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子全传 - 第 4 页/共 14 页

毕竟不知湘子走到哪里,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菩萨显灵升上界 韩湘凝定守丹炉   牟尼西来佛子,老君东上英贤。算来佛老总陈言,不怕东摇西煽。神定玉炉凝定,心忙丹灶茫然。总来菩萨且登天,那怕凡人不转。   话说韩湘子与那牧童骑在青牛背上,走上山去。一路里见了些重阜修岩,云垂烟接;青崖点黛,赭石呈红。又到一座风山,有穴如轮,冷气萧瑟冲飚。湘子觉得坐身不定,那牧童全然不怕,在那青牛背上,有若鹰隼迎风,雕鹗展翼一般,招摇快乐。转过东北行二十里,见一菩萨,珠冠垂映,相貌端严,在于贝多树下,敷吉祥草,东向而坐。湘子心念:“仙佛二教,虽有不同,其源则一,我若得果证金仙,菩萨当有灵验。”念已,石壁上即有佛现形,青螺攒髻,满月金容,长三四丈许。复行十五步,有青雀五百飞来,绕菩萨三匝而去。顷之,诸天幢幡接引菩萨上升天界。湘子暗念:“是佛显灵,我必得道成仙。”牧童道:“五行三界内,惟道独称尊,这菩萨是释迦文佛,昔日我太上老君骑青牛出函关,度化他入中国来,才有此灵异。”湘子道:“你缘何认得他?”牧童道:“庄严虽别,心境皆同,这菩萨与我师父常常往来,故此我认得他。”湘子道:“你既认得他,怎的不跟了他上天?”牧童笑道:“我跟了他去,那个领你去见师父?”湘子道:“这正是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说话之间,又过了几个山头,牧童道:“韩湘,这便是祖师的洞府,仙圣的瑶坛,你怎的还不奔上前去,倒这般从容自在?莫不起一点怠慢心么?”湘子道:“韩湘怎敢怠慢。”牧童道:“你既有信心,便须勇猛精进。”湘子依命,跨下牛背,燕跃鹄踊,前奔几里,才到一个去处。只见岩层岫衍,涧曲崖深,翠柏荫峰,青松夹岸,素湍委练,苍树分绮,飞鸟翔禽,鸣声相和。那两扇洞门,半开半掩,一个小道童站在那里。湘子连忙近前喏道:“师兄拜揖。”道童答礼,道:“你莫不是苍梧郡湘江岸口的鹤童么?”湘子道:“我叫做韩湘,不是恁么鹤童。”道童道:“既不是鹤童,我师父不许相见,请别处去罢。”湘子便在门外叫起撞天屈来,道:“我万里寻师,得到这里,你怎的这般奚落我?”牧童劝道:“哥,你便与他通报一声,但凭师父见不见就是,何苦执滞,不通些疏?”道童道:“哥这般说,我便进去报来,若是师父不许你进见,你只索就走,不要在此做赖皮。”湘子唯唯而立,不敢多言。   道童进去,替他禀报钟、吕两师。两师道:“韩湘便是鹤童,那有两个,着他进来。”湘子进到里面,朝着两师拜了八拜,跪倒地上道:“师父,你丢得韩湘好苦!韩湘受尽了百难千磨,方才到得这里投见师父,望师父慈悲弟子则个。”钟师道:“韩湘你来迟了,我这里用汝不着。”湘子道:“师父临行吩咐弟子说,若要见我,可到万里外终南山来,故此弟子抛闪身家,越墙逃走,来寻师父,怎么今日说出用不着弟子的话来?”钟师道:“我原叫你快来寻我,汝如今来得迟,我另度了别人,所以用汝不着。”湘子道:“弟子背了叔婶,不知路径,从那万死一生中间,脱得这条性命出来,故此来迟了些,望师父方便,救度弟子,真是覆载洪恩。”钟师叫吕师道:“我用韩湘不着,你收他做徒弟罢。”吕师道:“师父且不留他,吕岩如何敢收。”湘子见两个师父你推我让不留他,他便哭告道:“师父既不肯收留弟子,是弟子前世里不曾栽种得,所以该受这般苦楚,说也是徒然,弟子情愿撞石而死,以表白弟子一点诚心也,羞回故乡去见江东父老。”吕师见湘子这般哀苦,便跪告钟师道:“韩湘既尔坚心,师父将就留他看守茅庵,也不枉他这场跋涉。”钟师道:“然虽如此,韩湘且近前来,听我吩咐。”韩湘跪在案前,钟师道:“我这终南山从来是仕宦的捷径,有一等妆高的,便隐在此山中,足迹不入城市,不至公门,以博名高。当道的大人敬仰他如景星庆云。其实他营营逐逐,终日在那里算计着城市中的名利。兜揽得公事去讲的时节,再不说是亲戚朋友来央浼他,又不说出自己得些钱钞,以供酒资,以助放生,祈祝胜会;只说我耳朵里闻得有这件事,心中为他抱不平,素性又憨直,不能隐默,故此敢写这书,为这件事表暴一个明白,那当道的大人看了他的书,便说某老先生颇有澹台灭明之风,他的话句句是真实的,就依他问了。他便暗暗地称心足意,得了谢礼,置买田产,起造房屋。人只说他是好人。这便是如今世上做乡官,把持衙门,嘱托官府的路头。