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 - 第 263 页/共 467 页
婉卿则嫁敬仲后人,碧蕤自守,绿叶成阴矣。
素贞矢脱风尘,愿从米贾,顾其人得消渴疾。中道分离,后于甬江别有所属。
小翠,所谓状元夫人者。伯乐一顾,顿尔不凡,从知以千金买骏骨者,非无其人也。
李黛玉始昵于江夏,后忽背盟,竟至见金夫不有躬。然仍不能终谐欢好,遂作纨扇之捐。闻远诣汉皋,不知有所遇合否也。
顾兰荪已嫁而再出,仍复艳帜高张。巷深绿柳,门系碧骢,赶热郎趋之如鹜。未几即从所欢去矣,其人亦具有标格。
月舫最后脱籍,壬辰重阳随人遄往浙西,闻仍居妾媵之列。先是,月舫出二千金自赎,改姓华,转徙于尚仁里清和坊。门前车马如市,颇有欲以金屋藏之,玉台聘之者,而月舫之意弗惬也。楚南某解元从湘水来,尤眷爱之,自号粲花吟吏,赠以四律云:
白门新柳暗藏莺,千载风流有继声。
漫道佳人皆薄命,繇来名士悦倾城。
鬟云欲夺遥波绿,眉黛疑分远岫晴。
个里销魂谁省得,褰帘一笑最多情。
取次寻春每恨迟,今来刚趁养花时。
西陵嘉树成连理,北里群芳杂卷施。
碧玉小年曾就抱,灵芸非雨总堪疑。
相如卖赋长门罢,不惜黄金入酒卮。
福慧从来苦不齐,对人含笑背人啼。
琵琶几见檀槽蚀,盘袖翻嫌玳押低。
惯把舞衫教我叠,故将歌扇索郎题。
生憎燕子雕梁上,白日分飞夜并栖。
海上看花近十旬,莺娇燕媚逐年新。
明知色界皆空界,偏泥迷因当夙因。
杨柳芳菲怅离别,芙蓉艳丽想丰神。
亟须珍重千金体,待觅云英再见身。
可谓倾倒之至矣。天南遁叟自十四五时,即呼之侑觞。至其从人时,犹赠以珍异,房中所用一切床榻几椅,皆遁叟旧所贻也。可谓眷恋情深,始终不渝者矣。
辛卯,有走马看花客来沪上。自谓薄游申江,纵情花月,所阅不为不多,然从未一加品题。盖恐耳目难周,不免挂漏,以致屈抑真才,翻成憾事,故笔欲下而仍停者屡矣。仓山旧主亦以为然。久之阅历略遍,勉操选政。先取尤者三十六人,并乞仓山旧主各就芳名,撰赠楹联,即为评语。见者可以索解于词中,亦可会心于言外。
顾兰荪:“兰以香居梅菊右,荪之幽与芷蘅同。”余旧赠以句云:“兰蕙同心原绰约,荪荃竟体自芬芳。”兰荪复出,身患弱疾,两手冷若冰雪,握之犹不温。
王金凤:“黄金合买倾城笑,彩凤还期比翼飞。”今么凤已飞入桐花底矣,或得时啄竹实,未可知也。
陆小宝:“多情霍小玉,绝色袁宝儿。”小宝之母曰昭容,丰硕秾丽,人欲比之杨玉环,有声于北里。小宝亦以艳名噪一时,枇杷门巷,宾从如云。顾年止十六七,而梢头豆蔻,已绽含葩;叶底芙蓉,偏多结实。性极聪慧,诸词曲无所不工。亦能演剧,装束登场,屡倾一座。如“买胭脂”等,尤所独擅,见者无不销魂荡魄,颠倒失志。旋有赏识之者,以数千金脱其乐籍。其母亦同时嫁人。
林桂宝:“新词合谱折桂令,艳福谁赓得宝歌。”
姚雪鸿:“奚必肌肤争雪色,漫将情意等鸿毛。”雪鸿春风屡孕,未知为谁氏之子,故下联有微词欤。
曹缦云:“对月自宜操缦赏,此花端合倚云栽。”缦云本名王佩蘅,不知何以遽更姓字。惟久溺此中,骊齿加长,恐已数到星张翼轸间矣。
王月仙:“端宜风月谈今夕,共说神仙即美人。”月仙维扬人,自苏垣来,遽张艳帜。或谓其秉性骄悍。盖一点梅酸,未免其风肆好,此固醋娘子之常态,又何足怪。
