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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黄得功系辽东人,少时嫖赌无赖,困于饥寒,曾做驴夫,杀死截抢的响马贼,报功在郝总爷标下听用。为人身长六尺,腰阔六围,浑身有千斤膂力,屡屡杀贼有功,连升总兵,加封靖西伯之职,正是当时有数的勇将。史金刚虽勇,究竟不是黄得功的对手。所以两军在陶金店的地方对垒,被黄得功打败,逃奔河南。黄得功直追到汴梁交界地方。汴梁总兵陈永福闻贼败阵逃来,暗传军令,假扮渔船,渡贼到黄河中间。一声梆子响,众水手往腰问取出刀斧,把渔船砍穿,放水入船,把贼沉在水中。史金刚在水中挣命,纵有天大本事也用不着了。这里的军士都是会水的,各伸挠钩拽上岸来,一拥上前,把史金刚等捆绑,丢在水中丧命了。其生擒的一百四十名,即修本章,差遣副将朱英,参将那希,带领五百人马,押着囚车,上京报捷。两员将官接了本章,挑选五百人马,押着囚车,渡过黄河。进了芦获港,忽见两边草苇丛中,抄出两支兵马,在前呐喊,拦住去路,大纛上绣着一个“黄”字。二将一齐催马上前,喝道:“我乃汴梁陈总兵标下官兵,奉令押解流贼进京,你们何处军兵,不得在此阻路。”只见旗门分开,拥着一员主将出来,说道:“你认认我本镇黄得功在此。我且问你,囚车里面是哪里的罪囚,如今解往何处?”二将道:“这是凤阳败下的流贼史金刚等,被我们陈总镇用计拿下,差未将解京报功的。”黄得功大喝道:“胡说!分明是陈永福恃主欺客,承受现成功劳,岂是他用计擒的?你速把囚车放下便罢,不然性命难保。”二将见黄得功厉害,难与他对敌。即刻放下囚车,带人马跑回汴梁报信。   陈永福闻报大怒,吩咐备马,待本镇与他见个高低。游击鲍永忠谏道:“不可!黄得功将勇兵强,难以取胜。依末将愚见,他既然抢去囚车,一定备本命将解京。趁他还未去远,老爷把本章交与末将,带领一支人马,抄出小路,赶至前途,把囚车依旧夺下,不分日夜,先入京报捷。这件功劳,还是老爷承受,岂不好过亲自与他动粗?”陈永福道:“鲍将军言之有理,孙将军快把背上的本章脱下来,交给与他。”只见一人抢步上前,连声:“不可。若差人前途夺回囚车,他日圣上闻知,夺功相杀,岂不罪同一体?现有一条上策,为何不行呢?”不知此人是谁,所献何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两总镇目无王章 一阁臣戏任军旅   话说献策之人,正是阎公子。陈爷问道:“依外孙有何妙策?”阎如玉道:“外祖可将黄得功抢囚冒功等情,具本入奏,朝廷自有公论。”陈爷道:“我何尝不思上本辨明?只是东厂太监当权,倘黄得功将银买转了太监,则我反得冒功之罪。不如且夺囚车,亲解进京,纵然黄得功弄手脚,现囚车是我献上,彼此料难互赖。”说罢,即命鲍游击带领人马,速去前途截抢。倘得成功,速来报知。鲍永忠得令而去。   过了数日,有小军来报,黄得功差遣大将王杰带兵解贼,被鲍将军杀死,夺回囚车,解京去了。陈爷大喜,专望京报的好音。   谁知京上的消息,李闯早已先知。因他常有奸细在京打听,闻得陈、黄二将夺功的本章,同进京中。皇上发下刑部,把贼囚史金刚等严审口供,以定何人擒获。   有个刑部主事王文,此系王杰儿子,闻父亲被陈家兵抢囚时杀死,现有此案,可以报仇。暗叫狱官买嘱史金刚,教他临审时,只说被黄总兵拿住,陈总兵劫夺进京,约定劫牢反狱,大闹京城。果然三司会审时,史金刚就依狱官之言供出。承审官依此口词,写本奏上。圣上大怒,着该省巡抚并江南总兵黄得功,并力擒拿陈永福,立刻处斩。   李闯在宣府闻得此信,喜对军师道:“若得汴梁陈永福一孤家了。”宋炯道:“陈永福纵然丧命,还有左良玉、黄得功两支人马厉害。不如趁此机会,大王写下一道旨意,招降陈永福,叫他从南路抢入北京。”李闯就依军师主意,修书差牛金星、苗人凤等八名头目,领兵三万,从山西抄上河南,招陈永福归顺。一同会兵,约定明年三月中取齐。   牛金星等得令而去,不久抢到河南。河南总兵陈永福闻报,有一伙流贼在对面安营,现差一个头目,来辕门投书。陈爷叫众将当面拆书同看,以免疑心,只见书上写着:闯王李某,拜上汴梁老总戎陈大人麾下。尝闻良禽择木而栖,岂贤人不择主而事?今明朝气运已尽,天下半属孤家。且将军目下有杀身之祸,黄得功奏你夺功杀将,谏催辨明,何不改志来降,不止得生,而且富责无穷也。希为早裁。   陈爷看罢,一声大喝道:“下书的贼寇叫什么名字?”答道:“小将就是苗人凤。”陈爷道:“左右与我绑去杀了。”两旁刀斧手即将苗人凤绑住,往外推拥而走。   忽有军校慌慌张张的来跪下,道:“大老爷,不好了!万岁发下一道旨意,说老爷通贼劫囚,着熊抚院会同黄得功,前来拿老爷正法了。”众将闻言,一个个面如土色,齐劝陈爷降贼保命,免受千古不白之冤。说得陈永福心动,正欲允从,座后忽转出阎公子,放声大笑道:“今日之事,真是天定。孙儿若从外祖举兵背主,却又污了我家清白门风;意欲拦阻,怎恩外祖蒙冤枉死,不若孙儿去黄泉奉侍母亲罢了。”拔剑就要自刎,众将一齐夺下。陈爷吩咐将他扶进后帐。阎公子就收拾行李,不辞而行,竟奔广东找寻父亲去了。陈永福即传令拔寨,改转大顺旗号,渡过黄河,与李闯合在一处去了。黄得功闻得陈永福降贼,即会同熊抚台提兵追赶。追之不及,只得撤兵回营。登时修成本章,星夜飞报北京。   皇帝览了表章,甚是焦闷,与朝臣商议退贼良谋。众臣请帝出榜招贤,挂帅剿贼。万岁道:“目下贼势迫近京城,招贤迟不济事,况且兵权岂容易与人,倘有一失,其祸不小。不若尽起倾国之兵,待朕明日亲自领兵征剿。”只见阁臣李建太出班奏道:“现今民穷财尽,仓库空虚,御驾岂能亲征?必要先得粮草,然后选兵,方为上策。”万岁道:“为今之计,粮草从何而得?”李建太道:“国饷虽空,可向群臣借贷。请我主发一道旨意出去,按品级大小,或借三万二万,或借三千五千,暂作军需。待国饷有余之时,照数赐足。”万岁听罢大喜,即写了一道借饷的圣旨,就命李建太奉去劝签。李建太退回相府,请齐王亲国戚、王公侯伯到来,惟有周皇亲诈病不到。李建太开言对众臣道:“列位世辅,只因流贼猖撅,迫近京城,万岁想调天下兵马勤王,奈仓库空虚,传旨暂借俸银,以助兵饷,事平后加倍归还。”各官闻言,踌躇半晌,俱托言近来贫困,祭田失收,实在不能助饷。李阁老听了众臣之言,就把急话发出来道:“列位世受皇恩,家家享用,应晓恩从何处得来。如今贼将犯境,还推挡不肯借饷,倘贼破京城,且看列位的家财保得住否?”