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 - 第 5 页/共 6 页

时杨管带韵高,李统带玉岗,以大队至。敌乃伪降。杨公方临阵与语,敌枪猝发,杨公阵殒。贺排长趣呼开枪,一面驰报督队官胡毓城合两大队临援。至十时,敌弹渐稀。而我军已赍到子弹二万,并粮糗茶水之属,军心大定。时微雨蒙蒙,山径荦确,诸军稍稍落后。而敌军弹力复极猛烈,计非大炮不为功。胡毓城遂至尧化门,请都督以炮队助援。已而前左两队至。管带遂同胡督队率领都督所派步兵一营,炮兵一队,向天保城攻击。至六时四十分钟,城下矣。继又读队官季御椿报告云:十月初十晚,奉管带赴援,道中得敌人间谍,言有敌兵五六百人,据天保城一带,尚有援队五六百人,亦垂至。椿遂枪毙此谍。既临战地,敌人枪声甚烈,敌之右翼有巨炮声。然我军子弹且罄,第二标奋勇队约四五十人,浙军仅三四十人,沪军十余人而已,惟椿所统尚有完全战斗之力。顾敌人右翼有机关枪,左翼有炮队。因报告管带,请以炮队及机关枪趣援。   十一时有半,敌军伪降。我军知诈,急击而退之。   敌诈降凡两次,均无成功。惟我军右翼与敌左翼相距非远,又无障碍物自蔽,为势至险。椿遂将后一二三大排,轮流在左右翼与敌抗抵。   次晨五小时,与队官刘元崧、浙军排长畲祖鲁、本队排长李汉宗议举行冲锋。遂奏冲锋号前进。敌弹雨注,刘、畲两人均创,乃退回阵地。我军有小队来援,又复为击死指挥官一员。援军力(乃)退。椿与李排长再议冲锋。天已迟明,议由右翼包抄,攀山径前进。留一小部在火线中,用快放,其余悉数包抄前进。至第一段,敌尚严密,乃令停放。跃进第二段,始用快放,将敌击退,复奋呼跃。至第三段,而沪军援队适至,兵力大盛,向敌鏖扑。敌之左翼已竖白旗,而镇军步兵炮队亦到,向敌地搜索击射。到六时四十分钟,遂克天保城。   仲英读已曰:「其下如何?」述卿曰:「后此下令攻城。至太平门时,遇美领事,言张军行矣。遂整兵入城。曾作绝句云:   降幡高揭石头城,日射雄关万角声。   如此江山收一战,居然还我汉家营。   遂通电各省云:『镇军本晨十时,夺得南京城,大军已进城矣。述卿叩。』余部署甫定,将迎联军总司令及苏、浙各军入城。而某军已长驱夺门而入,将第一营管带王之刚所部驱逐,几兆墙阋之祸。」仲英曰:「此王浑举动也。」述卿曰:「然。余亦不屈,自知仓卒无择,冒署临时都督,开罪于人。因通电各处,请撤销临时都督井镇江都督,请程德荃督宁。时武昌已告急,是晚胡陪德告余,请以兵符印信,送归程公,则大局定。   吾已如言。十六日,程公莅宁。十七日面余,彼此谈论甚适。仲英至此甚佳,吾兵权已卸,明日将赴上海矣。仲英能否同行?」仲英心念秋光,即曰:「创痕新合,亦拟暂驻上海养痾也。」 第二十二章 馆甥   迟明,仲英作书别伯凯,以二十一日至沪。述卿则往访某君,仲英意弗喜也。既离长发栈,遂自至秋光家。   门开铃动,秋光自楼窗下瞰,见为仲英,赫然变色,呼曰:   「奈何扶病涉此长途?」仲英喜极不能答。但闻小蛮靴下楼级声,入仲英耳际,咸有韵致。仲英一见,即趋进执手为礼,然已冷如冰雪,声哽而微言曰:「不知所报。」秋光泪如泉涌,彼此对立不言。秋光忽强笑曰:「难得相见,理当言欢,奈何为楚囚之泣?吾亦昨日甫归。」仲英曰:「此来特参叔母夫人。」秋光曰:「仲英匆匆至此,且小坐进食。老人必加礼接。」   已呼侍者治食。饭白如玉屑,肴蒸雅洁。两人至此,礼分已蠲,遂坐而对食。既盥漱,遂整衣登楼。   胡夫人年可六十余,华发盈头。楼心供佛像。