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梦 - 第 5 页/共 5 页
次早起来,洗漱已毕,月香道:"昨日我没有零钱,未曾叫人买莲子悟,相应你到教场茶馆里吃了点心,回去取了银子再来罢!"陆书听了这话,心中大不受用。离了月香房里,才下了楼,萧老妈妈子迎住道:"陆老爷,那事今日拜托你帮个忙,我等着开发人呢!"陆书唯唯答应,出了进玉楼,到了教场方来茶馆,见贾铭。吴珍。袁猷。魏璧总在那里,彼此招呼,人坐吃茶。陆书闷厌厌的不似往常光景,众人见他没精没神这般模样,追问他为着何事?陆书将萧老妈妈子如何追逼要银,月香待他如何光景,怎么样冷落他,说些甚么言语,逐细告诉众人。贾铭道:"贤弟,你今日信了愚兄那日劝你的话了。你若再不相信,你三天不到那里去,到第四日空手再去,看他那里是甚么样子待你,你就明白了。若说是萧老妈妈子。月香现在待你的光景,但凡这些地方要同客家打帐,总是这些顽头才好起结呢!"陆书将信将疑,心中仍是眷恋着月香,只因萧老妈妈子追逼要银,现在囊橐萧萧,没有银子,不能到那里去,行止两难。
各人用过早点,贾铭知道陆书心意,邀着众人到强大家吃午饭。进了门来,因桂林房里没客请到房里坐下,老妈装烟献茶,吴珍。贾铭在那里开灯过瘾。贾铭将三子喊到房里道:"你到进玉楼去带月相公,说是陆老爷在这里等着呢。"三子答应去了,多时方才回来,向贾铭道:"月相公不在家,到金公馆出局去了。"贾铭冷笑了一笑,心中早已明白,晓得是伯陆书没有银子开发局包,恐其越累越重,故此推托不来,点点头就不追问了。众人在那里吃了午饭,晚间又是魏璧做东,仍在那里摆酒。贾铭。吴珍。袁猷。魏璧各人皆有相好的陪酒,皮顽闹笑,开怀畅饮,惟有陆书想起这数月逐日与月香朝夕不离,今日一人独坐。。。。。。在席闷坐,没谈没说,吃了几杯闷酒,不觉有些醉意。席尚未终,他就辞别众人要走,众人知他心意,不便强留,让他带着小喜子先走,约定明日仍在方来再会。陆书去了,贾铭们送了陆书去后,重新人席闹酒不提。
再说陆书带着小喜子,离了强大家,因没有银子,不能到月香那里去,回到怕昌号客寓。进了房,对着一盏孤灯,无情无绪,叫小喜子将铺盖代为铺好,叫他去睡。陆书独坐房中,越想越闷,越思越迷,和衣倒睡。在床想起到扬时候,每日在月香那里,他与我百种恩爱绸胶,何等热闹。今日孤眠独宿,就这般凄凉。翻来覆去,方才合眼。朦胧这见:月香向着他道:"伙计,恭喜你如了心愿了!我的叔于今日到了这里,我已经同他说明,他要二百块洋钱身价,我晓得你现在没有银子,我将乎昔积聚私蓄凑与叔于收去,写下一张凭据,听凭我自己配人与他无干。你可拣选个好日期,将我带出去,同你动身回常熟就是了。陆书听了喜出望外,道:"改日不如撞日,赶忙叫小喜子雇了一只船,喊了一乘小轿,几名挑夫,到了进玉楼。月香满面堆欢,忙将铺盖箱笼总查交与挑夫挑着,月香辞别众人,萧老妈妈子向陆书道:"陆老爷,你所少的银子总是月相公还清了,我老妈妈子恐有不好之处,望你老爷同月相公包含。"陆书听得银已还清,更加欢喜。月香上了小轿,陆书同小喜子押着行李,到了马头,下轿登舟,将行囊物件总皆搬到船上,将轿钱挑力开发清楚。正欲开船,忽然来了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少年男子,手持利刃,跳进船舱,揪住陆书道:"你把我的妻子拐到那里去!"陆书道:"月香并无丈夫,我是用银子买他的,你是甚么光棍,平空到此待刀行凶,想抢我的人吗?"转眼看着月香,坐在舱里冷笑,并不言语。陆书向月香道:"你因何在这里嘻笑,口也不开,是何道理?"月香道:"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你叫我怎样说呢?论理我要帮着他,何能顺着你呢?"陆书听了急道:"你平昔向我说,你没有丈夫,并未许配过人家,只有一个叔子,今日这丈夫是那里来的?"月香道:"你是今聪明人,怎么这般糊涂!当初你有银子,我就没有丈夫;今日你的银子完了,我何能不跟着我丈夫过日子呢?我们吃相饭的人接着一个客,总是哄他说是没有丈夫,要哄骗着他,若不这样说法,那客家怎么肯把银钱任意在我们身上花用呢?若是当真说是从良跟他,今日说跟这个,明日说跟那个,就把我碎剁开来,还不彀分呢!"陆书道:"就算他是你的丈夫,你同我何等恩爱,今日如何对我呢?"月香道:"你这话更是好笑,你难道连'露水夫妻。钱尽缘尽’这句话总不晓得!你顽到今日,银子顽的若干,还是这样迷迷糊糊的!"陆书道:"这些话总不说了,现在你身上怀孕。"月香也未等他说完,嗤的一笑道:"你这个人真正是迷了,莫说我现在并未曾有孕,就是我当真的有了身孕,我们吃相饭的人,但凡有了身孕,总要拣一个有银钱的奸客,硬栽说是他的。等到临时足月的时候,才好叫他拿出银钱来生产做月一切费用。你如今银钱已用完了,你还管我有孕没有孕做甚么!就依你说我是怀孕了,养个女儿,我是自然留着,抚养大了好接手寻银子,就是生个儿子,我也不能空手白脚的把你。就算我肯把与你,难道你还能将这娃子带着家去,好好抚养吗?"陆书听他这些话,由如浑身落在冷水里面,连心都凉透了。心中百般恼怒,欲想与月香再为理说,被那揪住他的少年人道:"你这人要算是个糊涂王八蛋!我的妻子将父母遗体陪你睡觉,你不过花用了几个臭钱,如今还要哇酸,说这许多白话,想霸占我的妻子吗?"右手的刀望着陆书当胸就刺,吓得陆书一声喊叫。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凑盘川陆书归里 借青跌吴珍结怨
话说陆书被月香的丈夫揪住右手,持刀当胸刺来,吓得陆书一声大叫,惊醒来却是一场大梦。周身汗如雨下,但见房中残灯微明,窗外月光如纸,好不诧异。因想道:"我看月香与我百般思爱,万种绸胶,曾经发多少誓,赌多少咒,何能像这梦中这言语,如此薄情!这总是我自己疑惑,故有此梦。"忽又转念想道:"月香从前待我虽好,这因自从同我要金兜索子,我未曾与他,现在待我的光景不似从前,或同这梦一样亦未可知?"