众人听见他言语厉害,背后商议一番,齐声道:“既有圣旨,为臣岂有不遵?老先生不必急,待我们变卖家私,共助兵饷就是。但要事平之后,照数赐还,不可失信。”李建太应允,即依官爵品级均派,逐一开列,贴在朝房。可笑那勋戚大臣,也有假装变卖家产的,也有出账变卖奴婢的。明明家里拿得起的,亦先交一半,其余陆续慢慢向户部交清。共收银二十余万,将报单送至内阁。   李建太就委兵部出榜招兵,旬日间招得八万七千余名。李建太亲往御较场操演,然后奏闻圣上。虽是他忠心为相,怎奈他原是个白面书生,军务中的事体,一些不晓。哪知道所招的,尽是些游手好闲无用之辈。但见盔甲鲜明,旗旛招展,便心中欢喜,即奏明圣上,自愿领兵出征。龙颜大悦,即赐上方宝剑一口,不论文武官员,不遵号召者,先斩后奏。再挑选四卫营兵,共成十万。又加封李建太为天下招讨兵马大元帅。刻日出师,御驾亲自出郭饯行。目送人马去远,然后回朝。一路上龙心甚喜,以为建太必然扫尽流寇,成了大功。究竟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李建太无意交兵 宋献策解说谣谶   话说李建太领着十万大兵,夜宿早行,出了卢沟桥,来至窦店地方。天色已晚,扎下营寨,住了一宵。明日有钦差赍圣旨到来,李建太跪听宣读,说道:“朕昨日接到两处飞报,李闯在宣府歇马,不日就要兴兵前来。陈永福投降流寇,骚扰河南,将近北京交界。卿家须要从紫荆关直抵宣府,挡住贼兵。先灭李闯,然后再征南路。”李建太接旨,打发钦差去后,暗想:“从紫荆关往宣府一带西路,尽是山僻险路,难以行走。况且南路亦有流寇,何不往南大路而去?先发一道火牌,叫紫荆关总兵带领人马,前去挡御宣府。我仍征剿南路,两下俱不耽搁。”主意已定,登时就发火牌,差官前往紫荆关去。着令该处总兵征剿宣府,又差十名探子前往河南,打听流贼信息。到了次日,拔寨向甫进发。过了涿州,到旅风坡就安营下寨,一日仅走三四十里。从此挨延了九日,才到保定府安营歇马,等候南路贼兵的消息。等了三日,探子回报:“陈永福带兵,将近到大名府。又有李岩带领一股贼兵,从山西一带抢过河南,与陈永福会合,并力攻打彰德城,声言务要拿住湘王做当头,然后抢上北京,与李闯约定三月十五日同到京都聚会。”李建太闻报暗想:“流贼还在河南抢掠,我如今欲待催兵前去,一来那里现有左良玉、黄得功两营人马前去征剿,二来路远风尘。此去得胜还好,若是打败,劳而元功,在受一场辛苦。如今进退两难,不如就在这保定府屯兵,一则离京不远,打听皇城紧慢,也好前去救应,二则此处乃总路要口,可以挡住南来的流贼。”定了主意,即传令三军人马驻扎各门上,多拨军兵巡逻,以为万全之策。   独不思李闯自从得了宣府,就想前来攻打北京。但看地图,见宣府离京虽只有三百里远,惟有中间一座居庸关,甚是险阻难过,即对军师道:“孤家欲往北京,看这地图,真有此费力。滚石檑木及那些大炮,不是玩耍的。看将起来,要上北京,也是虚想了。军师有何计策呢?”宋炯道:“我主但请放心,自然有个进京的时候。”李闯道:“既有进京的时候,想必不走居庸关,莫非另有别路么?”宋炯道:“依臣的主意,趁今陈永福与牛金星现在合兵骚扰河南,不如再差几员头目,领几万人马前去河南,攻破怀庆,拿住湘王。得了这个王爷做当头,到一处,降一处,得了河南全省,张献忠也不敢犯界,然后与陈永福分兵,约定日期,从南路抢至北京。大王的人马,又从北路进京。此时两军会合,共破皇城,夺了大明的社稷,有了根本之地。山陕河南,又是我们先占住,要取江南一带,易如反掌。一统江山,尽属我主,只令张献忠袖手旁观,何足惧哉!”李闯道:“军师的计尽通,但只一件,孤家从北路进京,有居庸关挡住要路,怎能依期到得京都,岂不耽误了日子?这条北路,到底有些难走。”宋炯道:“不难,不能,要过居庸关,应在四句谣言上面。”李闯问:““是哪四句谣言?”宋炯道:“大王岂不闻近日满街孩童唱道:猪要休,八百细狗闹幽州;过居庸,还得去撞老王钟。”   李闯问这几句谣言怎解,宋炯道:“‘猪’字与‘朱’同音,系明朝国姓。‘幽州’乃是北京。如今只要八百属狗的戍命军士,暗进北京打听,多用财帛买嘱奸臣,里外勾连,共成大事。这是应头二句话言。后二句就应在赴居庸的话了。‘钟’字与‘忠’字同音。访得居庸关新任一个监军太监,叫做王忠,极肯贪财。就叫那上京的细作,在他衙门钻刺打点,多送他金银宝贝,先许他一个大大的前程,自然把居庸关奉献。要过居庸,除非去撞这个老王忠,其余万万不能。”   李闯大喜,极赞军师解得的确。即吩咐把花名册呈上军师,军师照册挑八百名戍命属狗的军士,内有两名头目,系草上飞刘友、不沾泥赵胜,叫他多带金银珠宝,前去打点。刘友、赵胜领着一班细作,扮做百般生理的人,扒山越岭,望北而去。宋炯命李岩、高迎祥、褚大江、贺全带领五万人马,前往河南,攻打怀庆,拿住湘王,与陈永福合兵。只等孤家旨意一到,就往北京,一路掳掠。约定日子,好与孤家会齐。四个头目领命,各去挑选人马,从山西一带,前往河南而去。   李闯又与宋炯商议道:“军师虽然打发那些细作前去,若有北京的消息,居庸关道路不通,孤家怎能知道?”宋炯道:“这有何难?我们如今把大兵留在宣府,着令几员头目掌管军营,大王带领人马,臣等保驾,前往平定州驻扎,此处与北京路通,又与河南相近,两处信息,俱可往来不绝。”李闯依言,把人马交与周超等一班头目掌管,自己带领八百名头目,一万精兵,同宋炯等上平定州驻扎,专候北京、河南两处消息。究竟不知消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流贼兵围怀庆府 李岩计算鲍三刚   话说李岩与高迎祥等带着五万流贼,从宣府起身,转往西南,达到平阳,一直径奔怀庆府而来。逢店便抢,逢村便劫。所到之处,连地皮都卷尽。可怜这些百姓不能安生,张献忠的人马刚才过去,李闯的人马又来。劫得十室九空,鸡犬都无一只。   这个消息传到了湘王府中,这位湘王乃是万历皇帝的皇孙,崇祯皇帝的嫡派御弟,名由朴。原封在河南开封府,食亲王的俸禄。只因前者水淹汴梁,王爷宫眷在木排上逃脱,来到怀庆居住。今闻流贼犯界,连忙传齐知府副将,同到王府,大家商议。府官姓刘名民敬,副将姓鲍名三刚。鲍三刚带领军校,刘民敬拨派民夫上城防守,四面城门紧闭。流贼来至城下,分拨人马,周围安营下寨,围得水泄不通。困了三日三夜,城上防备十分严紧,攻打不开。李岩心下踌躇,叫人把乡村里的百姓,拿了几个带到营中,问道:“你们这怀庆府的知府、副将,平日做人如何?”