仲英入,即下拜,言曰:「小子仰太夫人盛德至矣。属在兵间,弹穿左膊,女公子适为红十字会,余生赖以救护。不尔,残骨委榛莽矣。   报恩无路,特来晋谒夫人。愿夫人耄耋健康,符我心祝。」夫人曰:「参谋病中事,秋儿述之历历。恨吾家无三尺男,若得英伟之器如参谋者,支我门户,不宁佳耶?」仲英悉夫人所言意旨,必为秋光所授,即下拜曰:「夫人果不以雄为不肖者,愿系援于夫人家。」语时,秋光已瞥然入复室。夫人曰:「此老身夙心也。近者,沪上多自由结婚。参谋既以秋儿为贤,即以老身主婚,侍参谋巾栉可也。秋儿汝出,吾孀独何恃,亦恃此娇客耳。尔两人未成礼前,仍以兄礼事参谋。方今四海腾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今林都督又安在?」仲英曰:「卸兵权矣。」   秋光忽出曰:「仲英,述公有大功,何由乞休?」仲英笑曰:「浑、浚争功耳。为述公计,以乞身为是。」秋光叹曰:   「壮弱异科,则扛鼎者见忌。吾向读《抱朴子》,今日乃验是言。述公有战略而暗于人情,负鲠概而拙于退让,宜其丛忌之多也。」夫人曰:「参谋食未?」秋光曰:「食矣。」顾仲英曰:「叔母长斋,故不与吾同饭。」夫人曰:「参谋卸装何所,请鑬被此间。且大创新愈,亦便于调摄。」仲英犹豫,而秋光竟以目示意。仲英领诺。   秋光随之下楼,同坐于迟青室。仲英曰:「此来不虚吾愿。」秋光曰:「创合矣,请坦以示我。」于是秋光代仲英启襟。   见尚封裹。发之,已结厚痂且脱矣。复为重裹,即曰:「此间可以下榻。但窗外无野意,不见所谓杨柳酒旗也。」仲英曰:   「但读填词,而金陵山色,已亘吾前,何复恋彼数间茅屋。」   秋光曰:「大凡难中滋味,较安常处顺中,尤醰醰足供嚼咀。方仲英被创,解剖取弹,吾执烛手颤,几晕君侧。须知此二日中,凡数十次视君颜面,瞑然如死人。吾坐君榻前,此心如浮入云际,忽又一落千丈。夫以看护之责,固欲创人得生,而吾此时又不似但属于看护。」仲英即曰:「此所以令人镌之心髓。」   秋光曰;「吾能否以侍者从君携装而至?」仲英忽仓皇解衣四觅,如有所失。秋光惊曰:「何物?」仲英曰:「词稿耳。」既而曰:「得之,得之。」果有小罗囊,并秋光二札及词并纳其中。秋光夺而抵之地曰:「书痴!从今以后,须以巨囊贮之,仍不能尽,何惜此戋戋为?」仲英俯拾,纳之胸际曰:「此仲英性命所属,尔不能干涉吾事。」秋光临窗呼曰:「六儿,尔从王先生取物事来!」仲英遂与执手为礼而出。 第二十三章 媚座   时沪上党社纷起,如国民协会也,中华共和促进会也,共和统一会也,同盟会也(此为老会),国民联合会也,共和建设会也,中国佛教协进会也,中华民国中央演说团也,中华国货维持会也,全皖共和急进会也,民党进行社也,南京社会党也,言庞事杂,各有所见。然而革命之宗旨,则彼此符合如一。   而学生队尤轻?疆而敢死,其宣告北伐文,有:   三户亡秦,廿年兴越,我江东八千子弟,讵不足以灭彼满人乎。   人人激烈,以死为的。女学生助之,或谬为眷属,密运手枪炸弹,至于天津。而北部亦争立决死、敢死诸队。或机事不密,因而枪毙者累累。然人乐烈士之名,亦甘其名而忘其身,虽父母不能禁也。汉上一役,学生死者如积。而家老竟有不知者,哭望天涯,惨声四达。然前僵后踵,转以死者为荣。沪上人人若发狂呓。   述卿方与某氏谋北伐之师。仲英以战创甫愈,又为秋光羁绊,恒未与议,此时将行装移至秋光家,身就聘妻,情款日密。   秋光禁之不令外出。女界谓秋光冷涩,以为不足与议。而秋光亦心薄此辈好张皇而乱人意,故长日与仲英讲论文字。