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籍冤魂 - 第 4 页/共 6 页

主意已定,遂收拾了行李,拼当了川资,趁着轮船到江苏来。轮船到得上海,上岸落了栈房。隔了一日,雇了只船进省来。船到苏州,将行李上岸,住了客栈,开发了船钱,住下来慢慢的向广〔东〕帮中打听这谢子晋的消息。   再说这谢子晋向在广东洋行里做生意,本来极阔绰。林大人禁烟之时,吴瑞庵躲在他家中。事情过后,又替瑞庵荐了个生意。这瑞庵要无谢子晋,也就没有了后半世的荣华富贵。瑞庵发财之后,不忘他的好处,所以替他捐一个知县,报他的恩,又送了几百两程仪。   他到这江苏来,做了几任的知县,他为人精明强干,会钻营,会应酬,不比吴瑞庵那样糊涂,一事不会做得,要全仗别人调度,所以上司倒十分器重,说他是个能员,替他补了缺。历任几个冲繁疲难的大县,总算他力能胜任,一连得了两个保举,引见出来,升了知府,仍在这江苏候补。   斯时他钱也有了,官也升了,上司也换了。这后任的抚台,自己科甲出身,最看不起捐班。谢子晋在省候了一年,却没有差委,清闲无事,就在公馆里逍遥,一榻烟霞,消受这阿芙蓉的滋味。但赋闲既久,总要望些差委,遂花了些钱,运动了几个抚宪信任的官员,常常在上台面前,替他吹嘘,说几句好话。   一日,抚宪想着了他,忽然传见,他正在公馆里吃烟。烟吃完,瘾过足,独自一人,横在烟榻上,出神的想心思,说(想)道:“府的差使,比较州县佐贰,局面堂皇得多,不是做总办,便是当提调会办;但差事也有简有烦,也有长有短,这差况亦有美、有苦、有优,那都在上司掌握之中。要是上司合式,委个好差;不合式,弄挡苦差使委下来,非但没有什么利益,还要倒赔钱。这种差使,那就不如在公馆里吃鸦片了。我近日托了某道某府在上台面前吹嘘,想要个差委,怎的这几日没消息?不要他们靠不住?或是关节不到,铜钱用得还少么?”   子晋正在凝神呆想,一个管家走过来,见他不言不语,睁着眼在那里出神,低低禀道:“ 老爷,抚台传见。” 子晋听了,犹如奉到了丹诏一般,坐起来说道:“ 传轿班伺候。去拿我的衣帽来。”   管家过去,把衣帽拿来,顶帽放在桌上,靴子摆在榻前,袍套放在榻上,请老爷起身,替他穿戴。这子晋下榻来,弯下腰去,自己脱鞋换靴,站起身来,让管家替他换衣服。自己心里想道:“我说某道某府,是个正经人,不会滑头,他们也够得上替抚台说话。但此去抚台不知委个什么差使?厘金乎?保甲乎?长局乎?短局乎?优乎?不优乎?见了抚台再讲。”遂顶冠束带,坐了轿子,直上院来。   及见了抚台,却不提什么差委,不过淡淡的问了几句,就端茶送客。子晋大失所望,起身告退,心中局促不安,行步一蹶。   抚台朝他脚下一望,几乎失笑,见他一只脚着鞋,一只脚穿靴,遂问道:“贵府吃鸦片么?”子晋回道:“是,卑府是因病而吃的。前在某县任上,公事烦劳,体复多病,因此吃上这烟。” 抚台又问道: “ 近来烟量如何?” 子晋回道:“还好,卑府吃得不甚多。”抚台冷笑道:“还好,贵府倒不曾赤着脚来见我。” 子晋低下头去一看,顿时满面羞惭,窘得无洞可钻,口里连珠不断的“卑府该死,卑府该死”。   退下来,到得公馆,拿烟盘、烟灯、烟枪乒乒乓乓掊(抛)得满地,罚(发)誓不再吃烟。把几个家人,混账忘八骂得落乱三千。   隔了一夜,火性是过了,烟瘾又要来了,再教家人收拾起烟具来,依旧开灯过瘾。家人口里不说,心里暗笑。子晋连忙请人到抚台处打关子,不料参案已出去了,说他嗜好太深,难为民牧,遂参了他的官。   子晋坏了功名,也就无牵无挂,便在苏州租一所房子,暂且住下。他贪着这苏州俗尚清嘉,山清水秀,清时佳节,可以流连光景,娱乐暮年。便他在苏,绝少知心相识与他朝夕盘桓。因他在官时,高视阔步,气焰薰人,如今他失了势,也就无人睬他。   他又膝下无儿,闺中只一少女,拈针弄线,慰情聊胜于无。他的夫人早已去世,并无小妻簉室,伴侍黄昏,近景正是寂寞。却好这吴仲勋找寻到来,家人替他通报了,子晋听得吴瑞庵儿子到来,忙叫人请他进来相见。   仲勋进去,子晋见他衣服褴褛,形容憔悴,两人见过礼,坐下来,子晋道:“贤侄风尘辛苦,千里迢迢,到此不易。