百姓齐道:“鲍副爷为人忠正无私,爱惜百姓,拘管营兵。张献忠曾修书前来,劝他归顺,鲍副爷坚执不肯,所以才保得这城池。知府刘大爷虽则清廉,性带小器,行事多疑,时常屈打百姓。。”李岩听罢,将这几个乡民放了去。低头寻思,忽然心生一计:“我如今用反间之计,使他文武不和,内里自乱,这城池必然难保。况查得鲍三刚系陕西榆林人,与老管队高迎祥同县,此计就容易施了。”即把高迎祥请到营中,道:“高将军府上祖居榆林,可知道有个武探花鲍三刚否?你若晓得他的家下事情,告与小弟知道。”高迎祥道:“公子,你问鲍三刚有何话说?”李岩道:“鲍三刚就是这城内的副将。小弟问一问此人品性如何,去招他归降。”高迎祥闻言摆手道:“不中用!论起这个废人,系小弟姑母外甥。自幼读书时习武,满腹文章,绝好弓箭。后来中了探花,回家祭祖,小弟写书教他投降闯王,谁想他把书扯破,又把来人打了一顿。若说叫他归顺,万万不能!”李岩道:“我早已知此人难以归顺,无非问问他家里事情,好用反间之计。”高仰祥道:“他家中事势,小弟尽知。他父亲叫鲍文,母亲王氏,系我姑母的小姑,如今俱各现在。若要写甚么假书假信,尽可做得。”李岩,道:“这个自然。”取过笔砚,登时写了一封假书,绑在一枝箭竿上,携弓骑马,带了数名流贼,拍马出营。   绕着城外观看,只见北门城头上一把黄伞,一把蓝伞。黄伞是知府的,蓝伞是知县的,必定文官在此分守。那鲍副将必然另在一处,正好把书射将上去。即时弯弓搭箭,唆的一声,把这封书射上城去。城上守垛口的都是民兵,城楼上就是知府知县。这些百姓见射上一技箭来,乱嚷道:“不好了!外边有流贼放箭了!大家往墩下躲避才好。”有大胆的从垛口观看,见城外有几个马上的流贼忽然去了,回头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用惊慌,流贼只射了一枝箭,怕我们人多,都跑去了。”众人把箭拾起,见绑着一封书。一齐拿上城楼,跪呈知府。刘知府接书,见皮面写道:“平安家信,报孩儿鲍三刚开拆。”刘民敬拆开一看,见写着:   父字,寄男鲍三刚知悉:前者临行时,我曾吩咐你须妻审度时宜,得便献城于闯王,以为进身之功。今带兵来围怀庆,那兵主系你姑娘外甥高迎样。若事能凑手,杀了知府等官,出城迎接;若不得手,可先差精细心腹之人来营报知,得为外应。至紧,至紧!某月某日,父鲍文字。   刘知府看罢书信,吓得面如土色。把书递与知县道:“年翁你看看,原来贼兵犯境,我说鲍三刚不去出战何故?谁知都是他勾引来的。早去启奏王爷,先把这个奸贼拿下要紧。”这个知县姓包名希,为官清廉谨慎。听见知府这活,忙拦阻道:“老大人,卑职细看此书,疑是假的。父亲与儿子书,岂有下名字之理?老大人,事要三思,莫中了贼人之计。”刘知府道:“贵县哪里晓得,若他父亲不下名字,恐怕鲍三刚不信,这是他父亲的名号。况且老管队高迎祥,是李闯营中有名的头目,常听人说,系鲍三刚的亲戚,还有一说李闯是陕西人。如今流贼尽是山陕两省之人,乡亲护乡亲,岂有不顺流贼之理?此书千真万确,若不早擒此贼,你我性命就难保了。贵县不必拦阻,跟随本府同见王爷。”   不由分说,忙催轿来至王府,同知县一齐禀见跪诉:“鲍副将通贼卖城,现有他父亲寄来的书信为凭,请王爷一看便知明白。”说罢,将假书信呈上。湘王接来,从头至尾看了。不知王爷肯信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刘知府信敌害良 包县令替主报贼   话说湘王看了这封书,吓得面目变色,半晌方才开言道:“贵府,此书是何处得来的?”刘民敬道:“卑职与包知县正在守城,忽见流贼在城外射上来的。百姓拾着与臣观看,才晓得鲍三刚勾通流贼,卖国求荣,想害我们君臣之命。”王爷道:“这种事情,若依贵府主意便怎样处?”刘知府道:“殿下为何倒问卑职?常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如今可将反贼治罪。他是武将,兵权在手。他若知此事,统领人马,鼓噪起来,我君臣怎样招架得住呢?臣等性命不足紧要,千岁倘有差池,金枝玉叶落在贼手,岂不贻笑天下?趁他尚未知机,把他诱进王府,预先埋伏刀斧手,出其不意,拿住杀了此贼,方保无事。”湘王闻言道:“贵府言之有理。”登时传了四五十名御林军,埋伏在两廊之下,约定但闻咳嗽为号,一齐出来动手。   御林军领命埋伏停当,湘王即差官去召鲍三刚到来议事,包知县忙上前谏道:“千岁,凡事须三思而行,莫中了贼人之计。”刘民敬在旁叫句:“包知县,你三番两次苦苦上前拦阻,莫非系一党同谋么?若再多言,先就拿你!”包知县纵然清廉,若值太平时候还不怕人。如今离乱之时,强者必胜,孤身一人有些差池,白白送了性命,有屈无处去伸。听见知府言语厉害,只得哑口无言。   不多时,鲍三刚跟着差官进王府,想朝上打恭,湘王一声咳嗽,两廊伏兵齐出动手,不由分说,把鲍三刚捆绑。鲍三刚大叫:“千岁你今拿我何故?乞说个明白,微臣死得瞑目。”湘王冷笑道:“鲍三刚,主上待你不薄,为何卖主求荣,私通流贼?你自作自受,还要问明么?”刘民敬接口骂道:“鲍三刚,你这欺心背主的奸贼!你与李闯都是陕西人氏,那个贼将高迎祥又是你姑母的外甥,待本府与你一个凭据。”说罢,把那封假书拿到他眼前观看。鲍三刚看了,高叫:“王爷,这是一封假书,不要冤屈了人!”包知县忙插口道:“果然是假,快些分辩要紧。”刘民敬大怒,望着包知县把眼一丢,包知县就不敢多言。湘王就问:“现放着真正书信,怎么说是假的?”鲍三刚道:“王爷,细看此书,一来不是臣父笔迹,二来父与子书,岂有写了名字之理?三来既要射与微臣,何不射往城南?此分明是计,千岁还要参详,赦放微臣才是。”刘民敬道:“鲍三刚不要强辩了。你的父亲笔迹,王爷何曾见过?书上写名,正是你父子的暗号。况且你是武官,自然守城。贼在外,如何知有本府兼管。幸亏是本府拾得此书,若落在你手,慢讲是本府性命难保,这时候连王爷也坐不住这银安殿了。”鲍三刚道:“刘知府,我且问你,鲍某若通同流贼,前日贼兵一到,兵权现在我手,大开城门,把怀庆府献将出去,你等其奈我何?若有反心,怎等到今日?况且此书是流贼射进来的,如何轻易信他?你也是科甲出身,莫要中了贼计。”刘民敬道:“谁听你巧言舌辩!”叫声王爷,还不早除其害,等到何时?湘王道:“贵府言之有理。”即吩咐御林军推出斩首。鲍老爷被推出辕门,一路上大叫道:“怀庆子民听真,我鲍三刚今中贼计,被刘民敬谗言,王爷将我处斩,你等须要保守城池,切不可以我枉死,便生旁心。