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体汇选 - 第 231 页/共 396 页
(明)贺复征 编
○论十三
泰誓论【宋欧阳修】
书称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巳疑其难制而患之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而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黙然相与熟视而无二言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以纣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酺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至其叛已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于人情耶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于商乎且谓西伯称王者起于何说而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往归之当是时纣虽无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僣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僣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说者因以谓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此又妄说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然则果常事欤固不足道也果重事与西伯即位巳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于听讼逺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说也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灿然明白而不诬矣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为称十有一年对曰毕丧伐纣出于诸家之小说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说纷纭以惑乱当世于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及孔子既殁去圣稍逺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来莫能辨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说皆不可为信是以吾无取焉取信于书可矣
春秋论上【欧阳修】
事有不幸出于久逺而传乎二说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说如彼君子之说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巳若公羊髙榖梁赤左丘明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经于鲁隠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三子者曰非弑之也买病死而止不尝药耳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经简而直传新而竒简直无恱耳之言新竒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予不知也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经文隠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傅得而详尔非为二说也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国君必即位而隠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弑君者不复见经而盾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而许悼公书葬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经文隠矣传曲而畅之学者以谓三子之说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巳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
春秋论中【欧阳修】
孔子何为而修春秋凡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来臣弑君子弑父诸侯之国相屠戮而争为君者天下皆是也当是之时有一人焉能好亷而知让立乎争国之乱世而懐让国之髙节孔子得之于经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显之其肯没其摄位之实而雷同众君诬以为公乎所谓摄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尝摄矣不闻商周之人谓之王也使息姑实摄而称号无异于正名则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摄者心不欲为君而身假行君之事虽行君事而其实非君也今书曰公则是息姑心不欲之实不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诬以虚名而没其实善夫不求其情不责其实而善恶不明如此则孔子之意踈而春秋谬矣春秋辞有同异尤谨严而简约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际圣人所尽心也息姑之摄也会盟征伐赏刑祭祀皆出于巳举鲁之人皆听命于已其不为正君者几何惟不有其名尔使其名实皆在巳则何从而知其摄也故息姑之摄与不摄惟在为公与不为公别嫌明微系此而巳且其有让桓之志未及行而见杀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违本意则息姑之恨何伸于后世乎甚髙之节难明之善亦何望于春秋乎今说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与夺为轻重故曰一字为褒贬且公之为字岂不重于名字氏族乎孔子于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于人而没其善乎以此而言隠实为摄则孔子决不书曰公孔子书曰公则隠决非摄难者曰然则何为不书即位曰惠公之终不见其事则隠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从二百后得其遗书而修之阙其所不知所以传信也难者又曰谓为摄者左氏尔公羊榖梁皆以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称公予曰凡鲁之事出于巳举鲁之人听于巳生称曰公死书曰薨何从而知其假