朱小卿:“论定前身为小小,修来何福唤卿卿。”小卿一字筱卿,工画梅竹,能诗。文士诗人,多为之提倡,闻者颇羡其雅,不意后竟有不然者。有筱莲笙者,优伶也,颇与之善。
陈金玉:“到此合倾金谷酒,频来爱听玉人歌。”金玉颇长昆曲,体肥而性傲。叆叇轩主所谓“百尺楼主人”也。
顾彩林:“愿染彩毫描倩影,悦从林下睹仙姿。”彩林丰姿绰约,韵致天然,所谓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兼而有之。
林湘君:“湘水绿波生眼底,君山黛色在眉端。”湘君生自梁溪,来游沪渎。初亦颇著名誉,后则门前冷落车马稀矣。继有好之者,携之远至高勾骊,或可为安乐窝欤。
周凤林:“绣口高歌么凤曲,芳颜占断一林春。”凤林容仅中人,眉浓而眸倩,歌声激越,而尤擅场于戏剧。每见其演“昭关”一出,声情酷肖,巾帼而有须眉之气,直忘其为女子也。后为宁人以九千金落其籍,或曰仅八千金耳。则以凤林腹中尚有一千金也。
陆小香:“小影重摹霍小玉,香名不让李香君。”
陆黛玉:“黛色浅描眉样好,玉容总觉目前稀。”黛玉为五云深处之人。年甫破瓜,尚未梳拢,肤甚白晰。惟嫌其尚乏媚态,然尚足称陆家之巨擘。后客以二千金脱籍,则陆氏一庄荒矣。
王素娟:“艳质果堪希素素,香名端不让娟娟。”
王月娥:“今夕只可谈风月,人间谁不爱嫦娥。”
左小玉:“酒为小鬟催易醉,花因玉手折尤香。”小玉容态端丽,姿致娟妍,立于众姝中,自觉矫然特出,为都知录事。未久,即为人以重金购去。
金如玉:“如此良宵如此乐,月中仙子月中逢。”如月在雏姬中,曾魁花榜。与林桂芬、王二宝、洪兰荪并称四美。
王二宝:“扬州二分月,吴宫宝相花。”
徐三宝:“柳媚花娇三月景,珠圆玉润宝儿歌。”
吴秀卿:“一种可餐为秀色,千金难买是卿心。”是联第二句,不独指秀卿也,天下凡为词史者,皆作如是观。
金佩香:“谁偿解佩三生愿,我抱怜香一片心。”
薛金莲:“手把金尊催客醉,心同莲子苦谁知。”
高兰卿:“兰为香国无双品,卿识风尘有几人。”
张宝玉:“宝马香车驰绮陌,玉箫金管奏新声。”
杨莼卿:“笑比莼鲈犹有味,嗤他卿相并无名。”
李小红:“艳说多情如小玉,新歌莫唱比红儿。”
谢湘云:“湘江妙曲风吹浪,云海相思我共卿。”
吴佩香:“似听佩环降天上,微闻香泽到尊前。”佩香情态旖旎,性格温柔。颇能饮,虽醉不辞,弥见其真。始在吴新卿家,名誉不甚着。旋从一乡人,非所愿也。及再出,艳帜独张,而巨阀富商,争掷缠头锦者无数,惟恐不得其当。卒为有力者篡去。
赵文仙:“文章似此应无价,仙子从来必有情。”文仙风流秀曼,跌宕自喜,在同俦中,可称杰出。惟肤色略次耳。然早已吹上花枝矣。
花佩兰:“恍疑环佩从天降,岂必芝兰择地生。”
武雅仙:“合联风雅场中客,疑是神仙队里人。”雅仙以声调胜人,一曲转喉,能倾一座。
徐润玉:“润色全凭才子笔,玉容绰有美人风。”润玉久住勾栏,虽宾客满座,而为赎蛾眉者绝无一人。倚玉生赠以一绝:
犹幸相逢未嫁时,青琴弹碎少人知。
如何绝世娉婷质,也向章台唱柳枝。
癸巳初夏,以急疾殒,玉碎香消,惜哉!
王兰生:“蕙心兰质无双品,活色生香第一流。”兰生吴人,丽质妍容,自超俦偶。虽双眉黛色,浓似远山,然不损其美也。既拔艳帜于吴中,复擅芳名于沪上。所至狂峰浪蝶,无不环绕其左右,岂兰有国香,当服媚之如是耶!
