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体汇选 - 第 235 页/共 396 页
折羣疑相论【李德裕】
夫相之相在乎清明将之相在乎雄杰清明者珠玉是也为天下所寳雄杰者虎兕是也为百兽所伏然清者必得大权不能享丰富雄者必当昌侈不能为大柄兼而有之者在乎粹美而已予顷岁莅淮海属县有盱眙而山多珉玉剖而为器清明洞彻虽水精明氷不如也而价不及凡玉终不得为至寳以其不粹也清而粹者天也故髙不可测清而澈者泉也故深亦可察此其大略也余尝精而求之多士以才为命妇人以色为命凡赋是美者必将有以贵之才髙者虽孟尝眇小蔡泽折頞亦居万人之上色美者虽钩弋之拳子夫之贱亦为万乘之偶然而粹者必身名俱荣福禄终泰张良是也择士能用此术可以拔十得九无所疑也
祷祝论【李德裕】
圣人【二字集作语】曰丘之祷久矣又曰祭则受福岂非圣人与天地合德与鬼神合契无所请祷而祷必感通唯牧伯之任不可废也失时不雨稼穑将枯闭合责躬百姓不见若非遍走羣望则皆谓太守无忧人之意虽在畎畆不絶叹者余前在江南毁淫词一千一十五所可谓不謟神黩祭矣然岁或大旱必命【集作令】椽属祈请积旬无效自躬行未尝不零雨随车或当霄而应其术无他唯至诚而已将与祭必间居三日清心斋戒虽礼未申于泂酌而意已接于神明所以理郡八年岁皆大稔江南【集作左】黎庶讴谣至今古人乃有剪爪致词积薪自誓精诚【集作意】上达雨必滂沱此亦至诚也茍诚能达天信能及物焉用以肌肤自苦焦烂为期动天地感鬼神莫尚于至诚故备物不足报功禴祭所以受福余以为人患不诚天之去人不相逺矣
食货论【李德裕】
人君不以聚货致用之臣处将相弼谐之任则奸邪无所容矣左右贵幸知所爱之人非宰相之器以此职为发身之快捷方式取位之要津皆由此汲引以塞讪谤【一作论】领其【一作此】职者窃天子之财以为之贿聚货者所以得升矣【一有贵字】操其竒赢乘上之急售于有司以取倍利制用者所以得进矣二司皆有官属分部以主郡国贵幸得其寳赂多托贾人污吏处之颇类牧羊而畜豺养鱼而纵獭欲其不侵不暴焉可得也故盗用货泉多张空簿国用日■〈戚〉生人日困扬雄上书言汉武运帑藏之财填庐山之壑今货入权门甚于是矣孟献子有言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子舆以利国为非扬雄以榷酤兴叹称其职者必能挟商工之术有良贾之才寿昌习分铢之事弘羊析秋毫之数小人以为能君子所不忍为也卜式言天久不雨独烹弘羊天乃雨焉有仲尼之鸣鼓将攻卜式之欲烹致雨而反居相位可不为之甚恸哉
战论【杜牧】
兵非脆也谷非殚也而战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战论焉
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珠玑茍无岂不活身四支茍去吾不知其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俭风浑淫巧不生朴毅坚强果于战耕名城坚垒峉嶭相贯髙山大河盘互交鎻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天下无河北则不可河北既失则精甲鋭卒利刀长弓健马无有也卒然夷狄惊四边摩封疆出表里吾何以御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冦冲是六郡之师严饰护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经数千里赤地尽取纔能应费是天下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吓呼膻臊彻于帝居周秦单师不能排辟于是尽铲呉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天下四支财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征徭不常无以膏齐民无以接四夷礼乐刑政不暇修治品式条章不能备具是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为安乎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阁大臣偷处荣逸为家治具战士离落兵甲钝弊车马刓弱而未尝为之简帖整饰天下杂然盗发则疾驱疾战此宿败之师也何为而不北乎是不搜练之过者其败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禆操其余赢以敌壮为幸以师老为娯是执兵者常少麋食者常多筑垒未干公囊已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夫战輙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竒外死勤于戎矣此赏厚之过其败三也夫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菜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夫大将将兵柄不得专恩臣诘责第来挥之至如堂然将阵殷然将皷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佯恍骇之间冦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元和时天子急太平严约以律下常团兵数十万以诛蔡天下干耗四岁然后能取此盖五败不去也长庆初盗据子孙悉来走命是内地无事天子寛禁厚恩与人休息未几而燕赵甚乱引师起将五败益甚登坛注意之臣死窜且不暇复焉能加威于反冦哉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埽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踵前非是不可为也古之政有不善士传言庶人谤发是论者亦且将书于谤木传于士大夫非偶而已
守论【杜牧】
往年两河盗起屠囚大臣刦戮二千石国家不议诛乃束兵自守反修大厯贞元故事而行姑息之政是使逆辈益横终唱患祸故作守论焉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鈇钺钝含弘混贷煦育逆孽殆为故常而执事大人曾不厯算周思以为宿谋方且嵬岸抑扬自以为广大繁昌莫已若也呜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顿颠倾而后为之支计乎且天下几里列郡几所而自河以北蟠城数百金坚蔓织角奔为冦伺吾人之顦顇天时之不利则将与朋伍罗络郡国将骇乱吾民于掌股之上耳今者及吾之壮不图擒取而乃偷处恬逸次第相符以为后世子孙背胁疽根此复何也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髙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怫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厯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厯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待之贷以法故