仲英躬承家学,根柢深邃。而秋光聪明,殆出天授。彼此形迹虽密,然有礼防为之中梗,夜来非开窗燃烛,两人不作密谈也。   一日,仲英忽谓秋光曰:「老人经月无书,吾当作函上达。」因略叙收复金陵事,并言以媒妁通婚于胡氏。叔母年高,而已身又病,故委装其家,日来病亦略痊矣。书中讳言金陵被创之事。更十日,得翁手谕矣。谕曰:   不告而娶,非礼也。幸尔但聘而未娶,预以白我,此尚可原。胡氏女或无近来女界习气,有则非吾家之福也。余尚老健,惟时事关怀,日抱孤愤耳。十九日,资政院投票举总理,项城得七十六票,王人文、岑春暄各二票,那彦图、梁启超各一票。少帝闻监国陈奏鄂事,即启太后曰:「京师这么乱,我们不如早往别处去也。」言哀而动人。余闻之辗转累夕不能寝。闻良弼议,将横河铁桥断绝,扼南军来路,意将分南北两朝。然六朝划江淮不划黄河,黄河一划,身其余几?   吾观南人之志不小,项城老谋壮事,固足以奠南服。   正恐天厌清室,事势正有不堪问者。近者,宫中出黄金九万两,而司财政者每两仅易银三十两。时京师金价昂至五十以外矣。若兄尚在镇江。闻林述卿已卸兵柄,此亦佳事。苍石翁书示雄儿。   仲英得书,与秋光共读。秋光且读且笑曰:「阿翁守旧至此。然终是前辈风范。」仲英曰:「翁固守节,然尚圆通。不尔何能听我从军于江表?」言次,闻马车辚辚,声至门而止。   御者入言贝女士至。突见仲英,即曰:「勇哉壮土!闻天保城下先生中弹立僵,得秋光为看护而愈,此天所以相勇士也。」仲英曰:「力不任战,何足言勇。」清澄曰:「否。昨晤伯元,闻先生已临沪上。吾思莅沪必主此间,故来奉访。晚中一家春薄酌,能否惠临?」仲英以目视秋光。秋光点首,仲英如约。清澄且约秋光同往,秋光力辞。清澄既行,仲英曰:「秋光,奈何令我赴约?」秋光曰:「不行,彼且以我为妒。以若坚操,何至沦入圂浊?」仲英终怏怏。   至时,一家春上下酒客如织,卢眉峰、顾月城及倪伯元咸在。伯元一见,即问江宁事。仲英微微叙述。眉峰亦忘前吝,极道殷懃。而贝清澄承迎尤挚。时而同坐,时而引手,礼防尽溃。而仲英端凝不为动。贝氏风貌亦佳,特荡而无检,好名而广交,将推扩其声望,被于天下。家有微蓄,则尽出以结客。   并提倡女子北伐队,枵声狂态,群少年咸追逐其后。然闻仲英文武兼资,且好谋能战,故时时注意,并请介绍以见述卿。仲英唯唯。眉峰问天保城事甚悉,亦颇频以眉目送情。仲英木然若无所觉。   席罢,以车归寓。秋光方坐而读书。仲英呼曰:「秋光,太累人。余今日入《聊斋》中夜叉国矣。」秋光大笑曰:「此尚为上流人物,下此宁止夜叉!」仲英口渴。秋光曰:「吾已瀹茗于此。此为隐屏岩茶,嗅之得荔枝香。」仲英微啜,渴止,问老人睡未。秋光曰:「老人不待我登楼不睡也。」仲英曰:   「近得述公柬,将以明日邀余小饮。」 第二十四章 审势   明日,见述卿于酒楼。述卿忧形于色,言将赴浦口,观白额虎布置,并到扬州,视徐宝生兵队。「刻〔下〕徐州、淮上、汉口,北军云屯,而谗我者又四集。今且至扬州,观其大势。   黄氏尚与我厚,或能以一军属我北伐,尚足为力。惟此时虽人人有共和之心,而世界仍属黑暗也。」述卿言次,不堪悲感。   仲英曰:「南军原非北军之敌,然亦视其将领如何。当时捻军皆北人,所将骑队,整疾无声,瞬息数百里,而刘铭传以淮军胜之。且戚南塘亦以乌伤之兵屯塞北,敌无能当。若以述公率临淮清江之军北趣,军火足、粮储富,可以一战。若扬州一军,其心叵测,正恐难恃。且今日人人有见才之心,不惟不相统属,而且不肯援助。述公悬军深入,为势必败。陈公恹恹非将才,而与公争功者,已憾次骨。