有一等巧宦的,见自己做官有些犯了周折,将次要挂入弹章,他便预先弃了印缓,一道烟跑回家来,躲在这终南山中,说道:我无意于功名,随人弹劾,我只是不做官了。那惠文柱后见他弃了官去,弹章上便不写他的名字。过得一年半载,见人士冷落了,不提起他,他却钻谋营干,依先起官去做。见人只卖弄说:我本无心求富贵,谁知富贵逼人来。这便是昏夜乞哀,骄人白日的路头。故此,这终南山比不得那蓬莱三岛境界清宁。汝既到此地位,我替汝把那名利关牢拴固锁,任汝横冲直撞,荣享一生罢。”   湘子道:“怎么叫做蓬莱三岛?”钟师道:“蓬莱方丈在海中央,东西南北岸,相去正等,方丈面各五千里,上广,故曰:昆仑。山有铜柱,其高入天,所谓天柱。围三千里,圆周如削,下有回屋,为仙人九府治所。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右翼,覆东王公,左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之东王公也。故柱铭曰:‘昆仑铜柱,其高入云,圆周如削,肤体美焉。’其鸟铭曰:‘有鸟希有,绿赤煌煌,不鸣不食,东覆东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惟会益工。’上有金玉琉璃之宫,锦云瞩目,朱霞九光,三天司命所治处。群仙不欲升天者,皆往来此地。”湘子道:“弟子把现成富贵都抛弃如浮云一般,只求师父领弟子到那蓬莱三岛上头,做一个散仙,也是师父莫大的恩,决不学那妆高巧宦的愚人,以图荣享,为子孙作马牛。”钟师道:“汝心既坚,我当尽心教汝。”口唱《桂枝香》道:   天明月皎,修真学道。今朝领到山中,传汝真经玄妙。汝把无明灭了,无明灭了。戒言除笑行颠倒,把门牢。五岳朝天日,金丹火内烧。   吕师亦点动渔鼓,口唱一词:   心明意皎,工夫不小。只因你宿世根缘,遇着长生正道。把三尸降倒,三尸降倒。形神俱妙且逍遥。慢饮长春酒,方知滋味高。   湘子低头便拜道:“弟子有缘,得遇师父。”亦唱一词:   师明法皎,拈香祝告。若得见性明心,才显恩师传教。喜穹苍知道,穹苍知道。心中情表是今朝,乾坤互换,离坎卦中交。   湘子唱罢,钟师道:“湘子,你晓得那九还七返大道玄机么?”湘子道:“弟子愚矇,望师指点。”钟师道:“金丹者先天一气交结而成,为母为君,故谓之铅虎。己之真气,后天地而生,为子为臣,故谓之汞龙。殊不知二物虽有异名,而乾坤为二物之体,阴阳为二物之根,龙虎为二物之象,男女为二物之形,铅汞为二物之真,彼我为二物之分,精气为二物之用,玄牝为二物之门。先天混元真一之气,实产于二物之内。汞龙、铅虎,交合神室之中,结成圣胎,神化无方。世人见闻不广,不辨龙虎二物,若井蛙篱,蠡测管窥,安能证无上九极,成太液金丹。”吕师道:“丹诀云:神功运火非终且。又云:晨昏火候合天枢。火为二弦之气,运为作用之符。子时为六阳之首,故曰晨,午时为六阴之首,故曰昏。晨则屯卦直事,进火之候;昏则蒙卦直事,退符之候。一口两卦直事,始于屯蒙,终于既未,周而复始,循环不己。一月计六十卦,一卦六爻,并乾坤坎离四卦,计三百八十四爻,以应一年及闰余之数。乾之初九,起于坤之初六。乾之策,三十有六,六爻计二百一十有六。坤之初六,起于乾之初九。坤之策二十有四,六爻计一百四十有四。总而计之,三百六十,应周天之数。日月行度,交合升降,个出卦爻之内。月行速,一月一周天;日行迟,一年一周天。天枢者,斗极也。一昼夜一周天,而一月一移。如正月建寅,二月建卯是也。故曰月月常加戌,时时见破军。上士至人,知日月盈亏,明阴阳上下,行子午符火。日有昼夜数,月应时加减,然后暗合大道,得成大丹。”湘子道:“蒙师父指教,弟子不敢有忘。”钟师道:“我们暂上天去,汝且静坐在这里温养丹炉,待过了九日,我们又来看汝。”便引湘子到一个所在,室屋精洁,非常人所居,采云遥覆其脊,鸾鹤飞翔其上。正堂有丹炉一座,高广径寸,紫焰发光,灼烁窗户。玉女数人环炉而坐,青龙白虎分据前后。吕师取一蒲团放于堂内西壁,命湘子向东而坐,谨视丹灶,莫教走泄。两师吩咐已毕,闭门腾空而去。   湘子细视室中,空空洞洞,再无他物,才知此般至宝家家有,不必深山守静孤。彼托为高远者,渺茫无涯;妄加作用者,执着有迹。于是闭兑垂帘,盘膝坐定。不及一时,忽有旌旗戈甲,万乘千骑,遍满崖谷,呵叱声惊天动地。内一人,身长丈余,满身金甲,光芒射人,带领亲卫甲士数百人,拔剑张弓,推门直入,怒声如雷,左右竦剑前逼湘子。湘子视之,漠然不动。金甲者指挥攫拿,拗怒而去。