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冠图 - 第 5 页/共 6 页

杜勋与周超等大喜,忙拿书信,连夜报知李闯。李闯对军师道:“果然城里有了内应。大明的江山,稳在孤家掌中。”就吩咐南路的大兵,同这些属狗的喽罗,围困外罗城,攻打彰义门,限十九日一齐破都,不得有误。   霎时间,流贼把外罗城围得铁桶相似。李闯王亲自督兵,又把东直门围住,四面放炮攻打。城内官民人等,意乱心慌。早有兵马司人朝报与宫官,求他转奏万岁。万岁闻报心慌,连忙写了一道调兵的旨意,命宫官发与阁臣范景文,命他差人先到山海关,调取吴三桂兵来护城,再调王永安、黄得功、刘宗泽、左良玉领兵前来勤王,不得有误。宫官领旨,才出了宫门,又有报事的宫官进来报说,流贼已破彰义门外罗城了。万岁闻言,长叹一声道:“大事去矣!”即人昭阳正宫,与周娘娘商议救急良策。不知良策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庆千秋周奎欺主 献百雉杜勋卖城   话说崇祯皇帝对周娘娘道:“孤承宗祖掌管山河,誓死社稷。唯是皇儿年幼,朕欲托孤与周国丈,保住太子,杀出重围,投奔外省,以待日后中兴,朕死无恨。”周国母闻言流泪道:“臣父才智全孤,更兼贪生怕死,托孤大事,决难担当。望我主将皇儿另托能臣,以保社稷要紧。”万岁道:“国丈虽元胆识,但他系皇亲,必然忧戚相关。”待朕挑选几员武将,拨些人马,保住幼子闯出重围,往江南取救。朕待国丈极厚,必不负朕所托。若用别人,难以放心。”娘娘道:“既然龙意已定,可宣妾父到宫。”万岁道:“事宜机密,待朕亲到他家商议,方保万全。”便叫司礼太监王承恩,掌灯跟随。君臣改装,行到周奎门外。只听得里面一派笙歌管弦之音,猜枚闹酒之声,透出户外。皇上只道自己神思恍惚,错认悲苦之声,当作音乐之声,急叫王承恩敲门,说有紧急军情来报。只听见里面有人传话出来,说道:“朋友,你错敲门了,这是国丈周府,不理军情。况今日是老爷的寿诞,各官庆祝千秋,纵有紧急事情,都不敢妄报。快请转回,免致不便。”帝闻此言,气得切齿皱眉,叫王承恩说,奉旨宣他入宫。王承恩不敢怠慢,便吆喝道:“不独有紧急军情,还有圣旨,召你家国丈入朝议事,快些接旨。”只听见那个家人从里面复转出来说,我家老爷吩咐,现染重病,不能接旨。待病愈入朝见驾,不得开门。王承恩大怒道:“大胆的奴才!方才里面歌酌声喧,怎说有病?还不开门接旨!”里边的人道:“老爷吩咐,慢讲是口传的旨意,即使万岁亲自到此,断不开门。”帝闻此言,几乎气倒,大骂周奎忘恩负义,贼破城后,看你往哪里躲得?里边的人任你毒骂,全不做声。   君臣无奈,转回登上五凤楼一观。只见四面火焰冲天,炮声震地。王承恩道:“万岁,试听外边吵闹不止,这声音是吃紧了,如何是好?”万岁闻言,急得搓手低头。想了多时,并无一策。叫王承恩:“你且把朝钟撞将起来,传集群臣,看他们有何说话,再作道理。”王承恩领旨,去把朝钟撞得大响,文武百官,并无一个到来。皇帝见此光景,叹道:“我朱由检掌管山河一十七载,并元失德。今日如此,也是天命了。”君臣二人,相对而哭。忽听见楼下三呼“万岁”,原来是襄诚伯李国帧闻钟见驾。帝手扶起,叫声:“卿家,今外罗城已破,里城定然难保,如何是好?”襄城伯朝上叩头道:“皇城虽危,待附近救兵到来,共灭流贼,以保社稷。请我主暂且宽怀,回宫保重。守城之事,自有微臣料理。”万岁道:“卿家虽有忠心,料想天命难挽了。卿且守城,孤家回宫去罢。”李国桢望见帝去已远,然后提枪上马,回到自己府中,打点资财招犒军兵,连夫人头面首饰俱各搜尽,带出奖励军兵。无奈人心已去,枉费一片忠诚。那个奸贼杜勋,勾连杜秩亨,要把都城献与流贼。先献彰义门,待等外罗城军民大乱,乘势打劫,然后再献平则门。两下都看白灯笼为号,便是开门时候,好叫流贼进城。即发令箭一技,叫外甥刘孝去守彰义门。   是晚,刘孝即吩咐城上军卒,在旗竿上扯起三盏灯笼,果然贼兵一齐拥近城边。城上大炮向天空打了几声,下面城门大开。南路的流贼李岩、牛金星、高迎祥、陈永福等一齐发喊,拥人城来,放火杀人,哀声震天。杜秩亨在平则门上,看见正南火光冲天,喊声不止,就知流贼进了外罗城了。又听得内罗城的百姓乱喊,心中大喜,吩咐把三盏白灯笼扯起。李闯在城外看见,传令大队人马预备入城。前队的喽罗,一齐呐喊摇旗,来到城边。城上的军兵,都是杜秩亨买通的,故意空放大炮,却坠下绳索、筐箩,把几十个流贼扯上城来。个个手持板斧,下城砍开内城门锁闸。内有千斤铜闸隔住,外门难开。再上城楼,大家动手扯闸,用力扯之不起。忽见一员文官,带着八十名军兵,抢入城楼内。众军兵见贼动手,就一齐跑了去,只剩这员官拼命杀了两三个流贼。贼众齐上,将他斩成肉酱。这一员官,乃巡城御史王章也。众贼把王老爷砍死,再复大家动手绞闸,仍绞之不上,又去寻那些官兵帮手。谁知一个个俱跑,自顾家眷了。找寻一会,偶在城楼后垛口下,把杜秩亨找着,只见他心惊胆战道:“众位好汉,王御史的兵马哪里去了?”众贼笑道:“王御史变成王御酱了。你既要献城,又把这个千斤铜闸挡住,叫我们用尽气力,都扯不上来。那些官兵一个也不见了,你又怕死,躲在这里,不知你什么主意?”说着说着,有个手快的,一巴掌照面打来,奸贼“哎哟”一声道:“好汉们且息怒,待我去叫几个军兵来帮绞就是。”说罢,往东一寻,往西一找,哪里有个官兵的人影,奸贼情知难以回复众人,悄悄的走进一间古庙,钻人神台下躲避,静听外边消 息。   外边李闯人马,等候多时不见开门,疑杜秩亨用计哄骗,放心不下。