若有仗义的,得便带一书信去榆林,安慰我父母妻子。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沾你们的恩了。”那些街巷铺户百姓,听见鲍老爷之言,无不落泪,立刻罢市。   这个消息传到了贼营,李岩乘马带领众头目到城下观看,果见鲍副将的首级在城上高挂示众。垛口的官兵喝道:“城下流贼,你们还看什么?这就是鲍三刚的首级。如今内患已除,谅你们亦难攻破此城,知道好歹的,趁早撤兵回去。”李岩闻言,大笑道:“城上狗首听真,那封原是假书,今日杀了鲍三刚,中了吾的妙计。城中没有主将,谅你们几个文官,亦不济事。若知厉害,快把湘王献出来便罢,少迟延,攻破城池,老少不留。”   是时,包知县在城上对刘知府道:“老大人,你听见了么?我说是封假书,你执意不信,果中贼计,屈杀良将,只怕此城有些难保。”刘民敬此时心中悔恨,低头无言,暗想:“我在读诗书,想做个好人,今见理不明,屈杀了鲍副将,惹得千载被人笑骂。目下城池难保,谅我怎能服得他手下军士。倘有差池,岂不白丧性命?”左思右想,大喊一声:“鲍三刚,我刘民敬屈杀你了,你在阴司不必怨恨,等我一等,我跟你来了。”说毕将身一纵,倒撞城下。可怜一位黄堂太守,竟成一个肉饼。   包知县救之不及,忙下城跑进王府,参见湘王道:“王爷不好了,中了贼人反间之计了!那封书果真是假的,刘知府自恨屈杀忠臣,坠城身死。如今流贼口口声声叫把千岁献出,才肯退兵。”湘王闻言,急得两泪交流,叫声:“孤不听你的忠言,屈害良将。想此城难以保守,不如孤家亲自出去,任贼剐杀,以救城中百姓。”包知县道:“王爷不必悲伤,微臣倒有一计。一来王爷不落贼手,二来可保城内黎民。”湘王喜问何计?包知县道:“微臣貌似王爷,改作王爷妆扮,叫几个军民,把微臣送到贼营。骗得贼兵去后,王爷改装,携宫眷逃奔归德府潞王爷那里安身,再作道理。”湘王闻言,连忙跪下,叫声“救命恩人,你果救孤性命,兼救一城百姓,真是千古忠义之人。但孤家心中,怎忍先生惨死?”包知县连忙跪下,口称“千岁请起,我想流贼要把王爷献出,不过要做当头,好去攻打别处,谅着不伤性命。王爷只管放心,快把衣服冠带与微臣换着。”   湘王大喜,立刻与包知县改换妆扮,即转回后官,打点行李,将合府家人扮作庶民,吩咐太监、宫官,须要谨言。又叫承奉官过来,附耳低言,叫他如此如此行事。承奉官即传了几个军营头目,八名御林军跟随包知县。包知县坐在暖轿,众人族拥出来,与城中的乡绅耆老把轿送到贼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姜参谋用计破贼 黄总帅提兵索粮   话说知县包希假扮湘王投到贼营,贼将李岩留在营中,有了当头。正要会合陈永福前去侵占河南全省,忽有闯王令箭到来,叫他进兵。南北两路人马,约定三月十五日准在北京会齐,待等登基之日,然后再取各省。   李岩得令,忙拔寨起程,离了怀庆。人马来至中途,会着陈永福的人马,合兵一处,从河南一路往北京而来。一连攻破真定,大名等处。可怜一路上,那些忠臣义士,节妇烈女,自尽的不计其数,鉴史上俱已表明,不必细讲。   单讲援剿总兵黄得功,正在湖广与张献忠等流贼终日打仗厮杀,连日接得急报,李闯贼兵入了北京交界,真定、大名俱已失陷。即点齐兵马去勤王救急,丢下张献忠不剿,直往北京追赶李贼。不分昼夜望北京奔走,过了汝南大路,来到剪子坡。忽前哨来报,前面有贼兵扎营阻路。黄得功暗想:“张献忠现在湖广,李闯纵到北京,离此极远,一时难以知道这一支贼兵从何而来。”忙传令扎下大营,自己备马提刀,带领众将出到营前观看。只见对面一员贼将,十分凶恶。黄得功一声喝道:“贼子,通名受死。”贼将答道:“黄得功,你问我姓名么?吾乃蕉山寨大王,姓熊名彪,浑名青眼狼。奉八大王张献忠聘请,在此等你截杀。若不下马投降,难求生路!”黄得功大怒,提刀砍来,熊彪用刀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起,战不上三四十合,被黄得功杀得马仰人翻。这贼料想敌他不过,虚砍一刀,败将下去,跑回营中。黄得功追到营前,被他火炮打回,无奈收兵,埋锅造饭。   定更后,带领几个家将戴月巡营。自思我黄得功今欲上京勤王,恨不得一时到了北京,偏遇这贼把要路挡住。左思右想,无计可施,不知不觉,巡过营盘,三次望见贼营内灯光渐渐暗下。正在踌躇,忽见贼营火光大起,内中喊杀连天。黄得功忙回营中,传齐人马出营伺候,以防贼兵劫营,自己带了五十名家将,直奔贼营。在月光之下,望见贼兵乱窜。黄得功吩咐左右不可近前,只在远远的截杀。那些贼兵避得过营里兵火,又逃不过外面的官兵,直乱到天明。   黄得功在马上看见一支官兵,不过百人,有一员小将,素巾软服。手舞双剑,领众兵追杀那落荒逃走的流贼。你道这支官兵是哪里来的?原来淮阳经略史可法差来的。因史可法与黄得功虽未会面,肝胆相照。闻黄得功在湖广截杀张献忠,恐他手下乏人,特荐一个谋士来,此人姓姜名宪,善晓天文地理,兵械武艺件件精通。史可法又恐沿途有贼拦阻,差一百兵马护送。刚来到剪子坡,姜宪见有贼营,料知不是李闯定是张献忠,就与手下兵丁商议,夜劫贼营。青眼狼死于乱军之中。直杀至天明,姜宪仍带着兵马,四下追赶流贼。只见前面站着一员威风勇将,后面跟着几十个军兵。姜宪知道不是贼人,便用声招呼道:“马上那位将军,莫非是黄总兵么?”黄得功答道:“是也。请问将军是何处人马,立此大功?”姜宪闻言,就滚鞍下马,拖地打了一个恭道:“下士姜宪,乃淮阳经略史老爷麾下谋士。今有史老爷书信呈上。”黄得功忙下马接书道:“请先生到敝营叙谈。这些余贼不必追杀了。”随携手步行,回到营中。传令三军,归队卸甲。   二人入中军帐坐下,黄得功拆书看了一遍道:“既蒙不弃寒微,千里而来,诸事相求指教。”姜宪连声:“不敢!请问老总戎,如今带兵何往?”   黄得功就把提兵勤王,急欲北上的事细述一遍。又道:“敢问先生,我想张献忠现在湖广骚扰,巴不得我这支人马过他眼前,以便放肆,何故请兵拦路,这是何意?”姜宪道:“这个意思,恐怕李闯一败,自己势孤,所以请这支贼兵前来拦阻,使帅爷不能成功。如今贼兵虽败,后面必有追兵,暗来攻我之后。速差人前去探访,便知分晓。”黄得功道:“先生高见不差。”即吩咐探子前去探访,随排下筵席,与姜先生庆功。   人马歇了一宵。明日探子来报,二百里外并无贼兵。姜宪心终放不下,恐怕夜晚有流贼前来侵犯。是晚,与黄得功亲自出营巡察,带领十余名长随,周围走了一遍,一头行路,一头讲话。