,缀以评赞,并列其当行之剧,编辑成书,出以问世。是亦风雅好事之流也。   门联之设,肇自桃符,楹帖所垂,遍于花国,少年逐队,暇日寻芳,莺啼燕语之乡,鸿飞印雪,柳暗花明之地,鸟篆留沙。钩心斗角,各逞妍思,俪白配青,别饶慧想,是亦堪征花品,聊佐茗谈也已。江左可园居士,赠沙润和校书云:“红药阑干春露润,绿杨楼阁晓风和。”赠方秋蝉录事云:“秋色十分花渐老,蟾光千里月犹园。”赠汪素娥云:“白纻歌传樊素口,绿杨春护谢娥家。”赠陆彩云云:“彩笔生花成绮梦,云裳织锦寄回文。”赠玉琴集《诗品》云:“明月前身,可人如玉,绿阴满地,伴客弹琴。”江北某公子,赠雅仙长联云:“雅集最宜卿,恰秀晕芳兰,文披绮杏;仙缘如属我,看珠成采蜡,琴操求凰。”盖雅仙一字秀珠,又号文琴也。赠阿芸校书云:“春风紫玉钗儿梦,夜月红绡镜子盟。”赠梅宝云:“海棠花底三年住,豆蔻梢头二月初。”近有花间楹帖之选,搜罗富有,几于无美不备,清言霏屑,好语穿珠,盖当代丽人,非名士风流,不足为之煊染生色也。   赠妓楹联,佳者实多,其组织工巧,正如天衣无缝,清词丽句,几于美不胜收。近就见闻所及,笔之别录者,己如束笋,略登一二,以见一斑。   金玉:“微闻香泽金诃子,先到春风玉镜台。”   梅仙:“修到梅花原是福,谪来仙子自多情。”   巧莲:“巧夺天孙锦,莲为君子花。”   安卿:“安得化为比翼鸟,卿其善保千金躯。”   如意:“花下几经如此醉,眼前谁是意中人。”   月仙:“此地有二分明月,偶来作半日神仙。”   水仙:“曾经沧海难为水,愿作鸳鸯不羡仙。”   月梅:“千古少圆惟月色,几生修得到梅花。”   雪珠:“雪肤花貌参差是,珠箔银屏迤逦开。”   秋芙:“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富金:“我富才华卿富艳,兼金身价断金交。” 以上数联,玉润珠圆,并皆佳妙,悬之云窗雾阁间,亦足见雅人深致。(红蕤阁韵卿内史校字)   卷中   沪上名姝,其冠绝一时者,皆邀月旦之评,而登诸花榜,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其不得列于榜中者,辄以为憾事。如吴素卿,谢宝琴,李巧仙,吴月娥,朱南官,沈文兰,张韵兰,蔡秀宝,诸文宝,周文宝,沈爱卿,黄爱卿皆一时齐名。又如金林桂,林翠琴,月仙,彩云,佩卿,雅仙,十全,双喜,秀英,莫不擢秀章台,蜚声鞠部,仙姿妩媚,秀韵娉婷。兹就所闻,聊登篇牍,巫山觅梦,岂遂无心,沧海遗珠,或恐不免,盖此不过游戏及之耳。如谓雪池墨岭,出自笔端,则吾岂敢?况乎兵燹以来,凡良家女子,遭风雨之摧残,而堕烟花之小劫者,随在皆是,飘樊落溷,狼藉堪悲,逐水沾泥,凄凉何极!执管至此,又辄为之涕下也。   周文宝,字韵珊,金陵良家女。随母避寇武林,转徙至沪上,遂隶平康。色艺双绝,与金二宝、夏十全齐名,门前车马,络绎如织。沪妓多来自吴门,习尚柔靡,文宝独以俊爽胜,敬礼文士,而蔑视市侩。懒云山人有《风月鉴?沪上本事诗》云:   枇杷花下客敲门,小病新苏茗话温。   终带六朝烟水气,移来海上也销魂。 为文宝作也。庚午归金陵,时秦淮兵燹之后,两岸河房虽未复旧,而灯舫较前转盛,文酒之宴,座无文宝不乐。所居曲房绮闼,香炉茗碗,位置幽雅,懒云山人尝于水阁大张宴会,觞咏骈罗,履舄交错,品题群芳,以文宝为冠。