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 - 第 22 页/共 45 页
☆张之洞○非弭兵
兵之于国家,犹气之于人身也。肝藏血而助气,故内经以肝为将军之官。人未有无气而能生者,国未有无兵而能存者。今世智计之士,睹时势之日棘,慨战守之无具,于是创议入西国弭兵会,以冀保东方太平之局。此尤无聊而召侮者也。
向戊弭兵,子罕责其以诬道蔽诸侯。况今之环球诸强国,谁能诬之!谁能蔽之!奥国之立弭兵会有年矣。始则俄攻土耳其。未几而德攻阿洲。未几而英攻埃及。未几而英攻西藏。未几而法攻马达加斯加。未几而西班牙攻古巴。未几而土耳其攻希腊。未闻奥会中有起而为鲁连子者也。德遂以兵占我胶州矣。俄又以兵占我旅顺矣。廿年以来,但闻此国增兵船,彼国筹新饷,争雄争长,而未有底止。我果有兵,弱国惧我,强国亲我。一动与欧则欧胜,与亚则亚胜,如是则耀之可也。弭之亦可也,权在我也。我无兵而望人之弭之,不重为万国笑乎?诵《孝经》以散黄巾,黄巾不听,举驺虞幡以解斗,斗者不止。苟欲弭兵,莫如练兵,海有战舰五十艘,陆有精兵三十万,兵日雄,船日多,炮台日固,军械日富,铁路日通,则各国相视而不肯先动。有败约者,必出于战。不恤孤注,不求瓦全。如是则东洋助顺,西洋居间,而东方太平之局成矣。管子曰:“寝兵之说胜,则除阻不守。全生之说胜,则廉耻不立。”若弭兵之议一倡,则朝野上下,人人皆坐待此会之成,更不复有忧危图治之心,枕戈待敌之事。各省寥寥数军,裁者不复,存者不练,器械朽败,台垒空虚,文酣武嬉,吏贪民困,忠谏不入,贤才不求,言官结舌,人才消沮。诸国见我之昏愚如此,无志如此,于是一举而分裂之,是适以速亡而已。山行不持兵,而望虎不人,不亦徒劳矣乎?
又有笃信公法之说者:谓公法为可恃。其愚亦与此同。夫权力相等,则有公法。强弱不侔,法于何有?古来列国相持之世,其说曰:力钧角勇,勇钧角智,未闻有法以束之也。今日五洲各国之交际,小国与大国交不同,西国与中国交又不同。即如进口税主人为政,中国不然也。寓商受本国约束,中国不然也。各国通商,只及海口,不入内河,中国不然也。华洋商民相杀,一重一轻,交涉之案,西人会审,各国所无也。不得与于万国公会,奚暇与我讲公法哉!知弭兵之为笑柄,悟公法之为{卫足}言,舍求诸已而何以哉!
○请整饬治理疏
窃惟近日治晋之道,议者皆以培养元气为言。然而元气之伤,必有所以夺之而始伤,元气之复,亦必有所以助之而后复。若不为之抉去病根,祛其所夺,益其所助,而徒以弥缝姑息,矫托镇静之治,坐收富庶之功,无是理也。
臣以为国之元气,在户口蕃息,田野垦辟,政事有纪纲,经赋无侵盗,而聚敛吝啬不与焉。民之元气,在官吏无苛扰,四民无游惰,而末富奸利不与焉。官之元气,在官项无亏累,上司无诛求,贤否不颠倒,功过有黑白,而滥恩曲法不与焉。山西自咸丰以来,较称完善,公私积弊,本多沿袭。前抚臣曾国荃治晋之日,饥馑氵存臻,专意荒政,多用权宜,势不能过加绳削。自葆亨由藩司而接护抚篆,因缘为奸,坏法乱纪,于是民困未起,吏道益衰。至卫荣光之来,始渐整肃,考究经年,方欲有所设施,遽移苏抚以去。因以一切利病原委,娓娓告之于臣。加以臣数月来之酌考思索,灼见晋省公私困穷,几乎无以自立。物力空匮,人才艰难。上司政出多门,属吏愍不畏法。民习颓惰以蹙其生,士气衰微而废其学。军律日即荡弛,吏胥敢于为奸。譬如羸之躯,而复为百病诸创之所攻削,固非表里兼治不可。
大抵晋省要务二十事,一责垦荒,一清善后,一省差徭,一除累粮,一储仓谷,一禁莺粟。此六条务本以养民。一减公费,一裁摊捐。此二条养廉以课吏。一结交代,一核库款,一杜吏奸,一理厘金,一救盐法。此五条去蠹以理财。一开地利,一惠工商。此二条辅农以兴利。一培学校。此一条重士以善俗。一纾饷力,一练主兵,一遏盗萌,一修边政。此四条固圉以图强。凡此皆儒术经常之规。绝不敢为功利操切之计。其前八条,谨于此次分别陈情,请旨办理。其余亦经详加规画,即当续奏上陈。要之凡百政事,皆须得人而理。晋省偏僻陋隘,官斯土者,才俊之士,志气郁遏而不伸,冗之流,徼幸掩覆而苟免。其致此之由,尤在近年大吏纪纲不立,赏罚无章,不激不扬,人才安出。臣殚竭愚诚,董率告戒,各官中有奉职无状,妨于吏治民生者,已经随时劾奏。果能由司道以至牧令,共矢公忠,咸遵法度,皆以利国利民为务,自有效可观。至于善后事件,需用浩繁,尤非稍留财力不办。伏望圣慈俯念右辅岩疆,凋敝太甚,急须培补维持,于晋省用人理财诸端,种种为难情形,鉴察轸念,断自宸裁,稍逾常格,俾臣得尽力为之。则将来民康物阜,皆出圣主之生成矣。
○请严禁种植罂粟片
晋民好种莺粟,最盛者二十余厅州县,其余多少不等,几于无县无之。旷土伤农,以致亩无栖粮,家无粟储。丁戊奇荒,其祸实中于此。然而覆辙相寻,不知迷复。议者或持不宜禁之说。大率一由见小,一由畏难。然臣谓以地以时,有不可不禁者四。
三晋地瘠,产粮无多,早年本恃外省接济。自为莺粟所夺,盖藏益空。即如前此大,垣曲产烟最多,饿毙亦最众。近日种烟之利,以交城为最盛,而粮价亦以交城为最昂。贼民害稼,确有明证。此时若再不遏其流,设有偏灾,岂堪设想!此必禁者一也。晋省山农多,水利少,种植莺粟之功,倍于蔬卉,偶有山溪水浒,可资灌溉,悉以归之。莺粟此物,最耗地力,数年之后,更种他谷,亦且不蕃。仅有此区区难得之水利,而养此毒民之物,此必禁者二也。晋省吸烟之癖,官吏士民,弁兵胥役,以及妇人女子,虽皆沾染,大率乡僻居其十之六,城市居其十之八,人人羸,家家晏起,怠惰颓靡,毫无朝气。在官者不修其职,食力者不勤其业,循此不已,贫者益贫,弱者益弱,数十年后,晋其危乎!惟种之多者,故吸之便,此必禁者三也。洋药税为海关大宗,今日方议重征,藉禁外贩,以为坊民正俗之谋。若内地不禁,听其蕃滋,何以关远人之口?此必禁者四也。
查晋省莺粟之所以不能禁者,一由于上官之禁弛不一,朝令夕更。一由于官吏之视为利源,图收亩税。祛此二弊,必有成效可观。臣愚以为禁之有方,行之有渐,先膏腴而后硗硝,先腹地而后边厅。责之于乡保,毋徒付之于吏胥,遏之于播种之先,毋徒毁之于扬华之后。力禁苛扰,严定考成,感民以诚,未有不动。虽不能遽绝根株,而少一畦之莺粟,即多一口之余粮矣。至于官生将卒,臣已多方劝戒。现仿李鸿章天津所设之戒烟局,延医购药,以冀广起沉疴。属官中有嗜好废事,分别撤任停委,勒限戒断。许令自新。弁勇勒限戒断,不悛者汰黜。学校诸生,由学臣随时董戒,冀以渐摩观感,徐收移风易俗之功。
○力争和议电奏(一)
总署钧鉴:闻和议各条,不胜焦灼。痛愤倭寇,狂悖至此!种种利害,显然可见,中外诸臣,均已恳切陈奏,无待渎陈。其中如旅顺不肯交还,及威海、刘公岛、天津驻兵各条,尤为可骇。查旅顺、威海乃北洋门户,若不退还,则北洋咽喉,从此梗塞,以后虽有水师何处停泊修理?旅顺、刘公岛常驻倭船,天津又驻陆兵,近在肘腋。旅顺岛、津沽、山海关皆一日可到,烟台尤近,彼日肆要挟,稍不满欲,朝发夕至。且倭约各条,贪苛大甚。台湾民悍,不甘属倭,必然启衅,各省军必致痛哭深怨,断不甘心。稍有枝节,彼即谓不依条约,立刻生事。彼时战不及战,和不及和,守不及守,即欲暂避,亦不及避。倭性凶狠,不同西国,其祸岂堪设想!查要挟各条之害,圣明岂有不知?朝廷所以勉为和议者,不过为保全京城,姑冀目前粗安,徐图补救。若照倭索诸条,更是自困自危之道,欲求旦夕偷安,而不可得。又洋报有与中国联合以备战守一条,大约是为中国经理各省机器制造铁路等事,尤为险诈。查购买洋械,本难常恃。幸各省尚有数局可造枪炮弹药,稍资接济。经此倭事,巨创痛深,正须急筹巨款,竭力扩充。运兵铁路,亦须量力修造。今若令倭人干预,则内地军火运道,皆在倭掌握中。水师既不能振,陆军亦不能自主中华何以立国?且倭驻旅威则自辽阳以至威海、荣城周围三千里,处处水陆皆须永远设防,所费太巨,当此赔款巨万之际,防费将从何出?至苏杭织造丝绸,川楚织纱造布,则各国亦必效尤,改造土货,中国工匠生计从此尽矣!海军无归宿,陆军无利器,威海弃则京畿无屏蔽,商民贫则军饷无来源。各国欺凌,商人嗟怨,外患叠至,内变将出。恐系大学士李鸿章昏迷之际,李经芳等冒昧应计。