将来谗构必且百端。公疏略,又不能为备。吾意不如听为之。公且敛手归,再观时会。雄自到沪上,览当世某某人物,废乱有余,镇定不足,恐非北朝之敌。王彭祖兵力厚于石勒,刘守光大势盛于李亚子,而石、李蜷伏无声,后来卒为吞并。北朝大有人在,恐非南中诸彦所能测也。」述卿曰:「吾亦云然。今且到浦口,更至扬州,相时度势,再定行止。」仲英曰:「战创尚未平复,恐不能从。果天相我公,得操兵柄,旁无掣肘之人,雄尚足奔走效命。今前望茫茫,雄旦晚思出洋求学,不欲再与兵事矣。」遂太息,不欢而散。   明日,述卿果北行。时十月垂尽矣。各省悉已独立,湖北黎、湖南谭、江西梅、安微刘、广东蒋、云南罗、山西谭、陕西张、苏州程、南京徐、江北蒋、浙江汤、福建孙、山东孙、上海陈、广西陆,义旗纷起,惟直隶、河南尚属中央。   群雄会议,当组织临时政府。时孙中山未归,于是推举黄兴、黎元洪为正、副元帅。遂决议立黄兴为大元帅,行大总统事。出入舆卫甚盛。西人租界,亦不之禁(此为十月以前事,吾书特补记之)。蒋小炎大忤,极力攻讦克强,目为疯人,不复与较。小炎者,颇能读书,强记文字,喜挦撦,猖狂谩骂,类发狂易,名为革命巨子,而坦率无城府。   十一月初旬,孙中山偕胡汉民十余人,自海外归。沪人哗骇,谓中山挟华侨资数千万,并载炮械而归。而中山对众笑言:   「吾挟得精神归耳。」大元帅和外交长伍君,至哈同园行馆晋谒。   初九日,南京各省代表团开〔会〕,预选临时大总统,投票选举,有被选举资格者藏之箧笥。初十日,开正式选举会。   刘之杰代陈都督发箧,合选举资格者三人:孙君文、黎君元洪、黄君兴。三人当即分票,于十七省代表,由议长按序呼名,以次投匦。孙君得十六票,黄君得一票。众呼「中华共和万岁」,军乐大振。军、学各界,互庆得人。   是日仲英在酒楼,闻金陵人述其大致,归语秋光曰:「大总统选定矣。百战而得金陵者乃如丧家之狗,而海外寓公一旦得志。人固有幸不幸也。」秋光曰:「羊胛已熟,且进杯酒。羊胛似较蛤蜊美也。」 第二十五章 探梅   时已仲冬,张园梅花盛开。石桥之南,髡柳十余株,梅花数本,红酣扑人。其下有美人,冠鸟羽之冠,以白狐之腋盘颈,下垂于胸际,仄袖长裙,裙底小蛮靴,细峭仅六寸以外,风貌与梅花相映发。其后一西装少年与之同行,则胡秋光及仲英也。   之两人者,各蓄革命之志,匪一日矣。仲英自金陵战罢,见述卿为人媒蝎,且夺其功而败其事,进取之心已灰。见北朝调度有方,兵力雄盛。而南中有一范增而不能用,虽盛张武概无为也。又见汉阳为北军所有,而顿兵不进。段军南下,亦不宣战。   张军留屯徐州。而山陕二处,均以次受北朝号令,养锋不发,此其志不小。于是决然屏弃物外,日与聘妻瀹茗论文以为乐。   今日雅游,风日又复晴美,夫妻同坐小亭。忽见案上遗留报纸,中有大总统宣言书,有云:   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为一国,如合汉、满、蒙、回、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武汉首义,十数行省先后独立。所谓独立者,对于满清为脱离,对于各省为联合。蒙古、西藏,意亦同此。行动既一,决无歧趋。枢机成于中央,故经纬周于四至。是曰领土之统一。血锺一鸣,义旗四起,拥甲带戈之士,遍于十余行省。虽编制或不一,号令或未齐,而目的所在,则无不同。由共同之目的,以为共同之行动。整齐划一,夫岂其难。是曰军政之统一。国家幅员辽阔,各省自有其风气所宜。