洪兰荪:“兰居篱菊岩梅上,荪在湘蘅沅芷间。”兰荪亦后起之秀,惟是能言鹦鹉,当不久羁于雕笼中也。
顾桂卿:“敢谓鲰生堪折桂,不图今夕又逢卿。”
雏姬之中,近日颇有人材。然自林桂芬去后,已无有领袖者矣。桂芬慧心丽品,月皎花妍,其神清,其容媚,但嫌质弱,恐不永年。其妹宝玉,盈盈竞秀,亦可人也。向与同居一弄中者,日林宝宝。双瞳剪水,妍冶罕俦。
陈媛媛,家居苏之百花巷,来此已两年矣。圆姿秀靥,亦属当行。
周丽鸿,体肥若环,媚态天生。尚未逢时,故名誉不腾。
谢宝琴娴静雍容,有大家风。眼微近视,益形其媚。而性尤聪慧,喜读书识字。宝树胡同中,当推巨擘。
鲍巧云玉润珠圆,性情流利。不施脂粉,自然妩媚。问其年,正盈盈十五也。居雏姬中,可为冠军。拟赠以楹联云:“乞得天孙巧,行来神女云。”相识未久,惜为有力者量珠聘去。时正端阳后一日也,每值榴花照眼,辄忆及之。巧云正如袁宝儿一流,憨之一字,可以当之。
王宝珠年甫及笄,尚未破瓜。丰硕秀整,可匹大体双,欲歌得宝,请试弄珠。
王薇卿,居同安里,齿虽稍长,而风韵婀娜。秀眉弯黛,媚眼流波,遥睹之有如画图中人。惜如赵飞燕,正复不耐多视耳。其家有彩娥、慧娥,皆止十二三,已工酬应。姊妹花并秀齐芳,正堪瑜亮。
至已从人而复出者,一为水素玉,即徐凤琴也。虽堕平康,非其素志。然三分姿色,尚堪买笑章台。工词曲,尤长刺绣,不愧“针神”之目。一为贾怡红,即武迎芷也。重来沪曲,再入欢场。而摧抑自伤,常多疾病。论者当谅其心矣。
蔡红玉,新自姑苏来,前在沪时所称为杨莼香者也。“碧月秋宵浸香玉,绿波春水撷红莼。”不知谁氏句也。交错回文,亦是聚六州铁铸成者欤!
胡月娥,改名陆兰芬,艳名噪一时。旋有谤之者,不能树帜于北里,乃僦屋别居,不与此中人伍矣。
王雪香,从想九霄于京师,后复来沪。癸巳秋,思理旧业,然秋娘老矣。惟一段丰姿,尚足为勾栏翘楚。
吕翠兰,少时妍冶绝伦,鹦鹉聪明,鸳鸯娇小,相逐于兰苕翡翠之间,殊动人怜。城北徐公眷之,出巨金为之梳拢。或献赠一联云:“吕氏姑娘,下口大于上口;徐家子弟,邪人多于正人。”后以事易名谢湘娥。或更讽之曰:“吕翠兰有口难分,谢湘娥抽身便讨。”颇极诙谐。湘娥能演剧,如《九华山》,《翠屏山》诸戏,皆工摹写神情,颇称维肖。而于《黄鹤楼》一出,尤为擅场。沪上之演猫儿戏者,共有三家。一为谢家,推湘娥为巨擘,云娥次之。一为陶家,朱赛玉、赛花为尤着。玉雯蕙质兰姿,锦心绣口,堪称绝伦超群。一为李家,独以红玉为作手。近如王月娥、王彩娥,亦能装束登场,别树一帜矣。
马巧珠,后改姓冯,前时寄吟生所定名花幼品,称为“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者也。姬丰神冷峭,每侑觞,旁坐静默寡言。中州公子独赏识之,竟携侍画屏,以一舸载至粤江矣。因缘自有前定,信哉!