闻尊翁尊堂,俱已下世,可怜他二老,半世辛勒,不曾享得几年晚福,侄辈的近状如何?”   仲勋道:“一言难尽。” 就将父母死后的事,一一讲出来。言罢,潸然泪落。子晋听了,也是太息,安慰了他一番,说道:“我如今罢官家居,故乡千里,贤侄远来,正慰寂寞。寒舍虽不丰腆,也还过得,贤侄就在此过几时,安心耐守,静候机缘,再图恢复,不知侄意如何?”   仲勋道:“ 小侄应当在此侍奉伯父,但恐叨扰不当。”子晋道:“彼此通家至谊,有何客套。” 遂教家人去替他买身新鲜衣服,与他更换,从此这仲勋就在子晋公馆里住下。他是经过了几番磨折,世事也晓得了些,阅历也有了些,如今住在人家,是十分谨慎,一些不敢荒唐,终日杜门不出,只是陪着子晋,随高随下,侍奉殷勤。子晋看他是吃烟,遂叫他呼几口。他也至诚老实,并不推辞,烟瘾却不大,每日三筒五筒,也就够了。   子晋见他忠厚谨愿,并无什么习气,要算是少年老成,倒打动了子晋一桩心事。他想道:“我已年近花甲,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子嗣。如今异地居留,又无亲族,女儿年已及笄,急宜与他对亲,但总不得个门户相当、诚实可靠的人,托付掌珠。平日也有几家富室贵族,前来说亲,却总是高低不就,耽误下去,终非了局。不如把女儿就配这吴仲勋,招赘他做女婿,将来半子收成,也就身后有靠。”   想了这个主意,先来与他女儿商议,说:“仲勋是我知己朋友的儿子,他现虽落寞,也是个官宦门风,与我们是同乡,人亦也还安静,与你年纪相当,我意欲将你招他为婿,将来我这家业,就教你二人接下去,你心下如何?”   他女儿听了,一想也好,这吴仲勋人品相貌,也还不俗,且是安稳,寻常不出户庭,嫁了他终日相守,也胜似嫁个金龟夫婿,常常要辜负香衾,遂答应了他父亲。子晋出来,再将此意告之仲勋。   仲勋是落拓依人,听得人家要招他为婿,哪有不愿之理?遂请了两个同乡作媒,择个吉日,子晋就替他两小完了姻。成婚以后,夫妻倒也和睦。这仲勋是款款深深,趋奉得他妻子十分勤谨。子晋见他夫妻相得,心中也是欢喜。又因仲勋年少,坐食终非长策,遂想定一注生意,教他去做。但不知是什么生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五 回 学浪游奴仆入花柳 选吉日星士误阴阳   却说谢子晋因仲勋正在青年,不宜坐食在家,做个浪子,总要教他立些事业,干些营生,不能就此把光阴错过,虚度了一生。但要他读书,则时过后学,难比登天;若替他捐官,则年纪尚轻,阅历太浅,怎晓得宦海风波。至如负贩经商,登山涉水,吃烟人更是牵牛下井。况乎经商作客,总要周知事物,算计精明方可。但除却商务,哪样教他可以做得?与人合伙,是非忠厚人所宜,不如独自开张,教他现成做个东家,让他监督商务,顺便学得些经商的道理,此计不错。   想定了念头,就对他说道:“自你到此一年有余,我看你谨慎小心,所以招你做女婿,这万贯家财,将来都付与你执掌。我望你能成功立业,不但我女终身有靠,便是我付托得人,将来我的身后之事,也得你担当。你今正在英年,年富力强,大可出去干番事业。男儿要想发财,不作官便经商,这作官一节,且搁过不提。若说经商,我看有一注生意,可以做得。现在世界开通,商业日渐发达,自洋货进口,洋布的销路日广,这洋布是洋纱织成,或开爿纱厂,定然获利。”   仲勋道:“纱厂开在哪里好?”子晋道:“上海是个通商口岸,百货囤积,信息通灵,所以商务最为兴旺。纱厂若在上海开设,洋纱有洋庄销路,生意必大,利息必丰。我有一个朋友,姓毛名厚卿,向来在上海做洋纱生意的,人极精明,我明日去汇五万银子到上海,你就去约会厚卿,买块地基,起造厂屋,在城内亦择个相当的地方,或租所屋,或购块地,预备一个住宅,俟纱厂落成,开工生理,我们就移家上海去。”   翁婿二人计议定了,仲勋回房对妻子说明此事,遂收拾起行李,准备动身。明日清晨,带了个家人,别了丈人妻子,下船往上海来。到得上海,自有招商客寓,在码头上接客,替他将行李搬到客栈中住下来,且慢去会厚卿,先就在上海游玩几日。   这上海是繁华去处,为中国商埠第一,即在五洲亦是有名。那租界地方,街道广阔,店铺整齐,车水马龙,往来如织。