窃惟遣员议和,乃朝廷休兵息民之盛德,顾全大局之苦衷。洞虽愚昧,亦知仰体,断不敢为大言迂论,以渎宸聪。所虑者,京城不能安,和议不能成,不论远患,先有近忧。伏望圣明熟思深察,敕下王大臣等迅速会议设法补救,以候圣裁。但此时总须乞援,方易措手。惟有速向英俄德诸国,恳切筹商,优与订和,益立密约,恳其实力相助,问其所欲,许以重酬,绝不吝惜。无论英德俄酬谢若何,去中国较远,总较倭先为轻。此须先请各国公同告倭人,令停战以便从容议办,尤为紧要。迫切上陈,万分惶悚,请代奏。洞肃。
○力争和议电奏(二)
倭约万分无理,地险、商利、饷力、兵权一朝夺尽,神人共愤,意在吞噬中国,非仅占数地而已。所有弃台旅之害,威海、刘公岛驻兵之害,与中国联合备战各条之害,二十六日电奏已详陈。近闻通商条目赔款限制,尤堪骇异!各省口岸城邑商业工艺轮船,处处任意往来,任意制造,一网打尽,工商生路尽矣!倭在华制造土物,一照洋货纳税,各国效尤,如不能拒,厘金亏矣。赔款二万万两,六年付清,又加五厘申息,即借英国洋款转付,分期摊还,每年亦须还本息一千数百万两,各海口洋税空矣。今借款系赫德一手经理,专借英款,将来无论如何搜括,亦不能还清,英国必索我地方作抵,是又生一患矣。民贫极则生乱,厘款去则无饷,陆师海军永不能练,中国外无自强之望,内无剿匪之力矣。威旅之兵必致永远不撤,京城亦无安枕之日矣。一倭如此,各国援例要挟,动以窥伺京城为词,更不能拘,后患不可胜言矣。
然非借兵威不能废约。此时欲废倭约,保京城,安中国,惟有乞援强国一策。俄国已邀德法阻倭占地,正可乘机恳之乞援,非可空言,必须予以界务商务实利。窃思威旅乃北洋门户,台湾乃南洋咽喉,今朝廷既肯割此两处与倭,何不即以与倭者,转而赂英俄乎?所失不及其半,即可转败于胜。惟有恳请饬总署及出使大臣急与俄国商订密约,如有助我攻倭胁倭,尽废全约,即酌量分新疆之地,或南路回疆数城或北路数城,以酬之,并许推广商务。如英肯助我,酌量割分西域一带之藏地,让与若平以酬之,亦许以推广商务。外洋通例若此,两国有联盟密约,有战事即可相助,不在局外之例。俄现有兵船三十余艘在中国海面,英有兵船二十余艘在中国海面。俄英两国,只须有一国相助,其兵船已足制倭而有余,其船或开向横滨、长崎或径趋广岛,或游行南北洋。兵船一动,倭气立沮。倭极畏西洋,断不敢与俄英开战。若俄英一国相助,则兵不血刃,而倭约自废,京城自安。若倭敢战,则我拒其陆兵,英俄截其海道,攻其国都,倭必灭矣。同一弃地,而画分新疆、西域可保紧要之威旅,兼存膏腴之台湾,且可尽废一切毒害中国之约,推其轻重,利害显然。
且辽东、旅顺国家根本,台湾归化康熙初年,既而开拓,藏卫大定,则在乾隆中叶,先后缓急,亦有不同。譬如人有疾病,台湾割弃,威旅驻兵,咽喉之病也。内地处处通商,赔款力不能还,心腹之患也。西域边远,髀骨之损也。盖英俄本强,然历次条约,尚无吞并中国之意,即以重利酬之,于彼有益,于我尚无大损。倭专心欲害中国,正苦饷力不足。若此约允行,则从此既强且富。是我助以专噬中国之资矣。
至倭约各条,处处包藏祸心,而字句巧黠,意图含混,尤望将和议各条,发交王大臣等细心阅看,自知其间之毒谋矣。此因和议已许割地,故拟此为权宜转移之策,冀以救急纾祸。忧愤迫切,仰候圣裁。请代奏。张之洞肃。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一日。
○上海强学会序
天下之变岌岌哉,夫挽世变在人才,成人才在学术,讲学术在合群,累合什百之群,不如累合千万之群,其成就尤速,转移尤巨也。今者海内多故,天子怒焉闵忧,特下明诏,搜求才识闳达及九能之人,一艺之士,而应诏者寡,固搜访之未逮欤?得无专门之学,风气未启,有以致之耶?故患贫而理财,而专精农工商矿之学者无人,患弱而训兵,而专精水陆军及制造船炮之学者无人。乃至外国政俗亦寡有深通其故者,此所关非细故也。顷士大夫创立强学会于京师,以讲中国自强之学,风雨杂沓,朝士鳞萃,尚虑未能布衍于海内。于是江海散佚,山林耆旧,益簪聚讲求,如汉之汝南,唐之东都,宋之洛阳,为士大夫所走集者。今为上海,乃群天下之图书器物,群天下之通人学士,相与讲焉。尝考泰西所以富强之由,皆由学会讲求之力。传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记称敬业乐群。其以开风气而成人才,以应圣天子侧席之意,而济中国之变,殆由此耶?其乐从诸君子游乎?吾愿观其成焉。
○上海强学会章程
一口本会专为中国自强而立,以中国之弱由于学之不讲,教之未修,故政法不举。今考鉴万国强盛弱衰之故,以求中国自强之学。总会立于上海以接京师,次及于各直省。一今日学校颓废,士无学术,只课利禄之业,间考文史,不周世用。又士皆散处,声气不通,讲习无自,既违敬业乐群之义,又失会友辅仁之旨。西国每讲一种学术,必有专会,会中无书不备,无器不储,即僻居散处,亦得购书阅报,以广观摩。故士有专业,而才日以成。国资其用,而势日以盛。今设此会,聚天下之图书器物,集天下之心思耳目,略仿古者学校之规,及各家事门之法,以广见闻,而开风气,上以广先圣孔子之教,下以成国家有用之才。最要者四事,条列于下,其局章附焉。
一译印图书。道莫患于塞,莫善于通,互市者通商以济有无,互译者通士以广学问。尝考讲求西学之法,以译书为第一义。盖以中国人而讲西文,不过通酬酢语言,只能译书札尺牍,其能读朝章国律者已少。至各学专门之书,各具深微之理,即其字义各有专门,不尽相通。彼方人士,不入此门者,亦不识其字,此固非游历洋差人所能解,亦非同文方言译生所能知。即有一二专门之士,而以发天下之学者,其为益鲜甚。欲令天下士人皆通西学,莫若译成中文之书,俾中国百万学人,人人能解,成才自众,然后可给国家之用。今西学堂知课语言文字,而寡及译书。惟圣祖仁皇帝御纂《数理精蕴》,润色西算,嘉惠士林。高宗纯皇帝钦定《四库提要》,凡自明以来所译西书,并许箸录。曾文正公开制局以译书为根,得其本矣。今此会先办译书,首译各国各报,以为日报取资,次译章程条教律例条约公法日录招牌等书,然后及地图暨各种学术之书,随译随刊,并登日报,或分地,或分类,或编表,分之为散报,合之为宏编,以资讲求,而广闻见,并设译学堂专任此事。
一刊布报纸。陈文恭公劝士阅邸报,以知时务。林文忠公常译澳门月报,以觇敌情。近来津沪各报,取便推俗,语涉繁芜,官译新闻纸,外间未易购求。今之刊报,专录中国时务,兼译外洋新闻,凡于学术治术有关切要者,巨细毕登,会中事务附焉。其邸钞全分,各处各种中文报纸各处新事,各人议会,并存钞以广学识。各局互相钞寄。
一开大书藏。乾隆时敕建文汇阁于扬州,建文宗阁于镇江,例准士子就读。经乱散失,遗书无多。此会拟宏区字,广集图书。近年西政西学日新不已,实则中国圣经古子先发其端,即历代史书百家著述,多有与之暗合者。但研求者寡,其流渐湮。今之聚书务使海内学者,知中国自古有穷理之学,而讲求实用之意,亦未遽逊,正不必惊望而无极,更不宜画界以自封。泰西通都大邑,必有大藏书楼,即中国图籍亦藏┑其中。今合中国四库图书,购钞一分,而先搜其经世有用者,西人政教及各种学术图书,皆旁收购采,以广考镜,而备研求。其各省书局之书,皆存局代售。