春秋论下【欧阳修】
弑逆大恶也其为罪也莫赎其于人也不容其在法也无赦法施于人虽小必谨况举大法而加大恶乎既輙加之又輙赦之则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三子说春秋书赵盾以不讨贼故加之大恶既而以盾非实弑则又复见乎经以明盾之无罪是輙加之而輙赦之尔以盾为无弑心乎其可轻以大恶加之以盾不讨贼情可责而宜加之乎则其后顽然未尝讨贼既不改过以自赎何为遽赦使同无罪之人其于进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赵穿弑君大恶也盾不讨贼不能为君复雠而失刑于下二者轻重不较可知就使盾为可责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为善人使无辜者受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为恶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此所谓是非之公也据三子之说初灵公欲杀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公而盾不讨其迹涉于与弑矣此疑似难明之事圣人尤当求情责实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则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为法受恶而称其贤也使果无弑心乎则当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恶使罪有所归然后责盾纵贼则穿之大恶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获辨而不讨之责亦不得辞如此则是非善恶明矣令为恶者获免而疑似之人陷于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与自弑同故宁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诈用情之吏矫激之为尔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旧史如此其肯从而不正之乎其肯从而称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恶乎此可知其缪传也问者曰然则夷皋孰弑之曰孔子所书是巳赵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进药而不尝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进药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杀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虽庸吏犹知其不可同也躬药而不知尝者有爱父之孝心而不习于礼是可哀也无罪之人尔不躬药者诚不孝矣虽无爱亲之心然未有杀父之意使善治狱者蔽之犹当与操刃殊科况以躬药之孝反与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所不为也然则许世子止实不尝药则孔子决不书曰弑君孔子书为弑君则止决非不尝药难者曰圣人借止以垂教尔对曰不然夫所谓借止以垂教者不过欲人之知尝药尔圣人一言明以告人则万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恶之名而尝药之事卒不见于文使后世但知止为弑君而莫知药之当尝也教未可垂而巳陷人于大恶矣圣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责止不如是之刻也难者曰然则盾曷为复见于经许悼公曷为书葬曰弑君之臣不见经此自三子说尔果圣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讨贼而书葬也自止以弑见经后四年吴败许师又十有八年当定公之四年许男始见于经而不名许之书于经有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难者曰三子之说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传如此然则所传者皆不可信乎曰传闻何可尽信公羊榖梁以尹氏卒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为隠母一以为男子一以为妇人得于所传者盖如此是可尽信乎
易论【苏洵】
圣人之道得礼而信得易而尊信之而不可废尊之而不敢废故圣人之道所以不废者礼为之明而易为之幽也生民之初无贵贱无尊卑无长幼不耕而不饥不蚕而不寒故其民逸民之苦劳而乐逸也若水之走下而圣人者独为之君臣而使天下贵役贱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为之兄弟而使天下长役幼蚕而后衣耕而后食率天下而劳之一圣人之功固非足以胜天下之民之众而其所以能夺其乐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弃逸而即劳欣然戴之以为君师而遵蹈其法制者礼则使然也圣人之始作礼也其说曰天下无贵贱无尊卑无长幼是人之相杀无已也不耕而食乌兽之肉不蚕而衣鸟兽之皮是鸟兽与人相食无已也有贵贱有尊卑有长幼则人不相杀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蚕则鸟兽与人不相食人之好生也甚于逸而恶死也甚于劳圣人夺其逸死而与之劳生此虽三尺竖子知所趋避矣故其道之所以信于天下而不可废者礼为之明也虽然明则易达易逹则亵亵则易废圣人惧其道之废而天下复于乱也然后作易观天地之象以为爻通阴阳之变以为卦考鬼神之情以为辞探之茫茫索之冥冥童而习之白首而不得其源故天下视圣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髙尊其人而其教亦随而尊故其道之所以尊于天下而不敢废者易为之幽也凡人之所以见信者以其中无所不可测者也人之所以获尊者以其中有所不可窥者也是以礼无所不可测而易有所不可窥故天下之人信圣人之道而尊之不然则易者岂圣人务为新竒秘怪以夸后世邪圣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则无所施其教卜筮者天下之至神也而卜者听乎天而人不预焉者也筮者决之天而营之人者也龟漫而无理者也灼荆而钻之方功义弓惟其所为而人何预焉圣人曰是纯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教于是取筮夫筮之所以或为阳或为阴者必自分而为二始挂一吾知其为一而挂之也揲之以四吾知其为四而揲之也归竒于扐吾知其为一为二为三为四而归之也人也分而为一吾不知其为几而分之也天也圣人曰是天人参焉道也道有所施吾教矣于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废此圣人用其机权以持天下之心而济其道于无穷也