两面的房屋,都是画栋雕梁,辉煌金碧;还有那重楼复阁,高矗青云。到了晚上,那电气灯、自来火,星罗棋布,照耀得彻夜通明,光辉如同白昼,真是火树银花,城开不夜。   又有那梨园子弟,教坊名花,吹竹弹丝,到处笙歌不绝,说不尽夷场风景,描不尽海上繁华。莫怪那少年子弟,到此俱要流连忘返,这都是风俗奢靡,处处使人销魂荡魄,所以人到了上海,便是走进了极乐世界,不思故乡了。   这仲勋虽不是初次到申,但他从前经过,是境迫饥寒,急于寻找个安身之地;这回出来,不比从前,虽然有些正事,不敢十分放浪,但如那戏馆、花园及几处有名的地方,也总要去游玩赏鉴一番。   过了几日,方才去拜会厚卿,述知来意。厚卿听得他要来上海购地造屋开纱厂,心中大喜,当夜就请他吃了一台花酒,席上厚卿把购买地皮许多关节,一一叮嘱仲勋,叫他不要上当,仲勋应允。从此以后,厚卿领了一班掮客,领他东去看地,西去赁屋,空闲时节,请他游园、看戏、吃番菜、坐马车,那花街柳巷,也时常要逛逛,这仲勋就慢慢的放荡出来。他那仆人,是个扬州人,子晋做江都县时雇用的一个小使,如今年近二十左右。他见主人涉足花丛,也未免见猎心喜,偷身出去,到花烟间走走。   他后来欲心渐炽,思量打回野鸡,夜间趁着主人不在栈房,他带了几尊番佛,一人走到胡家宅来。见油头粉脸,络绎在道,巡捕不见的地方,竟是要拉拉扯扯。他是初出茅庐,倒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时也晏了,人也稀少,见一个雉妓,随着一个老媪,掩映电灯之下。仆人在他面前掠过,觉着风鬟雾鬓,翠袖%寒,大有日暮修竹之概,淫心不禁大炽。   听那雉妪唤云:“ 来噁!来玩玩去。” 那仆人一听,乡音入耳,已是关心;更兼那燕语莺声,勾魂摄魄,要走哪里走得过去?一个老媪过来扯住,说道:“大少,替你做个媒人罢,我们姑娘只得十八岁啰。”   仆人半推半就跟了就走,走进一个巷子,也不晓得什么地方。进得门去,拥进了一个房间。房间虽不甚大,倒也有一床一榻,先开了个烟盘,雉妓替他开烟,两人头对头躺下去吃烟。   仆人偷眼看那雏妓,眉描新月,眼晕秋波,双颊涡深寸许,拿块手帕掩着嘴,问道:“ 大少,你尊姓?” 那仆道:“我姓王。”那个雉妓道:“你叫什么名氏?”他道:“我没得名氏,你叫我小王就是了。” 那个雉妓说道:“原来是小王大少。”他问今年多少岁了?小王道:“十九岁。”   旁边老婆子说道:“ 我们姑娘刚刚十八。十九、十八,是一对好鸳鸯。” 说得小王心花怒发。那雉妓道:“ 啊唷!你不要多讲,小王大少他不要我的。” 小王被这雉妓撒娇卖俏,弄得他心痒难熬,吃了几口大烟,就此上床。两个人,一个是极生,一个是荡妇,一夜的翻云覆雨,正不知弄到几时。   明朝日上三竿,小王一觉睡醒,怀中犹搂着粉头。细细对他一看,看得发愕!但见他两鬓已丝,满头搽的是黑发膏;脸上的脂粉褪了,显着鸡皮皱纹;色青面滞,斑痣满面,唇焦齿黑,一副烟鬼形容,两眼赤漫漫的张着,眼梢两滴眼刺,好像汤团。看他年纪,约已四十左右。老去鸠盘荼,看得令人梦魇!亏这小王一夜搂抱,却当他是个天仙,哪晓这灯下西施,全是乞灵脂粉!粉骷髅见了白日,自然要现出怪象来。   小王当时从床上跳起,这雉妓惊醒转来,犹装着娇声唤道:“ 小王,我的心肝。” 小王道:“ 我的妈妈,你不要叫了,我见得你害怕,你比我的娘年纪还要大些,倒说是十八岁?”   说罢,穿衣要走,向身上一摸,袋里的钱都掏空了,问这粉头要讨,粉头道:“ 乖乖,这几个钱把老娘吃鸦片烟,你去不要忘了我们一夜的恩情,你不时来玩玩罢。”   小王不再多言,往外就跑,出得门来,东张西望,怕有人看见,难以为情。一溜烟跑回寓处来,伺候姑爷,仲勋睡犹未起。   等他起来,服事他洗了脸,吃了早膳,仲勋对他说道:“厂基我已看好,在里黄浦,价亦讲过。今日要成事,住宅城里没有对眼的,也就买块地基,一同与厂屋起造。我写好封家信在此,你先回去对老爷说知,我待事情办妥,也就回来。”   小王答应了,收拾他的铺盖,拿了信,别了姑爷,先回苏州,来见子晋不提。   这里仲勋与厚卿买妥了地基,厂基住基,两处都一日成事,付了价,收回了文契。购地事毕,即日须要兴工起造。