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世界 - 第 2 页/共 7 页
行尽梅林天生一条青石梁横在河中渡过对岸便有莹青露翠的小山迎人而立山顶一排矮松斜坦到地顺着松林盘上山顶举目四望才见积方四五十万亩的平野野外四周大山环抱从外进来除那条小沟竟无可通之路
四人这一喜觉得就是琼楼玉宇长生久视的仙乡也兑换不过便匆匆下山渡过石梁到岸边收了衣帽再上划子却踌躇道逆流固是费力湾多水溜的地方顺水尤其危险好在沟不甚深出阙门不如还在水中挽舟而下到沟口再上舟出海罢
四人定了主意又是一步一步走了十七八里才得回船说给女人们听也都欢喜此时过晡从明日起先支茅篷把各样物件用划子分起运了十天方始运完又忙了十天建梁造屋事事停妥在石阙内传子传孙别开世界
只看花开花落便分春秋人死人生才知悲喜二百六七十年世人不知有这一块干净土岛中人亦不知外边还有许多恶浊大地那年那月那日就是乙巳丙午丁未戊申有两人不知何事出了山沟正吸收海中新空气瞥见流过一尸浑身装束仿佛是个华人疾把篙子钩住衣服拉近船边看还是个女人用手去候鼻管气息不曾尽绝看面上许多伤痕都还不在致命部位急扶上船到沟内先替控了一回水然后平放舱中飞划进内报知岛长便送在他屋内岛长知是女人并且还有伤痕请其妇解衣细视胸口腰际手湾足部都有紫印原来岛中有种草专治各种外伤不怕在何部位只有一丝气在便能追魂返魄这女人过了一时悠悠醒转睁眼望时满屋中女的是高髻云鬟男的是宽衣方帻不知此为何地自己又如何来到仔细一想想是地府阴司不觉失声大恸
身旁一个女人忙俯身劝道外伤初愈元神未复万万不可悲伤并且不可说话用巾替揩泪痕又拿一钟红沉沉紫油油的汤灌在口中说再静睡一时便可复旧了这女人知无歹意安然便睡一觉醒来浑身全无痛楚自觉已有精神起身致谢动问姓名地址
那女人道此名螺岛拙夫朱怀祖便是岛长奴家张氏今天申家两个兄弟有事离口无意中救了姊姊不知姊姊何方人氏因何落海如何浑身又有伤痕愿闻其详
这女人又复失声大恸半晌拭泪问道请问夫人此地离古巴有若干路张氏愕然道古巴属于何国位于何度奴却自幼未闻其名怀祖在旁道中国自来不闻有此想是新辟的地方了
这女人又道既如此请问夫人此地离广东有若干路通轮船不通张氏摇头道此地在南纬线六十五六度间离广东四十度差得远哩并且将近南极圈我们自上祖到今不曾见有一船来过更是闻所未闻了这女人一听捶胸跌足大哭不止张氏道姊姊来踪尚未请教且免悲啼请剖明源委或者事有可商这女人且哭且诉道奴家陈氏随夫朱阿金从广东应招到古巴做工船中被虐昏晕倒地不知怎样来到此地如今我夫与我相失哀痛自不消说到是他的生死存亡都在别人掌中此时不知如何情形叫我怎能安心呢
张氏听了也代感伤怀祖备细问了一遍沉吟道姊姊是由船上人疑为已死抛入海中恰巧这岛沟外一年只有一日涨潮姊姊适逢其会顺潮到此古巴既在太平洋中姊姊将来只消到太平洋探问总有会面的日子张氏道此地与外边不通往来怎么能去呢
怀祖笑道你不记得我们上祖带来的船么此时正用得着了陈氏不解所谓正想动问怀祖似已微解其意叹口气道不瞒姊姊说我上祖系鲁王世子国变时同拙荆远祖大学士张肯堂之子张茂兹又有一位汝应元一位申懋堂拥王妃同定西侯张名振的夫人在舟山逃出初意欲至日本不想遭风吹到这座岛外这岛前面两山如屏一水中界小舟出入尚且不能自由大船更无容议当日远祖们不知用了若干心思若干气力运来许多动植物的种子留为子孙衣食就是当时那只船名叫海里鳅总说后来必有用处在口外逐层逐节拆卸运进这里只有朱张申汝四姓岛长一年一轮前后交接时总得将远祖遗言叮嘱一番道那只海里鳅一钉一板不许轻弃年年还要油漆一次所到至今仍在只消运到口外那块礁石上装配起来不又可以乘风破浪送姊姊再进太平洋做万里寻夫的孟姜女么
陈氏破涕为笑一拜一谢怀祖忙拦住道我本疑心地球之上如只以前所闻几个国名本岛这块地又从何而来早有漫游世界的心肠姊姊堕海不流到别处去恰恰会遇一年难逢的一日申家兄弟又适在口外才引姊姊到我家里是天命我送姊姊到太平洋的姊姊何劳谢得
陈氏道奴家盼望丈夫度一时如一日度一日如一年但愿早些动身成全则个张氏道再隔五月拙夫任满方可远行此时是不能半途告退的但有一层奴尝闻之祖父中国方言各省不同有时尚须以目听以意会的即姊姊说话决不是广东乡谈若然广东乡谈同我们北音有天渊之别怎么对谈会语呢陈氏点点头