胡思乱想,一夜何曾合眼。天色才明,就将小喜子喊起。小喜子道:"大爷今日有甚么事,起这么早?"陆书道:"你不必问,快些取水净面。"小喜子赶忙取了面水与陆书,洗漱毕,出了抬昌号客寓,直奔教场方来茶馆。今日过于来早,贾铭们尚未曾到。陆书泡了碗茶,等了好一刻工夫,贾铭。吴珍。袁猷。魏璧方才陆续而来,彼此招呼,一桌坐下吃茶,各用点心。
正在阔谈,这见进玉楼的外场花打鼓走近他们席前,请叫过众人,走到陆书身旁,呵着腰,低低向陆书道:"老爷,昨日打发人去带月相公,理应过来伺候,无奈出了局,不在家里,老爷同众位老爷莫怪。月相公黎明就雇着小的来请老爷。"陆书道:"我在那里几个月,你家月相公总未曾出过局,偏是昨日我不在那里,就有甚么金公馆银公馆出局了,你也不必掩饰,我己明白了,无非是怕我带局,没有银子开发局包罢了。"花打鼓道:"陆老爷,你说到那里去了,想起来也难怪你老爷生疑,偏偏有这巧事,实在昨日是金公馆带局出去的,你老爷倘若不信,也可问得出来。你老爷同月相公相好已非一日,趁早不必生这些疑。就是你老爷带局没有局包,也要过来伺候的。"贾铭听了,知是花打鼓做词,遂道:"你也不必罗唆了,陆老爷回来到你家来就是了。"花打鼓道:"诸位老爷赏个脸,就请到那里去顽顽。"又向魏璧道:"家里翠琴相公请老爷定过去走走,说是同你老爷有要紧话说呢!"魏璧含糊答应。花打鼓走了数步,复又转身向陆书道:"家里老东家前日同老爷说的话,拜托老爷,今日要抵用呢!"陆书道:"我晓得了。"花打鼓再三叮嘱,方才出了茶馆去了。
贾铭道:"陆贤弟,你可晓得花打鼓先说月香记挂着他,请你去,是真是假呢?"陆书道:"或者是月香打发他来请我,亦未可知。"贾铭道:"贤弟,我劝你不必迷了。昨日带局不来,我们就知道那里要远你了。今日花打鼓请你那些话都是假的,只有同你要银子这句话是真的。你今日有了银子,到那里去开发,他们仍是照常一样恭维你;若没有银子,未必不冷眼招待。况且你自己若是没有银子,也就没意思空手去了。我昨日已曾谈过,但凡吃相饭的人家要与客家打帐,总是这般光景。"吴珍道:"吃相饭的能有几个好心肠,总是这认得银子不认得人。"袁猷道:"这也难说,自古道:'色不迷人人自迷’,这些吃相饭的一般也有被客家迷住的。总然一句话:少张三不还李四。这些顽笑地方也是前世注定了的孽缘。"魏璧道:"我看陆哥哥代月嫂子不错,在他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月香未必能于好意思暂时变脸,如此薄情。"贾铭道;"你我不必乱议,再望后看就知道了。"
陆书听他们这一句,那一句,又想起夜来梦中光景,根不能插翅飞到进玉楼,试看月香真假。又因没有银子,怕萧老妈妈子唠叨,心中十分着急,坐立不安,行止两难。袁猷懂得陆书心意,遂邀约众人同到饭馆里吃了午饭,仍在方来吃茶,至晚又约到强大家摆酒。
散后,陆书回到抬昌号客寓,叫小喜子泡了一壶浓茶,闷厌厌的坐在房里品若。小喜子侍立在旁,陆书道:"你去睡罢,我稍坐一刻也就睡了。小喜子道:"小的该死,有句话到了今日不能不说了。"陆书道:"你有话,为何不说呢?"小喜子道:"老爷在家里把银子与大爷到扬州来原是办姨奶奶的,那知大爷到了这里,人也未曾看着一个,把那带来的许多银子花用完了。小的看月相公那里近日待大爷的光景,比从前大不相同,大爷还是痴呆呆的恋在那里。大爷的银子已花用完了,金器是换掉了,衣服是当的了,小的呆想:月相公那里也不能不要身价,白白的把几个人送与大爷!尽管在此地住一日累一日,若再几天,秋风一起,那岂不是个笑话呢!大爷如果欢喜月相公,舍不得他,在小的愚蠢主意,不如赶紧回去,将这话禀明老爷,拿几百银子到扬州来,将月相公买回去就是了,何必在此空耽搁呢!大爷想想小的话,是与不是?"陆书叹了一口气道:"呆娃子,我怎么不想回去,如今银子已用完了,人也未曾办得,现在又将些金器换掉,衣服当了许多,在这地方回家去,如何对得住老爷太太!再者进玉楼,欠他许多银子,他那里何能让我就走!三来连盘缠总没有分文,如何回去呢?"小喜子道:"大爷若说是回去对不住老爷太太,大爷到了扬州,就该办个人早早回去。如今银子已用完了,说也无益。自古道;'丑媳妇兔不得见翁妨’,况且平昔大爷在家中,比这事大的也不知多少,老爷太太又何曾说过大爷的不是!在小的看,这却不消忧虑。若说是欠进玉楼的银子,大爷在他家花了若干,如今就少他几两银子,他敢不许大爷回去!若说没有盘缠,大爷可同袁大爷们商议,小的看他们与大爷朝夕不离,又是结拜过的,自然要设法让大爷回去的。"陆书道:"我自有道理,你去睡罢。"小喜子答应,先去睡了。