有胡某者,拥厚赀,与文宝昵,缠头之费,几及万金。文宝择偶甚苛,尚未肯委身事之。适织造书案李少珊,谋置为小星,纠人要于路,将篡取之。文宝侦知,避居沪上宝善街缎庄,即胡某所开也。胡某方幸事可谐矣,不料合肥某统领,往金陵访文宝不值,遂赴申江,托杨太守为介绍。杨固在盐务当差者,恐失统领欢,假杨母名往接。文宝已得懒云山人书,知统领挥金如土,乘舆立往。初见即以金表翠钏赠。阅数日,订游西湖,文宝偕行。临行为置千金装,而复索千金寄其母。既至杭,中丞来拜,谒见舱有丽人,归述之中丞夫人,以为眷属,即往拜。文宝出见,以统领姬妾自居,同舟出游,揽湖山之胜。解缆回申,统领谓文宝曰:“吾本无意纳汝,今杭郡官场皆知为余妾,若再堕烟花,人其谓我何?”文宝思脱身计,因曰:“得侍大人,生平万幸。惟箧笥尽在沪上,须往取之。”统领许之,顺道至沪,命仆以名片向胡庄取物。胡心如沸,惧统领威,俱送至船。文宝复以思母为辞,统领至金陵,遣舆接其母至,即返合肥。抵家,则妾媵如夫人者九人,文宝居第十。众以其出自平康,鄙不齿。统领喜出游,在家日少,文宝遂得肝疾卒,归统领,未及一载也。统领哭之恸,检其箧中,有寄母书云:“儿以薄命,误堕风尘,误人已多,一朝自误,命之不辰,将怨谁哉?惟愿来世弗为女子身,愿作无情物,随风飘荡,葬水葬泥,听其所之可矣。”一时闻者悲之。文宝曾绘《忏绮图》,寄蜗生为题二绝云:   绮障重重记不清,龙华会上旧题名。   刬除风月谈何易,恐有当年未了情。   拈脂弄粉误生天,从此闲愁一笔捐。   龙女说经诸佛笑,色心浓处好参禅。 盖惜其负盛名而不能自主云。文宝以绝代姿,能吟诗,工楷法,尝学诗于懒云山人,栩栩有清致。善抚月琴,工歌昆曲,《惨睹》一曲,尤所擅场,尝于沪上酒楼曼声一歌,各席皆来围听。有一醉客登栏独立,曲终大声呼好,众始惊视之,则立于危栏之上也。嘻!亦危矣。当文宝艳名方噪时,小桂珠、黄爱卿、吴月娥、略堪伯仲,有评海曲名花,谁为领袖?寄蜗生曰:“美人良多,后福殊少,有后福者,其桂珠、月娥乎?文宝虽秀骨翩翩,他日不免沦落耳。”桂珠雅而庄,月娥爽而侠,文宝灵慧,略少蕴藉。后桂朱嫁杨太史,月娥嫁李廉访,文宝竟嫁沙叱利,郁郁卒,其言若为之谶也。悲己!文宝居章台中,昵之者众,有为之倾赀者,有为之招怨者。闻有李孝廉者,挥霍二千缗,不得一欢,遂成疾,临没犹呼文宝不置。宜其归统领,而不永年也。世好狭邪游者,盍鉴此哉!   李佩兰,琴川人。丰姿娇婉,标格苗条,擢秀虞山,移根海上,但青莲花虽堕火坑中,仍能不染淤泥,盖犹是清净女儿身也。容既窈窕,而性尤狷洁,平康陋习,悉为摆脱。年十五,依母侨寓尚仁里,所居为媚香楼,小筑三椽,幽雅绝俗,熏炉茗具,别有会心,几净窗明,纤尘不着。姬母蕙芳,素擅昆生之技,姬更青出于蓝,然红灯绿酒间,不肯轻为一奏也。素知书史,工觞政,喜诵唐宋诸名家作,弹词读曲,略识古今,射覆藏钩,兼宜雅俗,以是张宴者,座无姬不欢。绛雪主人,西湖名下士也,曾与姬缔好,赠以诗云:   花月春江无赖时,小家碧玉艳声驰。   帘垂宝押留芬久,灯剔银釭索笑宜。   按拍能传商妇怨,纫香为注楚骚词。   一丛深色矜严甚,说与东风好护持。 画眉楼主,梦花馆主,多有赠诗,鉴湖笛波生,谓其“妆非倚市,态可惊鸿,吐属幽闲,洵为名下无虚。”盖亦倾倒之至矣。