黄得功口称:“姜先生,今日史大人书内,极言先生善晓天文,趁今满天星斗,你看看,明朝的气数何如?”姜宪道:“天文深彻,学生不过略晓一二,说来休要见笑。”说罢,仰天指道:“本朝以火德旺,运气应在南方,你看帝宫星辰昏暗暗,又有贼星犯度,只怕不出三月之内,国家就有大变了。学生与帅爷难作功臣,只做义士而已。”说毕,又向东北指道:“你看东北艮位,星光皎洁,旺气应在辽东,必出真命圣主。只怕大明的天下,眼前就属新出的天子。”一句话未完,忽见一颗扫星,从西南而来。刚到头顶之上,化一道白气,直冲本营。吓得姜宪毛骨悚然。黄得功问:“这是什么应兆,先生为何着惊?”姜宪道:“此事非同小可,快请回营慢讲。”黄得功闻言,即带众回营坐下,细问其故。姜宪道:“方才这个扫星,从西南而来,化白气冲在本营,今夜定主流贼劫营,须要防备。”   黄得功闻言,就传令各营将官听点。众将齐集,即拔令箭四枝,差四员副将,各带本部人马,四面埋伏,以备贼来劫营。只看信火飞空,便向中营杀来,不得有误。众将得令去了,又拔令箭一技,命中军副将白凯,带领本部人马,跟随元帅,往东南角树林中等候。贼人进了空营,便放信火,一齐奋勇截杀。调度已毕,即提刀上马,丢下空营,带兵往东南角林中埋伏,专等张献忠中计。   是时,张献忠闻探子报说,黄得功人马离此只有三百里远,定知他在剪子坡被青眼狼拦阻,在此安营,即传令三军,限二更起马。三更时候,要劫官营。众贼得令,一个个衔枚疾走。走到三更时候,来到剪子坡。只见官兵营盘并无更鼓,张献忠笑黄得功军令不严,无用之辈,率兵一齐踹进大营。先扑中军帐,只见静幽幽的,并无人影,却是一座空营。张贼方知中计,忙传令退兵,里边先得令的往外而奔,外边未闻令的向里而进。自相冲撞,挤拥难行。黄得功在树林中听得人马嘈乱之声,知贼来劫大营,吩咐把信火点着。唰的一声,飞上半空。四下炮声响动,喊杀连天。众贼慌乱,彼此不能相顾,被官兵混杀一场。及至天明,见伏兵如山,四面裹来。贼兵虽多,此时心忙手软,被官兵杀得如汤泼雪一般。张献忠拼命逃出重围,领着几个头目,数百残兵,向西南落荒而走。黄得功飞马追拿,谁料一阵狂风大雨,两目难睁,无奈收兵回营。极口称赞姜先生妙算如神,独恨天不从人,被张献忠逃脱。姜宪道:“亦非天公之意,还是万民的劫数未满。”一句却被姜宪说着了,后来张献忠骚扰四川,伤残数万生灵,直到顺治年间才死于一箭之下。这是后话。   且说黄得功勤王心急,即传令拔寨北上,日夜奔驰。过了黄河,到通口镇扎下营寨。有催粮官进营禀报:“军中缺少粮草,请令定夺。”黄得功闻言,即向姜宪求计。姜宪道:“主帅带兵勤王,原为国家起见。各省粮草,俱是朝廷的。军中缺少粮草,所到之处,该地方理当接济。何不速发一道火牌,差官往彰德府,催取数日行粮。进了直隶交界,再作道理。”黄得功依言,即写牌差官前往催取三日行粮,解到军前,然后各部销算。差官领命而去。不知此行果取得粮草回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左良玉夺粮丧心 黄得功勤王无济   话说黄得功差官去河南彰德府,催取三日行粮。府官不敢抗违,行牌各县催取。先打发差官回报,随后解来。早有人将此事报知河南总镇左良玉。良玉自思:“我在河南镇守,年岁饥荒,军粮常催不足,被黄得功的官兵取去,我的人马食甚东西?倘他得粮北上,勤王有功,显出我左良玉无用。况他当日逼反陈永福,弄得阎公子不知去向,此恨难消。不如先把这粮草催夺过来,令他兵马无粮自退,不能成功。北直以南,单显我左良玉,岂不是好?”   立刻写了催粮的火牌,差官去各府州县,硬把那备下送黄营的粮草,尽转解到左营,该营官怎敢不遵。   那黄得功等候三四日不见送来,再差官催取。空手回报,方知左良玉把粮草夺去,怒气冲天,把左良玉大骂一番,即欲上马提刀,与他拼个死活。姜宪上前拦住,连声:“不可,不可!我想元帅虽则勤王,未奉圣旨,官兵谁肯接济?况主意原为勤王,岂好因此小事,致二虎相斗?左良玉胜了元帅,谁去勤王?若元帅胜了左良玉,亦有个私自兴兵,擅杀大臣之罪。”黄得功道:“目下人马缺少粮草,若依先生高见,便怎么处?”姜宪道:“若依愚见,不如与左良玉权且取和,把粮草均分,合意同心,齐去勤王,以保社稷,好过空争闲气。”黄得功道:“先生金玉之言,就烦先生去走一遭。”   姜宪领命而去,果将此意对左良玉说出。左良玉暗思李闯势大难剿,又虑纵然成功,必留任朝堂,受人管束,怎似如今逍遥自在,不如把假活答他便了。想罢,开言道:“勤王虽好,但本处盗贼太多,兵马一离,怕有失守封疆之患,现今天下兵马大元帅李建太在保定驻扎,须要向他请命,然后同进北京未迟,先生请回,多多拜上黄将军,等候几日,军令一到,即刻兴兵。至若军中缺粮,本镇自当接济。”姜宪听罢,只得告辞,回营禀复。   黄得功信以为真,又问姜宪有何计策,救济目前之急。姜宪教他调兵扫灭黑山寨余党,必得他蓄积的粮草。黄得功大喜,即命副将白凯,带兵一千,与姜先生同去汝宁,灭贼取粮。姜宪临行,又再三劝黄得功忍气,不可与左良玉作对。   谁知左良玉自打发姜宪去后,自思如今不若差人,星夜往李建太军前请令,顺便带一封私书,求他发一道不许擅离封疆的牌票,交与黄得功。使黄得功撤兵而去,然后打听北京信息。流贼若败,我这里即去追赶,岂不独立大功?流贼若胜,此时我又随风驶船,别有一个主意。算计已定,即写了一道请令的文书,又修了一封私书,差两名家将去保定投递。李建太见了私书,正合自己的主意,只怕外省人马上京勤王,盾越自己的功劳,即发一道军令,叫黄得功、左良玉不许擅离封疆,违令者斩。   黄得功得了这道火牌,气得怒发冲冠,把牌丢在地下。大骂李建太匹夫误国,即欲抗他军令,进京杀退流贼,然后与他面圣。就传令三军,拔营向北京进发。三军得了将令,正在忙乱间,刚遇姜宪灭贼,得了十数辆粮车回营。黄得功一见,大加称奖。姜宪就问:“元帅提兵今欲何往?”黄得功便将前情说知。姜宪道:“元帅若抗令进兵,千祈不可。岂不闻皇上重用李建太,节制天下兵马。不论文武官员,公侯国威,许他先斩后奏。若抗他军令,任性而动,只怕圣上不说元帅为国忠心,倒加反叛二字,那时有口也难分辩了。况李建太按着各府不发粮草,岂不进退两难?元帅还要遵令退兵为是。”黄得功听罢,仰天长叹。自思身受皇恩,不遂报国之志,怎忍见社稷危亡,即欲拔剑自刎。姜宪忙上前夺剑道:“元帅不可自寻短见,纵然不能勤王,还要看守封疆为是。且自回去,尽杀张贼,以剪李闯的羽翼。纵北京有失,元帅仍可会合各省勤王人马,起兵中兴天下。”