陆书吃了几碗茶,和衣倒在床上,越想越烦,一夜无眠。待至天明,将小喜子喊了起来,取了面水,陆书洗漱毕,到教场方来茶馆,泡了茶等候。贾铭。吴珍。袁猷。魏壁陆续来到,招呼在一桌坐下。正在闲谈,只见花打鼓走近席前,请叫众位老爷,就向陆书要银。今日的话不似昨日乱转,勒逼要了带着走的光景。陆书当着众人,不好回说没银,遂道:"你不必罗嗦了,今日午后,我一定送银子到你家来就是了。"花打鼓不肯,尽管站在旁边,贾铭们说之至再,花打鼓方才去了。陆书此刻要想到月香那里去,又没有银子,不能前去;欲想回家,又无盘缠,进退两难。将袁猷约在另席道:"小弟欠进玉楼的银子,你看他如此攒逼,小弟竟不好意思回他。欲想返舍取了银子,再到扬州归给他家,但是没有盘缠,又有些衣服当在这里,如何回去?思维至再,还望哥哥代小弟筹画,帮扶小弟回去。改日来扬,连哥哥那项,一并归赵。"袁猷道:"愚兄那几两银子,贤弟还提他做甚么。至于那进玉楼的事,早知道你在他家花用不少了,就是欠他几两银子,也不为亏负他家。但是盘缠赎当,约莫要多少方可敷衍呢?"陆书道:"小弟些金器不必说了,所有衣服当了十几两银子,怕昌号欠该几千钱房饭,再加盘川,需得二十余金才可将就动身。"袁猷道:"贤弟且请稍坐,让我向大哥们说,代你打算。"陆书道:"一切拜托。"
袁猷人席,将陆书所谈的话向贾铭。吴珍。魏璧舍知,吴珍道:"不是我出头船儿先烂底,帮朋友要谅谅自己,不必拉狮子,相应是各尽其道。"贾铭。魏璧均道:"如此甚好。"袁猷道:"如今事不宜迟,今日就要叫船,明日好让陆兄弟回去。你们看花打鼓叮着要银那般光景,若是明日遇见了,大家总不好看。"贾铭遂将陆书拉人了席,向众人道:"我们今日还在强大家公分顽一天,代陆兄弟饯行。明早各备程仪,好让陆兄弟取当。雇船回府。"陆书道:"承诸位哥哥。兄弟盛情,心感之至。今日不必再破钞了。"贾铭们定然要请。各用早点之后,邀请着陆书同到强大家里,吩咐小喜子先到码头将船雇定。众人在强大家,中。晚摆了两台酒。临散之时,众人商议约定:次早在埂子街太平楼茶馆取齐,省得到方来撞见花打鼓,又要唠叨。
陆书辞别众人,回到怕昌号,住了一宿。次早起来,洗漱毕,将房。饭算清,带着小喜子到了太平楼,泡了茶来,随后袁猷已到,招呼人席。等了好一刻工夫,贾铭。吴珍。魏璧方才陆续到齐。吴珍道:"陆兄弟不要嫌菲,我这连日实是桔据。"拿出两块洋钱递在陆书面前。贾铭送了三两银子。魏璧是四千钱一张钱票,递在袁猷手里。袁猷心中想道:"我原打算他三人每人送四五两银子,我今日带了八两银子,凑着就可以敷衍让他回去。那知他们如今凑算起来,还不足十二千文,连赎当尚且不彀。怪不得人说:"酒食朋友朝朝有,急难之中无一人",他们昨日吃两台酒,每人派三千多钱,又不能向他三人增添,添在今日帮助朋友,岂不好呢!"心中虽是如此,又不能向他三人增添,只得转递与陆书。向三人道过谢,各人用过点心,袁猷会了菜钱,众人同到抬昌号内。先叫小喜子将钱票取了钱来,拿银子。洋钱凑着向当典里将所当的衣服赎了出来,又将房。饭钱开发清楚,并无余剩钱文。袁猷道:"大哥们同陆兄弟叫人发行李,请先上船去,等兄弟再为设法,即刻就来,好开发船钱,让陆兄弟开船。"众人答应。袁猷带着自己小肠赶到平昔共交易的钱店内,再三言说,暂借了十千钱,叫小厮肩着出了钞关,到了河边,小喜子站在船头,招呼袁猷同着小厮上船。到了舱里,将十干钱交与陆书道:"兄弟,你可以敷衍彀回去了。"陆书感谢不尽,当将船钱开发清了,又叫小喜子将零星物件买齐上船。陆书向众人道:"弟在贵处,诸蒙哥哥。兄弟雅爱,今日又蒙厚赐,足感盛情。小弟返舍,大约早只半月,迟则一月,即到贵地,再为奉谢罢。"众人道:"一切简慢,望匆嗔怪。回到贵府,代请老伯父。伯母金安。沿途顺风,保重要紧!"陆书又向袁猷附耳道:"小弟去后,拜托老仁兄到月香那里,向他说我家内有信来,有件要紧事情赶回去一走,不久便来。所有欠项,我来时归给,断不短少,叫他自己保重,不必记挂着我。至于我同他说的那句话,待我来扬定办,叫他不必焦愁。"袁猷笑道:"贤弟但放宽心,那里自有愚兄照应,所有贤弟这些话,定当转达。"陆书千叮吁万嘱咐,袁猷心中虽是好笑,不便当面说他,这是唯唯答应。贾铭。吴珍。袁猷。魏璧向陆书作辞,陆书送至船头,四人上岸,望着陆书开船去了,贾铭们带着小厮进城,分路各散。
他们四人照常仍在强大家聚会,花打鼓找寻两日,未曾看见陆书。后来问贾铭们,才知道陆书已经回家去了。花打鼓回去将这话告诉萧老妈妈子同月香,听了道:"罢了罢了,算是打发冤家离了眼前,省得他在这里胡牵。"从此月香又接别的客家,民自不表。
再说那前次在教场方来条馆向袁猷们说新闻的吴耕雨,住家相离强大家不远,他与强大家分帐伙计桂林相好,在那里住宿,不把镶钱是不消说了,他凡到那里,总耍桂林恭惟他的鸦片烟,还耍放个差,借个当头。常时同桂林要银钱使用。桂林惧他威势,敢怒不敢言。这几日因在摊局上输多了,见吴珍是桂林身上长窖,又是个关鸦子,遂同桂林商议:想同吴珍借个当包。桂林听他这话,心中原不喜欢,又不好拦阻,凝了一凝道:"你自己同他去说,我是不管。"吴耕雨也未喷声,去了。
又过了两日,这一日午后,吴耕雨到了强大家内,适值吴珍在桂林房里开灯吸烟,吴耕雨就揭起门帘,进了房来,向吴珍拱拱手道:"宗兄请了,请了。"桂林见他进房,赶忙立起,请叫了一声吴大爷。吴珍也就立起身来答礼,邀请人坐,老妈献茶装烟,吴珍请问过吴耕雨姓名,吴耕雨又谈了些世务套话,遂向吴珍道:"久慕你宗兄是个大朋友,我兄弟有件小事,特来同你相商。"吴珍道:"请教,请教。"吴耕雨道:"没有别的事,我兄弟这连日输滑了脚,同你宗兄相商,挪借二三十千钱,不拘甚么利息,大约两个月归赵。宗兄如不委心,我兄弟请贵相知同强大做个包,还中断不有误。"吴珍听了不好当面回绝,遂道:"是了,稍宽两日再为覆命。"吴耕雨又拱拱手道:"拜托,拜托。"出了桂林房门,到别的相公房里坐下。