俄而猛虎、毒龙、狻猊、狮子、蝮蛇、恶蝎,万有千余,哮吼纷拿,争前搏噬,或跳跃过其头上,或盘据其肩,有顷而散。   既而雷电晦冥,大雨滂注,火轮走掣,飚驭盘旋。须臾庭际水深丈余,其势若山川崩破,淹没座卜。膛目不开,未顷而止,又有牛头狱卒,马面鬼王,枪戟刀叉,四面环绕,抬一大镬,置湘子前,中有沸油百斛,欲取湘子置之镬中。已而执湘子妻芦英小姐,捽于阶下,鞭捶流血,射砍煮烧。芦英苦不可忍,泣告湘子曰:“妾与郎君恩爱情疏,非妾之罪,是君修行学道,以妾为陋拙耳。今为鬼卒所执,不胜其苦,不敢望郎君匍匐代乞,能不出一言以相救乎?人孰无情,君乃无情若是!”雨泪庭中,且咒且骂。   倏而芦英不见,鬼卒散逸,见十殿阎君,森坐室中,牵系百十罪囚,跪于庭际,湘子父韩会,母郑氏皆跪其中。但闻阎君指挥吩咐,熔铜化铁,碓捣硙磨,使囚倍受惨苦,号泣之声无远不届。   未几,天色皎洁,星辰朗然,诸般奇怪,寂不见形。突有一人,自头至足,皆是破烂恶疮,脓水臭秽不可近,强挨至湘子蒲团上头卧倒,要湘子抚摩拂拭,略略停手,便叫喊狂跌,诈死卖命。湘子只得为之抚摩,其脓水浸淫,沾惹手指,叱湘子吮舔干净,方再摩拂。   湘子正在那里服侍这个臭人,忽见吕师携一个美貌女子近前,叱退臭人道:“尔是何妖?敢来侮弄我仙家弟子?”臭人惶惧,爬沙遁去。吕师指美女谓湘子道:“此女就是白牡丹之流,我若不得白牡丹采补抽添,也不得成仙入道。今汝功行将成,必须得一个补益先天,方得成九转还丹,登瑶台紫府,我故此送这个女子来与你,你好为之,不要使钟师父知道,怪我私心度你。”湘子笑道:“弟子心坚金石,念不磷缁,师父也该鉴察愚衷,怎么把白牡丹、黑牡丹的话头来哄弄我?”吕师道:“轩辕黄帝,采阴补阳,鼎湖上升,群臣皆从。篯铿娶妻五十三人,生子八十一个,寿至八百,逍遥蓬岛。自古来成仙的谁不用着美貌女子补益元阳。况丹经云:‘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又云:‘生我之门死我户,几个惺惺几个误。’正说女子之阴是真玄牝,只要那学道的人洗心全神,晓得三峰直义,五字秘诀,自然撤手过黄河也。我且把三峰讲与汝听。女子口鼻舌为上峰,舌下两窍内属心,通小肠经,故心生肝,肺生唾,唾出为液,采取之时咂定女子舌尖,搅他舌底,则玉泉涌出华池,津液满口,吸采口内,取他鼻内清气,送下丹田,灌溉五脏,名曰上莲花峰。女子两乳为中峰,交媾之时,以我手撚他两乳头,乳得摩撚,则身痒痒,乳窍开通,内有真气,属三焦胆中之药,乳汁流出,咽之,名曰中莲花峰。女子阴窍为下峰,灵龟入鼎,先须缓缓入步,候女子情动,阴窍开张,津液流出,用两手紧抱女子,缩肋提腰,吸取精髓,名曰下莲花峰。那五字秘诀:乃存吸闭抽缩也。一曰存。存者,定其气也。以心想泥丸宫,存夹脊双关;咽一二口气,存想周天,自然气定,体交而神不交也。二曰吸。吸者,交接之时想玉茎为气之管,以我口、鼻、玉茎吸他精气,运至夹脊,透至泥丸宫也。三曰闭。闭者,乃是紧闭人门。人门通天关,天关通命门,若天关不闭,则元神走失。如龟伏气,百无一失。四曰抽。抽者,缓缓进步,不深不躁,接取精气。五曰缩。缩者,交接之时,缩肋提腰,缩令上行,不令顺下。诀曰:言存便吸,既吸便闭,既闭便抽,既抽便缩。五字不是一时俱用,在人先后作用,随其紧慢行之,自然长生久视,日月同庚。”湘子听了这些说话,面红耳赤,大声叱道:“你是何方阴怪?敢假装我师父形象来说这旁门外道,蛊惑世人!”只这一声呵叱,如雷震天庭,炮响空谷,钟、吕两师从空而下,就不见了那个吕师、美女。两师道:“湘子历试不回,大丹成矣。”便开炉视鼎,只见蟾朗星辉,帘帏晃耀,珠成黍米,灿烂金花。果然是出世奇珍,万镒黄金无处觅;身中异宝,连城白壁也难夸。 当下两师捧置丹台之上,方寸盘中,令湘子遥空礼谢,然后吸入鼻中,升泥丸顶上。他那一股真气自下元气海中涌将起来,像风浪一般,与此丹翕然相合,方显得凡胎俗骨,一朝改换更移,浊气尘根,今日消磨变化。正是:   学仙须是学天仙,惟有金丹最的然。   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   本因戊已为媒聘,遂使夫妻镇合欢。   只候功成朝北阙,九霞光里驾祥鸾。   毕竟不知后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韩湘子名登紫府 两牧童眼识神仙   混迹尘寰百二秋,芝田种子喜全收。   光生银海天无际,气敛华池水逆流。   金鼎漫藏龙虎象,玉壶分别汞铅头。   