前次清廷,强以中央之法行之,以遂其伪立宪之术。今者各省联合,互谋自治。此后行政,期于中央政府与各省之关系调剂得宜。大纲既挈,条目自举。是曰内治之统一。   满清时代,借立宪之名,行敛财之实,杂捐苛细,民不聊生。此后国家经费,取给于民,必期合于理财学理。而尤在改良社会组织,使人民知有生之乐。是曰财政之统一。(上下略)   仲英读已,顾秋光曰:「如何?」秋光曰:「汉、满与回,可统一也。回人自为左季高重创以后,未闻有炽热之举动。且内回与民人杂处,加以恩意,自易拊驯。内蒙王公,已习中土风俗,塞外犷悍之气已消,近来颇习文雅,尚易联合。惟外蒙仍为游牧之地,逐水草迁徙,生子三者,二为喇嘛,其一人兼兵与牧,暇且行猎。若责以改土归流,草地一化为田,即无行牧之地。而西藏之达赖,又与清廷有吝,英人垂涎久矣。蒙、藏二处,皆迷信。而强俄之联络外蒙,已非一日。有清廷一息之延,尚可虚与羁縻;一归民国,必蠢然动矣。民族之统一,恐大难也。」   仲英曰:「汝言洞中肯綮。即各省联合,互谋自治,吾亦决其难行。自治二字,即独立之别名。唐之藩镇,皆欲自治,而成为独立。调剂二字,流弊必出于姑息。将来各省自为风气,决不受中央号令,在吾意中。此条告弊病百出,何能一一讨论如议员?且吾今日为梅花来,不为新总统之条告来也。」挽秋光之手立起,再经小桥之侧。秋光曰:「不审西湖孤山之梅,较此如何?」仲英曰:「汝言孤山梅耶?无论何人,均可攀折,转不如是间有人管领。」秋光笑曰:「然则共和不如专制耶?」   仲英不答。 第二十六章 和议   方孙中山受事之前,北庭已有停战之议。唐使在沪,彼此函电交驰,事颇秘密。然电文之明示海内,皆冠冕之词。时总理之意,力求与黄陂合一,主和不主战。故勒兵不发,坐待佳音。而林述卿尚仆仆以战术告诸道,乃一无听者。   仲英一日忽得述卿书,词至愤郁。秋光夺而读之,书曰:   仲英足下:仆别后,至维扬。城北迎迓至恭,然察其意殊落漠。已而仆所部与城人少有龃龉,城北执而囚之。有人潜告,意将加害于仆。害之与否,仆所不计。然既不相助,留此殊无意味。遂至下关,遇旧部白额虎,言:「昨晚有人以长电历道君之短处,进见总统必无幸,不如速行。」仆不听,仍进谒总统,求撤司令部,并陈述北伐计划。总统默然,似不当意,则已中谗慝之言。因极力求退。然有人告我,总统将不利于仆,有人坚执不可始已。今闻南北已通电主和,则北伐之事已付子虚。南中尚有薄田可耕,计以腊尽归。须斯当相见于沪上。述启。   仲英太息无言。秋光再读其书,谓仲英曰:「此君血热,于世途阅历殊鲜。彼人以虚名拥大位,宁解用兵。且北军严扼要害,南中洞兵要者,亦知不可隳突。又有唐使居间,和局已在早晚。述公已解兵柄,有言胡足动人。且不择人而言,愈见其戆。如此将才,乃令沦废,深堪悯惜。」   语未竟,有二客至,则苏寅谷、倪伯元也。寅谷极道契阔,且问病后情况。仲英一一语之。伯元曰:「仲英亦知和局已垂成乎?」因出怀中所抄清廷谕旨,示仲英〔谕〕曰: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内阁代递唐绍怡电奏,民军代表伍廷芳,坚称人民志愿,以改建共和政体为目的等语。此次武昌变起,朝廷俯从资政院之请,颁布宪法十九条,告庙宣誓。原冀早息干戈,同享和平幸福。徒以大信未孚,竞争迭起。予惟今日,君主立宪,共和立宪,二者以何为宜,此为对内对外实际利害问题,固非一部分人民所得而私,亦非朝廷一方面所能专决。自应招集临时国会,付诸公决。兹据国务大臣奏请,召集近支王公同议,面加词(询)问,亦无异词。