张氏道如今又是古巴哩又是美洲哩都在中国万里以外言语决不一致此去如何问路如何同人交谈倒要预先斟酌怀祖道古巴既在中国东面这岛偏南此去只须偏北总可寻见倒是言语一层姊姊在船多时能道其略否陈氏道先在家乡略略能说几英国话上船后似乎又长进些听说美洲英语比法语通行想尚无妨怀祖喜道如此姊姊自然也是读种子了陈氏道不曾张氏道我们上祖传下来定章不论男女到六岁都要上学又为各姓不能家家延师每二十家便设一学堂以此四姓到今虽只五千人倒开了四十所学堂可算无不读书的人了姊姊这几月无事不如上半日上学读书下半日轮赴名堂教授英语姊姊肯俯就么
陈氏道夫人之命怎敢不遵但奴家通话不通文下午教授这一层怕是劳而无功怀祖道我们堂内除上祖带来书籍外新著述只得几种医学不能把近世万事万物的现象增长儿童智识我每引以为憾如今请姊姊先传授些英语做远游的准备文法一层且俟将来再说陈氏方始应承
怀祖便在议堂请四姓诸人开特别会把自己任满要到太平洋游历并请陈氏教习英语两件事备细报告请诸人议决诸人中虽有人以本岛地小人寡正为与大地断绝交通才能据守这许多年不愿怀祖出游给人知有本岛的名色究竟大多数都不愿拘守故常赞成怀祖的议便又公举几个地理家做了同伴先把海里鳅运到礁上下垫圆木逐层逐节装配好把圆木抽出船便溜下才在近海预先演习
到四月诸事妥贴又开特别会提议经费此时陈氏因锐意用功每晚又得张氏指点浅近文理居然可通便也占了一席献议道本岛货币恐外间不能通用好得矿中产金日富不如多带些熔成的金饼倒到处可以兑换诸人均以为然便议除杂物外共支出大小金饼四百斤作男十六人女五人的游历费又两千斤作往来贩货费
转瞬间已到五月便从本岛出发一路上但见风色不顺有港便收无港便先抛锚下碇居然不曾有失收港时逢人便说是中国广东帆船到古巴贩货半路遭风迷了方向求人指引居然曲曲折折行了三个月找到那边不想为无护照不容登岸
陈氏徬徨万分怀祖也叹气同行的申绍祖道我想我们出行的宗旨本为求学不如便出大西洋以私费生名议到英伦去住的一二年再设法到古巴来却不是好怀祖固是喜欢陈氏无可奈何也只索赞成
一行人便望英伦进发果然并无阻碍女五人男八人都得进了学堂又有八人依旧驾船索性先开到中国贿通官吏居然得了照旗便浩浩荡荡四远贩运二年后又开到伦敦正放年假陈氏因本校教员之助得中国公使古巴领事的私信又辗转得了公文便坐本船到古巴领事报明关员才得上岸
连寻三个月几乎踏遍了古巴全岛竟无消息本校假期将满不得已回到伦敦与怀祖商量怀祖踌躇道为时已久或者回了广东只有到广东去寻的一法陈氏道帆船之迟不如轮船之速我想坐轮船去怀祖道也好姊姊遇见姊夫同到伦敦来将来仍然回岛不必在中国了又转一念道中国是我祖国不如送姊姊去也看一看故乡今昔的情形便同诸人议明留海里鳅在大西洋印度洋一带往来怀祖挈妻陪了陈氏在利物浦恰好趁了美国邮船公司到中国的邮船
第五回 破镜忽重圆无限悲欢成一哭
宝山尽空入且留身命问当归
恰好十号十一号头等房舱的搭客已在伦敦上岸尚是空房怀祖同张氏便住了十一号让十号给陈氏住正同图南父子做了贴邻天天听他们的雄辩高谈见他们的豪情胜慨不觉十分倾倒
陈氏这时早脱尽了怯生生羞答答的女儿常度建威听三人对谈偶操英语多带北音有时又说广东土白情知是中国人了也是有心便展问姓名各谈衷曲图南听陈氏讲到受伤落海的情形只是摇头叹气去非追想当初扑簌簌眼中落泪陈氏听到脱离苦海父子重逢代人欢喜便替自己忧愁情不自禁放声长号惊动了同船诸人都来查问消息建威怀祖一面敷衍张氏一面也把陈氏劝住铃声一响同上饭厅
晚餐既罢相约到甲板散步其时正在上弦弯弯月子涌上天空在这万里混茫渺无归墟的所在又遇了晚风乍静一波不惊分外的皎洁空明沁人肺腑大众倚定船舷喝彩不止只剩建威同了怀祖靠在藤椅上讲那抵约的新闻
怀祖问道弟在伦敦游学于抵制禁约的情事闻见无多不敢轻赞一辞在兄高见究是如何建威道就禁约一面说知病所在始可以奏功不知病之所在杂药乱投标未愈将本益伤思之已可寒心就抵制一面说能从我之所以对待人与人之所以对待我者彻始彻终筹划到万妥万善始制人不为人制不然任你火一般热的心水一般沸的血等到害人自害的时候终究瓦解冰消小弟怀此两疑愁此两 黄金世界 端所以不惮跋涉要寻内地的同胞重与细论倘然破除成见从要害处根究不从枝叶上搜寻从此得了法律上自护的权利才算争回国体才算替十万侨氓造无上的幸福哩怀祖叹道小弟去国已久人情风俗不知有无变更建威道兄台几时到地英京怀祖停了一停才道不过两年余建威笑道也不算久请问兄台既籍北京尊府在那一条胡同怀祖支吾道在东华门内建威起身执手道东华门内非臣子所得居兄台行藏弟与图南兄蓄疑数日见兄藏头藏尾不敢轻易动问但弟决非歹人兄台尽可释疑愿请明以告我怀祖慨然道弟之隐性所以不肯宣露者为外人之属垣耳兄等忝同乡土又都有豪人侠客的胸襟迟早决当相告既兄谆谆下问请回房闭户借笔对谈罢