上海的工作,泥、水、木作匠归一个作头包办,也由厚卿荐来的,是个宁波工匠,与他谈明了如何布置,如何造法,讲定了价,先付些银子,即便兴工。   那城里的住屋,自然也自包做。这个宁波工头,要想揽下来一起做,不想有个上海本地工头,来抢生意,终日跟着仲勋在烟馆上说长论短,替他开烟,与他会钞,要揽这桩生意,谈起价来,却比宁波匠人便宜,仲勋自然包与他做了。   承揽写好,那作头问道:“这住宅是要风水通利,保得个人口太平。少爷,这上梁竖柱的日子,总要请阴阳先生,选个黄道吉日才好。” 仲勋道:“不差,这住宅是要取个八方大利的。但我急于营造,未识年内的宅向如何?”   遂到城内城隍庙来,与一个拣日先生商议,托他选日。那先生道:“贵造宅山向,今年是个小利,后年方得大通,阁下急欲大造,待我来算一算看。” 仲勋道:“托先生就近拣一个日子,只要住下去人口太平就是了。” 先生随手取一本《选吉通书》 过来,翻了几页,说道:“ 今日是十月十九,倒是个黄道日子,可惜来不及了。下月初二,也是个周堂,但于营造不甚合宜,有个大将军在方位上。如今我们用个解法,在日中正午上梁,这太阳是诸星之主,取个以君克臣的意思,必然无妨。”仲勋道:“ 请先生开张日单,好招呼工匠。” 先生说:“是了,尊驾现寓何处?开好了,我教小徒送来。” 仲勋与他说了栈名,就出城来。   那个阴阳先生,到晚间过足了瘾,点起支洋烛,带起副老光近视的眼镜,铺好张红纸,提起开花秃笔就写。烛光之下,眼晕晕看着张红纸,有些模糊。好在格式写熟,趁笔写下去,谅也不会写错;即便有几个白字,也不妨事的。写好了,看一遍,折叠起来,交与一个徒弟,教明日就送到仲勋寓处。   仲勋一看,却改了个日子,遂对那徒弟道:“这日单差了。”徒弟听了一惊,半晌不会说话。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六 回 创基业纱厂开工 值飞灾轮机殒命   却说那阴阳先生差来的徒弟,听仲勋说日单差了,以为自己拿差了,所以一呆。仲勋道:“昨日拣日的时候,好像听你们的先生说是初二上梁,如今为何改了初三?” 那徒弟说道:“不差的,我听见是初三,先生你记错了。我们先生最细心,决不会误事。” 仲勋再把日单一看,什么天仓、母仓、五合、六合、金匮、禄马、紫薇、太阳诸吉曜,写得淋漓满纸,想道:或者是我一时听错,否则记错也未可知,人家以阴阳选吉为业,决不会弄错的。遂将日单收好,打发那徒弟去了。   徒弟回去,那先生尚未起身,徒弟亦不再提起。那仲勋就将十一月初三上梁,交代工匠。不知这却是阴阳先生的过失,眼花笔秃,两画化成了三画,这初二就误了初三,仲勋也不考订明白,糊里糊涂,就交代了工人。这多是吃鸦片人,懒惰成性,不肯多费周折的缘故。   原来这吴仲勋自从入赘以后,烟瘾渐渐放大,吃烟之道,本的容易上瘾,不容易戒,况上瘾之后,这烟量总是由小放大易,从多减少难。仲勋吃烟是从小就会,父母亡后,虽然迭经患难,烟量有减无增,然那时少吃,是迫于境遇,不是他的心愿,所以一经得志,烟量复增。   他在子晋家中,一事不做,终日在家,无非吃烟消遣,倒变成个转转瘾。然碍着丈人要说话,也还不能十分放纵。及到了上海,便是无拘无束,可以放量的吃。一月之中,除去干事游玩的时候,无非一榻横陈。   这上海地面,无论茶坊酒肆,妓馆公园,无处不可吃烟。那烟馆之中,更是器具精洁,陈饰华美,侍候周到,广膏苏膏,随心所欲。这地方的风俗奢华,那吃烟的烟具,烟室的铺张,自然也跟着风俗一样的奢华。仲勋到了这繁华的世界,入了这烟霞的窟宅,自然这烟要逐渐增加,没有限制了。   当下仲勋安排妥贴,别了厚卿,回转苏州,见了子晋,告诉了一切。子晋道:“这住宅上梁,是桩大事,不可单靠厚卿一人。你可再到上海去监工,照料一切。我年老颓唐,天寒懒于出门。等住宅完工,全家迁移,再往上海。如今是不去,诸事都交你与厚卿二人去办罢。”   仲勋答应了,到二十八九,重复来到上海,至十一月初三,好容易起了个早起,盥漱已毕,用些点膳,赶进城来。一看工人都齐集在那里,主人到了,只等个工头到来。取表一看,已是十二点钟,这工头犹然不到。   仲勋等得性急,问道:“ 工头莫非不来了?” 小工道:“是一定要来,上梁大事,无他不成。”仲勋道:“为何这时候还不见来?”