一开博物院。文字明其义。有不能明者,非图谱不显。图谱明其体。有不能明者,非器物不显。《诗》称关关雎鸠。熟陆机之疏,通冲远之说。学者穷日详考者形色,而不知雎鸠也,置雎鸠于前,则立识矣。人之一体,读《素问》,考《明堂》及《全体新论》不知也。外国有人身全体,一见则立明矣。康熙年间,钦定时宪书,采用西法,置南怀仁所造仪器于观象台,其立算与中土迥异。今步天测实,非登台观器不能明。又如轮船之大而且速,枪炮之坚而且利,制造机器之所出货皆捷而且多,苟一寓目,便知守旧蹈常,断不能与之角力而争利。西国博物院,凡地球上天生之物,人造之器,备列于中,苟一物利用,必思考而成之,不令弃掷,苟一器适用,必思则效,旋且运化生新,而利便又远过之。合众人之心思以求实用,合万国之器物以启心思,乌得不富,乌得不强。今创设此院,凡古今中外兵农工商各种新器,如新式铁舰轮车水雷火器,及各种电学化学光学重学天学地学物学医学诸图器各种矿质及动植种类皆为备购,博览兼收,以为益智集思之助。
右四条,皆本会开办,各有详细章程,别行刊布。
一会中于义所应为之事,莫不竭力,视集款多寡,次第举行者,又有数事。立学堂以教人才,创讲堂以传孔教,派游历以查地与矿务风俗,设养贫院以收乞丐教工艺。视何处筹款多者,即在其地举行。惟望我海内志士,合力为之。
一入会者,将姓名爵里,函知局中,即送以章程。收捐款后,即编号会中,遇事知照,展转援引,愈推愈广。庶几自保其类,不致令外国诮以散沙。
一入会者,不论名位学业,但有志讲求,概予延纳。德业相励,过失相规,患难相恤,务推蓝田乡约之义,庶自保其教。一中国非无专门积学之士,苦于不相闻问,无由观摩,即已有学问,无人能知。且平素无相交之雅,相遇生妒忮之心。今此会使海内学士,声气相通,以期增长。是入会之大益,既无隔碍,且合海内之士联结讲求,庶自强有基。
一入会诸君,原为讲求学问,圣门分科,听性所近。今为分别门类,皆以孔子经学为本,自中国史学历代制度,各种词章,各省政俗利弊,万国史学,万国公法,万国律例,万国政教理法,古今万国语言文字、天文、地舆、化、重、光、声、物理、性、理、生物、地质、医药、金石、动、植、气、力、治术、师范、测量、书画、文字、减笔、农务、牧畜、商务、机器、制造、营建、轮船、铁路、电线、电器、制造、矿学、水陆、军学以及一技一艺,皆听人自认,与众讲习。如有新得之学,新得之理,告知本会,以便登报。将来设立学堂,亦分门教士,人才自盛。
一入会诸君,原为学问起见,其有疑义,可函询会中讲求,当询通人详答,其有经世文字,新论新法,可寄稿本局。经通人评定,或抄存备览,或刊刻流通。倘发中西未得之新理,加酬奖赏,标其姓名,以收切磋之益。一外国学会,咸乐布施,有捐至百万者,故学者甚盛。各省善堂捐数,亦多累千盈百,况此举功德,比善堂尤大。今议凡来入会者,皆须捐助,最少以十两为限。一善堂捐助义举,皆立即捐赀,凡入此会,概同斯例。若逾月不交,即将其会名扣除。其五十两以上,准分两次清交,百两以上,准分四次清交,每次以两月为限。一凡捐助百两以上者,每译印成书各送一部,五十两以上者,译印之书,但收成本,三十两以上者,取译印之书,减价一成,自十两以上,报纸皆改二成,并刊名报上。其有捐助千金者,永准其送一人入学堂肄业,由会中支给。一捐助之款,写明姓名爵里,交强学总局给收条,仍到本局换票处换联票收执,作为入会之据。其各处捐助之款,写明姓名爵里,就近交电报局代收,制给三联票收条,电报局将三联票编号存案,将第二联票寄本局换给入会联票,交电报局付给收执为据。本局将姓名爵里学业寄寓,按照联票号数,汇编存案,联票皆有董事图章。
一开办此会,合海内之耆硕名士任之。所有局事由开办诸人内,公举四人为提调,二人坐办,二人会办,公举谙练公正者八人为董事,亦四人坐办,四人会办。创办定后,分年举人轮管,倘董友不洽,既因事辞退,提调董事,集众公举,择众而从。既经举定,不准以私见议改。被议之人,非有实在为难,亦不准规避委卸。其管事管书管器,皆用会内通达之人,由提调董事公酌保用,董事拟多邀办赈诸君。其协理人数,随时增议。
一入会之友,必求品行心术端正明白者,方可延入局中。应办之事,会友随时献替,留备采择。到局之后,倘别存意见,或涎妄挟私,及逞奇立异者,恐于局务有碍,即由提词董事诸友,公议辞退。如有不以局中为然者,到局申明,捐银照例充公,去留均听其便。
一局中访求博雅通才,主译书撰报之事,其人数随时增广,皆由提调董事,公同妥访邀请。一局内司账,须习知贸易书籍情形,及刷印文字者,充其选,必须董友考查确实,一秉至公,又须有结实铺保,方许招致。倘涉营私舞弊,一经查出,原保之人,照例责赔,经手之董事会友,凡预有保荐之力者,亦须一律议罚。
一局中用项,概由值董核发,如有巨款在数千百金以上者,须各董友齐集公议,方准开支。收有成数,择殷实商号存储,立摺支取。如存数渐多,亦可议生利息,发票之期,按几日为限,由值董眼同经理。
一开局提调董事,均仗义创办,不议薪资,将来局款大盛,须专请人办理,始议薪水。惟译书撰报管书管器司事教习游历司账,酌量给予薪水。
一译书刊报,会友应分送及减成售买者,俱持票到总局分局验票付给。
一书局开办之始,务求俭约,以期持久,择地赁屋,茶点座落须清雅洁净,董友集议之日,不拘分际,仪文从简。凡博弈游戏,征逐喧嚣,概宜屏禁,俾无坏局规。嗣后办有成效,人多款足,再议扩充,自行建造,添设园舍。
一局内用款分出入存三柱,简明登记。每月小结,刊刻报章,月朔由各董事齐集查阅,务期核实无弊,阅竟各于名下署押为记。每年一大结汇,刻征信录分送提调董事,及捐款百两以上,以昭信实。
一先订简明章程,以期迅速集办,每事各有详细章程。举办以后,随时集议,如有利弊应兴应革,均由提调董友,公议删增,或每季一集,每年一大议,并核用款,稽论定,再行刊刻布告。
☆易顺鼎○请罢和议疏
奏为丑虏跳梁,不宜迁就,权奸误国,不可姑容,恭沥愚诚,仰祈圣鉴事:
窃臣风闻出使日本全权大臣李鸿章电奏:称倭船廿余艘,将出广岛,若不定约即将犯京,请割辽东台湾两地予倭,并赔兵费二万万两,为保京计,不得不然,业经定约书押等语。此外条款不一而足,人言啧啧,似非无因。微臣迫于杞忧,未敢缄默,谨就见闻所及,不避斧钺,披沥陈之。
溯自咸丰同治以来,中国与外国凡三次用兵。一曰咸丰十年庚申之役。一曰光绪六年庚辰之役。一曰光绪十年甲申之役。庚申之役,尤为我朝中外大局绝要关键。其时发捻纵连,寰区鼎沸,天下岌岌不可终日,而海外各国,亦复同时生衅,英法合从,兵临城下,僧格林沁败于津沽北塘,胜保退于朝阳门八里桥,曾国藩胡林翼诸人,勤王之师,缓不济急,敌骑长驱直入,京师不守,宗社几危,时势艰难,殆有百倍于今日者,假使各国要求土地,恐不能不听客所为,乃当日讲和不过立约通商,稍偿兵费而已,初未闻割尺寸之地也。若庚辰之役,俄据伊犁边境仅一二百余里,使臣业已擅许,而疆臣左宗棠等,坚欲索还,抗兵相加,大局几将决裂,然不久即和,仅偿款数百万卢布而已,不惟未割地,且并伊犁,亦索回也。甲申之役,法取越南,攻宁波,扰台湾,陷马江,沿海戒严,天下骚动,滇粤边防,战事之棘,不亚今日,然不过让以越南而已,未尝于越南之外,更有所求也。
试即今日之事,与昔日之事相衡,敌虽强,未必出于英法俄上之,事势虽急,未至于庚申之危。彼不过虚声恫吓,肆意要求,我即稍缓须臾,与之再战,或再迟数日而后定议,未尝不可。即不然偿以兵费数百万,亦未尝不可。即不然,许其比照各国在江海各口通商,开设码头,亦未尝不可,而皆不出此。赔款至二十千万,犹以为未足,竟举腹心根本之地,膏腴要害,一二千余里,开门而延盗,拱手以与人,何其畏倭人,甚于畏英俄法诸大邦乎?重辽东、台湾反不如重新疆伊犁.及滇粤荒徼之地哉!