礼论【苏洵】
夫人之情安于其所常为无故而变其俗则其势必不从圣人之始作礼也不因其势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厌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轻去其旧而乐就吾法不能也故无故而使之事君无故而使之事父无故而使之事兄彼其初非如今之人知君父兄之不事则不可也而遂翻然以从我者吾以耻厌服其心也彼为吾君彼为吾父彼为吾兄圣人曰彼为吾君父兄何以异于我于是坐其君与其父以及其兄而已立于其旁且俛首屈膝于其前以为礼而为之拜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夫无故而使之拜其君无故而使之拜其父无故而使之拜其兄则天下之人将复嗤笑以为迂怪而不从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为其君父兄于是圣人者又有术焉以厌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然则圣人者果何术也耻之而巳古之圣人将欲以礼治天下之民故先自治其身使天下皆信其言曰此人也其言如是是必不可不如是也故圣人曰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吾不与之齿而天下之人亦曰彼将不与我齿也于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以求齿于圣人虽然彼圣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微权也彼为吾君彼为吾父彼为吾兄圣人之拜不用于世吾与之皆坐于此皆立于此比肩而行于此无以异也吾一旦而怒奋手举挺而搏逐之可也何则彼其心常以为吾侪也不见其异于吾也圣人知人之安于逸而苦于劳故使贵者逸而贱者劳且又知坐之为逸而立且拜者之为劳也故举其君父兄坐之于上而使之立且拜于下明日彼将有怒作于心者徐而自思之必曰此吾向之所坐而拜之且立于其下者也圣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劳是贱于彼也奋手举挺而搏逐之吾心不安焉刻木而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析之以为薪而犹且忌之彼其始木焉巳拜之犹且不敢以为薪故圣人以其微权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而权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耻呜呼其事如此然后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于今今之匹夫匹妇莫不知拜其君父兄乃曰拜起坐立礼之末也不知圣人其始之教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劳也此圣人之所虑而作易以神其教也
乐论【苏洵】
礼之始作也难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难久天下未知君之为君父之为父兄之为兄而圣人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以异其君父兄而圣人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从我拜起坐立而圣人身先之以耻呜呼其亦难矣天下恶夫死也久矣圣人招之曰来吾生尔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视其向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则宜何从故当其时虽难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视君父兄如头足之不待别白而后识视拜起坐立如寝食之不待告语而后从事虽然百人从之一人不从则其势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无礼而死而见其今之无礼而不至乎死也则曰圣人欺我故当其时虽易而难久呜呼圣人之所恃以胜天下之劳逸者独有死生之说耳死生之说不信于天下则劳逸之说将出而胜之劳逸之说胜则圣人之权去矣酒有鸩肉有堇然后人不敢饮食药可以生死然后人不以苦口为讳去其鸩彻其堇则酒肉之权固胜于药圣人之始作礼也其亦逆知其势之将必至如此也曰告人以诚而后人信之幸今之时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诚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则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告语之所不及也告语之所不及必有以阴驱而潜率之于是观之天地之间得其至神之机而窃之以为乐雨吾见其所以湿万物也日吾见其所以燥万物也风吾见其所以动万物也隠隠谹谹而谓之雷者彼何用也阴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湿日之所不能燥风之所不能动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者曰日者曰风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用莫神于声故圣人因声以为乐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礼也礼之所不及而乐及焉正声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则礼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而圣人之说又何从而不信乎
