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籍冤魂 - 第 3 页/共 6 页
新郎听了这话,倒红了脸,与这婆子缠不过,只好去应酬一筒,其实新郎亦是欢喜的。老妈子便过来教新娘也困下去吃,新娘假意含羞,半推半就的躺下去,二人就吃起对挡来。
老妈子撇个眼色说道:“我们服事了姑娘一日,辛苦得很,如今要去睡了,这回要让姑老爷来服事了。姑老爷服事新娘,比我们道地得多咧。” 说着,与一众婢女都去了。新郎新娘,吃过鸦片,自然也睡了。新婚宴尔,鱼水和谐,这一夜的快乐,是不必说。
明朝起来,新郎新娘齐声喊道:“啊呀!” 仆妇们听见,大家赶进房来一看,见窗扇撬开,房中箱笼橱柜,尽行敲去了锁,把新妇的妆奁,席卷一空。
新娘气得哭,新郎气得面皮发青。仆妇们吓得面面相看,个个没有头脑。有的说:“赶紧去追。”有的说:“这贼不知去了多远,一时到哪里去寻?” 有的说:“贼从哪里来的?”有的说: “ 你不见这窗扇撬坏,明明当天井里进来的。”有的说:“这窗关得紧紧的,怎的被贼撬开,没有一足声息?” 有的说:“昨夜三更睡梦中,我仿佛听见新房里有些声响,但却不疑是贼。” 有的说: “ 你应该起来照一照。”有的说:“这贼想不是一个人,你看衣服首饰偷去不少。”
大家七张八嘴,你推我,我怪你,闹得落乱。张质夫晓得了,也来看了看,先唤了地甲,然后报县,县里差捕快来踏看。捕快看了踪迹,见窗扇撬坏,是从窗中入房,箱上的锁,俱硬敲去,晓得不是老贼,人非一个,出去却开了房门,然后一重一重开门出去,是由后门逃走的。再看屋上,没有踪迹。料是他前日在此看结亲,看熟脚路,当夜不能下手,这日不知何时混进来,藏躲在那里。到了夜间,方才动手,谅这新出世的小毛贼,容易破案。
遂对失主说了,教开一张失单,或三日或五日,保破这案。大家心中稍些安静些。新郎拿起纸笔来开失单,一要问新娘,新娘说一样写一样,说一件写一件,失单开好,交与捕快,另外自存一纸。
捕快去了,大家都安慰了新娘一番,新娘只是泪汪汪的哭个不了,人家以为他不舍得衣裳首饰、赠嫁过来的东西,不知他心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处。衣裳首饰,倒也不在他心上,开失单时,遗漏颇多,但不知他心上究竟牵挂的是什么物件?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典赃物偷儿露踪迹 探贼巢里老话行藏
却说新娘因晚间失窃,所有奁赠,都被#箧,心中十分凄楚。后来开失单时,检点箱笼,失去一只朱红漆花的皮箱,箱中是他父亲赠嫁的鸦片烟膏。这鸦片烟膏是吃鸦片人的性命,比着三餐茶饭,尤为要紧,竟是一日不可欠缺的。如今失了,所以十二分惨伤。然而碍着公婆,又不好说出,只得自己心里懊憹。旁人见他啼哭,以为不舍得一副妆奁,那知他心中还有别的牵挂,这说不出的苦楚,连新郎都不知,只有他贴身服事的丫鬟仆妇晓得,都替他暗暗叫苦。
到了晚上,私底里告诉了新郎,新郎听了,也替他着急,说道:“这不曾开在失单上,是不能追还原赃的,这却如何是好?现在你有的吃么?” 新娘道:“ 现在是有,是我出门时,到父亲处去搬得几缸,放在冠箱里面,到未曾窃去。可惜那一箱,倒被贼人偷去了。这贼要这鸦片何用?别的偷去了不算,这鸦片也顺手牵羊的偷了去,看来也有鸦片烟癖的。”新郎道:“是呀!贼人不吃鸦片,他也不会偷了。这鸦片偷去极累坠,一只箱子竟然抬去,看来还是个大瘾头,如今没有别法,且等这捕快的回音。”
不知一连等了几日,却没有什么信息,新郎便亲自来寻了捕快,问他信息。捕快道:“ 起初我以为是个新出世毛贼,容易破案。却不道一连缉捕得五日,影迹全无。这贼莫非远处去了?否则是少爷家中熟脚,偷了东西,看见势头不好,不敢把赃物出世,藏在哪个地方?”