建威招手把图南去非邀到一舱怀祖另点一只洋烛在衣袋取出铅笔随写随烧不留一角建威面有喜色图南亦默默无言半晌建威接过纸笔写了十几句给怀祖及图南父子看过也就烛烧毁灭迹四人相视而笑一会各自分散
明早建威因感寒不能出房闭门静养日中时忽听有人敲门忽忙开看正是陈氏先道了好才说我刚想起一件事去找图南先生恰未在房不得已惊动长者请问先生此船开行时有无华工附船返国建威道三等舱中却有三数十人但华工聚处是在旧金山纽约并不甚多大嫂可是疑尊夫或从古巴逃到纽约搭轮想去查问么陈氏点头道是建威道若从古巴回国打纽约走也是捷径
陈氏一听直踮起身便往三等舱去恰巧怀祖来问建威的病知陈氏在此才走叹谓建威道此女既饶侠气爱情又十分真挚闻之拙荆彼尝自言出身风尘古人谓醴泉无源芝草无根以此女例之真非虚语哩正嗟叹时只听陈氏的哭声张氏的劝声从对房嚷到这边怀祖料定决无消息赶到房婉转譬解了良久才得停止
又过了一夜建威本无大病晚上得些微汗霍然已愈几个人依旧聚在一处谈天说地论古道今不知不觉到了新加坡卸货下货泊了六天到第七天上开船前两句钟陈氏一人在舱面来回散步领略四围山色忽见一人戴顶草帽拖双橡皮鞋一身雪纺衫裤左手挟伞肩上掮只大皮包右手执定皮带脸黄微麻约略三十七八年纪
陈氏道咦你怎么在这里那人听有人招呼抬头见是一个贵女先还不敢答应仔细一认不觉失声道咦你不曾死呵怎么在这里陈氏笑道我怎么得死那人道你不是朱大嫂么怎么得不死倒又改了装像是西洋贵官的夫人陈氏道胡三麻子且不消说闲话请问我丈夫是生是死现在何处三麻子拍手笑道好叫大嫂欢喜又叫夫人忧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忽又拍手哈哈大笑道咦咦这是谁呵陈氏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丈夫阿金已从舢板渡上船来喜得痛泪直下顾不得有人无人疾忙上前执手问好阿金出其不意吓得缩手倒退三麻子又拍手笑道咦咦咦这位夫人说先前同你有爱情的怎么你不认得莫非假冒不成阿金越发摸不着头路只是呆呆地不言不语陈氏怒视三麻子道不要胡说白道的呕人又挥泪上前执了阿金的手道别了这几年怎么连自己妻子都不认得了阿金糊里糊涂问了一句道你莫非是鬼么三麻子笑得跌足道太阳照在当顶怎会白日见鬼可是一样我要问这位夫人讨些谢仪呢
阿金果真望了一望太阳也是仔细一认不觉失声道咦咦咦你不曾死呵怎么改了装像是西洋贵官的夫人呵陈氏泣道我得救不死因到学堂读书所以改了装并不曾另嫁呵阿金侧耳一一听明顾不得有人无人执手抱头痛哭叫苦陈氏也泪如红雨酸酸的只在眼角流滚三麻子在旁边看两人的情景只是拍手嘻笑
顿时轰动合船人挨挨挤挤重重叠叠把三人围住茶房水手不知就里为碍了他们展动一味价吆来喝去亏得怀祖从人丛中挤进匆匆略问了几句便引三人出围招呼众人道这两位是夫妇重逢并不别故请诸位让一让路刚出得围恰遇建威怀祖忙指他看道这位朱大哥正是小弟同宗自然要与大嫂同房请将船票给我去换建威兄你便领他们下舱罢三麻子见了早自到三等舱去
阿金骤见两位钜商贵介模样齐整的人物越发不知所措跟定陈氏随建威进了头等舱看的人还有许多随在背后打算来听新闻陈氏引阿金同进十号房间关上房门听众人渐渐散开才引阿金出房
此时怀祖早将船票换好在门外老等便递将过去陈氏接了放在袋里才与怀祖建威道谢又见了图南父子图南一手捋须一手执了阿金的手哈哈大笑道大哥你还不知老夫现身说法常劝大嫂宽怀自解大嫂只是不听朝夕以泪洗面今日如何可惜老夫年老健忘九宫谱又不曾带在箧中不然大哥的夫妇重逢老夫的父子重逢合填一出双杯圆倒是翻新出奇绝妙排场哩
正想动问细情听铃声已是饭时阿金却对陈氏道怪剌剌的我不到饭厅陈氏道几个人一路走怕什么阿金一定不肯陈氏对怀祖等道诸位请便我们便在房饮食了阿金道我不我要找胡大哥去吃我同他一块儿出古巴一块儿回中国哪一件不靠了他这会儿丢他一人在三等舱我倒有点过意不去怀祖点点头道大哥倒是情重的陈氏道夫妇之间甘苦相同我便陪你也进三等舱吃去建威失笑道你们都说的呆话各舱食物扣着人数那有多余留备你们去吃的耽搁已久了快到饭厅等吃完了我陪朱大哥到三等舱找胡大哥说话去
不由分说拉了阿金几个人同到饭厅别人已吃到一半了建威同诸人就座看阿金拘拘束束代点几样菜阿金匆匆吃完急急离开建威便陪他走怀祖道我也同去图南道你们不便独偏了我