诗论【苏洵】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于生而愤憾怨怒有不顾其死于是礼之权又穷礼之法曰好色不可为也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不可以有怨于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岂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无思和易而优柔以从事于此则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驱诸其中是非不平之气攻诸其外炎炎而生不顾利害趋死而后巳噫礼之权止于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则人不敢触死以违吾法今也人之好色与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发于中以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处其身则死生之机固巳去矣死生之机去则礼为无权区区举无权之礼以强人之所不能则乱益甚而礼益败今吾告人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彼将遂从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将不能也彼既巳不能纯用吾法将遂大弃而不顾吾法既巳大弃而不顾则人之好色与怨其君父兄之心将遂荡然无所隔限而易内窃妻之变与弑其君父兄之祸必反公行于天下圣人忧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于淫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于叛患生于责人太详好色之不絶而怨之不禁则彼将反不至于乱故圣人之道严于礼而通于诗礼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诗曰好色而无至于淫怨而君父兄而无至于叛严以待天下之贤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吾观国风婉娈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于淫者也小雅怨伤诟讟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于叛者也故天下观之曰圣人固许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许我以好色不淫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则彼虽以虐遇我我明讥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则吾之怨亦得当焉不叛可也夫背圣人之法而自弃于淫叛之地者非断不能也断之始生于不胜人不自胜其忿然后忍弃其身故诗之教不使人之情至于不胜也夫桥之所以为安于舟者以有桥而言也水潦大至桥必解而舟不至于大败故舟者所以济桥之所不及也吁礼之权穷于易达而有易焉穷于后世之不信而有乐焉穷于强人而有诗焉吁圣人之虑事也盖详
书论【苏洵】
风俗之变圣人为之也圣人因风俗之变而用其权圣人之权用于当世而风俗之变益甚以至于不可复反幸而又有圣人焉承其后而维之则天下可以复治不幸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巳矣昔者吾尝欲观古之变而不可得也于诗见商与周焉而不详及今观书然后见尧舜之时与三代之相变如此之亟也自尧而至于商其变也皆得圣人而承之故无忧至于周而天下之变穷矣忠之变而入于质质之变而入于文其势便也及夫文之变而又欲反之于忠也是犹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恶质与忠也犹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髙也彼其始未尝文焉故忠质而不辞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复茹其菽哉鸣呼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周之后而无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风俗也固不容为其后者计也而又适不值乎圣人固也后之无王者也当尧之时举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尧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尧之未授天下于舜也天下未尝闻有如此之事也度其当时之民莫不以为大怪也然而舜与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为之累数十世者未尝与其民道其所以当得天下之故也又未尝恱之以利而闻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为天下之民以我为当在此位也则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誉巳以固之也汤之伐桀也嚣嚣然数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惧天下之民不巳恱也则又嚣嚣然以言柔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如曰我如是而为尔之君尔可以许我焉耳吁亦既薄矣至于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显功既巳受命而死其大业不克终今我奉承其志举兵而东伐而东国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纣之兵倒戈以纳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当为天子久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摄位三年而无一言以自觧周公为之纷纷乎急于自疏其非篡也夫固繇风俗之变而后用其权权用而风俗成吾安坐而镇之夫孰知风俗之变而不复反也