黄得功叫声:“先生虽言之有理,可惜我一片丹心,尽付之东流,也说不得了,听天由命罢了!”即吩咐拔寨回兵。到后来这位忠臣,果然扶助弘光,尽忠于国,至今美名犹在。不比那李建太庸才误国,不独遗臭万年,终归死无葬身之地。   李建太嫌黄得功勤王灭贼,僭越自己功劳,令他撤兵而回,以便自己在保定坐享荣华。谁知自黄得功退后,南路的流贼李岩等,放胆北行,无人拦阻,攻破许多城池,残害无数百姓。情知李建太无用,直把保定府重重围住,一齐攻打,火炮连天,云梯高架,一个个蚁附上城。守城的兵丁难以堵挡,城门开放,官民四散奔逃。李建太闻报,说声“不好了!”连椅翻倒在地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丧全师马踏建太 设空城箭射唐通   话说李建太闻贼进城,急跨马奔逃,不顾随从的人,想向北方而走。岂知误出西门,正撞遇贼兵,心惊坠马。流贼一拥而入,把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踩为肉酱,尸首全无。城内军民逃命的逃命,顺贼的顺贼。李建太聚下许多粮草,尽属流贼受用。   李岩写本到宣府报捷。李闯大喜。正与宋炯商量,忽有居庸关提督太监王进忠打密书来。李闯看罢,对宋炯道:“军师,今王进忠真心归顺,情愿献关,就此发兵罢。”三声炮响,率领贼兵离了宣府,望鸡鸣驿大路而进。连攻破沙城、怀来等处。兵到榆林,总兵自知难守,自刎而亡。   不多几日,贼兵到了八达岭,扎下大营。这八达岭乃上北京咽喉要路,有上下两关。上关两旁高山壁立,兼围数丈高墙,内有边军防守,多设滚木镭石,灰瓶火炮。山下有座小城,十分坚固,东西两边,靠着高山。出北门外向东一条小路,通延庆州、永宁县等处。向西一条大路,名为岔道,通保安、大同、宣府要路。出南门只有一条山路,十五里至居庸关,又十五里出了南口,乃是往北京大路。   这八达岭乃天下头等险阻之处。内有一个守备,姓于名希祖,乃少保于谦之后,同着居庸关总兵马岱,在此防御流贼。一夜,于希祖亲到马岱行署禀见,马岱问:“守府夜至,有何见教?”于希祖把银子一锭,书信一封呈上说:“总爷观书便知端的。”马岱接书一看,知是王进忠私书,买嘱于希祖,叫他暗害马岱,献了八达岭,以便闯王直上北京。马岱大惊道:“如此怎的?”于希祖离座,向马岱附耳低声:“如此如此。”马岱大喜道:“全仗守备。”于希祖告辞回府。   次日,马岱请于希祖到来,即传齐八百军兵,在辕门听令。又叫各队长上堂,然后把五百锭元宝摆在案上,开言道:“此银乃提督监军王迸忠送与于守备,要买通八达岭,放贼过关。另有一封密书,教他暗害本镇。昨晚蒙于守备尽忠为国,将银子、书信交与本镇过目。本镇细想,国家恩养我等数十年,原为守土而设,岂可做此欺君卖放之事?今将此银拿出,与尔等均分,各宜尽心把守此关。又先把岭上南关紧闭,使王进忠不能接济流贼。本镇连夜修本,进京求援。待大兵一到,拿住这奸贼,固守此关,挡住流贼。一面先差人去延庆,到唐将军那里,请救兵前来,抄袭流贼之后,以分其势。若保守得住这里咽喉之地,待大兵一到,除退流贼,大家功劳不小。列位须要同心合意,本镇当与你等结为生死弟兄。”说罢,与于希祖一齐离位,朝向众人一揖。众将一见,齐跪下道:“二位老爷只管放心,卑职等身受皇恩,又蒙抬举,惟有舍命相报。”说罢,一齐到辕门外,各对管下的兵丁说知。众兵应声如雷,都愿尽忠报国。众将上堂禀明,说大小军士俱愿死守,并无二心。马、于二位闻言大喜,登时把银子散给众军。众军欢跃散去。   一日有探马飞报,流贼已过了岔道,离八达岭不远了。马、于二位忙吩咐紧闭城门,带兵上城防守。便差一个能干的家将,扮作王进忠的内司,去骗闯贼夜进城中,令他中计。家将领命去了。再吩咐打开城门,在八达岭西门内埋伏,安下一个大炮,堆下木石。只听城上梆响,一齐放炮。自己亲在城上垛口,埋伏瞭望。   二更时候,果见大队贼兵从西而来,离城只有一箭之路,急发梆放炮。   谁料天意不从,大炮不响。是时李闯、宋炯正在头队,听闻梆响,就见霉药光天,情知中计,被炮打来。急转马倒跑,自相践踏,又被擂木滚石打伤无数。李贼将过了山口,忽闻大炮轰天,后队贼兵势如山倒。李闯与众头目拼命跑出岔口,又撞遇唐通一支救兵杀来。众贼已经丧胆,谁敢抵敌,各自逃命,望宣府而去。李闯查点残兵,只剩五万人马。   只道王进忠设此毒计,急向军师求计报仇。宋炯道:“唐通尽提延庆之兵,来救八达岭,延庆城内,必然空虚。我主速宜带兵,掩袭他城池,必然一鼓而下。”李闯依计而行,暗暗带兵,望延庆而来,攻其无备。果然夺了城池,将城内百姓尽杀。宋炯忙又定了计策,屯兵在城外,等候唐通带兵入城之时,一齐把他杀绝,不许走漏一人。   过了几日,果见唐通带兵杀回。两军在城外混战,唐通奋勇杀开一条血路来,将近城边,只见城上无人,城门紧闭,急命前军叫开城门,拍马进城。忽见千斤钢闸放将下来,把马头闸断,自己跌落城濠,被贼乱箭射来。可怜一位有名的勇将,变成箭垛一般。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李闯把唐通乱箭射死,三军无一不弃甲抛戈,下马投降。李闯也不进延庆养兵,忙传令城内的喽罗,与各营大小头目,一齐拔营,复奔八达岭而来,不敢迫近山脚,只在远远的下寨。早有探子报进关中,说流贼攻破延庆,参将唐通中箭身亡,今贼又来山下扎下营盘了。马、于二人闻报,俱各垂泪,忙吩咐兵丁看守城他,等待救兵到来,然后破贼。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尤固才亡义下书 于希祖被愚中箭   话说王进忠闻闯王复攻八达岭下关,前者与闯王约定三月十三日献关,今日己是十二了,心下着忙。急差几个长随内丁,诈作出关去打探军情,知会李闯,好去亲自迎接。谁知这几个内丁,带怒回报,说去到上关,叫关不开,被城上的官兵把老爷指名毒骂一番。王进忠闻言大怒,想即刻提兵去攻上关,被一个幕宾张邦贤拦阻劝道:“太府若提兵去攻八达岭上关,非一两日攻得破的。倘北京救兵一到,太府置身何地?”王进忠道:“在相公主意若何?”张邦贤道:“现有一计,不用攻打,此关就开。闻得这里城中,有个通判尤固才,系于希祖乡亲好友。何不传他到衙,把重财买转他心肠,叫他写书去骗于希祖,说太府通贼谋泄,如今设计绑住,解进北京。北京的来兵不日就到,可以大破流贼。于希祖若信以为真,必有回音,然后发兵前去,假称北京救兵,骗开上关。得了上关,再进下关。