伏思割地一事,尤为万不可行。以理之是非,论其不可有三,以势之利害,言其不可有六。祖宗创业于前,子孙守成于后,非若自我得之者,可以自我失之。试思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之缔造辽东,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之经营台湾,取之如此其难,而弃之何忍如此之易。矧陪京密迩,陵寝攸存,坐使长陵坏土,自我而变为边界,皇太后皇上将如列祖何!此理之不可者一。自有本朝未闻割地予人之事,自有中国未闻以重地要地割予海外岛夷之事。玉斧划河,珠崖弃郡,若非甄脱,即系石田。岂有卧榻之旁,供人鼾睡。书于史册,辱其燕云,坐使赤县神州,自我而沦为异域,皇太后皇上将如后世史书何!此理之不可者二。辽东台湾之民,或本从龙,或由化,二百余年食毛践土,芸芸赤子,孰非我国家之孝子顺孙,今乃属之他人,俨成敌国。父母虽穷,尚不忍轻鬻其子,国家未蹙,独何忍遽弃其民,坐使海隅苍生,自我而化为他族,皇太后皇上将如天下百姓何!此理之不可者三。
辽东者,北洋之藩篱,台湾者,南洋之门户。今日无辽东,明日即可无北洋,今日无台湾,明日即可无南洋。天下畏盗之人,必求远盗,未有揖盗于门内,而求其不发箧探囊。天下畏虎之人,必求远虎,未有纳虎于室中,而冀其不磨牙吮血。行见奉、锦、登、莱一带,不复能立锥,江、浙、闽、粤各疆,不复能安枕,海口海面,皆非我有。饷械无以接济,而海运即穷;战守无能布置,而海防又立穷。中国将来,必无可办之洋务,此势之不可者一。英法垂涎台湾;俄人蓄谋辽东,岂伊朝夕,况各国狡焉思逞之计,贪得无厌之怀,谁不欲拓境开疆,因时取利。今见倭人以一举手一启口之劳,而得地如此多,获利如此厚,虽云无故,亦必生心。倘群起效尤,则中国虽大,恐一日之间,可以爪剖立尽,然此犹他国也。与以倭事验之,同治十一年,彼因琉球难民为生番所杀,藉端挑衅,兵抵台湾,当时大吏不能折之以理,怵之以威,反以数十万金赔款了局,彼见中国易与,始渐轻视中国,而谋益迫,势益骄,推其得陇望蜀之情,曾何已极!此日之厉阶,既皆由于昔,他时之欲壑,恐更甚于今。中国将来必无可存之地,此势之不可者二。自军务平定后,谋臣猛士,多就凋零,千百之中,仅存什一。此次征求宿将,招集旧部,士马精壮,已有可观。乃甫聚又将令之散,既散恐不可复聚。且所练之新营军费几何,练成而不用,待用之时,又将临时另练。所购之新械,劳费几何,购齐而不用,待用之时,又须临时另购。今日尚不能战,以后岂复有能战之时;再阅数年,一有缓急,求如今日之将与兵,且不可得。宿将旧部,消息既尽,新募者未经战事,对当大敌,中国将来必无可用之兵,此势之不可者三。赔款至二万万之多,不知从何搜括?又不知搜括净尽之后,尚有应办之务,必需之款,何所取资?夫使赔款既交,而我可不作一事,彼可相安十年,犹之可也。正恐我之防务仍不能不办,兵饷仍不能不需,铁路仍不能不修,驿车仍不能不设,入款则有减无增,出款则有增无减,意外之举,尚不暇论。而彼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款未清,后款又来。以斯民有尽之脂膏,填彼族无穷之欲壑。剜肉补疮,肉将尽而疮更剧,抱薪救火,薪将竭而火更燃。中国将来必无可筹之饷,此势之不可者四。长白鸭绿为祖宗发祥钟灵之地,黑龙江吉林等省,为国家植根归宿之区,地利最多,民气亦厚,当此强邻环伺,正宜乘时经略,加意保全,较之台湾尤关紧要。一旦辽东为倭所有,则俄自北侵,倭从南袭,不数年内,其民与地,皆将折而入于俄与倭,东三省全境之危亡,可立而待。且京外八旗人民,既不谋生,又不习斗,一朝有事,而东三省已不能归,退则为倭寇所草菅,进则为乱民所蹂躏,中国将来,必无可保之旗民,此势之不可者五。台湾一省,饶富著称,近来文教振兴,更已变椎鲁为衣冠,进侏儒于礼乐。其士民皆爱君亲上,好义急公,而林维源身为民望,官列京朝,势不能以家委敌。况彰义之名,出自纯皇帝所赐,台人固必思义而顾名,皇上又乌可数典而忘祖。至于辽东之为丰沛乡里者,更无论矣。民情何常之有,亲之则亲,疏之则疏,向之则向,背之则背,虽厚泽深仁,已泱于祖宗之世,而先畴旧德,不保于孙子之朝,恐未免兆姓寒心,四方解体。倭既据我内地,且将取我民心,以利诱之,而桀黠者,必为倭爪牙,以威迫之,而驽弱者必为倭鱼肉,行见流民无所依归,而西晋雄特之祸起,奸民相与勾结,而嬴秦胜、广之变生。驱鱼为渊,瞻乌谁屋,中国将来必无可固之民,此势之不可者六。以上各节,不过据臣所私忧窃虑,粗举大端,而其祸变相寻,尚有不胜枚举者。
以言理之是非则如彼,以言势之利害又如此,大约稍有心肝之人,皆必不肯为之,稍有知识之人,皆必能见及之。而不谓渥蒙国恩,深悉时务之李鸿章,竟悍然不顾,冥然罔觉,行人之所不肯行之事,出人之所不忍言。臣前见李鸿章行事,不慊人心,疑其别有苦衷,代为原谅,直至今日,始灼然有以知其心术出之之幻,而得其罪状之真。所谓臧孙纥虽曰不要君,吾不信,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者。恐宋臣秦桧,明臣仇鸾之奸,尚未至此也。且辽东、台湾并割予倭,臣以为穷倭之兵力,不能及此,充倭之始愿,亦未尝及此。如其兵力能及此,则何不径取辽沈以索登莱,径取台澎以索闽厦,囊括席卷,彼岂有所恤而不为。如其始愿尝及此,明知辽东一索可得,何必以全力攻牛庄,明知台湾一索可得,何必以全力攻澎湖,是其情形,已可概见。不谓有李鸿章焉为虎作伥,教猱升木,于是倭不啻取怀而予,操券以偿。盖倭力不及此,而李鸿章之力能及此,倭愿不及此,而李鸿章之愿早及此矣。抑微臣更有不忍言,又不忍不言者。李鸿章之奸,尚不及其子李经芳之甚。李经芳前充出使日本大臣,以己资数百万,借给倭人购船饷,其所纳外妇,即倭主睦仁之甥女,其奸诈险薄,诚不减蔡京之有蔡攸、严嵩之有严世蕃。假使凭依城社,窃据津涂,张邦昌、刘豫之事,不难立见。我朝贻谋之远,立法之善,为前古所未有。当此之时,而欲以岛夷入主中国,以人臣攘执大阿,盖亦戛戛乎难之!不图天地跃金,阴阳铸错,于倭生一睦仁,于中国生一李经芳,以权奸为丑虏内助,而始有用夷变夏之阶,以丑虏为权奸外援,而始有化家为国之渐。俱成头角,各长羽毛,腐木虫生,霜寒冰至,今日此事,尤为中国污隆,本朝兴替一大关键。微臣悲河江之日下,痛沧海之横流,所为涕泗汛澜,而不能自己者也。