丹成指日归蓬岛,始信人间别有丘。   话说湘子既得脱化凡胎,超出世界,在那山中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一日,钟、吕两师领了湘子去邀游海外,遍踏名山,参谒那历代仙真,蓬莱道侣。朝游碧落,暮下沧桑;浪迹烟霞,忘形宇宙。潜踪于大地之山,寓目于壶中之景。正是:神游紫府瑶池内,名在丹台石室中也。   忽一日,玉帝升坐龙霄宝殿,钟不撞自鸣,鼓不打自响,聚集上八洞天仙,中八洞神仙,下八洞地仙,并无数散仙,各班齐列,同赴蟠桃大会。钟、吕两师也与湘子同出洞天,先去朝参玉帝,然后到瑶池赴蟠桃大会。谁知把南天门的神将,远远见湘子到来。便将金锁锁住了天门,不放进去。众仙道:“湘子,玉帝怪我等来迟,吩咐把天门锁住,不容进去,如之奈何?”湘子道:“众师请过一边,待弟子用手指开天门,同众师进去。”钟师道:“汝有这般手段么?”湘子乃禹步上前,将先天真气一口吹去,吹落了天门金锁。   众仙齐登金殿。但见:   瑶天高邈,玉陛森严,帝王端居,后妃胪列。两下里星辰成行逐队,一望地仙子落后参前。琼英缭绕,瑶台上彩结飘扬;瑞霭氤氲,宝阁内香烟沾惹。凤鸾形缥缈,金玉影浮沉。上排着八宝紫电墩,都披着九凤丹霞被;中列着几层青玉案,却堆着千花碧甸盆。席上有凤髓龙肝,猩唇熊掌;壶内有珍珠琥珀,紫醴香醪。果然是珍羞百味,般般出自天厨;异果佳肴,色色来从阆苑。   玉帝传旨问道:“来者是何等样人,敢闯进我天门之内?”钟师道:“臣等是上八洞神仙,来赴蟠桃大会。”玉帝开金口露银牙,问道:“上八洞只有七个神仙,今有八个,这一个是谁?”钟师道:“臣弟子韩湘。”玉帝道:“卿与吕师领旨下凡,度得几人成道?救得几处生灵?”钟师奏道:“臣与吕岩奉旨到凡间去,见洪州蛟螭为患,拥水漂泊生灵,吕岩飞剑斩之。西粤蛇妖兴云驾雾,吞啖下民,损伤禾稼,臣运神摄伏,幸获清宁。前往永州昌黎县,度得韩湘一人,今来见驾。”玉帝问湘子道:“朕闻一子登仙,九族升天;若不升天,众仙妄言。卿既登仙,为何不度脱了卿家九族,同来见朕。”湘子道:“臣蒙钟、吕两师殷勤点化,屡试心坚,方得成真证果。臣家九族,不蒙恩旨,未得仙师指点,如何便得离脱凡尘,朝参陛下。”钟师奏道:“左卷帘大将军冲和子,因三月三日在蟠桃会上与云阳子醉夺蟠桃,打碎玻璃玉盏,冲犯元始天尊圣驾,贬在下方韩家为男子,名叫韩愈,这便是韩湘的叔父。云阳子贬在下方林家为男子,叫名林圭。如今罪限将满,合还旧职,只是无人前去度他。”玉帝道:“钟离权既前知五百年之事,后知五百年之事,晓得冲和子罪限将完,何不前去度他成仙了道,证果朝元?”钟师道:“臣与吕岩化作道人,三番五次去点化他,只因他现在朝中为官,贪恋酒色财气,不肯回心,所以只度得韩湘一人。这韩湘就是昔年苍梧郡湘江边的鹤童,蒙旨着他去与韩会为子,喜得元神不散,性地明朗,是以臣与吕岩度他来朝参圣驾。”   玉帝问湘子道:“卿既在家修行,卿叔韩愈怎么不随卿一同修行?”湘子奏道:“臣叔父韩愈尝言:‘孔子之道,如日中天,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而天下之人,不入于老,则入千佛。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人此出彼,孰从而正之?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其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静寂灭者。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故不肯同臣修行。臣于半夜三更越墙逃走,寻见钟、吕两师,方才得成正果。”玉帝道:“韩愈虽然不肯修行,卿可下凡度他复职。”湘子奏道:“臣有此心久矣,奈无金旨,不敢擅离洞府。”玉帝道:“朕赐卿三道金书,上管三十三天,中管人间善恶,下管地府冥司,即便前去。”   湘子道:“臣去不得。”玉帝道:“朕赐卿金书,如何说去不得?”湘子道:“臣无阴阳变化之神通,正一斩馘之术法,是以去不得。”玉帝道:“朕赐卿头挽按日月的风魔丫髻,身穿紫罗八卦仙衣;缩地花篮,内有不谢之花、长春之果;冲天渔鼓,两头按阴阳二气;两个降龙伏虎的简子。卿可即行。”湘子道:“臣去不得,臣叔父韩愈是当朝大臣,出入在驾前驾后,臣无职事,难以度他。”玉帝道:“封卿为开元演法大阐教化普济仙,卿作速前去。”湘子道:“臣还去不得。”