宋炯道:“万岁不要性急,此时才交二鼓,还是十八的日子,我原算定十九日进城,走马登基,还有一阵雨来,以助龙威。况且如今满天月色,天未曾阴,不是进城的时候,越迟越好,不必焦躁。”李闯听罢,只得勤马等候。等了一时,只见有几个喽罗坠城出来,走到马前跪禀道:“里门虽开,中隔铜闸,绞之不上,难开外门,请令定夺。”李闯闻言,即拨几个会绞闸的扯上城去。里边点齐灯笼、火把,一齐动手,不消两个时辰,把千斤铜闸绞起。东方刚刚大亮,忽然稠云密布,下了一阵细雨,此乃是上天痛惜大明贤君之泪也。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李国桢竭力难堵 崇祯帝有志散宫   话说平则门开放,宋炯把手中令旗一摆道:“时辰到了,大兵快些进城。”闯贼人马一拥而入,虽有官兵,谁来堵挡,个个走匿无踪。可怜那些志士烈女,服毒自刎,投井悬梁,不计其数。   是时李国桢正在城头防贼,忽见那跟随王御史的手下来报,说流贼己进平则门了。李国桢闻言,吓得魂不附体。情知里面有人卖城,忙叫家将飞马人朝,报知司礼监王公,说贼破平则门,我在这里堵挡贼兵,叫他快保驾逃难。家将领命,飞马来到内西华门,不许入城,随将襄城伯的言语禀上。守门的宫官转禀司礼监,司礼监王承恩闻报,急进内殿跪奏万岁。万岁闻言,面目变色道:“流贼进城,空有许多文武官员,全不替国家出力,这便如何是好?”王承恩劝帝快寻生路逃走。帝意欲回宫,嘱咐娘娘几句,再走不迟。行了几步,复歇脚一想道:“凭她去吧。”翻转身来出了宫院,王承恩紧紧跟随。出了东华门,穿街过巷,一路上问王承恩道:“我君臣二人,往哪里去好?”王承恩道:“圣上不必先定地方,但求闯得出城,便可投奔别处。”一面说着,已奔至东城齐化门了。王承恩对守门官史呈庆说道:“有紧急军情,快开诚调兵取救。”守门官索取令箭为凭,若无令箭,虽皇帝亲到也不敢开。万岁无奈,叫王承恩上前直说。王承恩即对史呈庆说道:“这是当今圣驾,还不快开城门!”史呈庆说:“王老爷,你越发糊涂了,卑职从未见过万岁的金面。况这位官长,不是皇帝妆扮,如今流贼破城,龙蛇混杂,真假难分,此门决不开的。”王承恩大怒,拔出宝剑,史呈庆一见逃去。君臣二人,急得没法,不得已往北循墙而行。到了东直门,谁知守门的都受了奸贼买嘱,依旧不肯开放。君臣无奈,又奔安定门来,仍复一样,不能出城。崇祯皇帝道:“如今暂且回宫,再作商议罢!”   王承恩领旨,随驾回宫。娘娘、太子、公主俱面带泪痕。周娘娘问道:“万岁,外边流贼消息如何?我主还要早寻出路,以免临时落难。太子、公主俱各年幼,还要替他寻个着落。”万岁闻言下泪道:“御妻,贼破京城,大事去了。不料祖宗传下的锦绣山河,一旦失在朕手。国亡君死,理之当然。御妻你平日深明大义,必有一个主意。”娘娘道:“妾为万民之母,理当殉国,怎敢贪生?”说毕,流泪叩头道:“妾不能奉侍左右了,愿我主早奔外省,以图恢复江山。妾死在九泉,也得瞑目。”万岁连忙扶起,大哭失声。太子、公主见娘娘举步起行,一齐扯住,哭做一堆。娘娘恐怕恩爱牵连,有误终身大事,用力挣脱,进了宫门,闭户自缢。   宫娥回报,万岁大哭一番。回头见太子、公主滚地乱哭。皇上一见,痛上加痛,心下暗想:“皇儿年幼,到底是个男子,或者投奔外省,可以安身。”随指着公主道:“唯是这个孽障,逃又不能逃,留之反为不美。”思想一番,不如早下毒手,以绝后患。拔剑在手,咬齿皱眉,一剑斩中公主左臂,跌倒在地。太子一见,向后宫跑去。宫娥们一齐四散,万岁心伤手软,剑脱在地。忽见四五十个宫官,跑人跪报:“万岁还不快走!襄城伯李国桢在西江米巷与贼交战,杀了贼将高迎祥、陈永福,谁知贼多兵少,失机逃走。如今流贼围困大明门,将进里城来了,乞我主早寻脱身之计。”万岁闻言,吩咐宫娥太监,各自逃生,免落贼手,说罢,出了皇宫而去。   王承恩看见宫内无人,只剩一个带伤公主,在地大哭。自己不觉泪如泉涌,急得无计可施。恰见一个内监高时明自外跑来,找寻万岁。王承恩就叫他把公主背将出去,寻个安身之所,休要落贼人之手。完了一宗心事,然后自己跑出,寻着主上。主上就问:“宫里的人可散尽了么?”答道:“宫人俱各散尽,连公主交付高时明背去了。”皇上点头道:“凭他们去罢。只有一件,朕今日要遁他方,必须抛离祖业,你跟朕到太庙辞别宗祖,然后再寻脱身之计。”随过了五凤楼,君臣们出了午门,入了太庙,走上奉先殿,洗手拈香,跪在太祖神位前,眼含痛泪,暗暗祝告了一回。又从太祖以下,挨着神位,俱各拈香。叩拜已毕,对王承恩道:“朕祖宗何等英雄,何等兴旺!今日传至朕躬,把万里山河一旦送与贼人之手,叫朕死后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忽然想到流贼,不觉龙眉倒竖,心中暗想:“流贼这回攻破城池,必然焚毁朕的太庙。如今何不将宫殿、仓库先自烧了,大家不得,岂不是好。”又转思:“如今朕若一烧官库,流贼得个空城,必然大怒,动手杀害百姓,众百姓岂不含怨于朕?不如留下宫殿、仓库,叫他留下朕的太庙,休杀朕的子民。”即命王承恩取笔砚过来,叫磨浓墨,提笔走向墙上,写下四句大字:朕与你留宫殿,你与朕留太庙;朕与你留仓库,你与朕留百姓。   写罢,恨望外边,叫声:“李自成,你若依朕言语,朕死亦瞑目!”忽闻喊声渐近,知道紫禁城难保,连忙出了太庙。王承恩领着龙驾,望东掖门而走。是时,忽有一群逃难的人,嚎哭乱跑。万岁一见,只道是一伙流贼,转身就走,说:“不好了,流贼来了!”那些人把君臣二人一冲,彼此不能相顾。万岁跌倒在地,忙挣扎起来。