桂林瞒着吴珍,送了一盒子鸦片烟与吴耕雨过瘾。吴珍仍又睡到床上吃烟,向桂林道:"我在外面顽也不是一年了,不是自己摆脸,我也不鸦,还有三分把势气味。可笑这吴耕雨,不知把我当作甚么人看待,好容易的钱,开口就是二三十千,你说好笑不好笑!"桂林道:"他们这种人要算是糊黏黏,靠打把势过日子。如今他既向你开口,据我说,不拘多寡弄几文栽培他,省得为这点小事恼个人呢!"吴珍道:"像你这样说法,除非我不在外面顽笑,今日你借,明日他借,我还没有这些钱借与人呢!像他这种把势,这号光棍,我眼睛里也不知见过多少,我就是不栽培他,看他能怎样奈何我!若说是赌狠,那前次在你家闹事的尤德寿。燕相,不知被那家堂名里送了个访,前日被府大爷差人捉了去,每人打了几百下小板子,总是一面大枷,现在枷在教场里示众呢!我劝他放安静些,不要碰到巧意头上不是顽的。"桂林道:"你既没钱借与他,方才因何不当面回绝他呢?"吴珍道:"适才我若当面回他,怕他过不去,所以含糊答应。他明日必来问你,你向他说,就说;我说是这连日没钱,无处腾挪,叫他莫怪。"桂林道:"你却乖巧,把这难宇与我写了。"吴珍道:"横竖他不是同你借钱,你就照我这话回他就是了。"桂林答应。
两日后吴耕雨到强大家,向桂林道:"我前日向吴珍说的那句话,他如何说法?"桂林就将吴珍背后所说的话,一字不瞒,总告诉吴耕雨。听了冷笑了一笑道:"我却把他作个朋友,那晓得是个不吊子!"气勃勃的出房去了。桂林等吴珍来时,将吴耕雨生气的话告诉,吴珍并不介意,那知吴耕雨因此怀隙,要想设谋陷害吴珍。不知有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公差大闹烟花院 契友私探死囚牢
话说吴耕雨因同吴珍借钱,吴珍既未借给,反在桂林面前说了许多狂话,桂林又不瞒藏,逐细告知。吴耕雨因此含恨在心,欲思算计吴珍泄忿。
却好事有凑巧,适值上宪行文各属,查拿吸食鸦片之人。扬州府江。甘两县皆差了许多衙役在扬城四处搜拿,也不知有多少殷实富户遭差扰害。甘泉县里有个差役,名叫包光,与吴耕雨素昔交好,吴耕雨因要算计吴珍,知他每日晚间总要到强大家桂林房里过瘾.遂找着包光,向他说道;"兄弟有个盒子送与哥哥吃吃。"包光道:"甚么事?"吴耕雨道:"扬关差人吴珍家里有数千两银子家资,每天晚间总在强大家过瘾,你带几个伙计,约莫二更时分闯进强大家,到桂林房里,将吴珍同烟枪烟具获住,人贼俱获,不怕他跑到那里!我在他家别的相公房里坐着,等你们声张起来,我假装不知,岔出来做拦停。他怕打官事,至菲也要弄他几百银子。大哥,你同我怎么分法?"包光道:"大行大例拦钱是二八,如今我同你三七分。但是一件,你可拿得稳呢?"吴珍道:"瓮中捉鳖,拿不稳也不来同你说了。"两人商议明白,约定今晚办事。吴耕雨又向包光道:"你可晓得桂林房间在那里?"包光道:"强大家我去过几次,在那里吃过几台花酒,那桂林的房就在厅后堂屋,东首那个房间,可是与不是?"吴耕雨道:"真正不错,晚间再会罢!"
辞别包光回家,吃过晚饭就到强大家内。其时桂林时里有一起客坐在那里打茶围,吴耕雨就在桂林对过双林房里坐下。桂林听得吴耕雨来了,又送了一盒子鸦片烟与吴耕雨,在双林床上开灯过瘾。过了一刻,桂林房里那起客方才去了。事有凑巧,恰好吴珍随后来到,就坐在桂林房里开了灯,在那里过瘾。到了二更多时分,包光纠约了合手的伙计项光。胃光,又另外带了四五个伙计,在酒馆里吃了晚饭,点了两三条火把,来到强大家里。强大在正厅前迎着,请叫过众人。包光悄悄问道:"关上吴珍可曾来呢?"强大道:"来了,现在桂相公房里,老爹找他说话吗?"包光道:"你不要送信把他。"遂关照那些伙计坐在前面,包光同着顾光,胥光走到后面桂林房门首,提起门帘,三人进了房来。
吴珍正在桂林床上开着灯,与桂林对面睡着,对枪吸烟。吴珍听得房外脚步声响,又见门帘揭开,有人走进房来,疑惑是熟人到此来找寻他的,赶忙立起身来。桂林也就站起来,看见是包光们,赶忙迎着请叫了一声:"三位干老子请坐。"包光遂走到桂林床边,向着吴珍将手一拱道:"请坐。"就在床边坐下。项光。督光在两旁椅子上坐了,老妈赶忙进房献茶。装水烟。包光向吴珍道:"尊姓是吴?"吴珍道:"不敢,贱姓是吴。还未请教三位尊姓?"包光道:"我姓包,叫包光。"指着那二人道:"他叫项光,他叫督光。"又指着灯盘道:"吴大兄,你请过瘾。"遂在烟灯旁睡下。吴珍这认他是要吃烟,向项光。督光道:"请过来吃烟。"二人道:"我们不会,老实些罢。"吴珍遂睡下去,打了一口烟,安好在枪上,将枪递与包光。接在手内,并未向灯上去嗅,道;"足下,有多大的瘾?"吴珍道:"现在戒烟,还剩了几口了。"包光道:"无事不敢惊动,我们是甘泉县里皂班,敝上人打发我们过来奉请。"吴珍听了,诧异道:"小弟不知有何人告犯?为首何事?藉光将票子与我看看。"包光道:"现在并没人告犯,是奉旨查拿,人赃现获,还要甚么票子看呢!"