小工道:“工头素来吃两口烟,起不起早起,算来也应该就来了。” 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看看日影已经斜西,时计上的短针已指一点钟。仲勋起来,不曾吃得几口烟,自己等得倒有点烟瘾发作,恨道:“这个混帐东西,他误我的大事!” 小工道:“他向来不会误事,怎的还不见到来?”   仲勋觉道熬不住瘾发,遂不管上梁不上梁,走到一个就近烟馆里去吃烟。那许多小工,多有吃烟的,见主人去了,工头不来,也就走开去,说道:“管他拣时不拣日?去过足瘾再说,烟瘾发了,哪里还有力气来作工?”   仲勋去不多时,工头踉跄赶来,问道:“ 主人来过没有?”大家道:“等得不耐烦,去过瘾去了。你今日怎的误事?时辰已经过了。” 他道:“我昨晚困得晏,今日起不出早起。起来时候,已经十一点钟,我想时候还早,吃了几筒烟,急然腹中膨胀,要想出恭。我已半个月未曾出恭,这堆恭足足出了有一个时辰,所以来得晏些。如今快去寻主人来。”小工道:“他们去吃烟,我们腹中也饿了,且让我们去吃些点心来。”   不一会主人来了,小工亦都到齐,然而时候已是三点钟。仲勋大怒,劳劳叨叨的骂这工头,工头道:“少爷,工头并不误事,我来的时候,刚听得大自鸣钟敲十二点,少爷自己走开了。如今也不必怨张三怪李四,常言道:‘拣日不拣时。’只要日子好,时辰是无关紧要的。” 哪知这初三个日子,却巧不好,是个大败日子。此是阴阳先生误事。仲勋自己也应担得一半错处,却不必去怪这吃鸦片的工头。   后来房子造好,算账时节,仲勋要罚扣他的工钱,工头哪里肯,仲勋道:“你与我讲生意的时节,躺在烟榻上,说得天花乱坠,上梁的时节,却误我的事。如今工钱扣个九折,作个罚头。”工头再三服罪哀求,竟是分文不能短少。   从来吃鸦片人,都看得一钱如命,若说是个穷烟鬼,尤其丝毫不肯吃亏。平日到烟馆上去挑烟,那烟灰里头,多要搀和些枯焦饼屑,但是他吃饱了烟,过足了瘾,在烟铺上谈心,都是天花乱坠,若正正经经托他办事,没有一个不误事的,这也是烟鬼的大概。仲勋也是个烟鬼,贪便宜,算小利,所以会上当。   话休絮烦。上海的住宅起好,子晋翁婿便将家眷搬来上海居住。那里黄浦纱厂也已造成,多有人听说要开纱厂,自然有人来钻谋生意。子晋就托厚卿总理厂中各事,另请一个账房,姓陆名作仁,一个机匠工头,姓杨叫杨贵山,其余厂中职事人员及小工等,均皆约定。子晋汇兑十万银子,托厚卿去购置机器,买办棉花,及一切厂中应用器械。布置妥贴,择吉开张,厂名叫做广兴。   纱厂新开,生意倒也兴旺。仲勋是常川在纱厂中监督,子晋亦不常到来。好在上海行路便当,出得城来,一乘马车,直拖到纱厂门口。   一日,子晋清闲无事,一路出城来,观看了黄浦滩一番风景,徐徐踱到厂中,在账房内问了些厂事,谈些闲话。思量要去看看机器,立起身来,出了账房,各处看了一遍,末后一人走进机房,见大机小机,旋转极速,机声轧轧,震得耳鼓皆响。一包棉花放进机去,自轧自弹,自卷自纺,换过几只机,经过几重阶级,顷刻已变了棉纱。   他看了赞叹道:“ 果然机器的妙用,要算巧夺天工。”看了一回,再看那些女工,在那里工作,纷纷扰扰,络绎不息。子晋见几个年轻略有姿色的,坐在一旁休息,却看着别人做,晓得都是女工头脑,遂凑趣与他们闹几句玩话。   那女工见是一个老头儿,年纪六十左右,上七下八的几根老鼠胡须,簇起在嘴边,嘴已瘪了,只留着三两个牙齿,却被鸦片烧得墨黑;鼻孔边鼻烟闻得垢腻堆积,肮脏不堪,鼻梁上带着副眼镜,却是墨晶玳瑁边的;头上西瓜皮帽子,正是油光显显;身上穿的马褂长袍,却是宽袍大袖。从烟铺上起身,不曾整顿衣服,有些歪歪扯扯;钮扣儿上扣扣了下钮;须梳、挑牙杖、多宝串,挂得噜噜苏苏;脚上穿双方头厚底镶鞋;回转身来,一条小辫子歪在肩胛上,口里还衔着支旱烟筒。   女工见是个老鸦片鬼,心里正在好笑,口中轻轻骂道:“老猢狲,死在头上转,再要寻开心,看来鸦片烟倒吃足勒。哼!”   子晋并不听见,信步走到引擎间来,见一个极大机器,运转如风轮,声气震动,像似轰天雷响一般。