玉帝道:“卿左推右阻,只是说去不得,想是卿不肯去度冲和子么?”湘子道:“臣怎敢违旨不度叔父,只是官府走动百役跟随,神仙走动万灵拥护,臣单身独自,如何去得?”玉帝道:“朕敕马、赵二将在卿左右,听卿调遣。”湘子谢恩领旨,即便参拜王母娘娘,俯伏奏道:“娘娘千岁,臣上八洞神仙韩湘,领玉帝金书宝贝,前往昌黎度臣叔父左卷帘大将军冲和子韩愈成仙了道,特启娘娘讨些职事。”王母道:“我赐卿三面金牌,第一面金牌,纠察三十三天一十八重地狱善恶生死;第二面金牌,钤管四海龙王、三十六员天将随身听用;第三面金牌,掌理风云雷雨、各府州县城隍社令、十殿阎罗天子。卿须用心前去,不得停留。”湘子拜谢毕,随众仙宴罢蟠桃,即便收云揽雾,两袖腾空,降下尘凡。   湘子暗道:“我不怕千人看,只怕一人瞧,倘或有人识得我是神仙,惊动了一郡人民,泄漏天机,我便难度叔父了。”当下收了神仙相貌,摇身一变,变做一个面黄肌瘦、丑恶不堪的道人,在那垂杨树下,盘膝打坐。只见两个牧重,一个叫做张歪头,一个叫做李直腿,正在那青草地上放牛,远远的望见前面一道火光冲天的亮起来,那张歪头道:“李家哥,前面这阵亮光,想是藏神出现,我和你造化到了。”李直腿道:“不是藏神出现。”张歪头道:“莫不是鬼火。”李直腿道:“哥,也不是鬼火,比如大清早晨红红闪闪的光,是日轮初从扶桑推起来,照映得大地光芒的烁,这叫做晨光。晚间青青荧荧,光在地上移来移去,倏远倏近,才是鬼火。午间有光,黄黄灿烁,直透天庭,便是神仙的瑞气。如今这光黄亮灿烂,直透在天庭之上,恰好是晌午时分,一定有一位神仙在那个去处。”张歪头道:“哥既认得真,我和你竟去寻着他,跟他去求仙访道,岂不是好?”李直腿道:“有理,有理!”两个便将牛丢下在这边,你搀着我的手,我搀着你的手,拽开步上前看时,果然是一个道人,盘膝脚坐在那垂杨树下。这道人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参朝洞府的青纱包巾,脑后坠着老龙睛磨就赛日月双圈,上垂着两条按阴阳二气绿罗飘带。身穿一领嵌七星、丽北斗八卦紫绶衣。腰系一条九龙须攒织就双穗吕公绦。脚 着登山走海、蹉云雾入搭 鞋。手拿定晃日迎风傲松枝一腔渔鼓。看形象,却便是游手游食的道人;论装束,真是个吸露餐霞的仙侣。   两个牧童近前稽首道:“神仙老爷拜揖。”湘子道:“你怎么认得我是神仙?”张歪头道:“远远望见师父头上霞光万道,瑞霭千重,因此识得师父是位神仙。”湘子暗笑道:“我叔父读诗书,中科第,也认不得钟、吕两位师父是神仙,这小小牧童到认得我是神仙,真是异事。”便叫牧童道:“我在终南山来,走得饥渴,我那花篮内有金丝玉钵盂一个,你拿往涧下舀些水来我吃,我把真心度你。”李直腿叫张歪头道:“张家哥,我去舀水,你在这里看着神仙,不要放他走了。”张歪头道:“这个使得,你只要来快些便是。”果然立着看守湘子,眼也不转,头也不回。湘子思量道:“他虽然认着我,我且把地上土灰搽在脸上,变做一个老儿,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看他还认得也不认得。”便捉着张歪头的空,改了仙容,变成老相。这老儿怎生模样:   戴一顶烂唐巾,左偏右折;穿一领破布袄,千补百纳。前拴羊皮,后挂毡片;东漏脊梁,西见胯骨。腰系一条朽烂草绳,又断又接;脚踏一双多耳麻鞋,少帮没底。面似鸡皮,眼如胶葛;鼻涕郎多,馋唾喷出。笑杀那彭祖八百年高,到不如陈抟千金一忽。   李直腿舀得水来,不见了神仙,只见一个半死半活的老儿坐在那树下,便捶胸跌脚,埋怨张歪头道:“费了许多辛苦,取得水来,不见了神仙,把与那个吃好?”张歪头道:“我站在这里头也不动一动,不知被恁么人把这个老儿来换了我们的神仙去,如今把水来与这老儿吃了,也是我和你一件阴骘。”李直腿气忿忿的道:“宁可倾坏了,把与他吃,当得恁么数?”张歪头道:“你不读书来,敬老慈幼,五霸载在盟书,把这一盂水与老儿吃,也是我们一点热心肠,何苦倾坏了?”李直腿道:“神仙便被人换了,这个钵盂也值几分银子,我和你打破了分好?总卖了分好?”张歪头道:“哥,不要说那分的话,神仙的东西难得到手的,我们拿回去一家轮一日,藏在那里做个镇家宝罢。”湘子见他两个在那里议论,便叫道:“牧童你眼错了,我不是神仙,那里又有个神仙?”牧童回言骂道:“少打你这老柴头,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而不死是为贼,恁么神仙?”