虽然,李鸿章敢于犯天下之不韪,欺朝廷以其方者,窥见皇太后皇上与诸臣畏倭之心,而后藉词保京,反自托为忠爱之忱,以巧遂其奸欺之诈也。在李鸿章固以为舍己别无他人,舍此别无他策。微臣不揣冒昧,窃于此策之外,为朝廷敬画二策焉。伏揣朝廷畏倭之心,不过以明为鉴。不知明之亡,不亡于边患,而亡于流寇,不亡于讳言和,而亡于讳言迁。夫国君死社稷,乃指诸侯而言,若天子以四海为家,何代不有迁移之事。明之君臣,不通古今,昏愦纷呶,以至亡国。如早迁都江南,国尚可存。我朝法度修明,湛恩汪,既非明政不纲,加赋召乱者可比。一统金瓯,处处完善,既无流寇之祸,仅有海邦之忧,又非明之天下糜烂,无地图存者可比。惟以海禁大开,形势久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此而迁,又何所讳。宅中建极,莫若太原五台,经累朝巡幸,供列圣御容,行宫尚存,盛轨可溯,其善一。京师千里之程,十日可达,往来迅速,进止从容,其善二。土厚水深,人民殷富,其善三。兵精马健,风气劲强,其善四。河汾太原表里山川,其善五。平阳安邑步趋虞夏,其善六。而太行起天下之脊,冀州居天下之中,我能往彼不能来,尤足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去年十二月微臣在都,曾以此议条陈,未获上达天听。若当日早定大计,则此时八方风雨,三晋云山,业已高屋建瓴,神京巩石。砥方隅而镜寰海,砺泰山而黄河,何至廑宵旰之焦劳,患畿疆之危逼哉!然投鼠忌器,此后方多,则亡羊补牢,及今未晚。与其以二万万借盗赍粮,而和归海外,何如二万万营都充饷,而利在国中。此微臣所画一策,曰迁者是也。
又揣朝廷畏倭之心,不过以犯京为虑。不知倭力果能犯京,何待今日?岂于去年京师无备之时,不敢来犯,而今年于京师有备之时,反敢来犯者。且倭人进兵,不外水陆两途,由辽沈进兵,则尚有依克唐阿长顺裕禄唐仁廉在,由锦州进兵,则尚有宋庆魏光焘等在,由榆关进兵,则尚有刘坤一及余虎恩熊铁生诸将在,由津沽南北进兵,则尚有王文韶聂士成曹克忠等在。即使内犯京畿,亦尚有程文炳董福祥在,而诸臣等亦莫不在。倭兵尽如鬼神,岂竟不由关津经过,而飞入京师耶?我兵未必尽属痴聋,岂竟任其飞入京师,而毫无闻见耶?微臣逆料倭人,必不能犯京,其故有四,请略举其日军事证之,以释朝廷疑虑之端。一曰倭人不能攻坚。我所失之地皆瑕也,非坚也,惟旅顺威海可谓之坚。然旅顺之失,以守将争逃,威海之失,以海军不战,且一由皮子窝,一由落风港,均系蹈瑕乘虚,抄后而入,不敢直犯当前。盖其兵饷最重,精锐无多,护惜锋瓦芒,每虞伤损,肉薄攻坚,决无此事。观于聂士成之守坚,而彼不敢犯摩天岭,裕禄徐庆璋之守坚,而彼不敢犯辽沈,唐景崧刘永福之守坚,而彼不敢犯台湾,况畿辅为我最坚之地,而彼敢轻于尝试乎?此其不足虑者一。一曰,倭人不能持久。越国图远,糜饷劳师,多一日则多一日之粮,少一兵则少一兵之用。倭至今日,黔驴之技已穷,骑虎之势难下,左支右绌,外强中干久矣。夫以中国之地大物博,饷足兵多,尚以旷日持久为忧,蕞尔之倭,更何能堪!试观其弃威海而不留,攻台湾而即退,不能持久,亦复可知,此其不足虑者二。一日倭人不能疾驱。考倭之军制,皆效德国陆操,步武整齐,纪律严肃,诚有足多,而辎装繁重,行走。甚迟,以之持重则有余,以之疾驱则不足,视中国之卷甲衔枚。一日夜可行二三百里者,实有长短优劣之殊。观于此次牛庄之战,倭由间道甫至牛庄,曾未多时,而李光玖闻警,后发之兵,亦已踵至,吴大澄由田庄退至双台子,亲军仅数十人,距敌仅数十里,若使倭能疾驱,非但我军噍类无遣,即宁锦亦恐相随不守,而倭竟不能,岂独于京师,能疾驰数百里耶?此其不足虑者三。一曰倭人不能深入。夫以无援之军,不继之饷,而入最深之地,犯极厚之兵,是必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而后可。抄掠剽忽,不顾其后之贼,或能为之,而倭人固未能出此。如其出此,则必用全力掷孤注,行险徼幸。而自津至通一线,长途两旁皆水,沿途一带皆有重兵,程文炳董福祥可以抵御于前,聂士成曹克忠可以合围于左右,刘坤一率领诸将,可以追蹑于后,彼非深入送死而何?且彼之兵力有限,既以全力犯我,则其后路必虚,独不畏取朝鲜而袭广岛耶!观其得荣城文登而不敢深入山东,得海城牛庄而不敢深入奉锦,又何能越关津畿辅,而深入京师,此其不足虑者四。又况魏光焘坚固不摇,李光玖奋勇敢战,牛庄虽败,而杀伤倭人亦足相当。倭见湘军人敢死,竟不敢再过雷池一步。诸将领之最忠勇者,一闻和议,皆痛哭坚卧,不肯起食,可见将士皆有死志,并非军心瓦解,势不可为。且依克唐阿聂士成宋庆皆倭人所畏,而丁槐一军,队伍已到,唐仁廉一军,枪械已齐,皆可与倭一决。倭人情出绌,势渐成弩末,我即不与之战,而但与之坚持,再阅数时,彼力断难支久,然后再言和议,自必易于转圜,此又微臣所画一策曰守者是也。总之,以迁为战之地,能迁则不战而已可屈人之兵,以守为战之地,能守则不战而已可制人之命。或迁或守,虽非上策,而不失为中策,赔款割地,非仅下策,而实无策。
伏查光绪六年,即庚辰一役,崇厚亦以头等全权大臣使俄,与俄国定约画押,让地一二百里,尚非割地,且系边外之地,经廷臣交章论劾,皇太后皇上赫然震怒,立将崇厚拿交刑部治罪,其与俄所定之约虽已画约,仍行更改,俄人终亦降心俯首,就我范围。今昔相衡,以敌言则俄更强大于倭,以事言则让地尚非割地,边地尚非内地,一二百里之地,尚非一二千里之地,是李鸿章之罪,尚为崇厚所无。而以定约言,则一擅许,一系请旨,擅许者至拙,而请旨者至工,是李鸿章误国之术,与其误国之心,较崇厚尤为加倍。惟有仰恳皇上天威独断,上思列祖列宗,下念薄海臣民,照崇厚例,将李鸿章拿将刑部治罪,并撤回李经芳革职严办,一面饬王文韶刘坤一妥备战守,奖励裕禄唐景崧等以安人心,一面明发谕旨,宣示中外,奉皇太后西幸,命恭亲王留守京师。如战而不胜,赔款割地,尚为未迟,战而糜款,犹胜于和而赔款;战而失地,犹胜于和而割地。如国或迁或守,而致贻误大局,请先诛微臣,以谢天下。皇上为英主为孱主,中国为强国为弱国,本朝为大朝为小朝,诸臣为贞臣为邪臣,皆视此一举。微臣不胜迫切待命之至。伏祈圣鉴。谨奏。
○筹战事六条请代奏疏
禀为敬筹战事六条,仰恳代奏事:窃职员于本月初二日披沥上书,本月初四日荷蒙代奏在案。现闻和议要挟大多,碍难照准,圣意振励,薄海同钦。惟一经决裂,必有战事,且距四月十四日之期,已为迫近,尤当力争先着。不揣冒昧,敬筹事宜六条,伏呈于圣主之前。
一曰加兵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与其重悬赏格,不如普加兵饷。湘军口粮,每名每月四两二钱,各军皆然。夫四两二钱之银,而欲赡其身家,赚其性命,此必不可得之数也。论者皆言,今日之兵不可恃,而其不可恃之故,实在于此。为今日计,惟有暂将关内外防剿各军,月饷普加两倍,俟战争毕后,再复旧章,所有赏格,仍另行核给,不在加饷之内。加饷一项,以每名每月银十两计之,目下大军约十数万人,一月不过百万,一年不过千万,十年不过万万,较之以二万万为敌人充饷者,其利害得失,果何如耶!拟请皇上圣断,一面敕下户部,一面电谕各路统兵大臣,转谕兵勇一体知悉,必将欢声如雷,感泣奋舞,而争求效死矣。兵勇既食重饷,谊不忍逃,夫然后将可以死战责兵,帅可以死战责将,国家可以死战责帅。譬之有廉俸而后可以责官之廉节,有恒产而后可以责民之恒心,其理一也。