子晋走得切近,看得出神,一转身,不防衣裳角一飘,被机器卷住,口里叫得“ 啊呀” 一声,却巧机匠工头杨贵山在别室,听得有人啊呀,惊得一跳,晓得不好,有人出岔,连忙奔进来,见东翁已被机器卷上去,慌将机关停止,放下来,一个人已是断(折骨,血肉狼籍,没有一丝声息。   可怜这谢子晋,到纱厂来,本是一团高兴,谁料得他要死,谁晓得他要死得这样惨!性命只在一霎那间。一霎那前,子晋犹然安富尊荣,一霎那后,子晋竟是粉身碎骨,这岂不是他命该如此么?话虽如此,但他自己也有些自作自受。这引擎间,除了工头机匠,等闲没有人敢到,他却不知好歹,闯了入去呆看;这衣裳又是宽巾阔服。烟铺上起来,也不知整束整束,尽他是牵牵扯扯的,这都是他致死的缘因。   杨贵山见东家轧死,捧着尸首,犹在那里叫唤,这总机一停,各种机器,一时俱停。作工的人,大家吃惊,知道出了事,大家赶进引擎室来,见个老东家已轧得歪头曲颈,血肉模糊,看得人人太息,个个嗟吁。杨贵山忙教去请小东家来,有人说道:“适才已与经手先生一同出去的了,但不知到哪里去的?”账房陆作仁忙差人去寻,一面差人到城里家中报信。   报信的到得子晋家中,见家内的人,也是大惊小怪的,倒加上一吓。不知为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七 回 经商客烟寮述往事 收生婆闺阁话闲情   却说纱厂报信的人,到得子晋家中,却好子晋女儿正要生产,一阵腹痛,痛得在床上乱滚。家中人着忙,要教人出城来寻他们翁婿,又要使人去找稳婆。   正在忙乱的时候,恰巧纱厂报信人进门来,见堂前点得灯烛辉煌,一家大小,忙得像热镬上蚂蚁一般,一个个都带着惊惶之色。   报信的人着实疑心,以为他们已经晓得了子晋轧死的信息,所以如此张惶。正疑惑间,家中的人见厂中有人到来,向他问子晋翁婿现在何处?他问道:“你们家中忙的何事?”家人说道:“ 姑奶奶要生产,姑爷老爷不在家中,六神无主,快请我们姑爷老爷回来。这生产是个大事,姑奶奶又是头胎,简直不耐痛,要闹坏了身体,我们担当不起。”   那人说道:“老爷在厂中出了事,今日不能回来了,待我去找你们姑爷去。” 家人问老爷有什么事不能回来?那人道:“事情不大不小,你们姑爷回来,就晓得。如今不要去对姑奶奶说,恐怕要惊坏了他。”说罢,即出门来。   家人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去惊动姑娘,只是心中怀着鬼胎。再说那报信的人,回转纱厂,见厂中已几次叫人出去寻仲勋不见,他们向来所到的地方,所走的堂子书寓,都已寻遍,却没有踪迹。   原来仲勋和经手先生他们出得纱厂,信步走到南市一个烟间里,开了两只灯,躺下去吃烟谈心。厚卿问道:“ 仲兄,你这烟几时吃上的?”仲勋道:“我十四岁吃上的。” 厚卿道:“若未发身的人,吃上了烟,永远不会发身,一个人像干姜瘪枣,不能娶亲生子,这叫做烟痨,在女子亦然,年轻妇人,吃烟吃得太多,他那月经就不会行了。不瞒仲兄说,贱内也喜欢吃烟,所以到今不能生育。这鸦片坏处多好处少。”   仲勋道:“ 这也不能一例而论,像我们内人也吃烟的,如今却怀了胎,已是十月满足,快要生了。” 厚卿道:“ 恭喜你,要添个令郎了。但我闻得父母吃烟,生下来的小儿,在月内必须喷烟,不然瘾发,是不能成人长大的。” 仲勋道:“有这样事?我倒没有听见过,将来倒要留心。”   厚卿道:“这烟也甚奇怪,不吃烟的人,吃几筒烟,可以助兴,吃上了烟,连那房事都不高兴,简直想不到去干那事了。然而妇人却不然,烟瘾越过得足,行房越是有兴,倒像是不可一日无此君的。” 仲勋道:“男人吃了黑饭,就不想吃白饭;女人吃了乌烟,再要想吃白烟,这也是一般普通的性质。”   两人说得高兴,旁边走过一个卖水果的,提着只篮,说道:“两位先生,可要作成我的梨?我的梨是真野儿梨,吃勒口里满口消烊的。” 仲勋对他一看,那卖梨的拿起两只梨问道:“阿要扦?”仲勋道:“几个钱?”他道:“便宜的,一角洋钱两只。”仲勋道:“一角洋钱四只。” 卖梨的道:“ 先生不在乎此,挑挑我们穷人。” 仲勋道:“ 不要。” 卖梨的道:“啊呀,大才不必小用,一角洋钱,那里勿用得?阿要便宜一点,两角洋钱五只罢。” 仲勋道:“ 六只。” 卖梨的道:“五只,拣大些罢,先生不必计较,那一只算是让做小生意的吃鸦片烟。”