湘子道:“牧童,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孔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怎见得我老人家就不是神仙?我且问你,你们要寻那神仙做恁么用?”牧童道:“我们情愿跟他去修行,做个逍遥快活的人。”湘子道:“方才那个道人也是我的徒弟,你们肯跟我出家修行,我就度你们成仙。两个牧童拍手笑道:“你自己性命也是风中之烛,朝不保暮的光景,倒思量度我们两个,岂不是折福的话?”湘子道:“黄梅落地擂三擂,青梅落地扑地碎。我老便老,亏得修行早,修行若不早,今日更烦恼,你怎敢欺侮我老人家?”两个牧童道:“你老人家不要絮烦,且请回去安耽坐一坐,待我们过了二三十岁外头,便来跟你去出家。”湘子道:“这般年纪不肯修行,更待几时?只怕没我老儿的年纪,岂不错过好光阴?”两个低头叹气道:“我们真是晦气,一位神仙老爷不见了,倒吃这老头儿在此歪厮缠。”   湘子趁他两个眼错,依然变做先前模样,坐着不动。李直腿低头一看,拍手叫道:“哥,这不是神仙来了,只是那个老头儿不知又被恁么人调了包儿去?”张歪头悄悄他说道:“哥,你不晓得神仙变化之术,神仙看得我们有些仙风道骨,故此变化来试我和你的心,你刚才不该骂这老儿。”李直腿便鞠躬尽礼,捧着水递与湘子道:“神仙受人滴水之恩,必有涌泉之报,我取水与你吃了,不知你怎么度我?”湘子道:“我度你同去出家。”张歪头道:“出家有恁么好?还是保护我做一个官的好。”湘子道:“官倒要与你做,只是你们头蓬蓬不像戴乌纱帽,腰款款系不得黄金带;赤裸裸一双脚蹬不得皂朝靴,黑漆漆两只手捧不得象牙简。只好在软草茵中,黄牛背上,横眠直躺,穿东落西,挽着那牛鼻子,唱那无腔曲。一朝阎君来唤鬼来招,两眼瞪空伸直腰,怎么思量要做官?”张歪头道:“神仙老爷说得是,我情愿跟老爷去出家。”湘子道:“你且不要忙,那边树下又是一个神仙来了。”两个回头望时,湘子化一阵清风,隐形而去。张歪头跌脚叫道:“哥,这个不是神仙,是个白日鬼。”李直腿道:“怎见得是白日鬼?”张歪头道:“若是神仙决不说谎,只有那白日鬼弄着自己空头,趁着别人眼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的哄人,哄杀人不偿命哩。”李直腿道:“我们捣了半日鬼,只好依旧去看牛。”正是:   山有根兮水有源,从来老实是神仙。   只因不肯分明说,误却众生万万千。   毕竟湘子隐在哪里,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自夸诩龟鹭罹灾 唱道情韩湘动众   得逍遥处且逍遥,不学人间两路跑。   赶得东时西已失,未曾南向北先抛。   庄生曳尾轻人爵,列子乘风重草茅。   祸福总缘时下彩,世情争似道情高。   不说湘子隐形在绿杨树下。且说那绿杨树正靠着湘江岸口,正是湘子前世做白鹤的时节,同那个香獐游戏的所在。那香獐被吕师贬谪在深潭底下,已经一十八载,终日眼气吞精,指望一个出头日子,又不见鹤童来度他。正在没法,只见岸口有霞光霭气,晓得是神仙经过,便伸头探脑,作起波浪,叫做:“弟子今日有缘,凑遇大仙经过,望慈悲方便,救拔则个。”湘子听见声音,明晓得是香獐叫他,故意大声问道:“汝是恁么妖怪?敢在深水下面兴风作浪,阻我仙轺?”香獐道:“我是一个香獐,十八年前曾与鹤兄结为伴侣,终日在此闲游戏耍。忽然一日,有钟、吕两位神仙在此经过,度化鹤兄去做青衣童子,怪我言语冲突了他,把我贬在这潭水底下。待鹤兄成仙了道,果证飞升,才来度我。我悬悬望眼,再不见鹤兄到来。今日幸遇大仙,实是三生有幸,万望救度弟子,脱离毛畜,超出爱河,再不敢作歹为非,自贻伊戚。”湘子暗想:“玉帝不曾有旨着我度他,师父又不曾吩咐我放他,我如何敢自作自是。”便道:“我今日奉旨下凡,来得急了,不曾带得金丹,教我把恁么度你?只有交梨、火枣在此,权且与汝二枚。那鹤童已成仙了,不久就来度汝,汝且安心宁耐,不要躁急,又取罪累。”言罢,把火枣、交梨丢下水去。那香獐接得在手,三咽下腹,顿觉境地清凉,五内宁谧,点头称谢,风恬浪静。湘子遂敛那祥光,依旧坐在那绿杨树下。   话不絮烦。却说那江潭中间,有一个金线绿毛龟在深凹之处,养活已经百十余年,只是不曾生得腋翅,飞不上天,向来跟着香獐、白鹤做个小妖儿。自从香獐遭贬,鹤童托胎去后,他便逐日在这潭口晒衣游玩,遇着人来,连忙缩了下去,人也拿他不着。