吴珍听了,才晓得是因为鸦片烟,正欲向包光们讲说,这见房外走进一个人来,向着众人拱手招呼。众人请他人坐,那人道:"因晚饭后无事,到这里来顽顽。坐在对过房里,适才听见弟兄们冕此,又听说为的公事。我们这吴大哥是个朋友,小弟既在这里,听见这事不能不过来问问。诸凡百事,小弟要想要脸推情,但小弟是个外行,不请公事,不知弟兄们可有个商议?"包光道:"这吴大兄,我们也久慕他是个朋友,这要对得住我们,就把几个坏门户几条腿相与朋友,也可以送得来。"那人道:"弟兄们请坐一刻,我同吴大哥到对过房里谈句话,再过来奉申,不知弟兄们可放心呢?"包光道:"这有何妨,请过去谈就是了。
那人拉着吴珍就走。吴珍早已看见那人是吴耕雨,心中明白,知道他因为借钱不遂,纠约这些人来,欲想吓诈银钱,恨不沓碗凉水将他吞在肚里,所以任他在房里与包光们讲说,总未招呼睬他。此刻拉到双林房中坐下,吴耕雨道:"宗兄,非是小弟造次多言,我看这事必须趁早撕护,说不得破费几两银子,省得到了县门首,那就懊悔迟了!"吴珍冷笑道;"我该应造化,碰见你出来调停。你酌量叫我出多少钱就是了?"吴耕雨道:"小弟与兄并无深交,今日偶遇,冒昧多事,宗兄必须说个尺寸,小弟才好向他们说呢。"吴珍道:"我虽在扬关当差,那有司里事丝毫不懂,据他们说也不过是个海巡查,拿的签票也无我的姓名。如今算我悔气,送他们二十千钱,拜托你去说就是了。"吴耕雨道:"宗兄,且请稍坐。"遂起身到了桂林房里,向包光们道:"诸位哥哥,小弟有句话,诸位不要见怪。适才同吴老大谈了半会,他说有个菲敬,吃酒不醉,吃饭不饱,送你们众位二十千文。小弟是清水拦停,并不沾光,诸位可否赏个脸罢?"督光道:"轻人轻己,二十千钱还不彀把小伙计呢!"包光道:"若论公事,派个流罪,就是纳赎也要花上千的银子。如今既是你大哥出来为好,这要他识便宜,至菲送我们五百银子。不然,连桂林。强大带到门首去,看他们要费多少银子?还要问罪!叫他自己划算划算就是了。
吴耕雨又到双林房里,向吴珍道:"他们的话你可曾听见?"吴珍道:"我又不聋,如何不听见?像这样捉风捕影的事,要几百银子,若是我打死人,做凶首,还不知要多少银子呢!不瞒你说,看我身上穿得华丽,不过是几件骗衣,关上门户,是个总名。我如今说是没钱,人也不信,我若稍有家资,也不做这关花子交易了。既是朋友找到兄弟,说不得我没钱,我送四十千钱,大众弟兄买个饮食吃吃罢。若再不行,这好听他们办罢,该应命里要问罪,也是逃不脱的。"吴耕雨道:"宗兄,你说他们无签无票,说真就真,说假就假。你不趁此时商议,弄到门首去,你再要花钱那就难了。"吴珍道:"不是我太夯,实是拆措不出。你向他们说去,倘若不依,只好跟他们到门首去罢。"
吴耕雨又到桂林房里,向众人道:"吴珍只肯出四十千钱,多一文不得。"包光们听了大怒道:"叫他留着添补铺监罢!"忙喊伙计到后面来,身边取出铁绳,到双林房里先将吴珍锁起,又拿了一条铁绳将强大锁了,说他窝留吴珍在家吸食禁烟。又要将桂林锁起,带着同走,吓得桂林哭哭啼啼道;"吴老爷,你坑死我了!我几百里出来,出乖露丑吃相饭,家里多少人靠我养活。我同你相好,你自己问心,我得了你甚么大钱大钞?今日被你带累我抛头露面的受罪,你心下何忍!你如今说不得没钱,加增点钱,请诸位于老子做点好事罢!"吴珍恐怕带累桂林,又托吴耕雨添他们二十千钱。包光们仍是不依。
先前包光们初来的时候,三子见来势不好,恐其有事,就赶忙去请痪嘉福。此刻来了,听见强大已被锁起,遂到了桂林房里。包光们见他来了,彼此招呼人坐。庚嘉福问了细底,到双林房里悄悄将吴珍再三开导,劝吴珍加添钱文,买静求安。吴珍道:"承你四老爹的情,为的是我,劝我添他们几文。非是我太肉麻,实是并无拆措,允多了没处设法。"庚嘉福道:"我因为好,伯你吃苦,你既说是并无拆措,我也不好深劝。但累及贵相知同强大怎么好呢?"吴珍向庚嘉福附耳道;"我是因为吴耕雨向我借钱未遂,纠约他们来,想吓诈分厮。冤有头,债有主,强大桂林同差人并无仇隙,你四老爹代他两人多少允几个钱,我到堂时不扳着他两人,就可以不带他们去了。"庚嘉福道:"好,你这话说得降气!我同他们说去。"又到桂林房里,向包光们道:"适才向这姓吴的说了半会,据他说实是拆措不出。你们诸位能于方便,就照吴耕兄说的那句话,推点情罢!你们若是实不能行,他说这好直着膀子穿衣服,叫你们公事公办,他情愿一人随着你们带去打官事。如今我同诸位想要个脸,这强大。桂林两人尽个情,可以不把他们带去罢?"包光道:"你四老爹所谈,理当总要遵命。无如吴珍看不起我们,不把个色样他看看,他何肯善眉善眼的顽钱!你莫见怪,他连你总关在门外,你不必管他。若说这强大。桂林你四老爹怎么说,怎么好,只要对得住我们就是了。"庚嘉福向强大。桂林道:"你们放明白些,做个主人,我代你两人赖他诸位的情。"强大道:"你老人家晓得我的事,请你转恳他们诸位老爹做点好事罢!"桂林道:"庚干老子,你老人家睡是常到这里,却不晓得干女儿的苦处,我在这里做的捆帐,到一季,捆价总是家里拿去不必说了,我家婆同我丈夫除拿捆价之外,一年来此几回,他们一到也不晓得我在这里有多少私防。