张子诚道:“胡说!我家没有歹人,你休多疑。当时你踏看的时节,并未曾讲到这层。如今你说这话,莫非缉获不到,有意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不然,你或者已有些路数,思量要吞赃不成?” 捕快道:“少爷休得这样说,捕快只会捉贼,哪里敢吞赃?不过一时无从缉获罢了。少爷勿要性急,宽限几天,总要有个水落石出,追还你们的原赃就是了。”
子诚道:“ 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也可助你们缉捕的方法。那日所开失单,尚漏了一件,未曾写在上面,如今对你说明:有一只朱红漆花皮箱,内中放着十八缸鸦片烟膏,四围用棉花偎着的,我想这贼,鸦片烟也要偷,一定是个烟鬼,你可到烟馆里去找寻踪迹。但赃物取到,这鸦片却不要当场还来,我另差人来取,多赏你些银子,酬你的劳,决不致亏负你,你须上紧追捕,不可懈怠。” 捕快听了,点头道:“是了。” 张子诚言罢,离开捕快,自回家去,安慰他娘子。
这里捕快加意向那烟馆里去缉访,可有游手好闲的人,一向在烟馆里过日子,近来忽然不到的。访了几日,也没有什么消息。
一日,有个捕快伙伴,到当典里去探访,见一个人拿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来当,是两件绸的。捕快伙家看他不三不四,有些尴尬,细认那衣服,似乎与张姓所开失单内的衣服相同,却不敢造次上前去拿他。等他当了钱出去,暗暗跟随,见他到市梢头一个人家去。
捕快伙家遂向邻右打听此人的履历,邻右说道:“此家姓赵,是做裁缝的,常在大户人家做生活。因为他吃上了鸦片烟,懒惰不勤俭,近日生意就不比从前,大户人家多有人说他龌龊,嫌他不干净。人家好好一件衣料,颜色新鲜,他不留心,就弄上几处烟积,十个指头染得墨黑似的。所以旧日老主顾,多不敢请教。新近在一个富翁家做了几时生活,听说那家有喜事,这裁缝倒做着一注大生意。这几日有了钱,便不出门,终日无非在家吃鸦片,要等那几个积蓄吃光了,再寻别处生活做。”
捕快伙家听了,心里明白,便去寻着了捕快正身,告诉了他情节,带着几个人来捕这裁缝。敲门进去,一个女娃子出来问道:“你们哪里来的?到此何干?”捕快说:“我来寻赵裁缝的。”女娃子道:“寻他何事?” 捕快道:“ 要教他做衣裳。”女娃 子 见 来 人 不 正 经,自 己 有 些 心 虚,便 说 道:“不在家中,出去做生活的。”问他在哪里做?他道:“下乡去的。”
捕快伙家想道:明明我方才见他当了衣服回来,怎说不在家?遂到他里面去探看,坐在一个大木柜上,假意和这女娃子扳谈,想探他的话因,谁知一些也没有破绽。捕快无法可施,正待立起身来要走,忽见坐的木柜柜缝中,透出烟来。
一声吆喝,把柜盖揭起,见柜中两个人头对头躺着,当中放着一盏烟灯,两枝烟枪,旁边放着一大缸鸦片,两人正在吃得有兴,也不晓得柜上有人,也不管得有人前来捉他。两个人你一筒我一筒的尽吃,忽然见有人揭开柜盖来,看他们两个人,犹仰面朝天的眼睁睁对着捕快看,似乎怪这捕快们不该来搅乱他们的烟兴。
捕快喝道:“毛贼!还装什么洋盘?快些伸颈出来,老爷请你吃长寿面。”两个人不声不响,呆呆望着捕快伸手下去,一把辫子拉他们起来,两个人犹牢牢握着烟枪,说道:“不要这样强横,要吃烟,我请你们就是了。” 捕快骂道:“放屁!你们偷了张家的妆奁,躲在这木柜里,自在吃烟,累你老爷寻了十几日,你们只道藏身得安稳,岂知也有破案的日子?贼赃藏在哪里?快说!”
两人听了这话,方始晓得来的是捕快,自己做的案子破了,他们前来捉拿,心下十分惊惶。捕快取出铁链,把他们来锁了,要吊他们的赃,一个说道:“ 在赵大女儿房中。”一个说:“这都是朱四起意的。”
捕快牵了两个贼去搜赃,这时女娃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及至赃物搜了出来,照单一检点,却只少了几件衣服,几样首饰。又打开箱子一看,见十八缸鸦片,只剩得十六缸了。
捕快一一的盘问他们,赵大说道:“我们前月在张质夫老班家中做生活,因为他们少爷要娶亲,这生活很多我一个人做不了,叫了这朱四做伙计,生活做完了,就在他家帮闲吃喜酒。这朱四见新娘的嫁妆丰富,与我来商量要偷,说道:‘我们偷了一回,怕不能吃三年五年的安稳饭。这做裁缝,一日赚了几百文,不够吃鸦片,还要顾得有生意没生意。偷了这一遭,发了财,多熬几缸鸦片,我们两人既不愁贫,这鸦片也可吃个尽兴。’ 小人一时听信了他的说话,到第二日黄昏,混入张家,藏在柴房里。三更天,遂撬开了新房中的窗槅,进去偷东西。这箱鸦片,当时却不晓得。两人一掀,觉得沉重,以为是银子,抬回家来一看,却是鸦片烟。两人更是喜出望外。就把赃物藏在女娃子房中,朱四心虚胆怯,不敢出头,我两人就商议困在这大木柜中,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你们怎样会晓得的?”