鸣呼,世间作狭斜游者,身入欢场,托言游戏。而一至溺情惑志,竟视庸姿为妍丽,誉骄性为温柔,喜荡逸为风流,美沉默为贞静。寻常一语,即以为有情,即以为爱我。宛转相引,遂入彀中。然或有既归阃内而爱极生憎,中道弃捐者。不然闭置阁中,无殊人于牢笼。亦或有彼姝非由真心,不过假以脱累,既出风尘,遂成陌路。以是种种因,生种种缘,此其间具有前定。冥冥中或亦有氤氲使者,赤绳系足欤?谁欤,能参透此美人禅哉。
淞滨琐话八
顾慧仙
顾慧仙,吴兴人。居道场山下,茅屋数椽,背山临水,颇有泉石花木之胜。父读书闲居,不乐仕进,以故从未出而应试,俦人广座中,有高谈帖括者,即一笑去之。早鳏,止生一女,并无嗣续。慧仙喜学诗词,有所作,辄就正于父。父每顾之而喜曰:“此我家女学士也,但不栉耳。”年及笄,父为择婿。遴选甚苛,低昂多不就,远近多惮其难,无敢问名。慧仙矢志不嫁,愿仿北宫婴儿子事,以事其父。时逆焰甚炽,湖郡既为所陷,山中风鹤频惊,殊不可居。因是转徙至沪上。居久之,贼平,遂寓吴郡。无何,父患疾遽逝,慧仙孑然一身,无可栖托。囊中虽不乏金钱,然一切购置,皆须仰赖乎人。有以外事求见者,虽以婢媪传言,终不能明。
有从浙中同来一戚曰钱姆,深知世故。时来劝女,曰:“不如早嫁为得所。”并言此间有巨室曰孙冶秋,其弟曰砚秋,咸通文墨。有妹曰妍春,工诗善画,尤出两兄上。论其才则宝玉明珠,无此朗润也。论其貌,则春花秋月,无此妍丽也。两兄皆娶于名族,而妹犹待字。所延教读之师曰李世璜,通今博古,尤长经学,吴下名孝廉也。年仅弱冠,丰致翩翩,闻尚未有室。若妙选东床,此可当坦腹一流人矣。女红潮晕颊,不作一语。妪曰:“此阿姑终身事,如姑意许可,老身可锐身自任也。”女略颔之,因叹曰:“家事如此,不得不尔。由姆为处置耳。”
妪子亦已游庠,爰令往为执柯。李孝廉素耳女名,曰:“愿乞绣余吟草一观。安知一段好姻缘,不成就于七字中哉。”女着有《紫藤花馆》诗。以昔年家在道场山下,临窗有紫藤花一架,花时缤纷怒发,每日把镜理妆,必对之。饭罢茶余,辄坐其下,执卷微吟,故集遂以是名。所作倚声曰《红甤阁》词,止百数十阕。妪托言孙家女子借观,遂索之去。李每阅一篇,辄为倾倒曰:“此真诗中之圣,词中之仙。于闺阁中,吾见亦罕矣。”翌日妪子往询佳音,李誉之不容口。妪子曰:“事必谐矣。”李曰:“未也,但见其才,未睹其貌也。我欲一觌仙姿,当以何法?”妪子沉思良久,曰:“半月后为顾媛服阕之期,当偕我母诣九华寺还愿。君托故前往,可得饱看。事成,当何以报?”