雁翎帽早已跌失,意乱心忙,披发向前急走。走到一道城门口,定神一看,才认得是小南门。僻静元人,城门紧闭,用石打锁不开,只得循墙而走。走到正南门上,也是如此。绕到东门,仍复一样。走了多时,两股觉得酸麻,没奈何坐在街地上。心里想道:“王承恩不知去向,叫朕一个往哪里去走?”意欲回去与贼拼个死活,又恐落贼手,求死不得,反为不美。左思右想,终无善计。仰天长叹道:“朕不必多虑了,就在此处归天罢!”转盼间,忽见一个人慌慌张张,东望西望,从北向南,奔走而来。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李自成率众搜宫 王承恩只身保主   话说崇祯帝独坐街心,见一人慌忙跑来,认得是王承恩,便叫声:“王承恩,你往哪里去?”承恩抬头,见是万岁,忙走到跟前道:“方才我君臣被逃难之人冲散,四处找寻,方得见驾,此后就死也死在一处,不可各自乱奔了。万岁因何这个模样?”万岁便把先时冲散,跌倒失帽之事,说了一遍。王承恩一面听讲,一面与帝整发,把头上大帽脱下,与帝戴好,扶帝起来,慢慢而走。城外喊声震耳,里面倒也清静。过了御河桥,来至东华门,一连经过几处城门,俱无一人,门锁紧闭,用石敲打不开。又闻外边人马嘈杂之声,情知这座城门难以出去,君臣商议,同往后宰门而来。刚到骑河楼边,忽起一阵鬼头风,把万岁头上的帽刮人河中流去,合该崇祯皇帝要披发归天的。君臣二人又走了一口,刚到煤山之下,听见喊声震耳,望见后宰门上只是贼兵旗号。又向正北一望,只见沙尘滚滚,人马喊杀前来。君臣们急跳过短墙里面暂避,听得外边人马渐近,王承恩低声说道:“主上,外边虽有贼寇,只顾去别处抢劫。这山脚僻静,并无人物可抢,流贼必不到此。我君臣们只宜安心在此躲避,以待救兵杀退流贼报仇。”哪知此话不过忠臣慰主之言,分明此时正系闯贼得志之日。   闯贼攻破了大明门,上了金水桥,来到承天门。勒住马首,举头看见匾额写着“承天门”三个金字,回头叫声:“众卿,孤家攻破皇都,来到此处,天下已人吾掌中。我要占个吉凶,一箭朝匾额之上射去,若中‘天’字中心,江山得稳;若射不中,只怕这个天下不得长久。”这个贼无因无由,忽起这个念头。弯弓搭箭,向准“天”字射去。一声响,却钉在“天”字下面。李闯心中不悦,丢弓在他说道:“我今射‘天’字不中,这江山必然不稳了。”牛金星上前道:“射中‘天’字之下,正是得天下之吉兆也。”李闯闻言,才转忧为喜,拍马人了承天门。   不多时,又到午门,随对宋炯道:“军师,你看看登基的时辰好不好?”宋炯道:“主公若等不得,就走马登基,也可以使得。宜改国号做大顺,年号永昌。”李闯闻言,就传旨走马帝座,面甫登基,不必另择吉期。随率众人了午门,进了金狮子门,走金阶,踏玉路,至皇极殿前下马,叫人打开龙衣库,把冠袍、履带取将出来。这单眼贼戴上九琉冠,穿上滚龙袍,摇摇摆摆,走将上去,坐在九龙墩。两边擂鼓撞钟,文有牛金星领班,武有孙昂为首,一齐往上朝参见礼,口呼“万岁”三声。李贼受了众人拜跪,刚说得一个“众”字出来,突见九龙墩的那九条龙,一齐张牙舞爪,扑将上来。又见殿角下有无数鬼怪,吓得失魂,大喊一声,跌落九龙墩下,不省人事,牛金星、孙昂忙扶起,拥下殿来,歇了半晌,方才苏醒,埋怨军师不择时辰登位,致令见鬼见神。宋炯道:“走马登基,微臣倒也算之不错,只是我主到承天门上,不该射那个‘天’字。人若欺天,鬼神不容,所以有这些阻滞。不如改了日期,再择良辰登位。”李闯道:“军师所奏不差,就将此意传谕文武,如今且打开宝藏库,看有几多宝贝。又进里面去看皇官内院,是什么景象。”说罢,起身率领众贼,齐到昭阳正院。   直人寝宫,竟无一人。只听得里面有个女子哭声,李闯叫李岩人去看个明白。李岩领命,叫开了门,查看明白,来至李闯跟前报道:“这是一座寝九琉冠——帝王或圣人所戴的前后垂玉珠的帽子。   官,崇祯的周皇后吊死在里面,有一个美女,自称公主,在这里面啼哭。”李闯叫把公主带出来,李岩听说,走将人去,把这个美女带到李闯跟前。这个美女,原来不是公主,乃系周娘娘贴身官娥。姓费,名贵贞。年方十六。看见皇后尽节,伴死不逃,是她的仁义处。今在流贼跟前冒名公主,是她智谋处。李闯见她满眼垂泪,犹如雨打桃花,叫声:“公主,你不用悲伤,孤把你配与先前进去见你的那位公子,也不算在人之下了。”就叫李岩领去为婚。李岩大喜,上前叩谢,领了假公主,出朝而去。   李闯与宋炯商议道:“孤家自入皇城,找寻崇祯皇帝,不见下落。据军师说,昨夜他出皇城,军师可设法找寻,方才放心。”宋炯便教李闯传下一道旨意:“各门严密盘洁巡缉,不论军民人等,有能将崇祯皇帝或生身、或死尸献出者,赏千金、封开户候;隐藏不报者,一经发觉,全家诛灭;过期三日不得者,尽将满城之人屠杀。”此旨一下,即时传满城中,无人不讲此话,无地不去搜寻。那煤山短墙外,亦有一队人,一边搜寻,一边讲话。崇祯皇帝在里面听得明白,潜步走到墙边,拉了王承恩道:“你不用在此探听了,你可听外面说,流贼把寡人拿得甚紧,不如挺身出去,任贼或剐或杀,免得带累我满城百姓。”说罢,就要跳出墙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缢煤山大行返位 刺李岩宫人报仇   话说王承恩见主上想跳出墙去,便一手拉住道:“圣上不必性急,待奴婢看看外边的动静,再作商量。”万岁只得回身坐下。王承恩见流贼远去,出墙外一望,只见沿河一带,尽是贼营,难以出走,转到驾前含泪道:“我主不中用了!望见从山前玄武门外,至东、西河沿一带,周围俱是贼兵。