捕快冷笑道:“ 要得不破,除非莫为。你们这十几日,也寻得老爷们好苦。” 朱四说道:“怎的说十几日?我在里头不过抽了几口烟,打了几个瞌睡,这日子怎样这等过得快?”捕快道:“你们这几日,竟吃了两大缸,怕不有三十五十两烟。” 伸手去拿了个吃剩的烟缸一闻,觉着一种香味,异常的沁脾透骨,要想尝他几筒,就拿灯枪,排在木柜上横下去。刚呼得一筒,只听外面有人喊进来,大家一齐立起朝外看,但不知进来了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二 编
第 十 一 回 吞赃物马快放刁 中烟毒騃童毕命
却说捕快正在吃烟,听得外面有人叫呼进来。大家一看,却不是别人,是个当境地方,闻得境内出了贼,做了案,马快前来捉贼搜赃,他得了这个信息,所以飞奔到来。大家招呼了,捕快似乎不好意思再要躺下去吃烟,遂息了灯牵了赵大、朱四就走。捕快伙计扛抬了赃物,一行人先到马快寓处来。
地方见他们都去,自己来得迟,没得什么好处,遂教地方伙计,将赵大家中所有什物,一齐搬到自己家中去。出来把门用竹条钉了,再加上一道封皮,是本管知县的衔条。这所房子,就此充公。
再说捕快带了两个贼,到得寓处,把来吊打一顿,两个贼认做了徒弟,从今以后,这做贼就是他二人的行业。年朝月节,常常要送些礼物与这马快。若是偷到什么东西,先要孝敬马快,方得安逸。马快与贼,本来通连,马快就是贼,贼就是马快,一而二,二而一,没有什么的分别。
隔了一日,马快将二人解到当官,听候惩办。地方官遂传谕到张质夫家,教他们来认领赃物。张质夫打发一个家人和着吴家送亲来的管家,到得公堂,来领取赃物。照失单一对,十份之中,已只剩得六七份,且亦多是以假冒真,指鹿为马的。譬如珠宝首饰,真的换了假的,好的换了歹的;又如衣裳服色,绸的易了布的,新的变了旧的,这都是马快的狡狯,做了手脚。张姓家人明知赃物多非原物,晓得问官决不肯承认,说是捕快放刁,也只得叩头谢了恩典,领了回去。除却公堂的使费,捕快的赏赐,这领回去的物件,却已得不偿失,不过出得一口气罢了。常言道:“捉贼追赃,晦气未尽。”这真是阅历之言,奉劝列位,平日门户,总要当心。倘若不幸失窃,就认了晦气。只要日后格外谨慎,也就算了,定要捉贼追赃,这就是不识相了。世上盗贼多,失物的人家,哪处没有?你看哪一家是追得还原物的呢?
闲话休提。再讲张子诚晓得洞房失窃已经破案,他牵挂着十八缸鸦片,要来向马快讨回。马快回道:“少爷当日不曾开在失单上面,这鸦片却没有吊到。” 子诚道:“ 我前日与你说过,怎说没有吊到?你不要放刁,我多赏你们些钱,不教你们吃亏就是了。”
马快看他着急,晓得是吃不光,遂说道:“少爷,真的我没有留心这鸦片,不知我的伙计,可有人看见?让我来问一声看。”子诚道:“我说与你听,你们不用抵赖,那地方已是来告诉我了,他亲眼见你们搜寻出来,就在贼窝里开灯吃的,我也晓得你们,这鸦片也是用得着。但你拿了出来,我总酬你们相当的价值就是了。”
马快听了这话,明知地方已经放了风,不能推托过去,就叫了一个伙计问道:“那日在赵大家中,可曾搜到什么鸦片?”伙计明白,说道:“ 有是有的,因为这失单上面,不曾开得,恐怕是别人家的,所以不曾缴出。今张少爷既然说是他们的,拿去就是,但没有十八缸数目。”
子诚问道:“拿到几缸?”捕快伙计道:“只得十缸,那八缸想是被两个贼吃掉了,或者已经卖去了,也未可知。如今少爷要拿去,须要多赏赐我们些。” 捕头说道:“ 你去看倒底还有几缸?全都拿来,不准隐藏。少爷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决不会亏负我们。”
伙计去了一时,来说道:“鸦片只剩得八缸在这里,那两缸伙计们已自吃完了。” 捕头说道:“你们好糊涂!怎的会把张少爷家的鸦片吃了两缸?亏得少爷是个大量气人,不来怪你们。下次不能这个样子,不老实。” 回头对子诚说道:“少爷,这八缸烟我教伙计送到府上去罢。”
子诚说道:“ 不必,我自有人在此会拿,不消他们送得。”捕快伙计说:“少爷这鸦片拿去,要肯赏我们多少银子?”子诚道:“本的可以多赏些,如今十八缸只剩得个零头,你们又吃了两缸,我不能多赏,与你们十两银子。” 捕快伙计说:“我们只搜到十缸,少爷又没有失单,我们要不认,少爷亦没有法想。我们要好还了出来,少爷怎好意思只赏得十两?还要多赏些。” 捕快头目也在一旁说好说歹,做圈做套,讲明白赏了三十两银子,子诚把烟拿回去。