春秋论【苏洵】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之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僣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巳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于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僣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则是道者位之贼也曰夫子岂诚赏罚之耶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某为恶吾诛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然则何足以为夫子何足以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曰此鲁之书也鲁作之也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于天下天子之权也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巳而以与鲁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成王幼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巳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平王昏乱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无赏罚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巳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下之权与齐晋者何也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强其国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权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然后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畧外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沐浴而请讨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子之书也欤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后之効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天下无君则天子之权吾不知其谁与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僣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呜呼后之春秋乱耶僣耶散耶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五
(明)贺复征 编
○论十四
六经论【明宋濓】
六经皆心学也心中之理无不具故六经之言无不该六经所以笔吾心之理者也是故说天莫辨乎易由吾心即太极也说事莫辨乎书由吾心政事之府也说志莫辨乎诗由吾心统性情也说理莫辨乎春秋由吾心分善恶也说体莫辨乎礼由吾心有天序也导民莫过乎乐由吾心偹人和也人无二心六经无二理因心有二理故经有是言心譬则形而经譬则影也无是形则无是影无是心则无是经其道不亦较然矣乎然而圣人一心皆理也众人理虽本具而欲则害之葢有不得全其正者故圣人复因其心之所有而以六经教之其人之温柔敦厚则有得于诗之教焉疏通知逺则有得于书之教焉广博易良则有得于乐之教焉洁静精微则有得于易之教焉恭俭庄敬则有得于礼之教焉属辞比事则有得于春秋之教焉然虽有是六者之不同无非教之以复其本心之正也呜呼圣人之道唯在乎治心心一正则众事无不正犹将百万之卒在于一帅帅正则靡不从令不正则奔溃角逐无所不至尚何望其能却敌哉大哉心乎正则治邪则乱不可不慎也秦汉以来心学不传往往驰骛于外不知六经实本于吾之一心所以髙者渉于虚逺而不返卑者安于浅陋而不辞上下相习如出一辙可胜叹哉然此亦皆吾儒之过也京房溺于名数世岂复有易孔郑专于训诰世岂复有书诗董仲舒流于灾异世岂复有春秋乐固亡矣至于小大戴氏之所记亦多未醇世又岂复有全礼哉经既不明心则不正心既不正则乡闾安得有善俗国家安得有善治乎惟善学者脱略传注独抱遗经而体验之一言一辞皆使与心相涵始焉则戛乎其难入中焉则浸渍而渐有所得终焉则经与心一不知心之为经经之为心也何也六经者所以笔吾心中所具之理故也周孔之所以圣颜曽之所以贤岂能加毫末于心哉不过能尽之而巳今之人不可谓不学经也而卒不及古人者无他以心与经如氷炭之不相入也察其所图不过割裂文义以资进士之计然固不知经之为何物也经而至此可不谓之一厄矣乎虽然经有显晦心无古今天下岂无豪杰之士以心感心于千载之上者哉
夏后之郊论【刘基】
祭法曰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鲧鲧固夏后之父也夏后之天下受于舜非受于鲧也禹不得以天下私其父夫鲧以治水绩用弗成而舜殛之羽山天下咸服则鲧天下之罪人也故舜之刑非私刑也天刑也以天刑讨天下之罪人天下之至公也禹既受舜禅而升其罪人以配天是舜之殛鲧非也夫鲧之殛获罪于天天殛之也非舜殛之也奉天讨也而以鲧配天是天之殛鲧亦非也一私其父而逆于舜又逆于天天其弗享夏后氏之郊矣禹圣人也而敢为是哉祭法之言非也然则禹之于鲧也如之何曰庙以祭之而巳矣何必郊
论元年春王正月【王守仁】
圣人之言明白简实而学者毎求之于艰深隠奥是以为论愈详而其意益晦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葢仲尼作经始笔也以予观之亦何有于可疑而世儒之为说者或以为周虽建子而不改月或以为周改月而不改时其最为有据而为世所宗者则以夫子尝欲行夏之时此以夏时冠周月盖见诸行事之实也纷纷之论至不可胜举遂使圣人明易简实之训反为千古不决之疑嗟夫圣人亦人耳岂独其言之有逺于人情乎哉而儒者以为是圣人之言而必求之于不可窥测之地则巳过矣夫圣人之示人无隠若日月之垂象于天非有变怪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厯有所不能计精于理者有弗能尽知也如是而已矣若世儒之论是后世任情用智拂理乱常者之为而谓圣人为之耶夫子尝曰吾从周又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灾及其身者也仲尼有圣德无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议礼制度自巳出矣其得为从周乎圣人之言世为天下法而身自违之其何以训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横诸侯强背不复知有天王也于是乎作春秋以诛僣乱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服乱臣贼子之心春秋之法变旧章者必诛若宣公之税畆紊王制者必诛若郑庄之归祊无王命者必诛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犹未至于变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鲁宣郑庄之徒举是以诘夫子则将何辞以对是攘邻