那一回不是吵着闹着,非要十千就是八吊,还要买这样那样盘缠礼物,住在这里的房。饭钱,零用钱。前日来了,告诉我说是家里被水淹了,要收拾房子,要买粮食吃,七七八八,又弄了十几吊,方才回去。我没有钱,借的是陈干老子的十千钱,九相加一,三个月一转。我身上又没有好客,自己每日又要带花,又要零用,又有两曰倒头烟。"又向废嘉福附耳道:"这吴耕雨冤家,一年到头不知要栽培他多少!如今累下几十千钱债务,衣服是一季抵一季,总穿不周全。此刻又弄出这件事来,干老于,怎样好呢?"说着哭着。庚嘉福道:"阎王颐不得鬼瘦,此刻你说没钱,人也不相信。弄到县门首去,弄了丑,还要顽钱。依我说,顾不得你没钱,只好允下来再设法。"桂林道:"拜托干老子,望省俭里允罢。穷干女儿没得孝敬,只好多磕几个头罢!"废嘉福道:"你这呆娃子,我难道还拿你两个人的钱送盒儿呢?"遂向包光们代他两人告苦讲难,再三再四,说定了共是六十千钱,此刻先把四十千钱,等吴珍若是问罪,到解府时再找二十千;若不问罪,到一月后交代。包光们要这四十千钱现把,痪嘉福允宽二日,包光依允,向庚嘉福道:"情是推你四老爹的,但强大。桂林两人要你保的,并非我们难顽,恐吴珍到堂供出他两人来,我们同你老人家要人。"庚嘉福道:"认我认我。"包光方才喊伙计将强大项颈上铁绳开了,点了火把,将吴珍锁着,带了烟具就走。临行之时,吴珍将吴耕雨痛骂道:"吴耕雨,我与你无仇无隙,你因借钱未遂,纠约人来捉我。我到了堂,断不饶你!"吴耕雨只装未曾听见,悄悄走了。包光们将吴珍带到县前,写了禀帖,缴了烟具,伺候育府升堂审讯。
再说袁猷今日因在亲戚家拜寿,吃了晚酒才到强大家里,双林就将果珍的事告知。袁猷听了,跌足道:"吴二哥好不见亮,这种事是到不得官的。差人在这里的时候,贾老爷。魏老爷可在这里?"双林道:"若有一个人在这里,倒可以没有事了。"袁猷道;"独巧今日我有事,他们又不在这里?合当有事。"赶着离了强大家,到甘泉县前寻着熟人探信。那人道;"适才官府坐堂,将吴珍打了二十个嘴掌,收了禁了。"袁猷听得,心虽是着急,此刻已将近三更,不能进监去了。又到强大家,将这些话告诉双林。那桂林听见袁猷是从县门首回来,赶着来向袁猷道:"姐夫,你在县门首来,吴老爷的事是怎样?"袁猷逐一告知。桂林听了大哭,到自己房中去了。袁猷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赶忙到甘泉县衙门头门里。到了监门首,他因从前曾收过江都县禁,所有监规他都晓得。找着禁卒,名叫葛爱,袁猷向他道:"我要进去会会吴珍,好代你们众位润色。"葛爱见他说话在行,就放袁猷进去。引着过了狱神堂,到了号房前,但见吴珍周身刑具,幌在号房廊糖口,两边腮夹红肿,满嘴血迹。袁猷见吴珍这般形容光景,好不凄惨。走近前道"吴二哥。"吴珍见是袁猷,不觉泪下道:"兄弟,愚兄只因一点小事未曾酬应,被那砍头的下此毒手,此仇今生谅亦难报,只好等到来世罢!"袁猷道:"二哥虽说被人暗算,然而也是自己流年月建。且放宽心,好想法出罪要紧。"吴珍道:"祸已临身,还有甚么法可想!如今收在监里,我又有两口烟,昨日一夜那里是人过的日子。此刻心细火焚,要像这等光景,不消三五日,我就没有命了!"袁猷听了,就在腰间葫包内取出几片高丽参,送到吴珍口里,道:"二哥,你本身体不大健壮,加之又有几口烟,昨晚收到这里,又受了刑,又懊恼又没有烟吃,如何不难过呢!如今先要将刑具松了,另想戒烟的方法,然后徐图出罪方妙。"吴珍道:"我的小儿年尚幼小,族中的人素与愚兄不睦。我今弄出事来,正趁他们胸怀。亲戚也没有能办事的,无人出来料理。如今贤弟作与我同胞,费你的心,代我调停料理,倘若要用银钱,你到我舍下同敝房说,叫他设法拆措就是了。"袁猷答应,辞别了吴珍,向葛爱道:"葛大哥,请到茶馆里去谈谈。"葛爱就同着袁猷出了监门,同到茶馆。不知说些甚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贿禁卒私松刑具 嘱经承翻改口供
话说袁猷邀约禁卒葛爱出了监门,走到县西茂涛茶馆里面,拣了一张僻静桌子坐下。跑堂的泡了两碗茶来,袁猷道:"小弟想替吴敝友开一开刑具,特请足下来商议,约莫要几文呢?"葛爱道;"这件公事我一人不能作主,必须将提牢吏段晴耕先生约了来,才好说呢。"袁猷道;"我在这里候着,拜托你将段先生请来,一切望折原谅,不必挑剔,格外自有菲敬。"葛爱道:"好说,好说。你且请稍坐,我去找他立刻就来。"葛爱急急出了茶馆,等了好一刻工夫,同着一人进来。袁猷看见,赶忙立起身来,葛爱指着那来人,向袁猷道:"袁大爷,此位是我们家刑房提牢吏段晴耕先生。"又指着袁猷,向段晴耕道:"这就是袁猷袁大爷。"彼此见礼人坐,跑堂的又泡了一碗茶来。谈了几句套话,袁猷道;"敝友吴珍因烟案收禁,他家内无人,小弟冒昧,想代他松一松刑具,费二位哥哥的心,一应不开包,要几个钱?"段晴耕道:"令友吴大爷财名在外,连捕衙老爷总想他的钱。既是你袁大哥出来预这件事,你先将捕衙老爷的话说明白了,其余上下管监爷们,笼头众犯。水兵。