新娘虽然不拼得,也是无法。这八缸烟整整有四五百两,差不多好吃一年多,且等吃完了这烟再说。
隔了几日,伯和要回家去,张家留了几日,替他饯行。到了行期,伯和来别他姊姊姊丈,姊弟分别,自有一番叮咛,嘱咐回去在父母前告慰。他姊丈也嘱他在岳父母前代言请安。张质夫也写了封信,托他带回去,无非是寻常通候语,没有甚事。伯和离了张家,带了送亲去的人,回转广东。仆妇婢女,有姑娘合用的,就留在这里服事姑娘。
按下这张家,暂且不表。再说伯和一路归家,路中有老成的家人照料,倒也平安。到了家中,见了父母,告诉了在京的事,父母心下倒也丢去了挂念。
这吴瑞庵自嫁女以后,无牵无挂,性情越变越懒,烟瘾越吃越深,到了后来,竟是一管枪来不及过瘾,必须双管齐下,吃个双开枪。每日未起身以前,困在床上,竟如死人一般。有人与他喷烟,喷了几口烟,七窍内闻着了烟味,然后苏醒转来。终年睡在里一间烟室,烟室里面,用布幔遮好,不透一些风,恐怕这烟气要走漏出来。所以有人进他烟室,烟雾薰蒸,犹如闯进了迷魂阵。不吃烟的进去,闻了要吊恶。好在他家中,上上下下,都是吃烟的,只有他的夫人,倒极贤德,是不吃烟的。再有一个小儿子,小名叫做阿荫,年纪不过七岁,蠢如鹿豕,所以尚未学会吃得鸦片。他那两个阿哥,都是烟鬼队里的人。次的烟瘾尚不十分大,不过初入籍;大的已吃得不可开交,真要算是吴瑞庵的肖子。
一日,瑞庵正在吃烟,一个使女,气急败坏的跑进来说道:“ 不好了!不好了!小少爷中了毒了。” 吴瑞庵听见,毫毛一凛,仍旧躺在烟铺上问道:“ 小少爷中了什么毒?”使女正要回答,只听对面房里,已是哭声一片。瑞庵这一惊,真非同小可,连忙放了枪,赶到上房一看,阿荫已没有了气息。
夫妻哭了一场,把这孩子殓了。要查究他是中的什么毒,却查究不出。在下却是晓得。这阿荫蠢然一物,平日见他父兄吃鸦片,以为这鸦片与饧糖一般的好吃。这日拿了一块面包,私下到他父亲烟室外间,揭开一缸烟,看见缸内烟膏盛得满满的,将块面包向缸里一蘸,淋淋漓漓,望着嘴里便塞。塞进口去,嚼上一口,觉着味苦,连忙的吐,一半已咽下喉咙去了。剩下的面包,望壁脚边一掷,觉着口苦难当,一路跑到他大哥伯和房中,想寻些别样东西解一解口。他大哥不在房中,桌上放一碗热腾腾的糖汤,他也不管好吃不好吃,拿起来一口气咕噜咕噜吃了两口,觉着也是苦的。停了不吃,向着地下要吐他出来,却吐不出,只吐得几口涎沫。一个人苦了一回,倒也不苦了,就依旧向外面玩耍去。他的大哥小解回房,见桌上烟膏汤浅了些,模模糊糊,也猜不到是他兄弟吃了两口。
原来伯和这日起身迟了些,来不及过瘾,恐怕瘾发,掘了些生烟,放在开水里掏和,预备过瘾的。一时要紧小解,出去时,烟膏汤放在桌子上面。阿荫进来,误道是糖汤吃了。歇了一回,烟毒发作,肚中绞痛起来,遂进去告诉他母亲说肚里痛,他母亲以为他夜里受了风寒,教他睡了。
不料一阵一阵的绞肠括积的痛起来,面皮也变了颜色,他母亲又以为中毒,急叫去唤他父亲,不料瑞庵尚未过来,这孩子他倒已断送了性命,也算这孩子命该如此。但这在不吃烟的人家,决没有这样的奇事闹出来。只他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教他父母十分悲惨,后来寻到了一件东西,方才猜出这阿荫送命的缘故来。要知此是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二 回 开药方庸医杀人 礼忏事穷僧显丑
却说阿荫一死,大家不晓得是什么缘故这样死得速。后来有个下人,在壁脚沿拾到了他掷去的咬残面包,上面的鸦片,蘸着犹浓厚未干,拿来给主人看了。阿荫的父亲,再到外间烟室查看烟缸,内中有缸烟,蘸痕犹在。于是疑心他是误食生烟而死,不知其中尚有一段情节。这致死的原由,虽然不差,但他所以死去的速,却还有一半未能知晓,就是在他大哥伯和房中吃的烟膏汤。