当下阿金在前诸人在后都下三等舱来三麻子拍手笑道好了你朝也妻呵晚也妻呵如今真给你哭活了只是累得我一年多没好睡如今你是快活了我倒静了怀祖道且请问胡大哥怎样同我们大哥在一处的三麻子道这位是谁陈氏代答道是我们隔房的长兄三麻子才道你们看我嘻皮笑脸像是只知欢乐不知忧愁岂知我心里的冤苦正也无从伸诉呢大嫂我不是当的小工头么路上情形大哥想告诉过了其实那天我是受伤发晕林子里得了凉气一周时后居然醒过来背上疼痛锥心彻骨用手摸一摸已经发酵自知不至伤命勉强挣扎起来看身边倒个死尸正是同类我既有口气不成便让他做野狗嘴里的食就拣跟粗硬的树枝折下来代锄头挖土埋葬不想却是稀泥我便俯身把来敷在背上随挖随换等到掘好坑埋下死尸觉背上痛已定了许多自想少吃没喝总是死数不如出林去碰碰那时天色已黑辩不出东西南北无奈又在林内躲了一夜这夜里思家怨别不知落了多少泪提起来还是伤心
去非听三麻子带着哭声忙劝道胡大哥虽说是创巨痛深同死的比起来还胜一筹此时不必伤心了三麻子谢了又道挨到天明不敢上山只在平地乱闯模模糊糊不知走下多少路才见十几家平房临水依林水边一排椅子只有一个老者衔枝烟管坐在椅上吃烟乍见我面吃惊问道你是中国人么怎样走到此处又怎么这般狼狈我便是长是短一一说出
老者道我是中国人到此两代此村周围都是我的兄弟子侄你既背创未愈且在这里养伤引我入门格外收拾一房备好床帐令我安居我便衣之食之医药之一住半月伤痕全愈至今提起来还感念他哩那时老者便荐我在近处工厂去做工头半年后薄薄有些积蓄想同老者商量自己做些生意也是合当凑巧那夜月色极佳我舍不得就睡出门散步已是三更后了忽见草堆里闪闪烁烁似有人影还疑是贼掩上待捕倒把我吓了一跳诸位试猜是谁便是朱大哥了
当时大哥不认得是我跪地哀求饶他性命我赶紧说明问他缘故才知大哥为受不住又饥又渴蛮针蛮打的苦楚上夜在工次逃走一日夜不曾歇脚我便悄悄引到自己房中宿了一夜打天明又悄悄送至老者处恳其暂时收留承他情就留在家里工作又过了半年我开店的心越发盛了才辞了老者回到波那和来大哥就在店内管账
不到一年本地土人又同日兵开仗我们中国人真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知带伤了多少人家我便有些胆寒听说新加坡是无税口岸收拾收拾就同大哥搬到这里来做买卖此番我是回接家眷的大哥顺便上坟所以又是同路不想就遇见大嫂大嫂你可知道那天你下海时大哥已晕倒了我好容易把他拍醒又一头撞到壁上只要寻死又亏我几次三番抱住了不容他死今天才还你一个鲜龙活虎的丈夫大嫂你该怎样谢我呢
第六回 物是人非抚今吊古
形随步换触目伤心
陈氏这时喜极而悲对三麻子道真正感激只祝你享百年的长寿三麻子摇头道我不要活一百八十岁做讨人嫌的老物只愿从今以后少担些惊恐少受此磨折便是莫大幸福建威问道救你那个老者现在古巴么三麻子道他老人家住处幽僻清静轻易无人能到我临走时本意约他同行他再三不肯说土人同日人争的政治上权利繁华都府军兴时虽不免玉石俱焚荃孙同尽我这里决无妨碍倒劝我也搬去住我是惊弓的鸟儿闻了弦声就觉心惊胆碎只好同他老人家别过了怀祖对建威道安土重迁人情不免不听老者在古巴已有两代么随乡为乡只好得过且过了胡大哥暂时别过隔天再细谈罢
携了建威径回舱中浩然长叹道盛衰兴亡何代蔑有这倒不足深论只恨我同种积衰至此单晓得忍气吞声不知道振筋挺脊凭何因由酿为习惯兄台能道其详否那时图南也上来了接口道我们中国人自私自利的心肠超出于世界人种只消一身有丝毫私利就拿全体来供牺牲也都心甘情愿但看目前朱大哥同小儿的往事不就是证据么
怀祖道下流社会见目前不见将来果真不免此弊但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岂有圆颅方趾全然没些良心但看那班工头到利害生死的关头一样结盟联会互相提携至死不易其志像胡大哥后来见朱大哥脱难来归便殷勤接待往返相偕足见初时虽贪小利也由不知彼中苛的情形以致冒昧尝试并不是真肯以自己血肉献给别人做刀俎之物若然读书明理上中社会的人物自然更无此心了去非失笑道先生不知中国上中两社会人还比不上下流社会呢怀祖愕然道这是何说却听陈氏在问阿金道我正忘了几个大工头后来怎样阿金道老贝为喂狗不得法连受几顿毒打第一个呜呼哀哉其余感瘴害病的害病只剩一个倪阿四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走时已堪堪待死了陈氏不胜伤感建威道自作孽不可活那些怙恶不悛的何消去可怜他去非兄所说的从何见来我亦急于欲闻呢