之鸡而恶其为盗责人之不弟而自殴其兄也岂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后治人之意乎今必泥于行夏之时之一言而曲为之说以为是固见诸行事之验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之言而证之夫谓春秋为天子之事者谓其时天王之法不行于天下而夫子作是以明之耳其赏人人之功罚人之罪诛人之恶与人之善盖亦据事直书而褒贬自见若士师之断狱辞具而狱成然夫子犹自嫌于侵史之职用天子之权而谓天下后世且将以是而罪我固未尝取无罪之人而论断之曰吾以明法于天下取时王之制而更易之曰吾以垂训于后人法未及明训未及垂而巳自陷于杀人比于乱逆之党矣此在中世之士稍知忌惮者所不为而谓圣人而为此亦见其阴附于乱逆诬圣贤之言而助之攻也巳或曰子言之则然耳为此说者以伊训之书元祀十有二月而证周之不改月以史记之称元年冬十月而证周之不改时是亦未为无据也子之谓周之改月与时也独何据乎曰吾据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则伊训必不书曰元祀十有二月秦而改时则史记必不书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与时也则春秋亦必不书曰春王正月春秋而书曰春王正月则其改月与时巳何疑焉况礼记称正月七月日至而前汉律厯至武王伐纣之岁周正月辛夘朔合辰在斗前一度戊午师渡孟津明日巳未冬至考之泰誓十有三年春武成一月壬辰之说皆足以相为发明证周之改月与时而予意直据夫子春秋之笔有不必更援是以为之证者今舍夫子明白无疑之直笔而必欲傍引曲据证之于穿凿可疑之地而后巳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则冬可以为春乎曰何为而不可阳生于子而极于巳午阴生于午而极于亥子阳生而春始尽于寅而犹夏之春也阴生而秋始尽于申而犹夏之秋也自一阳之复以极于六阳之干而为春夏自一阴之始以极于六阴之坤而为秋冬此文王之所演而周公之所系武王周公其论之审矣若夫仲尼夏时之论则以其关于人事者比之建子为尤切而非谓其为不可也启之征有扈曰怠弃三正则三正之用在夏而巳然非始于周而后有矣曰夏时冠周月此安定之论而程子亦尝云尔曽谓程子之贤而不及是也何哉曰非谓其知之不及也程子盖泥于论语行夏之时之言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盖推求圣言之过耳夫论语者夫子议道之书而春秋者鲁国记事之史议道自夫子则不可以不尽记事在鲁国则不可以不实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且周虽建子而不改时与月则固夏时矣而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时云乎程子之云盖亦推求圣言之过耳庸何伤夫子尝曰君子不以人废言使程子而犹在也其殆不废予言矣
诗论【郭子章】
余读诗而知夫子之爱鲁深矣诗有风有颂风者民俗歌謡之诗颂者宗庙之乐歌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风始二南二南为正风十三国为变风男女乱而■〈比阝〉■〈庸阝〉郑卫之风变君臣失而王豳之风变畋逰荒淫而齐之风变俭啬褊急而魏之风变唐风变而忧伤秦风变而武勇陈风变而淫游歌舞桧曹风变而乱极思治此十三国风之槩也鲁独非列国乎独非风乎羽父刅隠意如逐昭哀姜宣淫桓公刻桷男女君臣奢淫之风距列国何异孔子为政而无戻无邮衮衣章甫之謡朝谈夕议则其闾巷闺闼之间讥刺歌謡岂无可择以垂鉴戒而孔子不録曰若之何齿吾鲁于列国也比其终也载鲁颂四埓于周殷虽以閟宫之僣而孔子必録之曰吾鲁文武之后周公之裔比肩周殷可也繇是言之鲁非无风删其风为鲁讳也鲁非独有颂存其颂为鲁章也故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又曰如有用我吾为东周不欲匹齐于鲁而必跻鲁于周夫子爱鲁之意何深哉非独诗也书叙五誓汤誓牧誓之后继以费誓春秋书弑君屡矣至于隠桓之际一则曰公薨一则公薨于齐鲁有一善不必其巨也惟恐其匿有一恶不必其细也惟恐其不匿圣人之为人臣固如此宋之无风犹鲁也其颂商颂宋也孔子固宋之后也尊尊亲亲其义一矣或曰圣人作经公于万世而私鲁宋乎曰孔子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去鲁迟迟吾行去父母国之道也一去国而迟速之道异则知圣人于鲁无不用其厚矣而敢书淫弑之风为父母羞乎故曰温柔敦厚诗教也非圣人不能叙也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诗存列鲁颂以章之诗亡作鲁史以续之孔子之爱诗如此其至也而以其章续之功寄之鲁也爱鲁也
诗论【锺惺】
诗活物也游夏以后自汉至宋无不说诗者不必皆有当于诗而皆可以说诗其皆可以说诗者即在不必皆有当于诗之中非说诗者之能如是而诗之为物不能不如是也何以明之孔子亲删诗者也而七十子之徒亲受诗于孔子而学之者也以至春秋列国大夫与孔子删诗之时不甚先后而闻且见之者也以至韩婴汉儒之能为诗者也今读孔子及其弟子之所引诗列国盟会聘享之所赋诗与韩氏之所传诗者其事其文其义不有与诗之本事本文本义絶不相蒙而引之赋之传之者乎既引之既赋之既传之又觉与诗之事之文之义未尝不合也其故何也夫诗取断章者也断之于彼而无损于此此无所予而彼取之说诗者盈天下逹于后世屡迁数变而诗不知而诗固巳明矣而诗固巳行矣然而诗之为诗自如也此诗之所以为经也今或是汉儒而非宋是宋而非汉非汉与宋而是巳说则是其意以为诗之指归尽于汉与宋与已说也岂不隘且固哉汉儒说诗据小序每一诗必欲指一人一事实之考亭儒者虚而慎宁无其人无其事而不敢传疑故尽废小序不用然考亭所间指为一人一事者又未必信也考亭注有近滞者近痴者近疎者近累者近肤者近迂者考亭之意非以为诗尽于吾之注即考亭自为说诗恐亦不尽于考亭之注也凡以为最下者先分其章句明其训诂若曰有进于是者神而明之引而伸之而吾不敢以吾之注画天下之为诗者也故古之制礼者从极不肖立想而贤者听之解经者从极愚立想而明者听之今以其立想之处遂认为究极之地可乎国家立诗于学官以考亭注为主其亦曰有进于是者神而明之引而伸之云尔予家世受诗暇日取三百篇正文浏览之意有所得间拈数语大抵依考亭所注稍为之导其滞醒其痴补其疎省其累奥其肤径其迂业巳刻之吴兴再取披一过而趣以境生情由日徙巳觉有异于前者友人沈雨若今之敦诗者也难予曰过此以往予能更取而新之乎予曰能夫以予一人心目而前后巳不可强同矣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何不能新之有葢诗之为物能使人至此而予亦不自知乃欲使宋之不异于汉汉之不异于游夏游夏之说诗不异于作诗者不几于刻舟而守株乎故说诗者散为万而诗之体自一执其一而诗之用且万噫此诗之所以为经也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五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六
(明)贺复征 编
○论十五【以下理论】
六家要指论【汉司马谈】