更夫,三班上宿的朋友,以及头二门巡风,那些行当我同葛敝友两人总可效劳。"袁猷道:"求官要从地头求起,今日我兄弟既来找着你二位,不必推辞,一切总要费心。你我说定,不拘甚么行当,我都不管。"段晴耕。葛爱道:"袁大爷,你把难宇我们两人写了。若说是包与我两人去办,大约算起来,非三百洋不可。"袁猷道:"理当遵命,奈因吴敝友的家道你们也打听得出来。包光们捉他的时候,他若有一百银子也不致到你们这里来了。如今也说不得他没钱,一应在内作五十千文,另外你二公每人送十千文外敬。"段耕尚未开口,葛爱便道:"袁大爷,你拿我们两人开心了。不瞒你说,昨日他收进监来,我将前年的当票总查了出来,爽利些说,我一个人就要想他百十千钱,好容易扳着一个大鱼头,他们扬关大头儿轻易跌不到我们这里。如今你说这几十千钱,还是毁把那个行当呢?"袁猷道:"葛头翁,你不消生气,这种事秤也秤不得,斗也量不得。有句俗语:'家资多大祸多大’。不怕你二位见怪,若是精穷的收到禁里,没有钱开家伙,难道你们把他活活的幌死了不成!我们这吴敝友,不是我代他哭穷,实是空有虚名,拿不出钱来。我也巴本能代他多允几两银子,我还可以从中沾沾光呢!此刻是清水拦停,望你二位推推情罢。"段晴耕道:"并非葛头儿发急,你大哥说的这几个钱实是派散不来,你不要见怪。"袁猷道:"不瞒二位说,我兄弟上午因为访案收在江都禁里,我通共花了二十千钱。并不是我不肯代他多允,实是拆措不出,你二公原谅些罢。"段晴耕。葛爱两人赌咒发誓不行,袁猷同他们说之至再,方才讲定,共是八十千钱正项,他两人每人格外十千外敬。段晴耕道:"你大兄虽是委我两人,我们尚不敢满允,先要将捕衙老爷的话说明,其余就总好说了。我们相应饭后会罢。"袁猷道:"我适才的话已是纸尽笔干,就算是定局了,你大兄不必再挂钩子,添一文总不能的。"段晴耕道:"我今日才遇见你这狠手拦停,你的话真是斩钉削铁,行与不行总是饭后定局罢!"两人说毕辞别了袁猷欲走,袁猷道:"且请稍缓,还有一点事要你二位作个小弊。"二人忙问何事,袁猷道:"吴敝友是有瘾的人,如今我同那位到烟馆里,去烧两个泡带进去,让他好搪一阵,不知二公可肯相与我兄弟呢?"葛爱道:"任凭甚么难事,你袁大爷既开了口也不好意思回你。段先生不吃烟,先请到司房里坐坐,我同袁大爷一走就来。"段晴耕向袁猷秉秉手,先出茶馆去了。袁猷会了茶钱,出了茶馆,葛爱引着袁猷到茶馆南首一家烟馆,进人里面,葛爱请袁猷在烟床坐下,喊了一声拿烟,早有烟奴递过潮烟,问拿几个?葛爱道:"拿四个罢。"烟奴道应,拿了四个箬子烟,摆在盘里,又倒了两碗茶来。葛爱睡下去,向袁猷道:"袁大爷请用烟。袁猷道:"我不会,你老实些吃罢。"葛爱遂打了四个烟泡,用筹子包好,剩的烟总是葛爱吃了。袁猷将烟钱会过,葛爱将那竹箬包的烟泡拿在手内,同着袁猷出了烟馆。才走到县门首,看见跟吴珍的小肠发子在那里鬼张鬼智的访信,见了袁猷,赶近前面问道:"袁大爷,可晓得我家大爷在那里?"袁猷道:"这是吴敝友家小肠,我要同他到监里去,让他主人吩咐他,好家去设法办宝。"葛爱应允。袁猷向发子道:"你跟着我们去见你家大爷。"发子答应,跟随在后,葛爱引着他二人到了监里。发子看见吴珍站在号房德下,满嘴血迹,周身刑具,不由得一阵心酸,落下泪来道:"大爷,你是怎么样的?"吴珍看见发子,也不觉泪下道:"呆娃子,你也不必问了,你问袁大爷就知道细情了。"袁猷将会葛爱。段晴耕的话向吴珍告知,却将所允数目含糊未曾说明。吴珍道:"拜托贤弟向他们说,以速为佳。"袁猷向葛爱道:"请你拿个碗,取些开水来。"葛爱拿了碗,到厨上取了开水,端在手内,在箬于里取出两个烟泡,放人开水,用手指将烟泡和开,就着吴珍的口叫他喝了下去。吴珍由如得了甘露,两三口喝于。葛爱道:"还有两个烟泡存在我身边,回来再与你吃罢。"吴珍点点头,将发子喊到身边,附着发子的耳不知说了些甚么。发于点头答应。袁猷辞别吴珍,又叮嘱葛爱饭后在茂涛茶馆,先到先等,遂同着发子出了监门,叫发于回去吃饭,午后到茂涛茶馆听信。袁猷也就回家,吃了午饭便到茶馆等侯段晴耕们回信。
再说葛爱找着段晴耕,两人商议明白,先到捕衙里将老爷同门上爷们。书办。皂头。马快。门皂。茶房中班。伞轿夫各行,总皆讲明,又到监里将上下管监爷们。笼头。众难友,还有那一位提牢吏,以及各禁卒一切小行当,说得明明白白,然后同到饭馆吃了酒饭,葛爱到烟馆过瘾,段晴耕先到茂涛茶馆泡菜等候,葛爱也到茶馆,两人吃茶闲谈,袁猷已到,招呼人坐。段晴耕道:"我两人会过大兄之后,到了捕衙里,会见老爷,开口想令友二百千钱,我再三再四说了八十千钱。门包随礼,一切外费,还有上下管监爷们,监里各款使费还要在外,你大爷酌量就是了。"袁猷道:"我午饭前已曾说过,实是无出,不能加增了。"段晴耕。葛爱摇首道:"若照饭前那句话,实是效劳不来,算我两人办事不力,你大兄相应另找别人罢。"立起身来要走,袁猷将他两人拉住,道:"请坐,请坐。你二位拿我作蜜脸了,我同你二位说过话,你二公不行,我就再找一千二百个人也无用处。如今也说不得了,罢罢,我园吴珍有个交情,我除不赚拦钱,腰包里添十千钱,将来他认也罢,不认也罢,你二公推个情,打伙儿看破了些,只当这个猪没有长头,原全些罢!"