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录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强嗣皇子嫔之装缘彩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僣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大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西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倡梁蔡呉蜀蹑而和之其余混澒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犯猎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厯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此非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呜呼大厯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十三
(明)贺复征 编
○论二十二
君臣论【宋徐铉】
君人者推赤心以接下者也臣人者推赤心以事上者也上下交感政是以和故大易之义在上者其道下降在下者其道上行则曰天地交泰上者自居其上下者自居其下则曰天地不交否然则为上而下降甚易为下而上达甚难何者君人者其势足以行人之道其贵足以显人之德其富足以聚人其义足以感人贤人君子望景而归之理自然也茍不逆之可矣又况于礼致之者哉故齐桓之德薄也犹能使管仲受执宁戚扣角况圣君乎此易之效也人臣者在贫贱之中处疎逺之地有上下之隔有在右之蔽自媒则有暗投之患因人则有茍合之誉礼秩之不足则不肯进也况不礼之哉故以仲尼之圣怀救世之心厯聘七十而不一遇况常人乎此难之效也然则士之失君所丧者富贵耳庄老吏隠于陵躬耕商皓采芝君平卖卜未失其所以为士也君之失士或丧既安之业或败垂成之功纣踣于京厉流于彘鲁哀奔呉项羽屠裂则失其所以为君也圣帝明王鉴其若此故屈己以下士推诚以接物轩辕问道于下风唐尧求贤于侧陋周公吐餐于白屋汉祖辍洗于布衣况朝廷之臣乎夫朝廷之臣位有前后任有小大至于君臣之分诚心所感其揆一也诗曰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卿士大夫各居其位所谓周行也言周行之中皆所怀之人也书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大疑大政也庶民犹与焉况羣臣乎此治世之主至公之义也世之衰也疎公卿而亲近习惮君子而狎佞人亲而狎之也以为腹心疎而惮之也以为雠敌是政出于羣小而责及于大臣如此而不乱未之有也君子之事上也近之不敢佞逺之不敢怨受命无二虑临难无茍免小人之事上也逺之则憾近之则比受命则顾望临难则幸生人君不能熟察也以为我之所亲彼亦尽忠我之所疎彼亦怀二于是聴鉴惑于外精神滑扵中及乱之来也小人无忘生之节君子非死难之所楚灵殒于干溪二世弑于望夷而莫之救也其所繇者自私与自胜也自私故惭与君子言自胜故惮与君子言此小人所以易见亲君子所以易见疎也夫亡国非无贤臣乱主非独坐于堂上也用心之不一也书曰一哉王心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兮人君用心一则贤臣知所从矣
持权论【徐铉】
天下所以奉者君也君之所以尊者权也权者非他也赏罚而已矣赏公则当善而为善者进矣罚公则当恶而为恶者退矣若然则君子在位小人在野而权不在公室者未之有也中才之君知赏罚之权不可失而不知所以守之之道欲人之怀己也则必赏自我出欲人之畏己也则必罚自我行此乱之本也老子曰为者败之执者失之赏罚者受之于先王行之于有司人君正其本遏其淫而已茍自为之而自执之其与几何尚书数尧之德曰聪明文思及其举舜也则四岳师钖尧曰予闻如何朕其试哉夫尧既闻舜之行贤犹待四岳举然后登用此则赏不必己出也周公作万代之典设三听之法众聴则杀之众疑则赦之此则罚不必已出也汉髙祖气吞羣雄威振海外然而不敢以私忿诛季布不敢以私惠赏丁公秦始皇亲治庶务以衡石自程羣臣莫得专任而秦汉之成败岂不明哉然则赏罚在于公不在于自执必矣魏晋已降剏业之君才略冠世功勲震主既当失政之代遂践数终之运后世人君惩其若是故憎疾胜已诛锄髙名所谓同归于乱者也昔楚庄王谋事而当羣臣莫能及退而有忧色曰楚国之大而羣臣莫吾及吾国其亡乎此所以饮马于河也汉髙祖自谓不如三杰而能用之所以有天下也梁武在雍州时破魏将王肃得其布箱书见魏帝手勅曰吾闻萧衍善用兵勿与斗其威名如此及其为帝也乃用临川王宏贞阳侯明为将在竟陵府时与谢脁王融之俦齐名及其为帝也乃用陆验石珍为心膂何者患其失权贪其易制曾不知亡国之衅始基于此也夫权者非谓其强臣专政王命不行前邀九锡后征殊礼也盖人君有偏聴焉有偏好焉偏听则朋党有所附矣偏好则奸邪有所入矣朋党势固奸邪在侧人主以不闻过为贤不违命为治如是则赏罚者朋党之所为而假于人主矣当时之人知其如此亦且弃正义而事朋党背公室而向私门非徒竞利且以避害然则权安在哉后魏孝明时卫士数千人焚领军张彝宅杀其父子朝廷惧以为乱也止诛八人余并释之髙欢时在民间闻而叹曰乱之始也乃散家财招集亡命卒移魏祚魏人不知失权之始在乎孝明及髙氏执政方云禄去公室不亦晩乎诚令人君用法公共接下均一善善而能用之恶恶而能去之不以己之私防天下之义虽复体非圣贤盖亦思过半矣呜呼斯道也甚易知甚易行甚易效而鲜能行者盖夫疑信之际贪旦夕之便因循僶勉以至政隳势败而自不之知也传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岂虚言哉
根本论【石介】
善为天下者不视其治乱视民而已矣民者国之根本也天下虽乱民心未离不足忧也天下虽治民心离可忧也人皆曰天下国家孰为天下孰为国家民而已有民则有天下有国家无民则天下空虚矣国家名号矣空虚不可居名号不足守然则民其与天下存亡乎其与国家衰盛乎自古四夷不能亡国大臣不能亡国惟民能亡国民国之根本也未有根本亡而枝叶存者故桀之亡以民也纣之亡亦以民也秦之亡亦以民也汉有平城之危诸吕之难七国之反王莽之夺汉终不亡民心未去也唐有武氏之变禄山之祸思明朱泚宗权希烈诸侯之叛唐终不亡民心未去也夫四夷大臣非不能亡国民心尚在也观汉髙祖文景唐太宗其有以结民心之固王莽夺取汉已亡矣而民尚思汉恩未已故光武乘之中兴武氏禄山朱泚思明宗权希烈诸侯之乱唐已亡矣而民尚思唐德未已故终至于二百年民之未叛也虽四夷之强诸侯之位大臣之势足以移国足倾天下而终不能亡也莽等不能亡汉武氏禄山诸冦不能亡唐是也民之叛也虽以百里虽以匹夫犹能亡国汤以七十里亡夏文王以百里亡商陈胜以匹夫亡秦是也噫民之未叛也虽四夷诸侯大臣不臣不能亡国况匹夫乎民之叛也虽匹夫犹能亡国况四夷乎矧诸侯乎矧大臣乎噫为天下国家者可不务民乎书曰可畏非民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古之天子重民也不敢侮于鳏寡民虽匹夫也有奸雄有豪杰有义勇伊尹吕望义勇也陈胜豪杰也黄巢奸雄也伊尹吕望不忍桀纣之民涂炭奋于畊钓起佐汤武放桀伐纣义勇矣夫陈胜不堪秦之民苦役愤然举兵以诛秦豪杰矣夫黄巢伺唐之隙因民之饥聚兵以扰天下奸雄矣夫书曰可畏非民有奸雄有豪杰有义勇可不畏乎是以圣人不敢侮于鳏寡盖不可以匹夫待民也孟子谓民贵社稷次君轻盖不敢以万乘骄民也吁昬君庸主不知民为天下国家之根本以草莽视民以鹿豕视民故民离叛天下国家倾丧呜呼民可忽哉臣观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真宗皇帝皇帝陛下养民勤矣爱心至矣然而天下之民困其故何哉郡守县令滥也僧尼多也祠庙繁也差役重也支移远也贡献劳也馆驿弊也吏易数也兼并盛也游惰众也今欲息民之困在择郡守县令减僧尼禁祠庙省差役罢支移停贡献寛馆驿久使任抑兼并斥游惰谨求其利病而各着于篇