这一日虽值天时炎热,气宇觉得清朗,龟儿恰好浮在水面上,伸出头来,四下里一望,见湘子坐在绿杨树下,他也不认得是旧日主人家,只说是渔翁来捉他的,连忙缩了头,浮浮沉沉的不动。正是:   背负一团瓢,蹄攒四马腰。   风云难际遇,衣晒在江皋。   那龟儿在水里浮来淌去,就是一块浮石一般。湘子欲待点化,怕他不醒头,正在犹豫之际,忽有一只鹭鸶望空飞来,这鹭鸶也是历了百十个春秋,经了百十番寒暑,江潭内的鱼儿、虾儿,也不知被他吃了多多少少,这时正飞来寻鱼虾儿吃,见绿沉沉的一块漾在水面上,他只说是一块石头,茸茸的绿草儿生满在上面,一径展翅停下来,站在他背上吃水。这龟儿觉得背上有些沉重,只道是水蛇儿游来歪厮缠他,便昂起头来一看,见是只白鹭鸶,心中不忿,大声喝道:“你是何物?敢大胆立在我背上?”那白鹭鸶吃了一惊,道:“清平世界,朗荡乾坤,你是何物,敢来作人言?”绿毛龟道:“我是一个金线绿毛龟,在此多年,无生无死。你是那里来的泼鸟,敢吐人言,明来欺我?”白鹭鸶道:“我生长在华岳山中,展翅在瑶池碧落,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汝这般龌龊东西,虽能见梦于楚元王,而不免七十二钻之苦,只合藏头缩颈,曳尾泥涂!谁许汝浮沉碧浪,荡漾清波,口作人声,惊人忤物?”绿毛龟道:“倮虫三百六十,人为之长;羽虫三百六十,凤为之长;鳞虫三百六十,龙为之长;介虫三百六十,我为之长。汝虽然翔汉冲霄,不过是羽虫之未,有恁么手段,敢胡说漫天大活?”鹭鸶道:“世上只有鹦鹉能言,鸲鹆念佛,再不曾见乌龟说话。”龟道:“石言于晋,无情之物且然,况我有灵心,何足为异?”鹭鸶道:“我莫笑你短,你莫说我长,今日结为兄弟何如?”龟道:“各将本身胜处说来,说得过的便是哥。”鹭鸶道:我占先了。   遍体白翎,洒洒扬扬,不让千年朱顶鹤。   绿毛龟道:满身金线,闪闪烁烁,何殊百岁紫衣鼋。   白鹭鸶道:我立水窥鱼,影落寒潭成璞玉。   绿毛龟道:我朝阳向日,壳留池畔赛含珠。   白鹭鸶道:我举翼傍红霞,锦绣窝中添个太真仙子。   绿毛龟道:我挺身浮绿水,藻萍深处现出碧眼胡儿。   白鹭鸶道:我顶有丛丝,谩说江边濯锦。   绿毛龟道:我胸怀八卦,岂非心上经纶。   白鹭鸶道:我若吞一粒金丹,指日丹丘羽化。   绿毛龟道:我若得八仙救度,须臾度脱尘寰。   白鹭鸶道:我立在清水潭边,清白羽毛堪入画。   绿毛龟道:我趴在绿杨树下,绿莎甲胄更惊人。   两物正在那里角口,不曾见得高下。不想一个猎户一步步挨将近来,见白鹭立在那里伸头展翅,就像与人说话的一般,他便兜起金丝弓,搭上狼牙箭,把那白鹭一箭就射倒了。这正是:   左手开弓右手推,穿杨百步有神威。   虽然不中南山虎,白鹭翻身一命亏。   那绿毛龟见白鹭鸶被箭射倒,正叹息间,谁知一个渔翁撑着一只小船,荡在深潭岸口。绿毛龟见船势来得汹涌,连忙伸开四足望水深处就走。那渔翁看见他走,也不慌不忙,便把铁叉照着龟头叉将去。那龟被铁叉一下,就叉开了圆壳,流出许多鲜血来。真个是:   一把铜叉丈二长,锋尖铦利胜神枪。   眼明手快无空放,乌龟今日见阎王。   不一时两个畜生都死于猎户、渔翁之手。湘子才现出形来,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信非虚语。”叹息未完,想得起来道:“我领了玉帝敕旨,离却金殿去朝参过王母娘娘,就该去辞别两个师父,如何竟自下凡,也不对师父说一声,这是我有罪了。”连忙腾云驾雾,赶到洞府,叫清风、明月禀知钟、吕两师。两师道:“湘子领旨去度冲和子,有恁事又转来?”湘子跪告道:“弟子奉玉帝敕冒,领了宝贝金书,又蒙王母娘娘赐弟子金牌三面,前往永平州昌黎县度化叔父韩愈,登真了道,证果朝元,特来拜辞师父,望师父指教一二。”两师道:“他现做高官,享大禄,如何便肯弃舍修行?汝须要多方点化,不负玉帝差遣才好。”湘子道:“叔父若不回心,弟子作何区处?”两师道:“汝三度他不回心时,缴还金旨便了。”湘子道:“谨遵严命。”正是:   古洞闲云已闭关,香风缥缈遍尘寰。   神仙岂肯临凡世,为度文公走一番。   湘子下得山来,将头上九云巾捺在花篮里面,头挽阴阳二髻,身上穿的九宫八卦跨龙袍,变作粗布道袍。把些尘土搽在脸上,变作一个面皮黄瘦、骨格伶仃、风魔道人的模样,手拿着渔鼓、简板,一路上唱着道情。且说那道情是何等样说话?有《浪淘沙》为证:贫道下山来,少米无柴。手拿渔鼓上长街,化得钱来沽美酒,自饮自筛。渔鼓响声频,非假非真。不求微利与鸿名,一任狂风吹野草,落尽清英。湘子打动渔鼓,拍起简板,口唱道情,呵呵大笑。