其家有小歌姬,年未及笄,善琵琶,工音律,性情和厚,惟面色甚黄,同侪俱戏以黄姑呼之。其妹曰湘兰,虽未登歌场,而媚态堪怜,亦后起之秀也。丁丑,晋省大饥,姬特出三百金以备赈,此等举动,求之须眉且难,况乎巾帼中哉!姬之尚豪乐善,亦殊足风已。   爱林,小字月娥,武林人,本住西湖,从假母姓沈,转徙至沪,遂隶平康。姬丰韵娉娉,姿致妩媚,玉蕊琼枝,未能方喻,兰心蕙骨,自擅风流,年十四,即已名噪一时。初居同庆里,再迁兆荣里,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姬虽青年堕溷,而颇知自爱,以故梢头豆蔻,尚诩含苞,人亦未敢作武陵源渔父,轻于问津也。姬性喜静,略知书识字,惟不甚工酬应,语多气辄不接。莲钓纤细,瘦不盈握,识姬者,辄艳述其凌波微步,其实姬之美不在此也。姬善丝竹,能南北大小曲,以气促不轻发声。鸳湖信缘生,识姬最久,而往来尤为相昵,月夕花晨,时相过从,每相对忘言,或则微笑而已。姬有清恙,生必亲为抚摩,手调汤药,姬亦非生不欢,数月不往,则寄声问讯,往往鬟低减翠,脸瘦消红,及见则喜形眉宇,情挚交深,三年如一日。浙有某太守,具风月鉴,过申江,定花榜,以姬冠群芳,坐是假母益为奇货之居。姬同居有沈霭庆,沈十全者,并一时之秀,每见姬,自叹弗如。有某统兵者,花丛中伧父也,欲挥金钱百万以致姬,姬不可。嗣委曲与姬周旋,时逾半载,费至千金,而终不能博一夕欢,心憾之,遣人至杭觅其亲至,鸣诸官,以求返璧,事未决,令洋人监门,禁出入,后有为之排解者乃已。姬卒适四明巨贾,位在夫己氏之列,亦既抱子云。   钱爱卿,生长昊趋,破瓜之年,始来沪上,平康中之杰出者也。风流靡曼,秀丽罕俦,顾生小多愁,工颦善哭,以堕入风尘,非其所乐也。无事之时,炉香碗茗,静坐翻书,喜诵唐诗,琅琅上口,风雅客至,辄以难字询,或有不识者,则必笑曰:“秀才家亦有不识字耶?”因问客:“何法能读尽人间书?识尽人间字?”客乃教以往购字典阅之,则一切难字,无不毕具于是。检书习字,日无暇晷,诵书声,往往彻户外,院中人咸谓之痴女子。时有杨生者,皖南名下士也,自号情痴子,以事勾当至沪,遍访名花,迄无当意,独与姬一见心倾,久之交情益笃,密订终身。奈锁鹦鹉于金笼,囚鸳鸯于玉沼,心虽许人,身难自主。而生亦遂还汉皋,楚水吴山,刀环望断,双鱼频寄,消息杳然。姬以此虽日在舞筵歌席中,无异羁鸾梏凤,啼眉泪眼,渺无欢容。一日因拒客撄怒,为鸨母所辱,遂仰莺粟酪以殉焉。一时闻者悲之,许观察新谱《瘗云岩》词曲行世,盖为姬作也。后生至,特访其墓,题联云:“人泪桃花都是血,纸钱心事共成灰。”固不失为情种也。啸月生于姬死后,题其望云图小影云:   漫将往事悼非烟,如此风流更可怜。   一幅崔徽留粉本,教人徒唤奈何天。   亭亭玉立画图开,髣髴当年解佩来。   料得丹青深有意,特留半面费人猜。   檀郎重访旧妆楼,人面桃花惹泪流。   肠断墓门题片石,倾城名士各千秋。   王翠云,广陵人。其父作贾吴门,遂迁于吴,继以折阅落魄,以忧死,其母鬻之入章台,遂来沪滨。艳名日噪,为此中巨擘。姬丰姿绰约,性格温和,待客周旋,绝无忤意,因此征歌选舞者多乐就之。一夕有所识客至,设席房中,拈阉藏钩,已近酒阑灯灺。后来有客继至者,素与翠云相昵,亦设席于堂屋,赌酒飞花,其兴方酣。翠云爰舍房中之客,而至席间。