料想插翼难飞,奴婢亦没主意了。请我主龙意定夺,莫落贼人之手为是。”崇祯皇帝闻言道:“朕有主意了,你且再出去看看,可有巡逻的贼兵来否?”王承恩此回出去探望,明知帝要自尽,不忍目睹,故意延迟许久,然后转回。果见主上自缢,心如刀割,两泪交流,跪下祝道:“圣上慢走,王承恩保驾来了。”即时解带,在松树缢死。   那一伙流贼刚刚寻到,一见尸身上面有血字数行,内有“崇祯”二字,急去报知头目周超。周超人朝对李闯说知。李闯就命他同牛金星、宋炯前去看验。三人答应一声,出了紫禁城,叫随从的人拿了几个老太监同去。去到煤山下,果见一个吊死在松树。所吊的系黄龙丝带,披发盖面,身穿蓝袍,右脚红鞋一只,袍帔写着几句红字诗词,系咬破指血写的:   朕自登九五,焦劳日万机。几年遭水旱,数载见疮痰。岂料潢池弄,竞将社稷危。诸臣实误我,百姓受流离。文武当杀尽,吾民不可诛。   反面又写了几句:   崇祯遗笔,晓谕自成:莫坏我尸,莫毁我陵,莫留我官,莫害我民。   众太监上前,果认得是崇祯皇帝,一齐跪下,放声大哭。内中有个太监高时明,因前把公主带出皇城,交与姐姐高氏,送在甘石桥往西天仙庵内躲下。高时明复进皇城,打听万岁消息。如今见圣上死得这个模样,哭得肝肠寸断。忽见右边又吊着一人,细看认得是司礼监王承恩。只见他面目如生,前襟写血字两句:   国君死社稷,内臣随主亡。   高时明一见,满眼流泪,上前一拜道:“贤弟,你死得也好,流芳百世,难道我高时明就不如你么?阴灵可略等一等,大家跟随万岁去罢。”说罢,向帝尸叩了几个头,起身就对准一块大石,把头尽力撞死在地。好一个内监,正是:   可笑明朝受恩者,不及区区老年臣。   宋炯与牛金星等赞叹一番,看验明白,同到李闯驾前缴旨。将血诗念了一遍,李闯赞他好一个爱民的贤君,吩咐依他遗诏,莫害百姓,要杀只杀那些卖国奸臣。此言一出,众贼果然把那些卖国奸臣、赃官污吏严刑逼勒,家财充饱,家财献尽,稍不满意,依然性命不留。那个皇亲周奎受祸最惨,因李岩占他王府,想与费贵贞居住,又见他曾送三百万金银,与李闯买保家口。料他富贵无比,在他堂上,把严刑酷打。周奎受刑不过,无奈尽把家财数百万,尽皆献出。费贵贞恨他前负国恩,怕贼得财饶他性命,遂用计从书房内隔窗说道:“皇外祖,把你那一百粒弹子大的珍珠拿出来,与我做首饰。”李岩信以为实,巴不得要奉承公主,再用严刑逼勒,哪里逼得出来?周奎挥泪道:“公主既归老爷,乞看甥女面情,饶了我罢。”李岩望着窗里道:“公主,你意下如何?”费氏在内答道:“他与我母后实在不对,不可饶这个老贼。”李岩闻言,吩咐把这老奴上起脑箍。众贼就把周奎拖出门外,上起脑箍。老贼怎受得起,不上半顿饭时候,即时箍死。家中侍妾、丫环,俱入贼手,李岩吩咐把周奎尸首丢在沟渠,将皇亲府做住宅,即日与公主成亲。李闯赐了无数礼物,众头目都来恭贺。   大家饮罢喜酒,李岩命丫环掌灯,带醉来至洞房,早已排下合卺酒。费氏故意殷勤,把李岩劝得大醉,倒在床上。费氏命丫环退出,关门把墙上挂的尖刀拿在手中,只手揭帐一看,暗骂一句:“流贼,今日一刀把你刺死,还便宜奴与你饮下几杯酒。”随对准李岩的心窝,一刀刺人。只听得带钩一响,果已结果了性命。费氏把李岩刺死,就想自尽。回思我如今一死,外人只道我是真公主,虽未与贼沾身,他人怎能知晓,岂不有玷公主声名?何不留下几句言词,好分一个清白。随剔灯研墨,取笔在墙上写诗一首,诗曰:   我本宫娥费贵贞,思量刺贼把刀擎。虽然未杀自成贼,也尽裙钗一点诚。   题诗已毕,然后叫声:“国母娘娘,等奴婢一等。”便把这口尖刀,向颈上自刎而死,正是:   香魂杳杳归天上,万古红颜照汗青。   到了次日,众贼还不见李公子起身,先命丫环敲门不开。众贼心慌,齐去打门一看,见公子、公主俱被刺死。正在手忙脚乱,忽见墙上诗句,才知道公主是个宫人,杀了李岩,自己刎颈,急抄诗人朝奔报。李闯大惊,说道:“造化!造化!我若收了此女,就丧在她手。可惜李公子随我们一场,死于非命。”又赞费宫人忠烈,吩咐取两口棺木,一齐装殓起来。烈女尸骸,不与奸臣周奎等死后暴露,也是天意使然。独惜崇祯帝尸骸未殡殓,幸得有位忠臣,干了此宗大事。   只因襄城伯李国祯当日在西江米巷败阵,遁人双塔寺中,与翰林周凤翔、尚衣监王德茂聚在一处,闻圣上在煤山自缢,三人痛哭一场。次日,三位老爷商议已定,一齐进入朝中,哀求李闯收殓先帝。李闯劝李国桢归顺,我自然依你。李国桢道:“若要我真心归顺,须要依我三件事。”不知李国桢说出哪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臣尽忠剐奸祭主 将负国畏贼按兵   话说李国桢要李闯依他三件事,方肯真心归顺。第一件,先帝后的尸骸要依礼殡殓;第二件,要亲身在灵前守孝;第三件,要把卖国的好贼杜勋、杜秩享献出,拿上祭台,碎剐祭奠。若有一件不从,虽死不降。李闯爱他是个忠勇之将,三事俱应允。登时备办棺枢衣冠,交与李国桢依礼殡殓。李国桢把崇祯皇帝、周皇后及司礼监王承恩、尚衣监高时明,一齐殡殓停妥,抬出东华门外,安置在那新搭的芦棚内。然后设祭台,安灵位,排上祭品。李国桢披麻执杖,周凤翔、王德茂亦身穿孝服,同在棚中祭奠守灵。更有无数义民齐来祭奠贤君,以报当日为民受祸之惨。大家痛哭一番,只听得锣响人嘈,原来是李闯差人押解杜勋、杜秩亨二奸到来。李国桢命百姓将他绑在新竖起的两条桩子上,万口同声将他毒骂。众人将他或打或咬,或切或割,把他头发拔尽,还填狗屎口中,双眼耳鼻都被挖割。李国桢听见他哀声不止,只求早死,便把百姓喝开道:“你们住手!