这在瑞庵当时,虽有些悲伤,事过也就忘了,镇日一灯相对,什么都不放得他心上。只有这阿荫的母亲,膝下没了个小儿子,觉着孤凄,没有人陪伴闹热,心中苦苦凄凄,忧念不释,忧忧郁郁,渐渐的积成病来。请了几个医生服药,只是没有效验。
常言道:“心病难医。” 他是生的思儿病,儿子不能复活,他这病怎会得好?广东地方的有名医生,全都看过,药亦是凉的、热的、表的、散的、攻的、补的都已吃过,却都不能疗得他的心病。这许多有名医生,用药与射箭一般,大家把他当做靶子,却没有一人能入彀,倒说是参芩罔效,和缓无灵。其实医生的本事平常,都是浪得虚名,没有什么真实本领在那里。
一日,有个邻居举荐一个医生来,这医生姓包名济生,说三代祖传,是有名的包一帖。瑞庵平日也闻得这包一帖的名字,遂叫个家人去请他来诊。
这包济生虽然是个世医,却是少年落拓,父母过后,贫无聊赖,方才贴起医生招子来。论他的本领,却半点没有,心、肝、脾、肺、肾还要读心、肝、脾、肺、贤。《 汤头歌诀》恐怕也背不出,《素问》、《灵枢》是更不必说了。起初挂牌,也还有人请教,但要是他到,只要一服药,好的总要被他吃坏,活的总要被他吃死,所以叫做包一帖,又叫做包送终。他住在城北严横街,人家指他住的街叫阎王街,把他当作催命鬼,所以他的生意,一些没有。
这几日正是穷得过不去,灶内无柴,釜中无米,还要吃鸦片。忽然有人来请他去出诊,拿这请封,买了些柴米。剩下的钱挑了两箬鸦片,勉强过了瘾。坐乘轿子,到吴瑞庵家来,已是半夜光景,口里倒说生意忙,所以来迟。那知他已几日的吞土皮,不曾见有个人上门。好在这吴瑞庵家中,也是俾昼作夜的,夜半更深,正是他家中的日中午时。
包济生进得门来,一路不住的把鼻子来嗅。你道他嗅什么?原来吴瑞庵家中吃烟的人多,每个屋中俱有烟铺,一路的烟味,送到他鼻子管来,惹得他垂涎,所以不住得把鼻子来嗅这烟气。到得病人房中诊脉的时候,对面烟室里吃烟,正在吃得浓厚,听说医生到了,瑞庵过来接待,开口时,这口里的烟气冲过来,引得医生瘾发。诊过脉,到起坐里来开方。那烟室的门帘卷着,室中烟气,顺着风一阵一阵卷进他的鼻管,把他那些烟瘪虫搅得在他肚里骨碌碌翻身。
这时的包济生,眼花缭乱,呼欠呵呵,提着一管笔,倒像有几百斤重,拿来当把扫帚在纸上乱扫。脉案开好,胡乱的写上几味药品,却都写在桌上。
旁边有个狡猾的家人问道:“先生,这时候赎药来得及么?”他道:“来得及,这药铺无论何时都可敲得门,他那药铺门上,有个小门,时候晏了,不开门,这药方就在小门里塞进去,叫他赎药。”那家人道:“但不知这小门有多大?一张八仙桌抬得进去么?” 包先生道:“赎药只须把药方带去,为什么要用八仙桌?” 家人道:“ 先生的药方,写在八仙桌上,要赎药自然是要把八仙桌抬去方好。”
包医生听了这话,仔细一看,一张药方,半张写在八仙桌上,自己好没趣,只好说:“错了,错了。我今日看的病多,人是看得困乏,所以一张写完,忘了换一张纸。” 遂重拿过张纸来,开完了,起身要走。一个家人说道:“先生还要费心。”
医生又是一惊,以为自己又闹了什么的笑话,连忙问道:“什么?”家人说:“ 宅中有个老妈子,也在那里害病,要请先生顺便看看。”包医生道:“好好!”立起来跟着这个家人就走。到得老妈子困的地方,叫老妈子伸手过来诊脉,老妈子病得人事不知,是害个热病,正在热盛的时候。一个家人,把他手拉出来,让包医生诊脉,有心作弄这包医生,拿他的手背朝着上面。
包医生糊里糊涂,把三个指头捺上去说道:“ 病势沉重,已没有了脉息。” 家人好笑,说道: “ 先生诊的是手背。”包医生听了,惊得汗流浃背,遂强辩道:“ 不差,这是脉诀上有的,叫‘ 脉有反关,动在臂后。别由妙诀,不干证候’。” 幸亏他还记得这几句脉诀,可以遮饰过去,不然,就要当场出丑了。诊完了脉,开了一个表散汤头,这老妈子的病,果然一剂而愈。那老夫人的病,却被他一剂药,催送上路,有气早变成无气了。
瑞庵见他妻子一死,心中十分感伤,然人死不能复生,只得料理丧务,买棺盛殓,命儿子成了服,择吉开丧,买了一块地,安葬事讫。这丧务都是托人照料,自己吃烟要紧,哪里有工夫干办丧事。
丧葬既毕,不料他自己也生起外症来,背上坟起,红肿如碗口大小,疼痛难熬,叫喊之声,日夜不绝。痛得他鸦片也不能吃,皮肉日渐溃烂,脓血淋漓,腥秽之气,令人不可向迩。委顿床褥,不及旬日,竟呜呼哀哉!