去非道中国上流的代表是官绅中流的代表是士商官呢升官发财是他的目的钻营倾轧是他的手段等到退归林下好的求田问舍不好的便武断乡曲侵吞公款凭借越大气焰越盛小小州县的举人秀才便是绅了若到省会固然无可作为并且人数过多此之所是彼之所非此有所党彼亦有所争总不肯同心同德做一件有益的事因此虚名虽好实权倒不及商人那些商人呢乘时捷足争先攘臂是他的好处同行嫉妒互相贬抑吞并了同类倒便宜了外人这是他的坏处总而言之私利的心盛例无团体团体一解害公败群之事相因而至倒不如下流社会日谋一饱夜谋一睡混混沌沌还不失赤子之本心有大力量大慈悲当头一棒顶胸一椎立地回悟居然肯疾病相扶痛痒相关生死不相残害请问上中两社会可做得到么
建威道凡事不可从一面说下流中有好人何尝没有坏人上中两社会有坏人何尝没有好人即如所说团体这一层拿抵约事来作证一人高呼万众响应单就目前论心何尝不齐志何尝不坚可见我同种全体并非不能团结若然得机得法几十年和血吞牙从此也渐渐扬眉吐气了
张氏是时也在旁听说道团体的散结半属男子一半属之女人我闻姊姊说中国女人十九都不识字读书既不识字读书单靠天生的知识现世界上的事事物物形形色色那时包罗得尽就不免牵制丈夫做男子的内有牵制外有困难一身尚顾不过来那里能谋全群的公益团体两个字只成纸上的名词就是抵约那件事夜长梦多正莫知所终哩
图南靠在一张椅上拈须微笑道我亦云然建威道君等所见皆过去之中国现在名气日昌女权逐渐回复女教亦渐兴起不过处于幼稚时代有斫丧便退无斫丧便进真正极危极险那斫丧两个字不定要明侵暗阻即如只看坏处不看好处使人人志衰气颓以为我同种已进了十八层阿鼻地狱万万不能再上天堂享幸福这便叫做斫丧我辈不明白这个道理倒也罢了既然自负前知提倡扶持责任正是不轻呢怀祖道若辈各恃一理都能抉透同种的病根大约进则使人敬退则便受人侮危机一发连毫厘都不可差的建威点头道其然将无同自此往复辨论借船中做他们的议事堂倒也颇不寂寞阿金也长了许多见识
船过锡兰怀祖手持望远镜在甲板上徘徊眺望恰好图南走来怀祖指给他看道那边隐隐约约巨人的足迹不是我佛如来当年说法处么近数百年宗门歇绝灯焰不明七宝楼台弹指间也做了强宾供养天行回转浩劫当前入世的解脱不来出世的又何尝不在旋涡中呢图南道人生无百年忧乐且相忘兄台为佛生愁为禅预虑真正何苦呢怀祖默然图南便邀他来找建威问些美洲的胜景说些海外的奇闻怀祖渐渐面有笑容图南又提直甲板上的问答建威道我佛初地早被外族点污了庄严此外南洋三国也是佛教极盛的地方迩来缅甸归英越裳属法只剩暹逻暂留残喘然为两大竞争的焦点后来茫茫事未可知综其致亡就衰之迹虽说别有原因只是宗尚虚无遗弃迹象也就失了立国的本原了
怀祖道采石者忘璧买椟者还珠自是采者买者之咎信佛而得恶果者毋乃类是但我追想先朝以楚昭之入随似黎侯之寓卫式微已甚性命苟全因以为利者犹发三患二难之议迫诸逆旅蹑我游魂莽酋亦弃旧事新饰辞相绐遂致膏涂原野血溅蒿莱无争无尤何为而致此思之裂眦言之痛心迄今枝叶离披根本摇动哀我人斯求如暹逻而不得又将蹈缅甸越裳之覆辙祸福倚伏得失循环可胜浩叹么欷相对了一回图南觉有倦意便先告睡怀祖建威也各回房歇息
不数日到了香港图南父子阿金夫妇要换船上省怀祖本是借此游历的也要领略五羊的风景以与建威肝胆相照意气相投早结生死交情坚邀同行建威无可不可便自应允
于是相约买舟登越王之台揖赵佗之墓溯江而上把罗浮山的十五岭四百三十二峰有胜必搜无幽不入游兴未阑又复舟藤城弄月镡江苍梧碧莲然入望建威觉得一尘不染万象罗胸块垒尽消襟抱自远
怀祖置身峰头引领四顾忽然东西乱指道那边不是瞿留守张司马化血之地么这边不是焦宣国苦战立功之地么世事如棋人生若梦而今又安在哉建威劝道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我辈留此一身庶几言人所不能言为人所不敢为已往陈迹兄台何必介介呢怀祖口虽无言却自此郁郁不欢神魂若失张氏商之建威来劝怀祖重回广州刚进栈房安下行李瞥见陈氏揭帘而入张氏惊问道我们不过才到姊姊怎已得知陈氏道你们这回怎么去了这许多日子累我天天只在栈房查消问息腿也走疼了怀祖道姊姊如此要紧有无事故么陈氏道没什么事五日前海里鳅又到广州来带的伦敦诸人给你书件交在我处我要紧交还你呢便在衣袋中取出各书