若下关不开,用大炮攻打。闯王听见,定必并力夹攻,何愁八达岭这条道路不通,何愁马岱、于希祖不死。无人阻挡,闯王人马便可连日进京了。”王进忠闻言,大称妙计,只怕尤固才不肯。张邦贤道:“尤通判这个小小官儿,仗势贪财,太府托他一件,岂敢不遵?”王进忠点头大喜,即叫差人去请尤通判到衙,写书去骗于希祖。   于希祖与马岱正在八达岭把守关隘,忽有南门守兵飞到跟前跪禀:“今有通判尤老爷,在城下私报王进忠通贼献关,被手下泄漏机关。我与副将把奸贼骗进衙中,登时拿住,押解北京。目下北京就有救兵到了,特来通知,以便大家同杀流贼。现有书信呈上。”于希祖接书,拆开与马岱共读,只见书内写着:   自别芝颜,倏经半载。知兄忧国忧民,可欣可羡。今王进忠背主降贼,幸有人泄彼奸谋。弟得鼓舞军民,导以忠义,上赖圣上鸿福,下恃民心犹古,一呼尽起,计设筵席骗贼赴宴,已经拿获,即时解京。并请救兵协保高关,不日必到。仁兄切不可自情,当以国家为念。弟尤固才顿首。   马岱问道:“尤固才是足下何人?书可信真否?”于希祖道:“卑职同乡好友。这书系他笔迹,事情真假,还望元戎参详。”马岱道:“既系厚交,不必动疑。参府你速写回书,然后再差人前去打听。”于希祖亦信以为实,忙写回书差人带去,吩咐说:“家爷多多拜上,待救兵到时,再出关相会。此时必要尤老爷亲来叫关,才许开门,谨记,谨记!”   差官领命,带书上到南城楼,将书吊下,交与尤通判。并说救兵到时,务要尤老爷亲叫关门乃开。尤固才在马上拆书一看,知于希祖中计,跑向居庸关对王进忠说知。王进忠道:“事情妥当九分了,惟有一件,于希祖虽许临时开关,方才有一道圣旨到来,叫我探听闯王贼情,若是犯了居庸关的交界,北京就发救兵。如今怎样回音?”尤固才道:“这有何难,只说探听得闯王人马还在宣府,不久就回陕西去了,乞龙意万安。照此话修本进京,骗过此时,待等老太府献了居庸关,那时北京纵发救兵,也无中用。”王进忠依言,一面修本进京,一面传令三军,向八达岭进发。   尤固才一马当先,来近城濠,向城上高叫:“北京救兵到了,快些开关。”城上军兵忙去通报。于希祖上城望见,果是尤固才,便问:“贤弟,北京的救兵到了么?”尤固才答道:“到了,到了,快些开关。”于希祖又问:“领兵主帅是谁?”尤固才一时不及打点,只得随口说道:“是个、是个司礼太监杜大人。”于希祖闻言暗想:杜秩亨是个庸才,怎能提兵调将?且天色已晚,难以识认。况人心难测,倘有疏虞,一时难以抵挡。不如叫他暂在城外扎营暂住,待明早开关未迟。便扶住垛口道:“尤贤弟,你且叫杜大人在外扎营,暂住一夜,明日再开关门。”那时奸党率众,己到城濠边。见于希祖动疑,便暗取弓搭箭,对准希祖咽喉,唰的一箭射上,正中前心。于希祖未曾披挂,中箭撞下城来。城上的军卒见于守备中箭身亡,一时乱将起来。王进忠的兵已越过护城濠边,竖起云梯,一队一队鱼贯而上,一齐动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效荆轲勇士丧元 通李闯奸臣殒命   话说王进忠的兵一拥上城,两军混战。上关的兵不满一百,王进忠的兵竟有一千,寡不敌众。内中几个有胆识的坠城逃脱,急去下关奔报。马岱闻得于守备中箭身亡,上关失守,料这下关难保,掩面大哭,即欲拔剑自刎。左右上前劝住道:“大老爷还要以国事为重。于老爷已死,不能复生。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还望大老爷起兵,与于守备报仇才是。”马岱闻言低头一想道:“有了,我如今何不如此如此!”忙传令叫这五百兵留下三百守城,自带二百出城埋伏。只等王进忠到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王进忠得了上关,带着月色,连夜飞奔下关而来。来近城边,只听得一声锣响,两边闪出二百官兵,冲人队来,乱砍乱杀。王进忠叫那个将弁党三杰督促后队进来,把二百官兵团团围住厮杀。那个党三杰不是马岱对手,战不数合,被马岱用枪一挑,连甲带袍穿透。往上一挑,用力太猛,把死尸挑出圈外,照王进忠的马首压着,把进忠翻跌在地下,左右相扶上马。马岱杀到面前,进忠大惊,忙回马逃走。马岱追来,只因月色陵陇,进忠又是军卒打扮,故马岱也不上前追赶,混战一场,即收兵进关。查点兵丁,损了四分之一,那王进忠人马,损了十分之七。进忠就与尤固才商议,想把人马撤回居庸关。尤固才道:“不可,好容易得此上关,为今之计,莫若差人回关,调取兵马,多带大炮军器等物,前来攻打下关。闯王在外听见,必然两下夹攻。城小人稀,何难攻破?”王进忠点头称是。即差人回关催兵,带齐器具到来攻城。   城上的官兵,望见人马一队队挨将上来,忙发炮向城下打去。城下的兵用挡牌遮住。又把大炮向城上打来,喊震天地。关外流贼闻声,知有内应,连忙架起火炮攻来。马岱在城上一往一来,督兵死守。众军兵奋勇,不敢偷安。箭似飞蝗骤雨,炮如乱洒流星,一连斗了三日三夜,马岱不曾合眼,闻报火药净尽,箭竿射完,定知此城难保,仰天长叹一声道:“臣力已竭,难保危城,不如一死报国罢了!”吩咐众兵各自逃命,想拔剑自刎。左右一齐上前劝道:“老爷不可轻生,我等并无二心,愿死守此关,以待救兵。”马岱道:“我岂不知你们忠义?但恐城破遭拿,不如自尽。”众人又道:“老爷既要尽忠,岂可白死?老爷还要参详。”马岱闻言,想了一想道:“好汉言之有理,我等岂肯自白的死于贼人之手,何不假意降贼,骗贼人城,暗暗闪在一旁,待闯贼到门,突出把他杀却,为天下除了大患,我们虽死甘心。”众兵闻言,欢喜愿从。马岱就命几个到跟前,低声吩咐几句,即去贼营诈降。一见李闯,便假说马总兵差小人们来投降献关。从前闭关拒敌,皆系王进忠主意。今主将情愿自开城门,真心投顺。宋炯道:“你们诡计多端,信你不过,可叫你主将马岱亲自到营进呈降表,然后准你们投降。”   众人闻言,忙奔回下关,将此话对马岱说知。马岱无奈,亲自出关,叫众人乘机逃走。众人不肯散去,都愿一齐跟随,同进贼营。马岱见众兵人人身藏利刃,结束跟随,不觉流了几点英雄眼泪,也不言语,率众飞奔贼营。贼营里面传令出来,只许马岱一人进见,余人不得擅人,众人只得站住。马岱跟着那个传令的喽卒进帐,又见几个流贼出来,声说奉命把马岱搜身。马岱情知不好,即拔剑在手,把近身的贼杀了。只见众贼提兵呐喊上前,把马岱围住。马岱奋勇刺翻几人,竟奔内帐向李闯刺来。是时李闯已有准备,牛金星忙叫二百名长枪手,从两旁夹攻。剑短枪长,难近李闯身边。