才德论【司马光】
世之所谓贤者何哉非才与德之谓邪二者殊异不可不察所谓才者存诸天德者存诸人智愚勇怯才也愚不可强智怯不可强勇四者有常分而不可移故曰存诸天善恶逆顺德也人茍弃恶而取善变逆而就顺孰御之哉故曰存诸人譬之于物金可以为锺可以为鼎玉可以为珪可以为璧此存诸人者也玉不可以为锺鼎金不可以为珪璧此存诸天者也存诸天者圣人因而用之存诸人者圣人教而成之虽然自非上圣必有偏也厚于才者或薄于德丰于德者或杀于才钧之不能两全宁舍才而取德昔者酆舒有三隽才恃之而不务德晋灭之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须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技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智宗必灭宣子弗听智氏果亡故曰宁舍才而取德抑又闻之为国家者进取莫若才守成莫若德进取不以才则无功守成不以德则不久陈平贪污之人也韩信无耻之士也樊哙屠者而郦食其酒徒也天下之至贱无行者也然其才皆有过人者汉祖举而用之故蹶秦仆项而卒兼天下也魏国置相而用田文呉起不悦与之论功田文曰我战斗治民皆不如子若主幼国危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呉起乃谢曰属之子矣此言田文无他技能惟忠厚可信也夫有德者必不反其君故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为社稷臣有才者不必忠信故以覊策御之而为德者役也然则德者掌也才者指也掌亡则指不可用矣是故民者田也国者苖也才耒耜也德膏泽也进取不以才犹无耒耜而耕也虽勤灌溉不能生矣守成不以德犹既种而无膏泽也苖槁无日矣故人主利其耒耜以垦治其民而封殖其国又引膏泽以溉之使其本根深固而枝叶葰茂故子孙谨守其畔获而食之而已复何为哉
近名论【范仲淹】
老子曰名与身孰亲庄子曰为善无近名此皆道家之训使人薄于名而保其真斯人之徒非爵禄可加赏罚可动岂为国家之用哉我先王以名为教使天下自劝汤解网文王葬枯骨天下诸侯闻而归之是三代人君已因名而重也太公直钓以邀文王夷齐饿死于西山仲尼聘七十国以求行道是圣贤之流无不涉乎名也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书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贬之使君臣爱令名而劝畏恶名而慎矣夫子曰疾没世而名不称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然则为善近名岂无伪耶臣请辩之孟子曰尧舜性之也三王身之也五霸假之也后之诸侯逆天暴物杀人盗国不复爱其名者也人臣亦然有性本忠孝者上也行忠孝者次也假忠孝而求名者又次也至若简贤附势反道败德弑父叛君惟欲是从不复爱其名者下也人不爱名则虽有刑法干戈不可止其恶也武王克商式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是圣人敦奬名教以激劝天下如取道家之言不使近名则岂复有忠臣烈士为国家之用哉
赏罚论【刘敞】
赏为劝有功也赏必以春夏不已怠乎罚为惩有罪也罚必以秋冬不以缓乎怠则不劝缓则不惩然而曰赏以春夏罚以秋冬者是非圣人之意也应之曰否子所谓功者谓扶世治民之为功乎抑谓辟土强兵之为功乎子所谓罪者谓丧业失序之为罪乎抑谓残民害上之为罪乎子赏之劝也将劝其至于善而已乎将幸其身而已也子罚之惩也将勉其至于耻乎将勉其身而已也吾语汝圣王之治圣王之治官得其职民劝其事物安其所无独治之名无仓卒之功是以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其陟也所谓赏其黜也所谓罚赏以春夏罚以秋冬则何怠且缓之有古者唯军赏不逾时军罚亦不逾时用命赏于祖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不用命戮于社欲民速见为不善之辜也是圣王之所不得已而用之者也非所以治士大夫故子之所刺者平世之治也子之所称者军中之法也且夫赏为劝善也为善者终身诚之今一赏以春夏而已至于怠矣则是虽为善未尝不伪也从而赏之是赏伪也岂所谓善乎与其赏是人也则若勿赏是人也故君子正行非以干禄也经德非以希世也爱民非以沽誉也尊主非以怀赏也故有功虽赏不骄赏之虽晩不怠曰非春夏则不可赏乎趣取赏而已矣何必春夏为曰否是所谓顺天者也为人父者莫不欲其子之孝于己欲其子之孝于己莫若己为孝为人上者莫不欲其下之顺于己欲其下之顺于己莫若己为顺天者王之上也王者诸侯之上也诸侯者大夫士之上也故王者顺天则诸侯顺王诸侯顺王则大夫士顺君君之所为而大夫士为之是良大夫士也王之所为而诸侯为之是贤诸侯也天之所为而王者为之是圣王也故春夏者天之和气也天所以施生也物之所荣也故赏行焉秋冬者天之义气也天所以肃杀也人物之所畏也故罚行焉故赏罚之所以顺天者臣事君也子事父也少事长也贱事贵也其本在王天下之君悦而言之曰王犹顺天则天下之君莫不悦而顺王天下之君悦而顺王则天下之大夫士悦而言之曰君犹顺王则天下之大夫士莫不悦而顺君故王者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非以祈报也以达天下之大义也
患盗论【刘敞】
天下方患盗或问刘子曰盗可除乎对曰何为不可除也顾盗有源能止其源何盗之患或曰请问盗源对曰衣食不足盗之源也政赋不均盗之源也教化不修盗之源也一源慢则探囊发箧而为盗矣二源慢则执兵刃刦良民而为盗矣三源慢则攻城邑略百姓而为盗矣此所谓盗有源也丰世无盗者足也治世无贼者均也化世无乱者顺也今不务衣食而务无盗贼是止水而不塞源也不务化盗而务禁盗是纵焚而救以升龠也且律使窃财者刑伤人者死其法重矣而盗不为止者非不畏死也念无以生以谓坐而待死不若起而图生也且律使凡盗贼能自吿者除其罪或赐之衣裳剑带官爵品秩其恩深矣而盗不应募非不愿生也念无以乐生以谓为民乃甚苦为盗乃甚逸也然则盗非其自欲为之繇上以法驱之使为也其不欲出也非其自不欲出繇上以法持之使留也若夫衣食素周其身廉耻夙加其心彼唯恐不得齿良人何敢然哉故惧之以死而不惧劝之以生而不劝则虽烦直指之使重督捕之科固未有益也今有司本源之不恤而倚办于牧守此乃臧武仲所以辞不能诘也凡人有九年耕然后有三年之食有三年之食然后可教以礼义今所以使衣食不足政赋不均教化不修者牧守乎哉吾恐未得其益而汉武沉命之敝殆复起矣若乃尚摘发之术任巧谲之数者未足以絶奸而雍子因以见杀于晋故仲尼有言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推而广之亦曰用兵吾犹人也必也使无战乎引而伸之亦曰禁盗吾犹人也必也使无盗乎盍亦反其本而已矣爰自元昊犯边中国颇多盗山东尤甚天子使侍御史督捕且招懐之不能尽得于是令州郡盗发而不輙得者长吏坐之欲重其事予以谓未尽于防故作此论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卷四百十四
(明)贺复征 编
○论二十三