一曰用地沟,越南之役,岑毓英已曾行地营之法,以拒法人,颇有成效。此次各军稍知仿办,而丁槐尤为熟悉。职员考其规制,微觉烦重,似不如地沟之更简捷。地沟者,即倭人所谓梅花坑,随时随地,皆可立成。只须兵勇各带洋镢,以备开挖之用,既可以避地之枪炮,又可以藏我之兵炮,既可以藏我之兵,又可以击敌之兵,而扼防海岸,尤宜用此。盖敌船不能近岸,如欲登陆,必以大炮从船上轰我岸上之兵,使不能抵御,而彼乃一面以小舟或巨筏,载其陆兵,乘势而登。用地沟则彼船上之炮,不能击我伏沟之兵,而我沟内之兵,可以击彼登岸之贼。如鸭绿江倭以棚布铁杆搭桥,荣成海边,倭以长条细板编筏,当时若使有地沟伏兵于内,乘其半渡击之,彼必不能飞渡可知。拟请敕下,将各路统兵大臣,严督诸将训厉兵勇,随时随地,实力奉行,以此为安身立命,御倭折冲之地。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一切办法,不能预定,仍颁各领斟酌妥筹,以期适用。
一曰攻老巢。自九连凤凰以至金复海盖营口旅顺皆为贼老巢久矣,然其各处屯兵,实不甚多,而九连凤凰等城之贼尤少,合计各路不过数万,其力仅足以自守,而不足以攻人。仅足以攻一处,而不足以攻数处。其不敢来攻我者,实畏我之往攻。再本年三月吴大澄之攻海城不能得手,反至失利者,由于调度之误,布置之疏,非攻之罪也。夫攻坚之兵,必分数路进兵,而后可使人之力薄,又必分数层进兵,而后可使我之力厚。查关外前敌各军,辽沈奉锦一带,有依克唐阿二十余营,长顺十余营,沙克都林札布数营,合以徐庆璋之敌忾军十数营,共有三万余人,可作为东路由辽阳进攻海城,其陈十营,孙显寅吕本元共十余营,益以唐仁廉之三十营,共有二万余人,可作为中路由摩天岭等处,进攻九连凤凰两城,其宋庆三十余营,魏光焘二十余营,李光玖数营,合以吴风柱之数营,徐邦道之十一营,共有四万余人,可作为西路由双台子等处,进攻牛庄营口三路之中,每路又各分半进攻,分半接应,必可以直捣贼巢,而不至蹈吴大澄之覆辙。且辽东一带,百姓久望王师,高丽沿边地方,皆附中国。若大兵进图收复,则各处团练义民,俱可号召向应,各处矿匪猎户,俱可纳收招降,倭之势穷力蹙不难立待。
一曰制贼势。海军覆后,彼有船我无船,彼能来我不能往,朝廷所以慎重,而恐其犯京者此故耳。然彼之兵船,亦只有此数,近闻台湾澎湖等处,又击沉其船数艘。彼若攻台湾则不暇犯津沽,彼若犯津沽,则我台湾尚有兵船,即南洋亦尚有兵船,独不能攻广岛耶?况台湾一省,朝廷业已度外置之,此次不妨即以破甑视之。为台湾计,与其瓦全不如碎,与其为人攻,不如出而攻人。唐景崧刘永福等身当此时,固已有死之心,无生之气,必能奋不顾身,与倭一决。拟请温谕奖励,令其督率船舰,径出台湾,并请敕下张之洞令其选择水师骁将,如黄金满等统带南洋各兵轮,会合唐景崧刘永福等游弋海面,以壮声援,视倭船之进止为进止,视倭船之向背为向背。若彼犯津沽,则我攻广岛,虽以之扫灭贼氛尚觉不足,而以之牵掣贼势,尚自有余。但使彼有顾忌,而不敢内犯津沽,则大局已无足深虑也。
一曰联外援,闻俄法两国,愿以兵舰假我,果有此事,岂非大幸!若无此事,而但有此意,亦为难得。又闻俄方求珲春,法人方求蒙自开矿,两国若真能助我,即不妨各如所愿以酬之。割珲春犹胜于割辽东台湾两地,许蒙自开矿,犹胜于许各口通商以利归法俄,犹胜于以利归日本,所谓两害相形,则取其轻是也。况远交近攻,古人之遗法,实今日之要策。拟请密饬总署妥商俄法两国使臣,如果两国真能出力相助,胁同剿倭,则中国或以地为谢,或以巨款为谢,皆无所不可。即使不能出力助剿,而但能出力调停,不许倭人肆意要求,则我之所全已多。即以珲谢俄,以蒙自开矿谢法亦未始不可。
一曰绝内应,李鸿章者日本之内应也,孙毓汶者李鸿章之内应也。李鸿章以本国之机密输之于日本,孙毓汶又以朝廷之机密,输之于李鸿章,有此二臣,而天下大事已败坏决裂,不可收拾矣。是故日本不过癣疥之疾、而李鸿章孙毓汶则为腹心之疾。且因有李鸿章孙毓汶,而所谓癣疥之疾者,亦变为心腹之疾。吴若早诛伯,何至行成于越,宋若早诛秦桧,何至服事于金。国家欲御外侮,而保丕基,非亟罢李鸿章孙毓汶二臣不可。此二臣者,国人皆曰可杀,万口一词。皇上宽待大臣,或未忍置之重典。应请立加罢斥,以儆奸邪。倭人既失奥援,自必折其诡谋,辑其骄焰。而佥壬既黜,忠谠始升,乾断克昭,人心共奋。我国家亿万年有道之基,视此矣!
犬马微忱,不胜迫切屏营之至。伏乞鉴核,代奏施行。
☆文廷式等○联衔纠参督臣植党疏
奏为督臣植党营私,贻误君国,乞恩罢斥,以全大局事:窃为倭人肇衅,变乱藩封,恭读七月初一日宣战诏书,仰见我皇上不得已而用兵之意,仁至义尽,薄海同欢。乃者两月以来,事机屡变,偾军失队,警报叠闻,朝野震惊,人心岌岌。恭读八月二十六日皇太后懿旨,以干戈未戢,停办颐和园典礼。深宫焦劳之意,感动中外。普天率土,切齿同仇。而祸变之从来,事机之贻误,始终本末,可得而言,敢为我皇上披沥陈之。
窃闻倭人国势兵力,不能与西洋各国同年而语,国债重而民力困,则根本未坚也;有快船而无巨款,则武备不足也;兵出于初募,非训练之师也;权纷于党论,非划一之政也。兵事之兴,凡曾经战阵之士,通达事情之人,莫不以为螳臂当车,应时立碎,虽西人亦凿凿言之,而事竟有大谬不然者。韩城失矣,未几复败于牙山,成川弃矣,未几复溃于平壤。汉江之沉舰不归,广岛之战船复毁,威旅为海门锁钥,今则游弋不禁矣,义州为奉天屏蔽,今则篱藩尽撤矣。用一卫汝贵,而百战之淮军化为叛卒,用一丁汝昌,而大桅之铁甲,尽属漏舟。朝鲜不可复,方且急图扪鸭绿之防,仁川不可窥,方且忧大沽北塘之警。谁总师于?谁司进止?以大御小,以强敌弱,溃败立决,一至于此!此不能不太息痛恨于昏庸骄蹇丧心误国之李鸿章也。
李鸿章受命东援,而阴勒诸将,密为箝制。既不为先事之防,复屡掣其临时之肘。统计小浦之战,平壤之战,牙山之战,皆我军端坐拱手,以待倭人之围攻,其实不能以此望和,而事机一失,徒以损国威,而张敌势。倭人唯事事先发,故能制我之死命,我唯事事后发,故终始为倭人所制。迁延坐误,全局瓦解,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一也。
兵行千里,转运为先,内地尚设粮台,何况出师疆外。至与外洋各国相角,尤以枪炮为急需。李鸿章阅历兵事三十余年,岂其虑不及此,而牙山之军缺军火缺粮饷于前,平壤之军缺军火缺粮饷于后。长夫不备,车驮无资,兵自负粮,枪无余弹,以至饿军掠食,结怨韩民,战土死绥,徒手相搏。以二十年朝廷所注意海内所仰望之重军,徒以无粮无械,束手就毙,皆李鸿章信任私人,不肯早设粮台之故,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二也。
倭人甘心韩地,蓄意有年,今岁春初,萌芽已露,北洋于外事消息最灵,岂竟一无闻见及乎?事之将起,袁世凯深悉倭情,屡腾密报若使倭韩形势,早达朝廷,则先事图维,必不至如后来之仓卒。无如李鸿章,始则模糊影响,讳莫如深,继则扬厉铺张,肆其恫喝,直至事机决裂,而倭人之本末疆内知之,朝廷仍不尽知。闻朝旨询袁世凯,而李鸿章辗转禁锢,不使至京代陈,各路电奏,时时删改。以就该督意旨,务使真实洋情,不得上闻,庙算指挥,无凭遥度,奸欺蒙蔽,罪不胜言,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三也。比年以来,天下之利权李鸿章绾之,天下之兵权亦李鸿章主之,朝廷倚李鸿章为长城,李鸿章广蓄私人,以欺罔朝廷。盛宣怀为耳目,张士彬为腹心,丁汝昌卫汝贵为爪牙,龚照刘含芳为羽翼。此数人者,皆天下所姗笑,而李鸿章以之分布于海关电报粮台军械各关系军国重要之区,窟穴深固,牢不可破。平时病蠹国事,皆堕坏于冥冥之中,暨乎有事之秋,张为幻,不惟助李鸿章以欺罔朝廷,抑且卖李鸿章以邀利有所不恤,而李鸿章方且卵翼之,汪涵之为之仇低言官,变乱黑白,甚至奉命撤退之丁汝昌而抗不遵旨,坐使数千里藩封,断送于二三小人之手,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四也。