且留活命以祭君灵。倘一时打死,岂不便宜了他!你等摆布多了,我也该动动手。”说罢,取出一把柳叶尖刀,将他身上的肉割尽,然后割断头颅,用盆托上祭台,亲自斟酒祭奠。祭奠毕,大家痛哭一场,就有李闯差来的头目传谕李国桢:“已经殡殓君后,剐奸祭灵,可速人朝受爵,商议国家大事。”李国桢闻言,便向百姓高声说道:“你等听真,我李国桢乃功臣之后,世受国恩。今先帝殉社稷而崩,江山属了贼寇。方才手剐两个奸贼,祭帝报仇,少解心头之恨。我身居怕爵,不能保守社稷,兴复大业,死有余辜,从此要永别你们了。”登时拔出佩剑,自刎而亡。正是:   忠魂浩气归天上,青史留芳在世间。   李闯差来的头目,见李国桢自刎,急回朝报知。李闯大怒,竟欲将他斩首泄愤。宋炯道:“不可,我想李国桢当日城破逃脱,不肯阵亡,原想着留身以干这宗大事,以尽臣子忠心。他归顺我主,怎算得忠臣,怎算得好汉?今事完尽节,正是他的好处。望我主依礼殡葬,以服人心,以劝后世。”李闯闻宋炯说得有理,许他家人抬回,以公候之礼殡葬。李府家人把李国桢殡殓安葬之后,那芦棚内单剩下周凤翔、王德茂二人在此守孝。一日,忽见前时钦差调兵勤王的范景文,从河南而来。细问情由,始知河南总镇左良玉惧贼势大,虽然领旨勤王,但行兵缓慢,有意稽留。一闻国破君亡,就带兵退回河南而去。其余王永安、黄得功、刘宗泽三镇,俱以军中粮草不敷,按兵不举。”至于山海关吴三桂,奉旨多时,至今不见回京,不知何故?周凤翔道:“吴三桂之兵,必不来了。”范景文问何故不来?凤翔道:“只因吴三桂之父吴骧,督理御营兵马,已经投降闯贼,尽把家财献出,自愿写书招子投降。李闯差人带书去山海关,并送银三万两与三桂犒兵。至今吴三桂的人马不来,一定顺父降贼无疑了。”大家再把前事细说一遍,又痛哭一番。范景文即拜别皇灵,辞了周、王二人,回府自缢,全家尽节。周凤翔闻知,即到先帝粹宫前跪下道:“国破君亡,臣不即死者,只因有勤王兵来复仇。不料势已难挽,范景文先臣而死,臣亦同他一齐随驾来了。”哭拜毕,忙回府中,亦自缢死,妻妾俱同殉难。临死遗下血书一封,辞别父母。书内有云:   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级之恩,无以为报,报之来生。   复作诗一首,内有一联云:碧血九泉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   此时皇城内殉难的文武百官,贞妇烈女,不计其数,作野史的人亦难尽述。今略举其最激烈者,开列于后:   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 男进士章明媳王氏 左谕德马世奇 妾朱氏、李氏    左中允刘理顺妻万氏,妾李氏,子孝廉,并奴仆十八人 太常少卿吴磷徵  检讨汪伟 妻耿氏   户部科给事中吴甘来 御史王章 御史陈良 御史陈纯德 御史赵譔 太仆寺丞申挂胤   吏部员外郎许直 兵部郎中成德 妻张氏 并六岁子 兵部员外郎金铉 母章氏,妾王氏,弟錝   光禄寺署丞于腾蛟 副兵马使姚成 中书舍人宋天■ 儒士张世禧 子懋赏、懋官   中书舍人滕之所 中书舍人阮文贵 经历张应选 布衣汤文琼    新乐候刘文炳 祖母,国夫人,弟文耀,妹及子孙男女十六人   驸马都督巩永固 子女五人 惠安伯张庆臻全家 锦衣指挥王国兴 指挥同知李若珪   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 百户王某 顺天府李教官五人失名   顺天府知事陈真达 阳和卫经历毛维张 长洲诸生许琰 徽州椎官温磺 妻茅氏,女宝德   总计殉难之臣,独推李国桢为首。因他未死之先,能用智谋骗贼礼殡先帝为妙。李闯一日思想此事,君与父都是一样,李国贞为人臣,能礼殡君后尸骸,又能剐贼报仇。我的父母棺枢被边大缓发掘,此仇未报,枉为人子,自愧不及李国桢多矣!越想越怒,即拔令箭一枝,差两名头目做解差,前去米脂县,生擒边大缓到京碎剐。倘被他中途自尽,你两人定斩不饶,又颁行各府州县,倘有藏匿,尽将该处人民剿灭。解差领命,不分日夜,赶到米脂县来。不知边大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边大缓网内脱身 史可法江南立主   话说边大缓是时已经解任回籍,往河南去了。两个解差星夜赶到开封府,对知府说知,若不将边大缓拿出,定将满城屠杀。边大缓闻得这个消息,不惜一死,免至累及多人,即时拜别祖先,辞了家眷,挺身投到府衙。解差将他上了枷锁,押解而去。   边大缓在路上不肯骑马坐轿,偏要慢慢步行,游山玩水,若稍有催逼,他就要投崖撞石而死。那解差怕他身死,不敢少有违拗。边大绶只乐得快活闲散,一路行来,耽延已有一月之久。解差见久羁道路,受尽风霜,好生厌烦。想当初领命出京之时,只道是个美差,以为这个边大绶做过几任知县,一定有些家资,或者可以勒索得一千八百两银子均用。岂料这个书呆,不独清贫如洗,盘费全无又不用捉拿,自行投到招认,自己一文不费,并亲属人等一毫不得需索,是要我们小心服侍。只因闯王有言在先,要供养得他肥肥胖胖,生带回京,亲手碎剐,以泄掘坟之恨。我们奉上差遣,不得不遵。钱银既不入囊,反得跋涉辛苦。我两人真倒运晦气也。二差一边恼怨,一边跑走。走得气闷,只得暂在郊林歇脚。   三人坐下,解差开言对边大绶道:“边老爷,你忒愚了!你当初在米脂县做官,难道不知闯王系个凶暴之人?明朝多少雄兵猛将,都败在他手,你不过一个小小知县,又不是朝廷重任的大臣,何必在老虎口拔须?