那街坊上人不论老的、小的、男子、妇人,都哄拢来听他唱。见湘子唱得好听,便叫道:“疯道人,你这曲儿是那里学来的?再唱一个与我们听。”湘子道:“俗话说得好,宁可折本,不可饿损。小道一路里唱将来,不曾化得一文钱,买碗面吃,如今肚中饥了,没力气唱不出来。列位施主化些斋粮与小道吃饱了,另唱一个好的与列位听何如?”众人齐声道:“酒也有,斋也有,只要你唱得好,管取你今朝一个饱罢。”那湘子便打着渔鼓、简板,口中唱道:〔遍地锦〕   十岁孩童正好修,元阳不漏可全周。金丹一粒真玄妙,身心清净步瀛洲。   二十以上娶浑家,活鬼同眠不怕他。只怕金鼎走丹砂,撞倒玲珑七宝塔。   三十以上火烟缠,却似蚕儿茧内眠。浑身上下丝缠定,不铺芦席不铺毡。   四十年来男女多,精神耗散损中和。思量若是从前苦,急急修来也没窠。   五十以上老来休,少年不肯早回头。直待元阳都耗散,恰似芝麻烤尽油。   六十以上老干巴,孙男孙女眼前花。那怕个个活一百,皂角揉残一把渣。   七十以上顷刻慌,妻儿似虎我如羊。若有喜来同欢喜,若有忧愁只自当。   一个老儿七十七,再过四年八十一。耳聋眼瞎没人扶,苦在人间有何益?   众人听罢,个个夸奖说好。也有递果饼与他吃的,也有递酒肴与他吃的,也有出铜钱银子与他,说道:“风师父,你拿去自买些吃。”也有递尺布,寸丝、麻鞋、草履之类,说道:“与师父结个缘。”湘子一一都接了,只吃几个果子,其余酒肴并铜钱、银子、布丝、鞋子之类,随手又散与市上乞丐。众人便向前劝道:“这些物件,是我们布施与你的,如何就与了乞丐?莫不是嫌我们不好,不识人知重么?”湘子道:“贫道出家人,全靠施主们喜舍,怎敢憎嫌多寡轻重?只是从古至今,酒色财气这四个字是人近不得的东西,贫道怎敢饮酒受财,以生余事?”便又点动渔鼓,唱一套《玉交枝》道:   贪杯无厌,每日价泛流霞潋滟,子云嘲谑防微渐。托鸱夷彩笔拈,季鹰好饮豪兴添,忆莼鲈只为葡萄酽,倒玉山恁般瑕玷。又不是周晏相沾,槽腌着葛仙翁,曲埋着张孝廉。恣狂情谁与砭?英雄尽你夸,富贵饶他占。则这黄垆畔有祸殃,玉缸边多危险。酒呵!播声名天下嫌。   么待谁来挂念?早则是桃腮杏脸,巫山洛甫皆虚艳。把西子比无盐。那里有佳人将四德兼?为龙釐衾枕是干戈渐,锦片似江山着敌敛。可曾悔恋子秾纤?碎鸾钗,闲宝奁,这风情怎强谵?眼见坠楼人,犹把临春占。笑男儿,自着鞭;叹青娥,藏刀剑。色呵!播声名天下嫌。   么富豪的偏俭,奢华的无过是聚敛。王戎、郭况心无厌,拥金穴,握牙签,可知道分金鲍叔廉?煞强如牢把铜山占。晋和峤也多褒贬,恰便是朱方聚歼。有齿的焚身,多财的要谦。斗量珠,树系缣i,刑伤为美妹、杀伐因求剑。空有那万贯钱,到底来亡沟堑。财呵!播声名天下嫌。   么英雄气焰,貔虎般不能收敛。夷门燕市皆为僭。空僝僽—,在威严。探丸厉刃掀紫髯,笑谈落得填沟堑。尽淋漓,一腔丹慊,惹旁人血泪横沾。冷觑王侯暖,守兵钤,发冲冠,雄猛添。惊惶博浪椎,寂寞乌江剑。恁忘了?泡影与河山,算相争都无餍。气呵!播声名天下嫌。到不如我道人呵!   [ 醉乡奉] 打渔鼓高歌兴添,采灵芝快乐无厌。大叫高呼,前这后掩。腾云驾雾,霎时间游遍九天。一任旁人笑我颠。   众人听罢,尽皆喝采道:“这道人虽然有些害疯,恰是博古通今,知文达理,不比那街坊上弄嘴头哄骗人的野路货。”那递酒与湘子的道:“师父,你若不吃我的酒,难为我买来这片心。况且酒是人间之禄,神仙祖代传留下的,就是刘伶、阮籍—因之而得道成仙。享天祭地,也用着太羹玄酒。师父今日便吃几杯,也不为害。”湘子被他劝不过,只得吃上几杯,不觉醺醺佯醉,倒在地上。众人见他醉了,便问道:“疯道人,你家在哪里?安身何处?这般醉倒,谁人扶你回去?”内中有一个人道:“这个道人倒也有趣,我们问他一个的确,做个手轿儿抬了他去罢。”湘子见众人唧唧哝哝的碎聒,便踉踉跄跄,立起身来,呵呵大笑,唱《浪淘沙》道:   酒醉眼难开,倒在长街。人人笑我不咍咳。动问先生居何处?家住蓬莱。   众人见他唱,一齐拍手笑道:“师父道情虽是唱得好,你想是苏州人么?”湘子道:“我是水平州昌黎县人,不是苏州。”众人道:“原来是本地人,怎的不老实,慢说空心话。”湘子道:“列位施主在此,贫道不打诳语不瞒天,句句说的是实话,为何说我空心?”转身就走。人人都道:“你看这疯子!”一下里跟着他跑去。正是:   世上肉眼欠分明,当面神仙认不真。   虎隐深山君莫问,安排牙爪便惊人。   毕竟不知湘子走到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