九华寺在城西,固孙氏之家庵。是日孙氏适拜大悲忏,超度九灵,孙母及妹俱往。女最后至,李已坐俟于禅寮之西,凭栏凝眺。初见孙妹以为女也,替月妍姿,惊鸿艳影,不禁为之目眩神迷。时妪已来立于李侧,李顾谓之曰:“的是可人,名下洵无虚也。”妪子曰:“是真代李以桃,指鹿为马矣。别有妙人,资君眼福也。”须臾妪偕女至,较之先所见者,正如尹邢、嫱旦之互相伯仲,春兰秋菊之并秀一时也。李亟称妙,由此婚议遂定。
合卺之夕,李询女曰:“曩初见时,与卿并坐东堂者谁欤?”女曰:“此孙家小妹妍春也,君何为不相识欤?自觌面后,时来吾家,以诗词相质证。彼工六法,点染极佳,妾自愧弗如也。”李曰:“不知将来谁得消受此艳福,真为几生修到者矣。”女曰:“此亦何难。君苟能从妾所言,一二年后,定看君坐拥双娇,室对二妙也。”李笑曰:“诺”。
女劝李勿为教读,曰:“舍己耘人,最足为学业累。”又劝李专习帖括,勿旁涉诗歌。自出奁资,以助膏火。李自辞孙氏馆,亦无内顾忧,日作课文,已臻纯熟。乃令李出游以畅灵襟。李北上京师射策,女亲送至江干,握手作别曰:“君往燕北,妾在江南,耳听好消息也。”榜发,李得列前茅,旋入词林。正拟束装就道,忽有急足至,则报妻丧者也。自五月榴花开后,瑶台倾矣。遗缄一纸,则劝生娶孙妹,为鸾胶再续计。李痛不欲生,还至家乡,步步凄恻。
逾数日,有冰人造门,则女生时所托者也。孙家早已俞允,送庚帖来矣。生再三力辞,两冰人弗许。一诺既订,六礼遂行,一切币帛珠玉,皆女前时所豫备。仪从之盛,陈设之华,一时无两。道旁观者,咸啧啧羡生之福,而叹女之贤。花烛之夜,红巾初揭,端视玉容,仪态万方,姿质似较女更为秾粹。奁中携有女之诗词,盖当日女所写副本也。簪花妙格,亲出女手,生甚宝之,不啻拱璧。卷末钤小印一方,曰:“同心合意,永不分离。”则徐袖海所镌者也。生询妍春印语究作何解,研春方欲吐词,泪为之涔涔下。曰:“自在九华寺中,初相识面,彼此爱慕,遂订金兰簿,结异姓姊妹。相约以后共事一人,勿相离逖。不料今日妹来而姊亡矣。世惜无李少君其人,能致姊之魂魄,藉以面诉离愁,一倾衷曲。”
时侍女中有曰娇兰者,乃女旧婢,从浙中携来者,颇见信任。因乘间告新人曰:“闻城东有女巫谢珊珊者,擅异术,能致生人之魂,亡人之魄,勾聚一室中,晤谈无殊生时。盖招之来,俾试其技,果尔有验,可慰相思。”生从之。翌日,即以厚币邀致。及入门,则一袅娜娉婷十六七岁女子也。一见生即曰:“官人今贵矣,忘却当时撮合语乎。今日得遇,吾福不浅哉。”旋即索茶饮,欠伸作倦态。俄而拍案作老人咳嗽声,曰:“吾送李翰林夫人至矣。一路足无停趾,气无停息,风马云车,瞬息万里。甚矣惫,可具一杯酒略酬我劳。”饮酒既竟,隐几而卧。忽仰首上视作女子声曰:“李郎孙妹,何为至此。尚记却扇之时,与李郎语乎?今日郎已遂欲,何竟忘我耶。”言讫,一若欷歔不胜者。李曰:“何敢忘卿!卿究以何病,致弃红尘?”曰:“我岂以病没,乃仰药以求死耳。一自获闻捷音之后,知孙家之姻事可图,阃内之誓言可践。爰备礼仪,务求美好,男媒女妁,悉馈巨金;衣襦百事,先自摒挡。又以停柩室中,恐怆郎心,故暂寄九华寺内。冥府阎摩以妾贤而不妒,赐以返魂香,纳之身畔。明旦诣寺开棺,可冀重生人间,再为夫妇。”李闻之不胜喜跃。妍春方欲再诘,巫忽蹶然起立曰:“我暂去,汝等好为之。苟不信我言,则茫茫尘海,永无相见之期矣。”
诘旦,生与妍春乘舆偕往。甫至寺门,住持尼净因手捻念珠,迎门相谓曰:“贵人今日履贱地,非已知尊阃夫人重生佳耗乎?兹在竹轩啜茗,盖与温存,以解其惑。昨夕更鼓三下,忽有金甲天神,自九霄下,问:‘李翰林妻柩可在东阁否?今女巫谢珊珊,已致其生魂来,数当复活,重结人间伉俪缘。汝等可速启棺,缓则有咎。’逮入视,则夫人已亭亭自东阁出,嫣容媚态,一如平时。非邀神佑,易克臻此!”李急趋入,则女方端坐观书,果不谬。以事骇听闻,不敢告人。商之妍春,妍春愿下之,以姊妹称。