你万不该掘他祖坟,以致怀恨太深。今拿你回朝,定受烹割之惨,毫无补益于君国,何苦在残性命呢?”边爷长叹一声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为官虽小,亦要图报君恩。自恨无力锄奸,无奈想出这条绝计,以破贼人的根本。我今一死,有何足惜!只恨连累你二位跋涉奔波,于心何忍?”二差道:“边老爷,你有此忠君爱国之心,言来我二人敬服。我今奉上所差,总不怪你连累。我等不幸生于末朝,兵戈撩乱,劫数最是难逃。但得一命留存,便是家门有福了。且走路罢!”   三人一程行来,谈谈论论,已是日落西山的晚景。于是寻觅旅店,安歇一宵,次日再走。后来闻得李闯势败逃走,二差想来,即使把边老爷解到京城,亦无交代的。于是三人商议,将边大绶释放,各自奔逃。李闯败得连脚都立不稳时,自顾不暇,有甚闲心究治他呢?边大绶替国家办了一件大事,究竟不遭贼手。正是:   死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是时,李闯夺了明朝江山,真个天下无敌,更有谁人败得他呢?谁知就丧在阎公子如玉之手。只因当日阎如玉自别陈永福,去到广东惠州府,寻着父亲阎法,把陈永福降贼之事说了一遍。阎法叹息一番,即跑到广州城,对探花陈子壮说知。那陈子壮系阎法同年进士,两人意气十分相得。今听得阎法说出这般缘由,料知国运当衰,京城难保,命阎法父子急去河南,请左良玉进京勤王。阎法即辞别陈子壮,同子如玉,往河南而去。   不一日到南雄,度了梅岭,过江西境界,父子投店歇下。谁知阎法在广东食了禾虫太多,又路上受了烟瘴毒气,染成一病。公子服侍汤药,医理数十日,方得痊愈,赶到河南,已是春未夏初。父子二人来到左良玉府门,只见满门挂孝,父子们吃了一惊。问及守门的家丁,始知左良玉身故,便叫家丁进去通报。蕊英小姐闻得父弟到来,忙出大堂迎接。父女姐弟一别十余年,一旦相逢,悲喜交集。请人后堂叙话,教儿子孟康拜见外祖、舅舅。左良玉的棺柩犹停在中间,阎法一见,流泪不止,命子如玉拈香祭奠。阎法就问女婿得何病身故,小姐便将丈夫勤王不遂,愧恨焦愁,发背痈而亡。婆婆及老樵夫夫妻,已经亡过了。述了一遍,不觉泪下。又问父亲因甚到此?阎法便将陈子壮差我到来,劝女婿勤王之意说知。自恨女婿早亡,不能立此大功。小姐道:“女婿纵然不死,那勤王之事亦做不及了。”阎法惊问何故,小姐答道:“父亲还不知么?三月十九日,李闯攻破京城,主上在煤山自缢。”阎法闻言,哭得一个半死,即欲拔剑自尽。小姐再三劝住道:“爹爹不必如此,闻得淮南经略使史可法,在南京立了新天子,年号宏光。此事未知真假。”公子忙接口道:“既然南京立新天子,何不父子同去看看,是立哪一家宗支。如果系明朝嫡派子孙,父亲是明朝臣子,就在这里同兴大业。若然不是,然后再赶回来埋葬姐丈,齐回原籍,隐姓埋名,岂不是好?”阎法道:“我儿言之有理,快收拾行李,明日起程去罢。”次日,阎法父子辞别了小姐,向南京进发。   且说淮南经略使史可法,当打听得闯贼破了京都,帝在煤山自缢,大哭了一场。吩咐军民人等挂孝,即修书与黄得功,叫他到怀庆府访寻福王之子,到来南京商议大事。是时福王虽死,其子例应袭爵,仍叫做福王。黄得功果然寻着福王,命姜宪会合白凯的马步三军,星夜随着福王先奔南京。于是大家聚集商议,共立福王为天子,就在南京建都,年号宏光。封史可法为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封黄得功为靖国公;封赵之龙为忻城伯;封徐炳爵为魏国公;封王锋为内阁大学士;封白凯为定国公;封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封高杰为兴平伯,其子高照为太尉。其余诸臣,俱加升官爵,不在话下。就命史可法、黄得功分统郑鸿逵、刘泽清、刘良佐、田雄、马得功等一班总兵道员,副将参游等官,分据各镇把守。   一日,史可法闻得前任米脂县阎法同子如玉到来,请入相见。略叙寒暄,阎法便问:“阁下所立的新君是哪家宗派?”史可法答道:“这位新君系世袭福王之职,崇祯皇帝之兄也。”阎法大喜道:“公等所立之君,确是天潢之派。但现今贼势甚大,江南兵力未集,难以进剿。平西伯吴三桂现统重兵,镇守山海关,兵强马壮。公宜修书差人带去通知他,然后请旨,宣召他带兵进京,夹攻流贼,方为上策。”   史可法大喜,即修书一封,命弟可鉴星夜带到山海关去,知会吴三桂,请三桂起兵入京,剿灭闯贼,为主报仇,恢复大业。不知史可鉴到山海关请得吴三桂发兵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羞汗君拂袂迁居 为红颜冲冠一怒   话说史可法自从差了史可鉴带书去山海关后,即上朝将此事奏知宏光帝。并奏原任米脂县阎法,同子如玉到来,乞皇上赐他官职,命他责圣旨前去山海关,征调吴三桂人马进京,夹攻流贼。宏光帝闻奏大惊道:“卿所奏差了!吴三桂兵马虽强,但现镇山海关咽喉之地,此关乃中国门户。况他的兵马屡次与北国抗拒,倘他兵马一动,北国大兵必蹑其后。况且吴三桂面有反骨,貌似董卓。卿为何设此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之计?又不先行奏明,擅发私书先去,极类乱臣贼子行为。所奏不准。至于阎法父子既然到来,可授他候补知县。其子如玉着充弓手,在辕门效力。”   史可法被严旨切责,不准其奏,怒气填胸。