段晴耕。葛爱这是摇头不允,又趔趄了有两个时辰,袁猷又加添了十干钱,才讲定了。约定傍晚时分在县前交钱办事,段晴耕。葛爱辞别去了。适值发于前来讨信,袁猷道:"你午前回去,你东家奶奶如何说法?"发子道:"家里奶奶说是一切拜托大爷办就是了。"袁猷道:"铺监各费业已说明,不知你家可曾设出法来?"发子道:"奶奶请大爷到我们家里,当面谈呢。"袁猷会了茶钱,同着发子到了吴珍家内,请在厅房坐下。发子献茶装烟到后面送信。吴珍的妻子王氏由后进出来,到了厅上与袁猷见了礼,另在一旁坐下道:"诸事费了爷爷的心了。"袁猷道:"二嫂,愚小叔与二哥交好已非一日,今二哥被人暗算,弄出事来,愚小叔理当出力效劳。今又再三嘱托,现在已代二哥将铺监正项讲定了,是一百千钱。一切杂费。偏手。外敬又是八十千钱。允定今日傍晚时分交了钱,二哥的家伙就可以开了。"王氏哭道:"不瞒爷爷说,我家大爷是个空架子,搭的好看,虽是扬关有个门户,有名无实,他向来又在外面贪顽,家里掏得空空。此刻平地生风,又弄出这件事来,你的侄子年纪又轻,族中众人素昔又与我家大爷不甚和睦,如今不管还罢了,他们还在背地里讥笑。亲戚中也没有能办事的。昨日我听见这个信,急得叫天不应,叫地不鸣,全无主意。我整整哭了一夜,今日午饭前发子回来告诉我,说是费爷爷的心在这里忙呢。我就赶忙将家中首饰衣服拿去送到当典里,当了一百千钱的银子。"忙喊老妈将银包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王氏道:"爷爷,这是一百千钱银子,请你收了。所少的我适才已经向我娘家的兄弟商议借贷,请爷爷耽到明日,还要累步到舍下来交代。千祈拜托爷爷同他们商议,今日就要代他将刑具开了才好。你知道他身体本来生得瘦弱,加之又有两口烟,如何受得住这般苦楚呢!"袁猷道:"二嫂但请放心,愚小叔任凭怎样,今日总要叫他们代二哥将家伙开了,不能再受这一夜的苦了。你这里叫发子送些饮食同烟泡到监里去要紧。"王氏道:"这些事我就叫发子送去。门首公事拜托,拜托!"袁猷道:"放心,放心!"王氏道:"还有句话要请问爷爷,我耳闻我家大爷这件事,是因为在甚么没相干的地方,有人借钱未遂,串合起来的。爷爷你可知细底?如今可有甚么法想救他出来呢?"袁猷道:"二嫂说得不错,等稍停一日,慢馒再告诉你细情。我此刻赶着去将铺监的事料理清楚,先将二哥刑具松了,明日早间去会承行的书办,同他商议看他可有法想,再来回覆。"王氏往地下一跪道:"一切费爷爷的天心,我家大爷若能侥幸出罪回来,再为叩谢罢!"袁猷忙道:"二嫂请起,我不便回礼,我同二哥是至好弟兄,二嫂不用说这些套话,我是尽力办就是了。"遂将银包收起,辞别王氏。离了吴珍家,先到达店里将银子比过分开。合下个七十千钱,九二串,用皮纸包好,余多的银子收在腰内。到了县前,看见段晴耕。葛爱两人站在头门首,袁猷将两人约到僻静处所,道:"那里来了七十千钱的银子,所少的认我明日午饭前交代。望光今日就要将他的家伙开了。"段晴耕。葛爱道:"诸事遵命。"袁猷取出银包,三人同到钱店,重新央店内人一比,交过。段晴耕接了道:"袁大爷,怎么顽起九二串?"袁猷道:"非是我做混帐事,他们关上大市,都用九二串。这点小意思算我沾了米罢。"段晴耕。葛爱道:"你大爷过狠,叫我两人作难!"袁猷道:"委屈此罢!现在捆案捉得纷纷,恐其捉个野猪来,还你们的愿,也未可定。"段晴耕。葛爱陋了一阵嘴,将银包收起道:"此刻将晚,官府快下来收封,不便请你进去。我们要赶着到里面,将吴大爷的家伙开了。明日你到监里去问令友,才把我两人作人呢!"袁猷拱手拜托,又向他二人此案是何人承行?段晴耕道:"是敝同事卞冶池承行。"袁猷问了卞冶池住址,辞别二人,仍到双林那里住宿。
次日清晨,袁猷到卞冶池家,将卞冶池邀约至茶馆,泡了茶,谈了几句套话,袁猷道:"敝友吴珍的案是阁下承行,小弟特来奉恳,要求设法救他,自有菲敬。"卞冶池道:"令友昨日到堂,说是包光们听信甚么姓吴的挟隙,串合栽赃陷害。敝上人听了这话,就生了气,将令友打了三十嘴掌收禁。不瞒你大兄说,现在包光们要算是些红人,官府是言听计从。令友这个案除非内里有路,才可出脱,若没有线索,莫说不是栽赃,就真是他们栽害,官府也不听的。要照这样口供,令友零碎苦吃不了呢!"袁猷道:"全仗鼎力,敝友托兄弟有个不恭菲敬,送阁下八千文,另外书工拜托设法局全。"卞冶池道:"自古杖不收禁,令友若想干干净净出来却难。如今只好向令友说覆审之事,叫他认是从前因病吸烟,现在听闻严禁,业已渐减,不意被访拿获。如此供认,可以少受些零碎刑法。大约这些,现获各犯若能办个徒罪就算造化了。令友之事,既是大哥吩咐,我兄弟尽力帮忙。所允厚赐,不敢领情。"袁猷知他嫌菲,又添二千文。卞治池依允。袁猷道:"还要四光将差禀批示同前日讯的堂谕赐了底稿。"卞冶池道:"今日着清书抄好送上。"两人用过早点,袁猷会了茶钱,约定卞冶池明日仍在这里交钱。出了茶馆,分路各散。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