马岱把剑向李闯掷去不中,自己赤手空拳,情知不免,且身上中了重伤,欲上前拾剑自刎,却被众贼赶上,刀枪并举,可怜一位忠臣,死在贼营之内。正是:   智力难挽天,愿步秦庭士。一死奚惜哉,浩气留天地。   外面的义兵听见主将身死,行刺不成,各拔刀在手,一齐尽节死亡。   李闯心中大怒,忙传令抢进关中,开刀尽杀,谁知城内空虚,军民尽行逃散。只气得李闯怪声如雷,传令把北门与我拆了,才出了这口恶气。然后大开南门。外面王进忠的人马,看见南门大开,就知闯王人马入关,把人马两边分开。王进忠一马上前叫道:“你们好汉快去通报,说王进忠带兵前来接驾。”贼兵忙去报知李闯。李闯吩咐快叫他进城来见我。不多时,把王进忠与尤固才等带人守备府,一齐跪下,口呼:“万岁,臣等接驾来迟,望乞恕罪。”李闯一见,忙叫左右上前,把这些奸贼乱刀砍死。可叹那王进忠这两个卖国好贼,正想求荣求禄,谁知倒惹祸上身。   李闯即令人马起身,离了八达岭,穿过上关,望居庸关而来。早有居庸关的官员,出关十里迎接入城。闯贼传令,今日还要赶到昌平,然后歇马。一声炮响,大队离了居庸关,望龙虎合、雪山墩而来。这里沿途俱有探望的官兵,一见闯王兵到,俱投降接驾。闯王在马上哈哈大笑,一句话也没得说。大队赶到昌平地方,早有李岩、陈永福一支贼兵迎接,会在一处,同进大帐。慰劳已毕,排宴犒赏。把湘王留在后营。早有北京远探的官兵,飞报入京,报上崇祯皇帝。   皇帝一日早朝,才升了龙座,只见桌上放着一角公文,上边无封口,也无年月日期,只写着“公文”二字。万岁心中想道:“龙案上面,只可放着奏章,那公文乃文武官员的移文,如何也放在这里?值殿官就有不谨之罪了。”随把公文拆开一看。这公文不看犹可,一看真有天翻地覆之惊,难忍电击雷轰之怒。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得妖书玉阙惊帝 励荫袭襄城督师   话说崇祯皇帝在龙案上见放着一角公文,拆出来一看,乃是一张大黄纸,写着数十个碗口大的字:大顺永昌皇帝传知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准于三月十九日,至北京下马。后面又赘一笔:“此角公文至会同馆缴。”   崇祯皇帝看了这角公文,龙颜大怒,责问殿头官。殿头官声言不知,随把收本官宣来问道:“你既管收本章,为何不自检点,把流贼的文书来戏朕躬,该当何罪?”收本官奏道:“臣昨晚只收了三道本章:一道是黄得功勤王不遂,兵回江南;一道是左良玉缺少军粮,请旨接济;一道是王进忠探听流贼还在宣府。这三道本章,俱各送进宫中,万岁已经览过。今日并未接本,这公文不知从何而来?微臣岂敢妄接!殿头官又岂敢放在龙案,还求我主明察。”帝闻奏想了一想道:“卿且退。”随对左右大臣道:“这角公文从何而来?忽在龙案上,大是怪事。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即交与众臣观看。一个个面面相看,如聋似哑。忽见朝门官飞奔上殿跪奏:“启万岁,今有远探来报,流贼人马已到昌平州,沿途俱是贼寇,离京城不远了。”帝闻奏大惊道:“朕昨日才览王进忠的本章,还说流贼现在宣府。今隔一夜,为何又报到了昌平?况有居庸、八达几处险关,纵贼会飞,也无这般急速。难道探子妄奏不成?哪一位卿家肯亲去确探回报?”只见九门提督杜勋愿往。万岁道:“卿去探听贼情,谁人代守皇城?”杜勋即举荐杜秩亨思诚勤慎,可以代管。帝即准奏,着令兵部挑选三千人马,交杜勋去探贼情。   杜勋这个奸监,前在宁武关已经降贼,约定回京暗做内应,故举同党杜秩亨代管九门,以便献城接贼。自己领着三千人马,与那些属狗的奸细,齐出了德胜门,飞奔昌平。见了闯王说:“皇城并无强兵勇将,可以趁早破都。”李贼欢喜,与杜勋合兵,就传令今晚起马,明早围困京城。杜勋随差心腹内司回京,假报社勋兵到昌平,遇贼战死,人马四散。皇帝信以为真,反把奸贼追赠官职。帝见事已危急,升殿与朝臣商议。文武诸臣议论纷纷,也有说弃了京城,出巡南京的;也有说把东宫太子托与周国丈,叫他保着千岁投奔他省,调兵取救,倘有不测,可以中兴的。万岁听了这些言语,低头沉吟未决。忽闻城外喊声大起,大炮惊天。朝门官慌慌张张前来启奏:“我主,不好了!流贼已困皇城,快请发兵防守。”万岁闻言,大惊失色,急叫众卿回府,尽拨家将与朕保守城池。众大臣面面相看,无言可答。只有襄城怕李国帧跪奏:“臣愿带领御林军,及各家荫袭舍人,上城防守。”皇上大喜,准奏散朝。   李国桢督率众军上德胜门挡贼。只见贼营布满教场,把皇城围得铁桶相似。流贼拼死命扒城,被李国桢打断云梯,又架起大炮,对正李闯打去。谁知天意不从,瞄高了半寸,这铳弹恰在李闯头上过去,把他的帐房打得稀烂,又伤了无数流贼。李闯心慌,意欲退兵。宋炯道:“万岁不必着忙,待叫杜勋问明,再作道理。”李闯即传杜勋入帐,问道:“你昨说城中已有内应,城上又无强兵,为何遇此劲敌难攻?莫非你这奴才说谎骗我。左右,与我拿去杀了!”杜勋心慌,连忙叩头道:“奴婢怎敢假话欺主,求大王把奴婢放出营去,去到城边,查看何人守城,再作商议。”宋炯请李闯放他去打听,回来再作主意。李闯依言,叫他速去速回,免误孤家大事。   杜勋领命而去。去不多时,回来报道:“奴婢到城边,假说兵败,独自逃回,叫开城门,好去金銮见驾。那城上军士说:敌困城池,门不敢擅开,待禀襄城伯请令,才敢开门放人。我想襄城伯李国桢在此德胜门把守,怪得有这样严紧。这个人又难以与他讲话。依奴婢愚见,且把人马退回二里,远扎营寨,待我绕到平则门去,倘遇着杜秩亨,便好行事。要破京都,全在此人身上。”李闯依言,即传令移营远扎,叫周超、苗人凤带领五千人马,同杜勋前去西直、平则两门围困,以便打听里边信息。三人得令,带兵把两门围困。杜勋先到西直门探访,知是京营团练副将王金禄在此防守。杜勋晓得这个难以讲话,转到平则门去打听,知是杜秩亨在此防守。遂写私书一封,命一头目用箭射上城去。不久,头目回来,杜勋一见便问:“可有回书没有?”头目道:“城上也射下一封书来。”就把此书呈上。杜勋与周超、苗人凤拆开同看,见上面写着:宗弟来书,我已明白。新主驾到,自然里应外合。但只一件,未开里罗城,必须先攻外罗城。外罗城一破,里边自然大乱。只看平则门旗竿上有三盏白灯笼为号,头一盏休动人马;第二盏且慢进兵;第三盏一齐扯起,那时大开诚门,迎接御驾。还有一件,城上打炮,炮内并无铁弹,说与城外大兵,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