仲勋道:“你扦两只起来,你的手不干净罢,十个指头统是墨黑的。” 卖梨的道: “ 我揩干净就是了。” 仲勋道:“你的衣服,也很龌龊,你看乌油光起,倒像是油漆的。一只开花帽子罩在眉心上,你的头几时不剃了?也像带着国孝,足有一百日不曾剃头,头发养得论寸长,你这人鸦片吃得很糟!”卖梨的道:“ 先生,吃了鸦片,就不爱修饰了。” 两只梨扦好,拿了两角钱就走。厚卿道:“他们做小生意,又要吃饭,又要吃鸦片,哪里再顾得到衣着?你看上海地面,做小生意的,哪个不是烟鬼?连那拉东洋车的,拉下了钱,还要到烟馆上去吃几筒过瘾。烟瘾过不足,拉得三两步,便汗雨淋漓,人家不晓得,倒说他吃力。”仲勋道:“没钱的吃鸦片,真苦恼,要是没有钱时,烟瘾发起来,他便怎样?” 厚卿道:“也只好吞些土皮,权且过瘾。但他 们 有 了 钱,就 不 顾 什 么 的 尽 吃 了。” 仲 勋 道:“这吃鸦片人,要算上海是最多了。”厚卿道:“天下都是一样的,我前年到陕西去,见那里吃烟的人更多,这罂粟就在田里种的,西土就是出在那里。当地价钱,卖得很贱,所以没有一个人不吃。大路之上,多有人家卖鸦片烟,但他那里烟馆与此处不同,莫说烟馆的装潢,不像上海的华丽,就是式样也都别调。在路旁壁上,开个小小方洞,上写着内有烟吃,这就算是烟馆。”仲勋问道:“哪吃烟的人怎样呢?”厚卿道:“有那行路的人,走得力乏,要想吃筒烟借力,拿几文铜钱,塞进洞里去,就有人收了你的钱,拿烟枪在洞里塞出来,凑上去就呼呼了几口就走,这灯枪都放在洞口,装好烟等着生意来的。筒数多少,看你的钱数去的。”   仲勋道:“这到奇怪。”厚卿道:“还有奇怪的事,真要算吃鸦片的下流。记那年在陕西道中,一日,在一个驿站动身,黎明即起,乘着轿子上路趱行。行至巳牌时候,行入了万山之中,但见树木阴森,乱山重叠,仓皇四顾,莫说没有散处的村落,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心内着忙,我想往日此时,应该要打尖了。若像这个地方,哪里可寻得个打尖处?要是一日在这山岭中行,腹中饥饿,还可吃得干粮,只是没有吃烟处,烟瘾发作起来,怕不要从轿子里面跌出来。   心内正是踌躇,烟瘾也有些发作,忽然转过了一个山坡,轿子也就停了下来。我觉得诧异,问轿夫道:‘为什么在这山岗里面歇下来?’ 轿夫道:‘ 打尖。’ 我道:‘ 哪处有人家可以打尖?’ 轿夫道:‘人家是没有,老爷就在此用些干粮,我们还要过瘾。’ 我想这又奇了,这山麓中,哪里去过瘾?轿夫过来,在轿子里面取出一副烟具来。那烟具真要好笑,一支毛竹的烟枪,装个极粗恶的烟斗,烟痕堆积,也看不出是铜的、瓦的、窑货的,一盏碗窑的烟灯,有个嘴可以放油,那灯罩倒出色,不是玻璃的,是用鸭蛋壳做的。烟具放在地下,就藉乱草做个烟榻,在山坳中背风的地方,人就着地躺下去开灯吃烟。   我看着好笑,然而自己烟瘾也发了。要过瘾,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好拿副烟具,也学着他们,拣个山坳深处僻静无风的地方,把坐褥垫了,着地过瘾。谁知我的烟瘾未曾过足,后面来的行旅,都到这地歇了下来,吃烟的都是一般藉草而卧,不吃烟的就吃些干粮。这个荒山之中,顷刻倒有了市面了。”仲勋道:“要是在那个地方开个烟馆,是必定好生意。”厚卿笑道:“ 除了日中,便无人影,独自一家在那里开烟铺,难道做鬼市不成?”   两人说了一回,会了烟钞,回厂中来。半路上遇见厂中寻找的人,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们在哪里?厂中的人几十起在外面寻你们不着,把个上海租界,都要寻得翻转来了。如今快回去,谢先生在机器间被机器轧死了。”   两人吓极,一口气奔回厂中,见子晋轧得断头折颈,背曲腰弯,那皮肉筋骨都轧在一堆。仲勋叫了几声,哭了一场,机匠告诉了他的缘故,大家劝了他一番。   正要料理办子晋的身后事,忽然一个人来说道:“姑爷不好了,姑奶奶生产生不下来,如今性命危急,请姑爷快回去!”仲勋吓得像木人儿一般,那毛厚卿道:“ 仲兄,不要着急,请放定了心好干事。子晋先生已死,谅也不得复生,现在料理活人要紧。