他两个儿子伯和、仲勋,哭了一场,将他父亲来殓了,也择个日子,替他父亲开丧。但他兄弟两个,都是无愁公子,大的年才二十,小的犹只得一十七岁,平日一些不学,单单只管吃烟。他父亲一死,更觉六神无主,全凭着几个家人们,颠倒播弄。到了开丧日期,吊客已络绎在堂,孝子尚在过瘾。
出殡之日,各局俱齐,预备起棺行丧,等孝子出堂行礼,等了多时,只不见孝子出堂。那执绋送葬的人,都等得厌烦,见几个家人,扶了他兄弟二个出来,灵车出门,刚走得几条巷子,他兄弟已是弯腰曲背,步履艰难,扶孝子的人,吊着他兄弟而行。人家见他涕泪满面,只道他悲哀,谁知他烟瘾未曾过足,到得坟头,好像两只死鼠一般,家人连忙开上几筒鸦片,让他们吃了,方得成礼。
葬事既毕,回家去放荡的吃烟。七终百日,请了几班僧道,到家来做功德,他兄弟并不知什么悲哀,过足了瘾,与僧道去闲谈。这僧道中,也有吃鸦片的,唪经理忏的时候,志心朝礼,南无天尊,念得响亮。一时烟瘾要发,那法鼓、金铙、木鱼、云版,都是无精打采的敲着。经忏法事,甫过得一任,吃烟的僧道,把蒲团、拜垫、椅子、凳杌、东横西竖,铺了几张烟榻,这里一副烟灯枪,那里一副烟具,大家吃起烟来。
他兄弟见了,并不去见怪他们,倒去和他们讲论烟膏的好丑,烟瘾的大小,问他们平日,这鸦片是在庵观、寺院、庙宇内吃的,还是在烟馆里吃的?他们有的说在烟馆里吃的,有的说是在庙宇里吃的。
有那狡猾的说:“神庙佛宇,法戒森严,不准吃烟,要吃只能到烟馆里去。我们诵经礼忏,法事太忙,想吃些烟借力,年深月久,遂致上瘾。所以我们吃烟,并不是像居士们闲着把鸦片消遣的,却有个不能不吃的缘故在内,算不得是我们僧道的坏品。”
也有那憨直的说道:“神庙佛宇,虽然不准吃烟,但只瞒世人,要在无人到的地方,没有人的时候,这烟也可吃得。僧道的戒律,本是做与俗人看的,只要掩饰得过,有什么不好吃烟?比这吃烟再坏的事情,我们 寺 院 里 面 还 有咧。”
这个僧人说了这话,惹得大家好笑。他们的师兄师弟,却怪他多言,说他这样胡说,不像个受戒的僧人。然而他吃鸦片正在吃得高兴的时候,又说道:“这吃鸦片,在烟馆里有几种好处:第一是散心,第二是可以听得新闻,第三是吃烟的伴侣多,不愁寂寞。若有了什么疑难之事,到烟馆里访问访问几个老者,可以商量出个计策,这识见阅历,也可由此增长起来。你看那许多讼师,经手词讼事件,不多是在烟馆里面会话的么?”