怀祖一一看过见无甚事才问陈氏道海里鳅已否他往陈氏道尚在香港听说装货卸货还有五六天耽搁怀祖喜对张氏道即今动身到香港坐原船去游舟山陈氏道舟山不过一座孤岛有什么好玩张氏道古之伤心别有怀抱姊姊如何知道呢怀祖却已出房去通知建威了建威道图南兄自舟中一别两次来广不曾造访我心已觉负负这回又过门不入未免薄情了并且我之此行专为抵约而来兄虽所志不同何妨姑赴春申暗为我助默窥同种之真相以决将来之进退过去之事且请付之达观陈氏入问接口道即如图南先生相处数十日交谊未尝不深目前居忧坐困不一存问竟自匆匆上道不怕人抱怨么怀祖建威同问何事陈氏坚不肯说但道去自知之两人无奈便同陈氏来望图南却见阿金正从西边过来陈氏迎上问道昨夜堂讯有无挽回么阿金摇头道难难建威十分关心正待动问恰已近门阿金同门者讲明来历引进书室坐陈氏自到上房
一会图南进门神情萧索意象牢骚迥非在船时兴高采烈的模样开口先问道两兄这些时间到那里去来令我眠思梦想望眼欲穿建威约略告知急问图南近况
图南未言先叹道老夫承先人遗业虽比不上郭家的金穴邓氏的铜山却也尽堪温饱自从小儿遇骗族中有些子弟知我单丁几次说辞要我择人承继我一概回绝治装出洋只荆人支持门户族中见我日久不归以为小儿决不无还之望我偌大年纪受不得煎熬辛苦也要为异域之鬼先用软语来说荆人见荆人不为所动便与婢仆内外勾串把我田房用强硬占差不多都被夺尽了荆人投诉房族袒彼抑此不为理处荆人又气又急卧病在床至今行动尚自需人扶掖今春有姑子自外贸易归来闻知此事代为不平便劝荆人赴县呈告不意县中不知因何置霸产不问只问姑子事不干已插身扛讼把来收禁三阅月不问不释老夫归国想切已之事不便叫至亲久累因令小儿投请收审谁想见一人押一人姑子还未释放好容易左呈右催昨夜才算提讯糊里湖涂问了几句话依旧还押老夫目前内有病妻外有横祸方寸中竟无片时宁静幸亏朱大嫂代我料理医药大哥又代我传递消息闲时还婉劝慰才得撑恃与两兄相见不然也早累倒了怀祖叹道晚近官场不过是苞苴世界图南兄不是我把不中的听的话来劝你
第七回 能有所弃乃为英雄
毋谓无人何来之子
怀祖对图南道我劝你一句话不是我把别人千辛万苦积下的产业看作不心疼也不是畏威惧势劝你掀头低其实盛族那几位子弟无非迫于饥寒又看你有隙可乘才纷纷动心其所为可恨其情犹可怜县中偏听枉法难道真是糊涂不言而喻是盛族借重了方兄才见一人押一人要把令亲公郎磨折的半年十月使你自愿了事建威道县里真有这个心肠图南兄不好上控么
怀祖笑道凡事真可以理胜天下早便无事了常言道官官相护又道心是黑的银子是白的苞苴一行鸬鹚作笑还问什么是非曲直如要打赢官司也是不难只消图南名子拼着这些产业钻头觅缝双手送到县中究竟盛族理短图南兄理长图南疾忙截住道要我行贿么我宁死不为怀祖道令亲呢公郎呢何月何时得离押所兄台会计及么图南不语
怀祖道楚人失之楚人得之究竟还在一家不如邀盛族宣明一本之谊把产业按人分送建威道图南兄先拥偌大家财一夕间变为窭人将心比心能无郁郁怀祖道以目前事势度之已失之珠决不能重还合浦去者不返讼则终凶不如慷他人所不能慷慨他人所不能慨失利得名想亦图南兄所乐为图南道如兄所言小儿与舍亲又如何脱离苦海呢怀祖道此复何难一纸和息呈便可取保开释图南道县中似有意同我作难自请和息不怕坐诬么怀祖笑道兄台真是长者南面者种各刁难不过弄钱的方法与兄无仇与盛族又有何恩盛族所欲得者兄之财产非欲得令郎之性命行贿图胜之事在兄虽不肯为在盛族不敢不防今兄慨然将已往之事置之不问又复指相赠盛族觉是意外之侥幸有不感激的么回首当初不免又有些惭愧其欲急出公郎令亲之心正也不亚吾兄为什么缘故呢一层本案一了百了便可安然坐享二层在兄台面前明为图报实则示权使公郎不敢翻案正有大大地作用兄台如听吾言令亲公郎不消虑得盛族自然会代兄设法
建威道图南兄的产业赠人不赠人是图南兄的权利虽在族中不应争夺既经明侵暗占便要讲究自保的方法争持到底如兄之言虽非畏事非慷他人之慨但令图南兄因争而让便是自丧其权自失其利此时同族相争还好用一本两字来解嘲万一其亲其友见图南兄肯受欺肯吃亏都来依样葫芦图南兄产业虽多今天割一分明天割一分转瞬例无立锥之地请问怀祖兄可使得使不得
怀祖道兄台不是尝讲合群么尝讲团体么群如何合团体如何结讲道理贤哲有时难明讲手段下愚所乐从手段在那里呢中国自昔相传的宗法正是目前救急的良方宗法一明由近及远由后溯前人人欢若一家亲若兄弟还怕不能协心同力抵御外侮么即以图南兄近事论争者固然不是坐视一族之贫困不能代谋生计预弭其争者亦有不是若再此呈彼诉坐令贪得无餍的长官如狼如虎的胥吏不讯不结视为永远的衣食久而久之图南兄与盛族两败俱伤一边是丝毫不能归原一边是丝毫不以享用若辈以外之贪心则始终无有餍时后累还堪设想么毒蛇螫手壮士断腕何尝没痛苦便有更甚于断腕者一腕便不足爱了建威道话虽不差究竟自弃权利我终不以为然怀祖道图南兄的产业图南兄自行主张分赠族中虽失利还未丧权若使将来被县中褊袒曲断权利两失又将如何兄台尚以上控为有用么阿金在旁接口道府里不准到司里司里不准到院上院上不肯还好京控哩