辞了朝堂回衙,对阎法父子说知,大家叹息一番。阎法父于料知宏光不是个中兴之主,遂辞职转回河南,携蕊英小姐母子复回开封府原籍居住。未久,又虑祸乱未定,开封府居天下之中,正是用武之地,还要迁居为是。父子们商议已定,即举家迁往武昌府罗公山居住,隐姓埋名。后来闯贼遭他的毒手不表。   却说辽东督师主帅平西伯吴三桂,原乃明朝世袭伯爵之子,天生智勇,威震边疆。当崇祯初即位,已领镇山海关。后阅看辕门日报,闯贼猖獗太甚,三困河南,攻陷陕西,大加杀戮,夺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其次凶暴则张献忠,大败朝廷兵,杨嗣昌因败服毒死。一连陷害五王子。吴将军正天天闻报,不胜愤怒,但恨无旨召,提兵出敌,以剿闯贼、献贼。及至十七末年,又闻贼兵连连攻下数省,逼近京城,还不见上旨征召。正在愤躁间,言圣上全无主见,难道由得贼人攻人京城,让大位与之?至一天,见朝廷差吴麟征到关,急调大兵入护京城。   三桂得上旨,即日发徙大兵四十万之众,将十万守山海关,自引三十万,不分日夜,赶急行程。岂知于三月十七日,皇城已被贼兵攻陷。吴三桂之兵跑至二十日,到丰润之境,皇城早已破三天矣!又闻先帝皇后皆崩。吴将军闻报,不胜痛惨,只得扎住大营于塞外。即日传檄文于边关,以鼓励众将兵于先,然后进兵赴敌,上写着:   钦命镇守辽东全省地方等处总制平西伯吴,为国救难,兴兵勤王,复仇剿贼事。窃为闯贼乃一个猾狡民氓,不畏死之辈,初纠合本上草寇饥民,骤然作叛,直至长驱犯阙,崩我帝后,禁我太子,辱戮我同僚,残杀我将兵,淫掠我子民。忍残惨杀,亘古无双,有此翻天覆地大变,上无日月星辰,下无江河地脉。太祖七庙躁作荒墟,数十皇陵残成乱土。以太祖开基,至此三百年来,恩泽已深,十七主能培植普荫,今为之巨民者,即肝如铁石,罔不泪流。然某虽才同腐朽,智比蛆虫,料得蛇龙非敌,虎犬难争,定必效难阳城之饿鬼温太真之乞粮。呜呼!雪父之仇,不共戴天;报君之恨,岂当同日!凡为臣子,谁无忠愤存心;既属军民,孰不沾思奋志?义旗一展,一以抵千。某宁粉身碎骨于沙场,断不甘逆闯凶顽攘据。用命者倍加奖赏,退懦者严切枭诛⑤。   当日吴三桂发出檄文,各镇军民,内有忠义者,一见吴将军孤忠独奋,一观瞻此檄文,人人悲泪,个个咨嗟⑥不表。   却说三桂接得江南史可法命弟可鉴带书,道立福王在江南即位,调取各镇之兵勤王起义,不日就有圣旨到来,调取勤王起义。吴三桂看了,即命军士往江南打听,即来回报。   再说李闯闻得吴三桂兵扎丰润县,与众将商议。宋献策道:“山海关兵强将勇,不若将吴三桂父吴骧,胁其写书与儿子,招彼投降。可命二位能将带兵四十万,扎兵在外,前往说他归降。倘若不从,可分兵二路,在丰润县前后扎营,待他首尾不能相顾,三桂可擒矣。”李闯听说,即命柏正善、容天成二员上将,分兵二路,在丰润县前后安营。先到说他投降,带了金银数万,并吴骧之投降书,用好言说他投降。倘伊不从,然后分兵二路攻击。二将领命,带书前往,来至营前将书传递。三桂得接父书,拆看其书大略,书略曰:   明朝气数已尽,国破君亡,国中无主。我儿即动勤王之兵,亦无济于事。今天下疆土,闯王已得十之八九,兵精粮足,儿若以孤军与之抗衡,不独主客之形必败,抑亦多寡之势不敌,一木焉能支大厦乎?兹特修书示儿知悉,千祈深思忖度,一醒免悮,速宜归降大顺,以金孝道。倘仍执迷违抗,则忠孝两失矣!   吴三桂看罢父书,默思不语。来使见他主意未决,开声说道:“令尊太老爷已经归顺新主,新主十分优礼厚待。现今吾主专候将军归顺,做个开国元勋。愿将军早赴金阙,以膺一命之荣,以享世禄之贵。断不可效周、蔡二公之所为,自取灭门之祸。”吴三桂见他说得人情人理,主意犹未决,请来使安息公馆,明日回话。   刚遇前时差去的家人,自京而回。三桂急问家中平安否?那家人答道:“家财尽被闯贼抄没了。”三桂道:“这个无妨。”又问父亲平安否?家人答道:“太老爷被贼捉获,留在京中了,恳伯爷速发兵搭救。”三桂又问:“陈夫人平安否?”家人答道:“陈夫人被闯贼取去了。”这句话不闻犹可,吴三桂一闻此言,不觉愤火中烧,拔剑砍案,大骂闯贼:“你忒欺人太甚,我与你誓不两立!”即写书一封,回绝父亲。其书略曰:   儿以父荫待罪戎行,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可扑灭,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侧闻圣王宴驾,不胜眦裂。犹意吾父奋椎一击,誓不俱生。否则刎颈以殉国难、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鲜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贼虽置父于鼎俎旁以诱三挂,三桂不顾。   吴三桂打发来使,带书回父。来使见三桂并无降意,遂将李闯金银送上,恳将军归降,做个新佐命元勋,但愿早日赴金阙,以膺一命之荣,子孙享世禄之贵,愿将军纳之。三桂闻说大怒:“汝这逆贼,敢在本帅跟前妄言放肆,可恼,可恼!某断无降逆贼之理。”遂将来使斩首。有部将赵忠等合谏曰:“彼乃奉命而来,岂可迁罪其使者?可将老太爷之书,交他带往,两得其宜。”三桂便将父书交来使带回。   柏正善回营,与容天成商议:“今三桂不愿投降,可分兵埋伏在丰润之后,截其归路,某兵在前,为犄角之势。”二人分兵,柏正善次日出兵,来攻三桂。山海关人马闻报,三桂带兵二十万,与他对敌。