尤有甚者,倭米船则放之,倭运闻平煤则听之,倭奸被获或明纵或私放,外有海光寺旁居民王姓,经天津县获究,而李鸿章之子前出使日本大臣李经芳为之说情。倭奸石川氏及军械所刘姓被获,供词牵涉李经芳及军械所局员,而盛宣怀述,李鸿章意勒令天津县李振鹏改供,为李振鹏驳斥而止,而台湾拿获倭船又为之请旨释放。军械所历年所储枪炮,多彼监守盗卖。及东事已起,犹检出不合用之前膛枪子,卖与日本,得银十四万两,局员瓜分,而李鸿章为之补给领字。外间并有传闻李鸿章有银数百万存日本茶山煤矿公司,李经芳又在日本各岛开设洋行三所,以故李鸿章利令志昏,为倭牵鼻,闻败则喜,闻胜则忧,虽道路之言,而万口流传,岂得无因而至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五也。
总论此次败衄之故,由海军则丁汝昌主之,从前避倭不敢当敌,及至渡送铭军,仓卒接战,而致远冲锋独进,无一舰继之者,丁汝昌之督师为有方乎?斩先逃之济远管带,而独宽统帅之罚,于法未平,海军之气不能振。陆军之败,由卫汝贵望风先逃,叶志超继之。闻未败之先数日,左宝贵密电,有如撤卫汝贵一军,则诸将尚有致死,否则同归于尽等语。盖以卫汝贵虐遇韩民,奸淫掳掠,无所不至,以致韩民视我为仇,大军无所得食,军败之时,父子服丛苇中,几为其下所杀。又平时克扣粮饷,虐遇军士,所有种种罪状,罄竹难书,然而天下之人知朝廷必不能诛此两人也。李鸿章一日不去,北洋两巨奸一日不能伏法,三军之气一日不能振作,溃败之局,一日不能挽回。何也?三军之气,视统帅之赏罚为鼓舞。如海军刘步蟾被劾,李鸿章反使护理水督,林国祥力竭船沉,李鸿章反请暂行褫革。甚且以首先溃败,贻误大局之卫汝贵,而李鸿章反以为得力。种种颠倒功罪,务使敢战之士,人人气沮,如此而三军之众有不解体者乎?倭主出居广岛亲自督师。八月初间即闻有限二十日取平壤之说,而平壤果于十六日失守。今又闻四礼拜取奉天矣。又闻九月内破津沽矣。敌兵统九万大队入寇朝鲜不已,进而盛京津沽不已,则京师重地所必窥伺。我战守之备无一足恃,而专委命于一昏庸骄蹇伤心误国之李鸿章,如此而谓陵寝之无动,京师之必无警,谁能保之也?军事初起时,若宋庆若刘永福皆忠勇发愤,请赴前敌,而皆阻于李鸿章之壅遏。即淮军一聂士成,津人一曹克忠,号称能战,于诸将中为优,而李鸿章必党其私人,以遏抑之。顷闻命宋庆节制前敌诸军矣,若仍以李鸿章为后路,恐逞其妒忌之心,行其阻挠之计,文书之呼应不灵,饷械之接济多缺,平壤覆辙,又为寒心。
天下士民公论,李鸿章不以严谴去津,则天下之精兵猛将,必不能得其死力,以挽回既溃之局。故李鸿章一人之去留,实于宗社安危,生民休戚相关系。伏维皇上乾纲独断,速赐施行。再若囿于庸议,迁就迟疑,则士气仍前畏葸,而奉天之震动,威旅之失守,皆在意中。万一部都有失,近畿告警,变起仓卒,虽食李鸿章之肉,于事奚裨?且恐以罪人不去之故,致朝廷日下急诏,而天下之兵观望不前,有非臣之所忍言者。此则同声感愤,而不敢不沥陈我皇上之前者。
如蒙皇上采择刍言,断以行之,请量简知兵大员,老成宿望者,星驰往代,速筹战备。非不知临敌易帅,兵家所慎。但以李鸿章怙私纵敌,后患孔长,断难再事姑容,坐视大局糜烂。伏乞迅赐罢斥,然后宗社可安,军气可振,东潘亦可期恢复。天下幸甚!生民幸甚!
☆彭玉麟○力阻和议片
再,臣正封摺间,适接督臣张树声缄致总署电音,得悉署直隶督臣李鸿章方与法酋议款,闻之不胜骇异。伏维法夷犯顺,率土同仇。臣昨奉光绪十年三月二十六日上谕,饬臣等振刷精神,竭诚筹办防务。臣当宣示各军,莫不踊跃欢呼,激昂思奋。乃甫数日,而忽有议款之举。得毋阻赴义之心,而褫敌忾之气。况今日法夷有断断乎不可款者。臣素愚戆,忘其冒昧,有不容已于言者,请为皇太后皇上一一陈之。
法夷无端生衅,残我属国。及我出师保护,又复肆其豕突挠败我师,迄今并未大加惩创,遽与议和,何以张国威示天下?不可许者一。法夷并未受创,翻然请款,是必中藏诡谲,或怠我师,而徐乘其后,或谋缓我,而误以多方,其害无穷,不可许者二。既与议款,不索兵费,更为叵测。该夷惟利是视,忽弃日前所索巨万之费不言,但言越境通商,其中不免有诈,恐将来必有十倍取偿于后者。瘠中华以奉岛夷,饰目前以酿边患,不可许者三。以外强中干之法夷,凭陵我藩服,吞噬我疆土,堂堂中华不勤远略,不问其罪,转降心相从,以就其和,使之此次得志,而效颦法夷者,必狺狺然环向而起。是款一法夷,而转来无数法夷也。群谋日滋,隐忧方大,不可许者四。云南物产富饶,五金之矿,翠玉之璞,艳称于世,久为西人所垂涎。若与议款,由蒙自以内,许其通商,迨为日既久,形势险隘,彼皆周知,广传邪教,以张羽翼。一旦窃发,不仅通商,将何以支?不可许者五。此五不可者,人人知之。倘漫不加察,贸贸焉亟与议和,以为国计万全,臣固未敢信也。
法夷自通商以来,前于天津教堂一案,即思起端,以偿其所大欲,适为普人所窘而止。旋即狡谋越南。为自强之计。我中华果以全力决胜,审用兵,筹饷分,量彼族万难久持。故先为恫喝以速其和,又貌为恭顺以工其术,其实鬼蜮伎俩穷矣。此揣敌情而可战者一也。我朝以神武开基,将帅得人,远轶前古,嗣平发捻之乱,亦忠勇辈出,贾其余勇,似足定边。忆前议防俄之时,奉旨著京外保荐人材,即以将才不易,存者什一为虑,再阅数年,老成凋谢尽矣。虽攘外不必定用安内之才,而有识究须有胆。曷若及时精选宿将,俾讲求以柔克刚,以散敌整之法,以尽其长,此论将才而可战者二也。道光年间,夷衅初开,广东三元里团勇,义声至今犹在,此外各省因事激愤之案,层见叠出,亦见民间不平之气,不可遏抑。越南刘义亦中华民也,窜伏荒裔,自全不暇,犹能尚义屡歼法夷。各省山陬僻壤,不乏英豪闻与夷战,莫不闻鸡起舞,共发雄心,愿效死力,此察民情而可战者三也。查万国公法有可节取者,在战分义与不义一节。如兴战不义,伤害天理,不独可以理喻,并可以力止等情,深与齐人代燕之义暗合。亦足征万国之公也。我朝廷一面通饬各督抚臣大张晓谕,于通商和好各国极力保护,专与法夷绝好,准各义民诛其天主教士,毁其天主鬼楼,罢其驻京法使,撤其生意马头,既销萌蘖,不虞支蔓,此采公法而可战者四也。语云:师直为壮,曲为老。今兵端自法夷开,穷兵黩战,掠地争城,欺侮太甚,实为万国公法所不容。宜历数法夷罪状,布告中外,使咸知理曲在彼,直在我,不得已而用兵伐罪。明有日月,幽有鬼神,共鉴此衷,应蒙默佑。此卜天理可战而决必胜者五也。有此五可,亦人人知之,倘失此机宜,恐我中华永无自强之日,其将如天下后世之非议何?