怀祖长叹道从府以至京控就算得直且算一算该费多少时该用多少钱为甘于同宗一本之亲而甘于漠不相关之路人有这道理么图南兄我劝你及早自决无用踌躇令亲同公郎也好早些脱难傥来之物安知不能去而复来呢图南道金石之言知我肺腑正要望下说陈氏匆匆走来道大嫂此时有些发厥的样子图南不等说完急忙入内建威怀祖不便久坐也回栈中
入晚阿金来报图南已发帖遍请族人定于明日会议又恐他们疑忌不来另备小启申明分产的主意其夫人知事易了去非又不日可归心胸一舒病也减了许多怀祖甚自欢喜建威只是摇头道我欲教人以强兄偏教人以弱真正格不相入怀祖道对外人宜用强对亲人不嫌于弱若如兄言因薄物细故自相残杀的只消说是自保权利还有谁好去责备建威微笑不复多争
次日建威对怀祖道闻兄岛中产药多尊夫人又深明医理图南夫人病势反复何妨同往省观倘仗回春妙手生死肉骨也尽些朋友之谊怀祖顾问张氏道行囊中有无药料张氏道虽有登门自荐能无为惨所笑怀祖道图南非比泛常是亦无伤张氏正还未允陈氏适时来报道图南夫人忽然想及家计说败家破产都由已起半夜悲啼到今未止刚才厥了两次看病情已是凶多吉少奈何奈何怀祖力促其妻道去罢问不容发之际人命为重不在拘泥小节了张氏绉眉道心病还将心药医去亦徒然陈氏问知因由极力怂恿道就算无功也尽一番心张氏方始无辞同到图南家中
陈氏引进相见诊视既毕张氏先委婉劝解了一番才在箱中取出一瓶红沉沉的药露用开水镶了一茶怀灌下再拣几味药嘱用甘澜水煎送连看五天图南夫人十分已好了七分去非等两人亦已归来建威意欲先行怀祖又思同走图南再四挽留说待其妻大愈彼此都可放心无奈只能住下
其时建威同怀祖夫妇已从栈中迁住图南宅内夜晚无事聚议禁约的前途非白非黑是异是同争得热闹建威却一言不发只拿上海寄来几张报纸反复阅看忽地拍案道卑怯的中国人无廉耻的中国人几为地球通行的口头禅彼何人欤彼何人欤忽地又推案起立摩胸抚髀喃喃自语道彼何人欤殆旧中国之警钟彼何人欤殆新中国之导师人心不死赖有斯人怀祖几人不解所谓急取报纸翻到一张海上日日新闻载有一篇小传其略曰
冯君亚泉东越人少佣于墨西哥积赀入美
以贸迁为业者有年矣愤同种之受侮奋然有以尚武
为雪耻之志乃返国就学海上之某社为入日本陆军
学校之备戒行不日忽以拒约事于某月某日饮药
自戕新闻上又记几句来函道
拒约不至以死争而冯君竟死其死也无名禁
工毋害于冯君而冯君且死其死也愚以愚死以
无名死冯君其徒死哉 怀祖嗟叹道其无名也正好名者所不肯为其愚也正智者所不能及冯君冯君仆恨来迟不然与君把臂入林相视而笑决不使君独死图南父子肃然正容道冯君以一死廉顽立懦后来必有食其福者我辈虽不能似亦当思所以似之来函何人乃敢掉弄辱舌妄肆轻薄
张氏道圣者见之谓之圣贤者见之谓之贤下愚见之则仰天大笑谓之大愚其人不同其见自异上宙下合往古来今那有什么定评呢陈氏痛骂道是而为愚是而谓无名我当时若不遇救葬身海中在若辈眼光里越发见得是愚见得是无名了说着说着不因不由脑门作酸眼角里流下许多红泪按捺不住索性放声长号大恸起来阿金急得搓手道这是何苦呢你就哭死冯君也不得返魂这是何苦呢众人被他引得发笑
却见建威依然摩胸抚髀喃喃自语道彼何人欤彼何人欤殆非今之人欤咦彼何人欤其旧中国之警钟欤咦彼何人欤其新中国之导师欤上上下下一面走一面念竟有失魂落魄的情景怀祖过去执住他的双手问道建威兄如何建威兄如何建威摇摇头道冯君冯君吾爱其为人吾敬其为人吾痛其为人吾尤恨人乃不知君之为人冯君冯君其真徒死已欤怀祖慌道建威兄想是哀痛过度神志失常索性借这间房做追悼冯君的会场建威兄便学大姊痛痛哭他一场倒可宽胸解郁众人都道是极建威兄快听怀祖兄的劝罢那想任你舌敝辱焦建威双耳如聋竟无一言回复
众人正急得手足失措一个女佣慌慌张张赶来道不好了太太急煞了图南父子飞步而入陈氏拉定张氏紧跟在后剩下怀祖阿金两人守定建威不敢走开
怀祖忽地得计附着建威耳朵高声叫道建威兄醒来图南夫人变了病了建威兄快快醒来图南夫人灿重了恰像两根电气直剌入脑才把建威剌醒定睛问道图南夫人如何怀祖道女佣所传不知是何情形回头对阿金道建威已醒大哥何妨入内探一探呢阿金应了要走