至此,方知前后情事,皆女为之从中播弄也。女先以重金啖女巫,故其事不泄于外。珊珊虽习巫觋术,亦良家女,尚未适人,女劝生纳之为簉室。娇兰亦备箕帚列。珊珊亦颇识字,善于持筹握算,出入稽核,不差纤毫。娇兰善烹饪,羹汤非经纤手亲调者,食之不甘。生每日惟与二女诗词唱和,以文字自娱。往往斟酌全篇,推敲半字,动至达旦不寐。生辄顾而乐之,以为虽南面王不易也。
自散馆授编修后,不复至京师。尝舣棹金阊,见一榜人女颇具姿致,惑之。挑与语,亦不拒。因微讽之,欲娶作小星,啮臂为盟,冀留与乱。女曰:“贵人金屋所贮,不少阿娇,鸾皇岂肯下配鸦雀哉?苟始乱之而终弃之,则我父非善良辈,妾之性命,必悬于君手矣。与其为异时之怨偶,不如作今日之无情。”生聆其言,悚然改容。归告妍、慧二人。妍、慧曰:“如但惬君意,而不能当我两人之心事,亦弗谐也。”即呼其舟往游虎邱与支硎、上方诸山,日夕流连,颇与相稔。榜人女名阿秀,工目听,善眉语,尤能先意承志。二女大赏悦之,遂以四百金携之归,置之画屏之列。
二女苦不育,阿秀连举三子,具有异相。人方谓将来能光大门媚者,必此三子也。不意一月间,长幼俱以痘疡。二女谓生曰:‘旧中则昃,月盈则亏。君当此时,诚称极盛矣,果有何修,享此清福。郑州决口,民庶流离,盍亟捐输以拯数万生命。”生曰:“诺”。立畀八万金,解至灾区。中男虽已染痘,而平安无害。或谓二女,卓识出生上,而慧仙之慧,尤不可及。
杨莲史
钱月娇,一字绣鸾,武林望族。父修甫,名太史也。为戴文节公门弟子,绘画山水,得其法派。诗文之外,尤长算学,因从文节弟鹤士游,时相问难,故其诣遂至登峰造极也。时海内畴人家,以徐君青中丞、李壬叔征君,与戴君鼎峙而三。修甫亦可骖靳其间,第世间知其学者甚少,以是声华暗淡。月娇当持筹布算时,从旁睨视。阅时既久,曰:“吾得之矣。”乃亦从父习焉,颇有悟境。一日谓父曰:“吾于此别有会心。昔日墨翟能造飞鸢,武侯能作流马,无非以算法通之于制器。若但能测日月之运旋,纪星辰之移转,不得谓诣之至也。”女自此偶造一物,奇妙出人意表。能以最薄铜片,制一绳,初似不动,以手握之,即能飞去。有客至,启闭门户,陈送茗酒,皆木人也,美丽异常,不知者,误以为真。女防贼之法尤奇。自户入者,门限下置有木匣,甫入,足即陷入匣中,不能出。自檐下者,檐际藏铁网,偶触其机,网卷其身,倒悬空际。宵小入其家,无有不获者,以是相戒莫敢犯。远近知其名,争慕之。
杨君莲史,以少年而登乙科,才藻耀而人玉立,固翩翩佳公子也。家赀虽不充裕,差足自给。仰女之才,浼媒求聘。女家询其于诗文之外何所长,曰:“好兵法。凡古今韬略之书,无不流览,而得其精蕴。尝曰:‘行兵无定法,运用之妙,在于一心。’曾与蜀中鲍春霆军门谈兵略,议论纵横,辩才无碍。鲍君许其能兵,曰:‘此将才也。’以此生颇自负。”女家闻之,笑曰:“能如是乎!”婚议遂定。
初婚,伉俪甚笃。顾夫妇皆好奇,辄以小事相戏狎。尝投壶,女不中,则击腕为罚;生不中,则罚以长跪。生固精于此,百无一失。女初习未娴,辄差累黍。忿甚,俟其投矢时,袖中发弩箭横击之,矢遂偏。女笑指曰:“跪!”生不可。女不言,忽飞两巨蝶着膝上,不觉其遂屈。须臾,生起,亦欲捉腕挞如数。女亦不可,方支撑际,承尘上忽飞一圈下,遽落生掌。生方持视,骤束两手为一,竟不能动。女曰:“孙吴家今竟何如?先生用兵如此,全军覆没矣!”盖一切女己预备,布置从容,生不知也,适堕术中。女欲授生以历算之学,生殊不以为意,曰:“我所欲者,望气而知休咎,闻声以卜吉凶,得先趋避耳。”女曰:“我所据者,理也;君所求者,数也。数不可逃,知之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