柏正善道:“昨日好言相劝,归顺我主,不失封王之位。倘若不从,悔之晚矣!”三桂大怒:“你这逆贼,助恶为害。本帅杀回朝中,将尔碎尸万段。”两军对垒,柏正善战了十合,不是三桂的敌手,大败而走。三桂催山海之兵杀上。柏正善败回营中,计点折兵数万。即修书与容天成,约明日某与他交战,诈败佯输,引他到九里山前,你可分兵两路,在九里山谷口左右埋伏。待三桂兵过尽,号炮一响,两谷之兵齐出,截其归路。某一闻号炮响,把兵杀回,三面夹攻,三桂可擒矣。容天成依书行事。柏正善次日出兵,往攻山海关之兵。三桂带了二十五万人马,与他对敌。柏正善诈败佯输,引他到九里山前而去。三桂追赶杀上。容天成见三桂兵过,放号炮一响,两边之兵齐出,截其归路。柏正善闻号炮响,把兵杀回,三面围困,不能得出。三桂奋勇杀条血路,冲出重围,折兵十五万,战将数员,大败回营中。史可鉴道:“今兵微将寡,难以对敌,不若班师回关,待宏光帝圣旨一到,会齐各路兵马,再复起兵,方为上策。”吴三桂即传令班师回关。柏正善、容天成得胜班师。   再说三桂是晚梦见王承恩引去朝见崇祯皇帝。帝亲口对吴三桂说道:“朕在世做了十七年皇帝,本来无甚失德,为何竟把江山失去呢,内中有个缘故。只因北方长白山,系宇宙间旺气所钟。前者上帝命天女佛库伦下降,在山下布尔湖沐浴,吞了鹊衔的朱果,孕生圣人。长白山东各姓,奉戴他为君。遵仙母命,把爱新觉罗四字为姓,日渐兴旺。数传至泽王,开疆拓土,国号满洲。溥于庆王原皇昌王,曾孙福王,即天命皇帝的高曾祖考四代也。天命元年,即明万历四十四年,天命皇在位十一年,传子天聪。王在位十八年,后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是年始改满州国为大清国。当今大清国主,乃崇德皇第九皇子。因前高曾祖修德行仁,天运江山归于大清。我明朝气数已绝,故有李、张二贼之乱。如今劫运将满,你若有忠义之心,为国报仇,须向那积功累仁的大清国借兵回来,方能廓清寰宇,以开泰运。那宏光圣旨也不来了,你不用等候了。吴三桂,你须牢牢紧记,朕去也。”吴三桂将帝衣扯住大哭,醒来原是一梦;”   次早,将这梦对史可鉴说知。忽报探听江南军士回报:“宏光帝责史可法不先奏闻,私自修书往山海关。况此关乃北方咽喉之地,中国门户,倘他兵马一动,北国大兵必蹑其后,卿何为设此前门拒虎,不虑后门进狼之计?擅发私书先去,极类乱臣贼子行为,所奏不准。史可法被严旨加责,怒气回衙。圣旨又不来宣召山海关之兵,又未有旨发各路之兵勤王起义。”三桂听了,嗟叹不已。史可鉴道:“今宏光帝不来宣召,又不调各路之兵勤王,非系中兴之主。目今兵微将寡,难以对敌。况先帝托梦,着往大清借兵相助,方可复仇。将军何不亲往大清国乞师,回来灭贼报仇,方为上策。”不知三桂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平西伯为国乞师 大清兵仗义讨贼   话说三桂听了史可鉴之言,主意已定,不如亲往满洲国,叩见大清主,恳求发出大兵、猛将相助,方能灭除自成及献忠也。查血十牌,于先帝庚午三年,自成为盗之初,已蒙大清主太宗文皇帝,遣使臣持敕书与我邦和好,息兵日久。今往乞师相助,料必允请,则大事济矣,不难收除闯、献两巨狼也。   定了主意,即赶急往谒朝大清主,求请大兵助战灭贼,为朝廷复仇。然大清主初时未允其请,吴将军复力求恳。清主言:“汝明朝文臣,素无信义。今孤忠为主者,独将军一人耳。然功成之后,不知将军置身何地也?”三桂曰:“臣父子世受朝廷厚恩,今为贼闯逆弑君后,为之臣者,岂可与此贼戴天?如吾主所谕,必计及成败而后行,非臣心所愿为者。臣只今日誓死于疆场,与此逆闯断不两立也。恳乞圣主悯我君后惨崩,求允请兵相助。倘藉圣主大兵之力,得灭贼人,先君在天之灵也深沾隆恩。”语毕,痛哭恳切。大清主见其忠义,心中亦为之感动。是日允准,发兵相助。   吴三桂得清主允准发兵相助,不敢久留,即日拜辞大清主,急带兵赶回山海关,一程东下,适遇贼将刘文崇领兵数万,奉命来探消息,出关迎敌。却被吴将军挥兵杀得片甲不存大败,引残兵远远逃走。吴将军乘势斩关而人。且屯扎三军,相机而动慢表。   再言李自成虽得踞京城,只每每忧虑、犹恐勤王兵会集来攻。首虑者吴三桂、左良玉等驻兵在外屯扎,要差发两员将官,左右分途,招安二人,说诱彼投于我,加封官爵,方得无患。一天发出伪檄文,上写着:大顺国奉夫承运皇帝诏曰:兹应运龙兴,豪杰响从。且会尔明既衰,历数当灭。至尔明将唐通、左光宣、李显志、杜明等,早知天命,倒戈投朕。朕甚嘉焉,故厚赏奖封,托以重任。惟昧于进退者,虽有孙传廷之智、周遇吉之勇、蔡懋德之艺,皆无所用,枉取杀身之祸耳,甚至全家诛戮。此乃不审时度势,以至灾及其身,妻子并罹惨祸。兹今天命已改,明裔潜降。汝故明武将,徒拥孤兵,乌能有济?盍若弃昏就明,舍灭趋兴,则身享令名,功垂奕世。倘仍迷而不悟,只徒后悔,噬脐靡及矣。   且说李自成发申伪檄文,以诱惑明之将士,望其退散者。却言吴三桂引兵出关,真个势如破竹。所到力攻贼营,奋勇夺城,并将自成伪檄文四路收毁。当日李自成闻报,三桂引兵东下,夺回数关。自成一心忧虑。有故明的降将唐通,特来见自成,言吾当日为官,与吴三桂势均匹敌,互相推重,趁今大势已归新主,料想吴三桂独为难成。吾若善言相劝,彼必去害就利,断无不降我主之理。倘果执迷不降,当以大兵急击之,除此大患,有何难哉?不须我主介怀。”也不知他说得三桂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