帘开处张氏陈氏携手在前图南在后笑嘻嘻又走进来建威急问道大嫂无恙图南道没事没事荆人听外间倏哭倏哭声高音响当有意外之事不免发慌女佣无知轻事重报倒累了诸位建威兄可是你刚才的情景真几乎把人急死张氏笑对怀祖道大嫂有几句批评真是十分贴切怀祖问是何言张氏道大嫂说夏大哥如处冯君的地位便是第二冯君冯君如处夏大哥的地步便是第二夏大哥夏大哥与冯君可算是千里同心生死知已怀祖听了也觉失笑
建威恍恍惚惚有些记起重把报纸携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忽然怒发上冲双眼横视众人又吃一惊
第八回 弱主遇强宾宾主而今真易位
私情遏公理公私两字本殊途
建威长叹一声道怀祖拒约两个字本为全体公益不为一人私计然在他人不过牲些钱财方事之始冯君乃并性命牺牲之难道不自知其愚不自知其无名么正恐长夜漫漫前路茫茫拼以一身鼓我全国的锐气激我全国的决心想其定志决策时不知流了若干血泪绞了若干脑髓然后毅然引药长往不返但生之前既有无限的踌躇死之后自有无限的希望轻轻地把徒死两个字一笔抹煞中国的舆论可想而知了中国的人心也可想而知了
怀祖嘿然不答建威沉吟一回道怀祖我想明后日倘有上海邮船便要动身了图南道内子近来饮食日强精神日复留小儿在家侍奉我与诸君同行既可开拓胸襟展舒怀抱或者有什么事也好为诸君分劳建威道以地望论上海自是中心以感情论旅外工人粤人独居多数桑梓之情竔榆之谊容易动人就容易成事我们还是分途各任的好请兄留粤我与怀祖两人同舟共济也不为孤了
陈氏道我在此无所事事愿到上海走一遭怀祖道此行迟速未能预期本岛的消息海船的贩运要仗大嫂代谋请与大哥同到香港俟我南归大嫂如欲北游那时再去尚不为迟陈氏方始无言
后日是六月十八日恰好招商班期建威同怀祖夫妇午后雇夫搬运行李上得飞鲸船来陈氏已同其夫先在船中图南父子直至解缆开船作辞上岸船到香港陈氏同着阿金也就分手自行一路经过福建洋面浙江洋面四周山峰时隐时见灵奇雄厚各有各的胜境怀祖经一处徘徊一处见一处感伤一处张氏素来达观到此亦郁伊万状亏得建威极力开解才略略定了痛肠止了痛泪
不知不觉已近崇明洋了怀祖凭栏四望战舰巡洋舰炮舰鱼雷舰衔尾分列从三夹水直进黄浦江两面树林似的高桅桅顶挂满了各色旗帜临风招豋映日飞扬细数龙旗只得四竿还是二三等巡船有两条只堪迎送怀祖愕然顾谓建威道地球上日所出入有了白种的足迹便是白种的世界以今所睹证昔所闻能不令人惊心动魄么建威道古今往来新陈代谢尽我力量做一步算一步计什么利害问什么强弱怀祖摇头道理虽不差势不相敌兄所说的究竟只指未来不指现在正要辩论离岸不远便各回房收拾
待傍码头挑夫车夫栈房的接客纷纷上船建威等三人却由长发栈随船伙计预先邀定便代雇两乘马车到栈中看定房间略略歇息建威出门自去调查近事怀祖与其妻本为游历而来并也举目无亲便先高驾双轮遨游四达遇便也暗暗物色
倏忽数日十里洋场奇奇怪怪琐琐屑屑的情形大略已在胸中这晚回栈建威恰已先归正叫了两样菜引杯痛饮怀祖取只杯子倒了一杯酒随饮随谈道建威兄吾今而知开放主义四个字主之于主又有实力以为之护是为通商互市之通例无所忌惮亦无所用其议论主之于客又有强权以为之继便是侵疆掠地的代名词言虽动听实则尽丧正难为主人呢建威道兄何自而知之
怀祖道吾与兄现所居处不是租界儿既名租界地主之为何人不言而喻然虚名在我实权在人试就表面侦察就内容研究反客为主早成为他人殖民之地即一隅推全局大概可知可再轻信甘言自忘实祸么建威道是由他人之国家有治外法权其领事即因而有裁判权以至于是然我名义既尚保全只望法律上有日回复种种障碍都可消灭似毋庸长虑却顾的
怀祖道谈何容易吾闻日本之争法律尚在维新之初年而至辽东战胜契约始定苟无实力无强权至今不过付诸梦想即人观我则我仅仅以修改刑律骤望与列强改订同等之约能乎不能既自知其不能则无论为占领无论为开放其必至为我害者只争隐显不争轻重名义是假法律才是真呢建威道事在人为日本当年与我正复同病今乃巍然居于头等强国之列我中国人种不定弱于日本怀祖急道日本以武士道为第一之大和魂中国之国魂何在建威道国魂么咳殆已死矣我今日正一肚皮不合时宜聊借浊醪自浇块垒见兄来正思尽情吐露倒为开放问题争执了半天其实就事实上讲起来兄所云云真是窥脏见结之谈我心不死遂于无可希冀中强生希冀然而魂之不存身将焉用东国鲁连恐转瞬即将蹈海哩怀祖诧异道兄台何为郁郁若此建威道兄幸未见其人未与之谈不然此时也必不欢怀祖道小弟连日出游正未知兄所调查者如何今日所见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