伯和兄弟听了这话,似乎很有道理,也想到烟馆里去走走。他父亲的烟室,因为他父亲死在其中,怕有鬼出现,教人拿来锁了。不料隔着几日,这屋里却出了一桩新鲜奇事。要知奇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三 回 触疠气鼠瘟流毒 比匪人狴狱遭刑
却说伯和兄弟本是在家吃烟,这日听了和尚的说话,他弟兄就常到烟馆里去走走。他父亲那两间烟室,本是极好,他们倒说更深夜静,怕鬼出现。又说什么不吉利,教人拿锁锁了门。
一日,有一个家人,在门前经过,闻着一阵臭味,门缝里一张,却不见得什么。这臭味却从那门缝里直冲出来,于是去拿钥匙,开了锁,进去一看,只叫得奇怪!见地板上面纵横狼籍,尽是死鼠,不知是什么缘故?便来告诉了伯和弟兄。大家都来一看,人人道怪,个个称奇,却没有一人能知其故。一个家人,去捉了一只猫来叫他吃。那猫闻一闻,便走了不吃。
伯和见这死鼠,猫都不吃,更觉莫明其理,只好教家人拿扫帚来,扫在粪箕里,搬出去抛在僻静地方。这死鼠腐烂开来,腥秽奇臭,被日光蒸发,这恶毒臭气,散在空气中,传布得十里周围,都闻得着这阵臭味。
那年广东就有了鼠瘟,多是这死鼠的毒气传染出来。但这鼠果真是何毒气呢?列位,这死鼠不是在吴瑞庵烟室中的么?瑞庵在日,这烟室里面,烟气薰薰,那些鼠子,都已闻得惯常,也有了瘾。瑞庵一死,他儿子将烟室锁了起来,不再有人到里面吃烟。这烟室中冷冷清清,一些烟气没有,那些鼠子瘾发,想出窝寻些食吃,又没了气力,都跌倒在地板上,慢慢的就死了。
这鼠子都有鸦片烟癖,肠腑中含着烟毒,所以腐烂开来,那毒气就酿成了鼠瘟。但当时却没有人疑心到此。那些邻右人家,见他家内鼠子成群的死,知道是他家不祥之兆,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再有那些家人仆妇们,欺他兄弟两个少不更事,无知无识,遂造起许多谣言,说屋里不太平,常常有什么声响,这个说是狐狸,那个说是鬼祟,吓得他兄弟两个,常常躲在外面。那些家人,趁此机会,结党成群的搬运他们的家私,偷盗他们的物件,家内所有,几于席卷一空,这两个糊涂虫,哪里知晓?家人们亦渐渐散去,真是门庭冷落,人口萧条,蛛网牵丝,灰尘堆积,全副的败家气象。
他兄弟两个,终日终朝,无非烟馆里逍遥。一日,仲勋在家,一个仆妇对他说道:“少爷,要籴米买柴,好做饭。”仲勋道:“这廒间的米,柴房里的柴,怎的会缺了?” 仆妇道:“ 吃了,烧了,柴米总是要完的,不买总不会生出来。少爷可晓得,巧媳妇做不出无米饭?” 仲勋道:“ 开箱子拿银子去买。”仆妇道:“银子是用空了。”仲勋听了发急,自己去开箱查看,果然都剩了空箱,连别的箱子衣裳玩物等类,俱是空空。
仲勋急得发跳,说道:“这银子他会生翅飞的?这衣裳玩物他会消灭的?为何都剩了空箱?” 还有几只箱子,在他母亲床后,是他母亲的私蓄。见锁得原封不动,过去一掀,觉得沉重,以为都是银子,开开来一看,却都是砖块垃圾,气得他发昏!一连几处房里,都是空箱。到此方晓得那些家人偷去,所以不辞而别。急忙赶到一个烟馆来,寻他阿哥商议。
走进烟馆,见许多人围着一张烟铺,大家在那里看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一首俚俗的歌谣,是一个讼师编成,形容吃鸦片人的。说一个烟鬼:
“爬起身来,昏天黑地;吃起烟来,欢天喜地;放起屁来,薰天触地;高起兴来,谈天说地;做起事来,有天无地;发起瘾来,怨天恨地;讨起账来,求天拜地;躲起债来,钻天入地;相起骂来,皇天捣地;明起誓来,指天画地。”
原来这首山歌,是讼师王伯陶编的。
大家看了,都赞道:“王先生果然聪明,编得真好!形容得吃鸦片人一些不差,真是吃鸦片人想心思,头发尖里也会想进去。王先生要不吃烟,哪里会想得这样道地?”