顷之房中之客屡唤,而云不来,欲行而云又不送,意颇近于负气者。既撤筵,客俱散去,侍婢规之,大肆讥评,以为待客之道,宜两得其中,厚彼薄此,非法也。云怒呵之,谓“渠非出赀与吾落籍者,吾何惜焉!”婢仍喃喃不止,云怒不可解,曰:“我从今即不作此生涯,尔奈我何!”婢见不可劝,悄然自睡,云思之,忿益莫遏,潜服紫霞膏而寝。次日清晨,婢入房视之,于纱幮外,见其似裸卧者,婢曰:“早凉如是,可卸却单衫耶?”抚之,则玉体已冰矣。呜呼!翠云平日,本太憨生,而不谓卒以憨死也。花残玉碎,事出无名,闻者咸为太息云。梦芜香馆主,挽以长联云:“生前痴态好追摹,嬉笑多情,向来交澹言稀,画里注香谁似我;醉后泪痕曾替拭,清癯可意,从此饮酣战负,酒边牵袖更无人。”亦可云一往情深矣。   陆爱宝,金阊门外之湖田人。虽出小家,而云鬟雾鬓,楚楚可怜。至沪隶籍金玉堂,为酒紏。姬年齿虽长,而一段丰韵,尚堪为姊妹行中领袖。癸酉冬间,金玉堂中不戒于火,歌扇舞衫,付之一炬,姬乃僦居于法租界。一椽风月,半世莺花,思欲择人而事,绝少知音。姬在金玉堂时,负带挡赀百数十金,既为祝融所毁,院中姊妹风流云散,个中人一例焚如,衣饰皆以带挡折除。鸨母以姬独居无偶,遂偕吕宋人以计篡取去,闭置空屋中。吕宋人者,鸨倚之如左右手,藉以索债取偿者也。姬有前时所稔客某生者,具豪侠气,能急人之急,闻耗遽报总捕,总捕曰:“是不可为训!”亟破关出之。姬自此得无事,德生甚,思奉生箕帚,盖知章台中非可久居,欲得素心人与共晨夕也。后闻生竟纳姬,且生子女云。   徐金林,浙之昊兴人。早失怙恃,依兄而居,己许字某氏子。自遭发逆之乱,流离迁徙,转辗沪滨,在小东门外,作倚门卖笑生活。艳名颇噪,数年间缠头所积,约五百金。倩人遍觅其兄与婿,杳然莫可访寻,不得己另择同心人,为终身计。有某姓者,无赖子也。利女多金,百端计诱,诡言中馈尚虚,且家资少裕,女为所惑,竟从之去。甫入门,见其居甚湫隘,非似小康者,且有妻子在室,业已郁郁矣。某复将其所积金帛攫去,视同仆婢,稍不如意,鞭扑从之,女不堪其苦,潜至沪中,又为某踪迹得之,拉女寄寓于其友家,凌虐交加。乃天假奇缘,适其兄与婿访女来沪,相见之下,欢若再生。其兄婿只愿得女而归,一切均在不问,乃某犹不肯纵女,必欲得身价而后已。噫!人孰无情,天下岂有忍心灭理如某者哉!幸有为女地道者,得以出苦海,登彼岸。昔袁简斋有云:“他生愿作司香尉,十万金铃护落花。”若徐女者,固善知识女子,尤在所当怜也。   丽娟,王姓,生长虞山下,性情闲雅,风致蹁跹,其一种清矫拔俗之概,有令人凛然难犯者。玉皇香案吏,于壬戌之春,避兵海上,初相遇于城南隘巷中,一见即相怜惜。聆其音,知非沪人口角,因叩踪迹,始知其籍隶琴川,琅琊旧族,亦因被兵后,流离至此者。幼失恃,其父素不务业,有伍姓老媪携之来沪,梳洗缝纫,悉倚赖焉。客居无以为生,遂从师度曲,藉资餬口。音节既熟,渐能识字,见人吟咏,辄从旁忻羡不置,常以愿学未能为憾。时生侨居无事,暇即往访,酒阑灯灺,微露胸臆。逾年徙居北郭,顿觉声名藉甚,冠绝一时,而子屠贾纤儿,仍漠然也。酷好文字,每遇名士,不甚索其缠头。常出小像求生题咏,淡妆素服,靓丽欲绝,生有句云:“相逢月下情逾淡,无限柔情笑里看。”可以见姬之静婉矣。后未知所终。   李巧玲,沪上章台中翘楚也,与沈三官、谈宝玉同名。宝玉早嫁,三官病殁,而玲享艳名独久。