本论上【宋欧阳修】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于用而可以备天灾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于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导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岁而后已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于人哉财必取于民官必养于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劳而政益不就諰諰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輙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后也当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财丰矣取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己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之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于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夷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强之王北夷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趋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之征赋榷易商利之臣可谓纤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佑之间则天下公私乏絶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岁之备而国无数年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己而暂用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徧所费八九十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羣聚而呼持挺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以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财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不敢奋露惟恐近于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讥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长者不过十余岁甚者三四岁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耶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北有契丹南有江淮闽广呉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德未洽强君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訾之征赋头会箕敛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若弊庐补其奥则隅坏整其桷则栋倾枝撑扶持茍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员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茍且而已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僣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天下为一海内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唯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岁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余人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于今几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攘夷狄内修法度兴德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德可兴尧舜之治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茍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本论中【欧阳修】
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岁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己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柰何是果不可去耶盖亦未知其方也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为夷狄去中国最逺而有佛固已久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繇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余年而佛至乎中国繇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乘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阙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它然乂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弦匏俎豆以悦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搜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葬而为丧祭之礼因其饮食羣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幼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采物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情性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惰呜呼何其备也盖尧舜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畆则从事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乐而趋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繇而入者谓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乘间而出千有余岁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坏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后所谓搜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他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已夫奸民有余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趋佛于此时乘其隙方鼔其雄诞之说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驱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说以排之夫千载之患徧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然则将柰何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说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戟勇盖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说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渺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絶之者何也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此自然之势也
本论下【欧阳修】
昔荀卿子之说以为人性本恶著书一篇以持其论予始爱之及见世人之归佛者然后知荀卿之说谬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为佛者弃其父子絶其夫妇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蚕食虫蠧之病然而民皆相率而归焉者以佛有为善之说故也呜呼诚使吾民晓然知礼义之为善则安知不相率而从哉柰何教之谕之之不至也佛之说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礼义之事则未尝见闻今将号于众曰禁汝之佛而为吾礼义则民将骇而走矣莫若为之以渐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盖鲧之治水也障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导之则其患息盖患深势盛则难与敌莫若驯致而去之易也今尧舜三代之政其说尚传其具皆在诚能讲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渐使民皆乐而趋焉则充行乎天下而佛无所施矣传曰物莫能两大自然之势也奚必曰火其书而庐其居哉昔者戎狄蛮夷杂居九州岛之间所谓徐戎白狄荆蛮淮夷之类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类并侵乎中国故秦以西戎据宗周呉楚之国皆僣称王春秋书用鄫子传记被髪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为幸当是之时佛虽不来中国几何其不大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义废则中国之患生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国而贱吴楚然后王道复明方今九州岛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带其为患者特佛耳其所以胜之之道非有甚髙难行之说也患乎忽而不为耳夫郊天祀地与乎宗庙社稷朝廷之仪皆天子之大礼也今皆举而行之至于所谓搜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此郡县有司之事也在乎讲明而须布之尔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渐则不能入于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后仁今之议者将曰佛来千余岁有力者尚无可柰何何用此迂缓之说为是则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弃必世之功不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叹为俑者不仁盖叹乎启其渐而至于用殉也然则为佛者不犹甚于作俑乎当其始来未见其害引而内之今之为害着矣非特先觉之明而后见也然而恬然不以为怪者何哉夫物极则反数穷必变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穷极之时可以反而变之不难也昔三代之为政皆圣人之事业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术皆变其质文而相救就使佛为圣人及其弊也犹将救之况其非圣者乎夫奸邪之士见信于人者彼虽小人必有所长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乱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谓奸且邪矣盖其为说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虽见其弊而不思救岂又善惑者欤抑亦不得其救之之术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胜之舍是而将有为虽贲育之勇孟轲之辩太公之阴谋吾见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计未及行而先已陷于祸败矣何则患深势盛难与敌非驯致而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胜之作本论
朋党论【欧阳修】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疎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兠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晩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咸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絶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原弊论【欧阳修】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财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甚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余故三年而余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林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岛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余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畆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兵国家自景德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鼔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鬬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髙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輙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战斗虽耗农民为之可也柰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徤者皆在南畆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岁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徤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吏招人多者有赏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在南畆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噫茍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大壮徤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徤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畆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则南畆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也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坏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十余户其余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尝举债于主人而后偿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指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户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户尽力而输一户者数十家也就使国家有寛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百顷皆以等书于籍而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竒衺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僣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为众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贵者化麤粝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岁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榷有征制而不足则有司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也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岁无凶荒备之而己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岁期一岁以必灾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足一岁而已是期天岁岁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岁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遇之无备故也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若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輙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
文章辨体彚选卷四百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章辨体彚选巻四百十五
(明)贺复征 编
○论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