仲勋此时,却没有心绪管这闲事,见他哥哥也挤在人丛里面,便一把拉他出来,对他讲了,伯和也吃惊非小。两个人搔头摸耳,没有法想。大家犹在那里啧啧称赞那王伯陶讼师的好笔墨,好心思。伯和听了,就想着来与讼师商议。讼师一听,晓得好生意好主顾来了,遂替他们做了几张状子,在香山县里告追。
那晦气的家人,走不远的,捉住了几个,敲扑追比,不怕他们不把赃物献出。讼师再做一张领状,领了出来,却不交与这伯和兄弟。
隔了几月,方才对他们兄弟说:“赃物已领出来了,但这衙门使费,耗去几何,我已代你们开销过了。再差役的烟账,也要你们会的,我的状子是送的,不必放在心上。” 伯和道:“ 是了,这差役的烟账,应该是我们会;先生的状子,怎好白费心?自然要送些酬劳。”
彼此推让了一番,这差役的烟账,到会了百来两银子,讼师所吃的,自然也包含在内。从前他们欠的,统统替他们还了,还要存些在烟馆里,预备后日无事的时候过瘾。这都是差役讼师通同一气,通年吃的鸦片,都是人家替他会账,这烟馆里也与他们是手臂相连的。
这讼师为因贪着伯和兄弟下回主顾,所以不曾把他们的赃物吃光,然还得一半,花费得一半,却亦无多。领回去,另外还要送些谢礼。
不上半年,吃用又是困乏了,他们幸而还有个土栈,虽说生意不似从前兴旺,也总算是可过。多有人想盘他们的,晓得他兄弟相信这王伯陶讼师,就暗地买嘱了他。果然他兄弟不敷日用,来与这讼师商议,讼师劝他们盘与别人,免得将来亏倒下来,弄得不可收拾,自己不会做生意,诸事靠托别人,是靠不住的。盘了栈,有钱可以存放收利,你们的招牌吴兴盛三个字,也值钱的。
伯和兄弟听信这言,就托王伯陶经手,盘与一个本地人,连招牌买去。伯和兄弟得了这注银子,又可以快活几时。但他们生计渐蹙,兄弟两个,也不似从前的挥霍。仲勋是足不出户,烟也吃得不多,他父亲遗下的烟膏,偷剩了的,还够吃得一年半载。
独有那伯和是在烟馆里吃惯,仍旧是在烟馆里过日子。后来在烟馆结识了一个朋友,这人姓李叫李金标。伯和见他相貌魁梧,语言豪爽,衣服也极华丽。论他烟量,却是个无限大量,会起烟账来,倒像是很有家私,真个是挥金如土。伯和与他结识,常常的吃他的烟,饮他的酒,受了他许多的珍玩礼物。伯和只道朱家再世,郭解复生,天然是个义侠,所以与他十分亲密。烟馆里的人,都看这人来历不明,劝他不要与那人要好,却是忠言逆耳,哪里听得。
有一日,这伯和一人正在吃烟,外面走进一个人来,问烟馆的老班道:“ 吴伯和在此么?” 伯和听见,起身问道:“是哪个?”那人向他一相,说:“你的朋友请你去。” 他问道:“哪个朋友?” 那人道:“是你向日顶要好朋友。” 伯和道:“莫非李金标?”那人道:“不差,是他。”
伯和一想,这李金标几日不见,正要寻他,却不晓得他的家世,也无从问讯。他日常也总三两个月出门一回,是出去做生意的,一月半月回来,总有些礼物送我。这回去得不多几时,想必生意顺手,回来得速。遂问那人道:“他在哪里?”那人道:“你去便知。”伯和跟着他就走,直到一个衙门里面。
伯和道:“李金标在此何干?”他道:“他干的事,你通晓得,你们是向来共事的人,倒装腔得像。” 一面说,一面在身上掏出铁链来,向他颈项上套去。伯和说道:“这是何意?你骗我来敲竹杠。”那人喝道:“你通连强盗做了窝家,现在李金标破案,已供出了你来。老爷在堂上等你。快进去!”伯和吓得魂飞魄散,叫起屈来。
差人哪里听他,把他横拖倒拽,扯了进去。少停知县升堂,伯和跪上去想要分说,知县不管青红皂白,推下去打,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把他来钉了镣,叫几个差人,押着到他家里搜赃,果然搜出了几件赃物,这都是李金标日常送与他的。在公堂之上,却招出是与他同谋,这伯和是他的窝家。于是知县将他下在牢里,把他房子发封充公。
他的兄弟知道,连忙来寻王伯陶,请他出个主意。王伯陶说:“我晓得这李金标不是个正经人,平日不听良言,果然连累下去。”遂替他写张状子,用足了使费,替这伯和申说。待得申明冤枉,伯和已瘐死狱中。
知县把他拖牢洞拖了出来,他兄弟把他来葬了,但家私已弄得罄尽,没了生计,只一人孤苦伶仃,又不会做得生意。
正在凄惶,忽然想着了一个去处。但不知是什么地方,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四 回 千里投亲一枝可托 三生有约两小成婚
却说吴仲勋见大哥瘐死狱中,家产动的不动的都已败得干净,一个人立脚不住,要想进京找他姊夫姊姊去。但自他父母死后,也发了几封丧报,不但人不来,礼不到,连信息多不通。后来有京里的人回广东来,说这张质夫夫妇已死,他儿子张子诚,带着妻小,扶梓还乡,回山西去了。
仲勋想要到山西去,因要走旱路不便,且亦未曾出惯门,吃烟人走旱路最不便当,仲勋虽说吃烟不多,近来遭际厄塞,这烟竟如不吃,但翻山越岭,行旅艰难,不吃烟的人,也一样是畏葸的。况且旱路不能计程而进,指日而行,这旅费便要带足。途中若逢风雨冰雪等,在客店中,一月半月,也未可知,所以他不敢到山西去寻他姊夫。
思量他父亲在日,有个至好结契朋友同乡谢子晋,他在江苏做官,我父亲落难的时节,躲在他家,后来生意也是他荐的。我父发了财,就替他捐个知县,到任去的时候,还送了他几百银子。我父与谢子晋,胜如同胞骨肉,如今我去寻他,总可以位置得我。况且由广东到江苏去,有轮船可趁,不消几日,就可到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