豪于饮,一举十觥,无闺阁瑟缩态,时流极赏之。姬自居奇货,动以适人为辞,逮倾客囊,仍逡巡不去。且嗜阿芙蓉,善唱杨叛儿歌,而名顾不少贬。及齿稍长,犹复高张旗鼓,与后起诸秀争妍取怜。虽玉容少憔悴,而盈庭广众中,一言一笑,终无人出其右者。刚斋主人,为花月平章,以千金定花榜,推姬为第一。惟毁之者,以蹈摩伽登之媱舍为嫌。不知贞节二字,岂为若辈道耶?且当罗绮盈前,笙箫竞进时,有能鼓瑶琴,吹玉笛,高歌慷慨,议论风生,如巧玲者乎?巧玲所长,古名妓得其一,犹足擅一时之誉,况降至今日,又当市俗之区,往来上客,且不识风月为何事。而巧玲于迎送之暇,专心屏气,一一摸索,独能适如人意,即此抡元,又奚愧焉?至其酒量日减,然当筵一呼,四座低首,后起中虽豪放如李十全、程宝云等,且莫之敢抗。闻其居常读《红楼梦》,自比晴雯,则其憨态亦可想见已。尝绘道装小影,遍征诸名士题咏,龙湫旧隐二绝句,若惜之,若讽之,意在言外,旨寓环中,其一云:   幻成色相更婵娟,拈得牟尼一串圆。   底事尘心终未净,空教琴操学参禅。 其二云:   何似当年卞玉京,赏音曾识鹿樵生。   愿卿彼岸回头早,莫向花前误定情。 顾巧玲后卒归优人黄月山,在沪开设大观园。月山登场演剧,而巧玲从旁观之,自鸣得意。名妓下场如此,姊妹行中未尝不为之齿冷,花榜状头,适贻口实。或谓沪上为烟花巨薮,数十年来,名妓辈出,然能高树一帜,百折而声誉不衰者,其惟巧玲乎?其然岂其然欤?   袁雅琴,嘉禾人,本出琅琊氏,宦裔也。乃父曾官奉贤二尹。庚辛之变,姬年甫六龄,散失无归,为乳媪所鬻,遂隶乐籍,藉弹词以博缠头。袁固其伪姓也。色艺超伦,丰姿绰约,素妆淡服,情韵天然。客有过而访之者,一见之后,即泊然静坐,不轻言笑。或戏谓之曰:“卿胡为有名士风?”姬曰:“余本非此中人,亦断不久恋于此,何必竞效章台习气耶?”客默然。顾金张门巷,鞍軿如云,沪虽多富贾巨商,而绝少知音风雅之士,姬亦落寞视之。遂厌风尘,徙居吴下。既抵金阊,一时游冶子,无不思争先快睹。旋遇城北君,亦吴兴世族也,才华豪逸,迥出时流,虽云无意评花,似亦有情问柳,与姬邂逅,欢若平生,遂订白头之约,出重金为之脱籍携归。濒行留别同侪,作诗十叠,有句云:“多感诸君为我幸,从今莫度可怜宵。”情见乎词,非同流俗。与姬相识者,无不爱其痴,嘉其志,怜其才,而幸其从城北君为得所归也。姬之高足,为吴绣卿,传其衣钵,流寓胥台,名噪曲里,亦当时之翘楚云。   花桂福,性格温柔,丰姿娟好,良家女,误堕烟花。惜花主人,罢宦武林,来游申浦,见姬艳之,夜阑剪烛,细话因缘,侧然生怜,拟将玉人贮之金屋。赠以诗云:   酒绿灯红映绮寮,回身转盼总魂销。   画师纵有黄荃笔,难绘吴娘一段娇。   连宵缱绻倍情深,薄命红颜感不禁。   若果郎心金石固,香盟永赋白头吟。   程宝云,沪人。父业贾折阅,遂以弱息入章台,时年仅十五也。姬姿容秀曼,心性温柔,吐属雅隽,不苟酬应。每见客,初则静对无言,逮至把盏谈J心,剪灯话雨,则情致缠绵,言词跌宕,艳情憨态,楚楚动人。喜握管作字,笔力遒劲,人难辨其为女子所书。然非风雅客,不轻出示。清河君,少年倜傥,与姬为最昵,谋为簉室,以千金脱其籍,载之归里。时姬年才十七,早离苦海,幸脱火坑,闻者未尝不羡其艳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