这子晋先生的后事,兄弟代劳,老兄请暂回去看产妇。”   仲勋听了这话,觉道不差,遂将此间丧事一切拜托了毛厚卿,自己跑回家来。到得房里,见婢女、仆妇、收生稳婆拥得一房,产妇倒还安静。仲勋便问收生婆道:“如今快要生下来么?”   收生婆道:“少老爷放心,瓜熟蒂落,到了时辰,总是要生下来的。如今时尚未到,少奶奶自是头生,不晓得什么,肚里一痛,就在床上滚,这却不可。妇人生产,是天造地设的公例,不用慌张。儿在母胎,是头在上脚在下,生下来的时候,却要头朝下,这才顺适。产母腹痛,是儿在腹中回身,最忌产母弯腰屈身,使儿在母腹不能回身,胞胎一破,儿生下来,若脚先出,那两只手就如树枝般杈枒,最易坏事。只要忍痛安眠,自然无事了。产母房中,切忌人家惊惶,使产母闻了害怕。但凡坏事的产妇,都是犯了忌门,方才有意外之事。你看那私生子,闻得有哪一家出事的么?如今少奶奶胞浆水尚未下,且宜安眠。”   仲勋听稳婆的话,似乎有理。等了两三个时辰,忽然产妇又是一阵撑痛,痛得冷汗一身,把仲勋吓得目定口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  编   第 十 八 回 望添丁偏歌弄瓦 赋悼亡哀志鼓盆   却说仲勋见他妻子一阵撑痛,痛得艰苦异常,仲勋没有见过这样事,所以吓得心头小鹿,怦怦乱撞。稳婆一见,知道时辰已到,儿要脱离母胎,遂唤婢女速倒盏参汤来,教产母吃了,一面安慰产母,教他不要心慌,耐着再痛一阵,小儿便生下来。又道:“姑奶奶体弱,拼着一床被褥就在床上收生,不必定要临盆,上床下床,诸多不便。产母忽然又是一阵撑痛,稳婆招呼仲勋出房,教他到天( 厅) 前灶前,拈香祈祷。   仲勋担着惊出到厅前叩头,刚在厅前拜过,立起来要往灶下去,听里面一阵闹动,老妈子出来报道:“ 恭喜姑老爷,添了一位千金。”   仲勋急忙赶到里面,在房门外听得儿啼,走进房去,见收生婆在那里包扎初生的小儿,包扎好了,安置床上产母的脚后,回头对着仲勋道:“ 少老爷恭喜你,添了一位千金。常言道: ‘ 先开花,后结子。’ 这个千金,要算添丁的预兆。”   仲勋问道:“产母如何?”稳婆道:“无事,还要算得是快生快养,少老爷放心,你们只要好好的服事着他,让他靠在那里,不要使他困下去,困了下去,恶露出不清,要生别样病的。多 烧 些 苦 草 汤 给 他 吃,三 朝 洗 儿,再 来 讨 喜 酒吃。”   仲勋道:“ 好,我这里待等三朝,再一起开销你罢。”那稳婆去了,家中落乱纷纷,一夜不能安眠。仲勋关照家人道:“今日老爷到厂中看机器,不留心为机器轧死,你们权且不要声张,怕是产母听见,要惊坏了,那是了不得。” 家人也知道这事不能对产母说知,父女关乎天性,知道了那有不苦的道理?   仲勋安排好了家事,遂出城来到厂中,见子晋的后事却都办得舒齐,遂安排将子晋来盛殓。仲勋承继子晋的家产,自然要替子晋穿孝。子晋灵柩就停在厂中,停工三日,俟丧务稍稍就绪,再行开张生理。   至于日后子晋择吉开丧,择地安葬,都是应办的事,书中也不必细表。只这三朝盛殓,仲勋已忙个不了,几乎没有了吃烟的工夫。三朝已过,仲勋急欲回家看视产母,家中新生小儿的汤饼筵,也只好草草敷衍。   家人窃窃私议,都道:“老爷不死,生了外孙女,必然欢喜,怎的一个死一个生,只隔几个时辰?” 又道:“ 这热血冲丧,是不吉利的。” 产母睡在床上,见着众人交头接耳,有些疑心,唤个使女,教他来装烟,呼了几口,问他道:“昨日老爷姑老爷何以不回家来?” 使女无言回答,支吾半晌。正要撞破的时候,却好仲勋回得家来,身上的孝服因为要瞒着妻子,都在厂中更换过。   进房来一看,见产母平安,在那里吃烟,心里一定。他妻子问道:“ 你昨日住在那里?父亲何以不见?” 仲勋道:“他听见家中生产,心里怕烦,暂且在厂中住几时回来。我昨日在厂中陪他的,如今他在厂中请酒,教我回来看你。”说话之间,听得小儿哭个不住,仲勋问道:“ 小儿哺乳未曾?”一个乳母道:“初生小儿,大概总是三朝开乳,你们这千金,为什么只管哭?乳多不要哺,哭得声气也要哑了。不知这小儿可有什么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