易大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畏然其叙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徧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澹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臣和主先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理故曰慱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上尧舜言其德行曰堂髙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朴椽不斵饭土簋歠土铏粝粱之食藜藿之羮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率使天下共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不能废也法家不别亲踈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絶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踰越虽百家不能改也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剸决于名时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王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羣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窽窽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合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仁孝论【延笃】
观夫仁孝之辨纷然异端互引典文代取事据可谓笃论矣夫人二致同源总率百行非复铢两轻重必定前后之数也而如欲分其大较体而名之则孝在事亲仁施品物施物则功济于时事亲则德归于已归已则事寡济时则功多推此以言仁则逺矣然物有出微而着事有由隠而章近取诸身则耳有听受之用目有察见之明足有致逺之劳手有饰卫之功功虽显外本之者心也逺取诸物草木之生始于萌芽终于弥蔓枝叶扶踈荣华纷缛末虽繁蔚致之者根也夫仁人之有孝犹四体之有心腹枝叶之有本根也圣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然体大难备物性好偏故所施不同事少两兼者也如必对其优劣则仁以枝叶扶疎为大孝以心体本根为先可无讼也或谓先孝后仁非仲尼序回参之意盖以为仁孝同质而生纯体之者则互以为称虞舜颜回是也若偏而体之则各有其目公刘曾参是也夫曾闵以孝悌为至德管仲以九合为仁功未有论德不先回参考功不大夷吾以此而言各从其称者也
辨和同论【刘梁】
夫事有违而得道有顺而失义有爱而为害有恶而为美其故何乎盖明智之所得闇伪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于事也无适无莫必考之以义焉得由和兴失由同起故以可济否谓之和好恶不殊谓之同春秋传曰和如羮焉酸苦以济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过为正以匡恶为忠昔楚恭王有疾曰不榖不德失先君之绪覆楚国之师若以宗庙之灵得保首领以殁请为灵若厉大夫许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从其善不从其过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有是宠也而知其过可不谓恭乎此违而得道者也及灵王骄淫芋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于干溪殉之二女此顺而失义者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阳榖献酒子反以毙此爱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孙之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疢也疢毒滋厚石犹生我此恶而为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难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而不顺施而不恕矣盖善其知义讥其违道也夫知而违之伪也不知而失之闇也闇与伪焉其患一也故君子之行动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进退周旋惟道是务茍夫其道则兄弟不阿茍得其义虽仇雠不废故觧狐蒙祁奚之荐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鞮以逆文为成傅瑕以顺厉为败管苏以憎忤取进申侯以爱从见退考之以义也故曰不在逆顺以义为断不在憎爱以道为贵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考义之谓也
正交论【蔡邕】
闻之前训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而正人无有淫朋是以古之交者其义敦以正其誓信以固逮夫周德始衰颂声既寝伐木有鸟鸣之刺谷风有弃予之悲自此以降弥以陵迟或阙其始终或强其比周是以缙绅患其然而论者谆谆如也疾浅薄而懐携贰者有之恶朋党而絶交游者有之其论交也曰富贵则人争趋之贫贱则人争去之是以君子慎人所以交已审已所以交人富贵则无暴集之客贫贱则无弃旧之宾矣原其所以来则知其所以去见其所以始则观其所以终彼贞士者贫贱不待夫富贵富贵不骄乎贫贱故可贵也盖朋友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善则久交不忘平生之言恶则忠告善诲之否则止无自辱焉故君子不为可弃之行不患人之遗已也信有可归之德不病人之逺已也不幸或然则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怨其逺矣求诸已而不求诸人咎其稀矣夫逺怨稀咎之机咸在乎躬莫之致也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而二子各有闻乎夫子然则以交诲也商也寛故告之以拒人师也褊故训之以容众各从其行而矫之至于仲尼之正教则泛爱众而亲仁故非善不喜非仁不亲交游以方会友以文可无贬也榖梁赤曰心志既通名誉不闻友之罪也今将患其流而塞其源病其末而刈其本无乃未若择其正而黜其邪与与其彼农皆黍而独稷焉夫黍亦神农之嘉榖与稷并为粢盛也使交可废则黍其愆矣括二论而言之则刺薄者博而洽断交者贞而孤孤有羔羊之节与其不获已而矫时也走将从夫孤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