伏乞我朝廷乾纲独断,严饬沿海各疆吏及各将领,防务不可一刻稍懈。尤须洗心易虑,卧薪尝胆,各矢天良,修予偕作,愤切同仇,以与法夷从事。臣虽衰朽无似,断不敢惜此病躯残喘,稍存畏葸。尚当奖率将士,为各军先。惟宜和宜战,大局攸关,圣明洞鉴,自有权衡,原非臣下所敢妄议。微臣老病昏毛,在军言军,谨冒昧将所有不可款而可战缘由,披沥附片具陈,不胜惶悚待罪之至!
○广学校
今之自命为通储者,以洋务为不屑,鄙西学为可耻。有习其语言文字者,从而腹诽之,且从而唾骂之,甚至屏为名教之罪人。嘻!甚矣!夫所贵于儒者,贵其博古耳,通今耳。试问今之儒者通各国言语乎?通各国文学乎?即叩以各国之名能通知乎?徒拘拘于制艺之名,而学问经济尽于是而已矣。方今海防孔亟,而所谓熟识洋务者,不过市侩之徒。正宜培养人材。攻彼之盾,即藉彼之矛,谁谓西学可废乎?
又况西学者,非仅西人之学也。名为西学,则儒者以非类为耻,知其本出于中国之学,则儒者当以不知为耻。即以文字论,古之制字者本三人,下行者为苍颉,从左至右而旁行者为怯卢,从右至左而旁行者为沮诵。泰西之字,实本于亻去卢也。天文、历、算本盖天,宣夜之术,《周髀经》《春秋》《元命苞》等书,言之详矣。墨子曰:化徵易若蛙为鹑,五合水火土离然,铄金腐水,离本同重,合体类异,二体不合不类,此化学之祖也。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重学之祖也。临鉴立景二光夹一光,足被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被上光故成景于下鉴者,近中则所鉴大景亦大远,中则所鉴小景亦小,此光学之祖也。亢仓子云: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汔学之祖也。《礼经》言: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百物露生。电气之祖也。关尹子言: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以生,可以为之。淮南子言:黄埃青曾,赤丹白,元砥历岁生Е,其泉之埃,上为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炼土生木,炼木生火,炼火生云,炼云生水,炼水反土。中国之言电气详矣。至于圜一中同,长方柱隅,四欢圜规,写殳方住,见股重其前弦,其能法意规图,三神机阴开剞无迹,城守舟战之具,蛾传羊令之篇,机器兵法,皆有渊源。墨言理气,与管子关尹子列子庄子互相出入。《韩非子》《吕氏春秋》备言墨翟之技,削鹊使飞,巧︼拙鸢,班班可考。泰西智士,从而推衍其绪,而精理名言,奇技淫巧,本不出中国载籍之外。儒生于百家之书,历代之事,未能博考,乍见异物,诧为新奇,亦可哂矣!
但西学规例,极为详备,国中男女无论贵贱,自王子以至庶人,至如七八岁者皆入学。在乡为乡学,每人七日内出学费一本纳。(合中国钱三十文。)在城为城学,每人一月出学费一喜林。(合中国银一钱七分。)如或不足,地方官捐补。其曰乡曰城者,特就地而言之,其实即乡塾也。塾中分十余班,考勤惰以为升降。其不能超升班首者,不得出塾学艺。乡塾之上,有郡学院,再上有实学院,再进有仕学院,然后入大学院。学分四科,曰经学、法学、智学、医学。经学者,第论其教中之事,各学其所学,道其所道,无足羡也。法学者,考论古今政事利弊,及出使通商之事。智学者,讲求格物性理各国言语文字之事。医学者,先考周身内外部位,次论经络表里功用,然后论病源制药品,以至于胎产等事。更有技艺院,格物院,均学习汽机电报织造采矿等事。又有算学化学,考验极精。算学兼天文、地球、句股、测量之法。化学则格金、石、植、动、胎、湿、卵、化之理。再有船政院、武学院、通商院、农政院、丹青院、律药院、师道院、宣道院、女乐院、训瞽院、训龙喑院、训孤子院、养废疾院、训罪童院、余有文会、印书会。别有大书院数处,书籍甚丰,任人进观。总之造就人才,各因所长,无论何学,必期实事求是,诚法之至善者也。
而中国取士,止分文武两科。文科专尚时艺,钱谷兵刑非所习也。武科虽以骑射技勇见长,究之武经尚未识为何书,遑问韬钤。前次发捻等匪跳梁,其建大功而荡群丑者,文科中人乎,抑非武科中人乎?然而武科正大可用也。方今战守之策,不外水师火器两途。诚能于武科中设三等以考试之,一试以山川形势进退之方,二试以算学机器制造之能,三试以测量枪炮高低之度。其兼擅众长者,不次超迁。其专工一艺者,量材任事。选将之道,将于是乎在。近年来我朝总理衙门,派幼童出洋学习,万里从游,法至良,意至善矣。但童子何知,血气未定,性情心术,愈染而愈失其本来,尽弃其学,恐尽变于夷者也。不如将西国有用之书,条分缕析,译以华文,刊行各直省书院,每院特设一科,请精于泰西之天、算、地球、船政、化学、医学、及言语文字律例者为之教习。或即以出洋学习之学成返国者当之。其学徒则选十岁以上廿岁以下者,不得过长,以众口音难调,亦不得过稚,以致气质易染。又或于科岁两试所录文武俊秀,择其有志西学,年亦相当者,就其性之所近,专习一科,其理易通,其效更速。又况名列庠序,咸知自爱,既可以收当务之益,复不背于圣人之教。而诸生之数奇不偶,又别开一途,以博取功名,谁不乐于从事哉!至于在院膏火,宜仿龙门书院章程,官为筹备。肄业期满,历试上等者,准赴京都同文馆或总理衙门考验。考验之后,或给以经费,赴外国大书院学习三年,或派赴总理衙门及船政机器等局当差,或充各国出使随员翻译。庶儿人材日广,风气日开,不独长西人之斯长,何难驾西人而上之哉!
现京都设有同文馆,沪上设有广方言馆,近复创立中西书院,广其额至四百余人,分为两院,其法以疏通文字者为超等,以年齿稍长而读书多者为一等,其余各有差,凡三等。超等,一等以午前学西学,午后学中学。二等以午前学中学,午后学西学。三等以年较少,专习中学,而缓西学,恐以西学分其心故也。粤东与苏州新设有西塾,专教西语、西文、西算、设线、案报、测电诸学。设额虽少,可以渐推而渐广,为洋务,培植人材正未可量。鄙人闻之,因不禁喜色相告也。
○敬陈管见筹自强之计疏
奏为敬陈管见,仰祈圣鉴事:窃臣少更忧患,长从军旅,近则锋镝余生,久撄痼疾,自问平生无日不在忧危困苦之中。目睹时局难艰,内患外侮,伏于无形。我皇上冲龄践阼,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日理万机。臣受恩深重,自愧不能稍分宵旰之忧,耿耿此心,如负重疚。每当中夜傍徨,为国计民生,通筹大局,诚有亟宜自强,不容一日稍缓者。然如购备船炮,广储军火,筹画饷需,似自强矣,而非自强之根本也。论今日之时势,譬犹大病之后,元气久虚,治表尤须治里。又如树木欲其枝叶茂盛,必先培养根本。臣不自揆,妄抒愚戆之见,熟筹自强之策,请为皇太后皇上缕晰陈之。
一曰清吏治。州县亲民之官,最关紧要,苟不得人,即为地方之害。卑污贪鄙,固当参革究办,庸沓委靡,亦当分别降调。兵燹之后,民生多困,实由吏治多疏。各省候补人员,流品不一,大吏往往优容。不知优容于知耻者,尚可激励自新,优容于不知耻者,适足以养成不肖。近来各省风气,往往因候补人员拥挤,轮署州县,而实缺转少,从此官常愈坏,百姓之受祸愈酷。何也?官员之署事,譬之住屋之租赁,自家住宅,稍有破坏,急急补治,责无旁贷故也。若借居居,明知非我之屋,不特不加修葺,甚至任意糟塌,坼屋作薪,久之辗转租赁,势必至栋折榱崩而后已。今之委署人员,大半类是。天下百姓具有天良,岂肯甘心悖逆。从前叛乱滋事之地,非地方官贪酷逼迫,即地方官宽纵颟预,此中消息甚微,关系甚大。欲求州县之得力,全在统率之得人。督抚者通省之统率也,司道者各府之统率也,知府者州县之统率也。从前承平之时,朝廷视知府甚重,京察一等人员,道府并用。凡擢任知府者,属吏之贤否黜陟,得操其权,颇得上下相维之本意,近十余年来,知府之权轻矣,各州县于司道督抚分位悬殊,情事格,其中贻误,尤非浅鲜。臣愚以为欲辨州县之贤否,必专责成于知府。各省知府果能勤慎廉明,严察属吏于贤者准密保,于不贤者准密参,仍由督抚司道,详确考核,总以有实据为主,不逞私臆,不徇情面,吏治一清,天下何患不治。拟请旨饬下各省督抚,广求循吏,久于其任,勿以委署为调剂之具,庶不至视官为传舍,而吏治日有起色矣。此自强之根本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