着内阁即以此议,电令唐绍怡转告民军代表,预为宣示。一面由内阁迅将选举法,妥拟协议执行,克期召集国会。并妥商伍廷芳,彼此先行罢兵,以安群生,而弭大难。予为天生民而立之君,实司牧职。   原以一人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皇帝缵承大统,甫在冲龄。余更何忍涂炭生民,贻害全国。但期会议已决,天视民视,天听民听。愿我军国民共谋大计,予实有厚望焉。钦此。   仲英读讫,愕然曰:「然则逊位矣!此非南北同心,乌能奏此大效?然南北二军调停非易,伯元、寅谷以为如何?」秋光笑曰:「然则非中山逊位不可。中山为惠而不费之唐虞,于毫末亦无所损。」于是三人大笑。秋光曰:「中山果能逊位,则中国之祸,必且未艾。」三人咸为愕然。秋光曰:「此易办耳!百战而得金陵者,投之散地,而人人各诩元勋。北军以骁勇欲试之锋,抑之勿动。北军之意,以为一动即可平南,眼底已不着南士。而南人所谓元勋者,麋沸麇至,异日酬庸,乌能尽偿其愿,必且抑抑无欢。而北庭官僚之派复多,党人不得志,必借倾覆专制之名,奉一二伟人,作第二次之革命,则事亦不可不防。」苏、倪闻而大服。仲英尤点首不已,叹曰:「令人不能不服秋光之远识。人情难一,美利难普,不二年中国南北之争肇矣。」 第二十七章 弹哄   自是日起,南北议和之电,动辄数百言。而京师炸弹之队,乃亦数见。十一月二十七日,项城马车行至丁字街,刺客坐布肆,提皮箧,中置炸弹一枚。肆人觉异,欲启箧察为何物。客不可,遂出。而项城车马适飞越而前。客出弹力掷之。而马车已奔过十余步,军官乘马而从,中弹立死。时茶肆楼上尚有张、黄、杨三客,各藏一弹,以仓卒未安玻璃管,同时下掷,均未炸,遂一一受缚。而前客者,加伪辫,佯惊自仆地,大哭。巡警以为伧人之无胆者,力驱之去,得免死。而张、黄、杨三客入营务处,均处殊刑。而报章中,则言以宰豕之法行之,支解以死,语近无稽。   十二月初八日,良弼复为胡家珍炸死。良弼家东城某处,即吴女士之小万柳堂也。亭榭曲折,中有小戏台。良弼嗜书画,顾多赝鼎。生平排汉甚力。而恶弼者,遂言弼将尽奴汉种,不令伸眉于后,较刚毅尤烈。时共和之诏已颁,虽以溥伟之贵近,亦不能争。良弼颇怏怏不自聊。而胡家珍者,则伪为崇光之名,通谒不值。薄暮再至,而良弼适归,弹下,弼亡其左股,彭亦死。都下哗骇,逻缉愈严。时京师达官,都已走避。   初九日,天津炸弹复见,炸张怀芝也。刺客曰薛敬臣,年二十余,立时被杀。京师复大震。十一日,段、姜、张三帅合电,言不能再战,请宣布共和。遂定以壬子正月召集国会。时林述卿已归闽,留诗一章,示仲英云:   腊酒香中觅故居,前尘回首梦何如。   幸从铁马余生反,红树青山且读书。   是月,胡夫人患作,召仲英至榻下曰:「老身恐不腊矣。银行中储一万七千金,秋儿亦有数千,可尽为奁资嫁秋儿。共和政体虽定,而人心终未定。王郎成功,金陵竟无酬庸之典。实则述公尚尔,何况王郎!老身欲从未死之年,观王郎成礼。以简为度,行文明之结婚。或于张园择一净室,延同志数人为婚证。礼成以后,俾老身得以归骨家山,此均王郎之赐。华人讲血统,异日秋儿生子,乞以其一嗣我亡夫,兼祧秋儿之父足矣。」   仲英及秋光咸泣不可仰。遂定以后日就张园行文明结婚礼。 第二十八章 礼成   张园腊尽,游人渐稀,然以乱故,寓公较前为多。仲英赁得广厅一所,中供胡、王先灵,设香楮以祀天,并陈酒脯。夫妇均西装。以三十金得一冠,上以红锦制玫瑰花,攒盘冠上。   颈际环明珠三四串,则秋光之母所遗也。胸前巨钻莹然,仍盘以白狐之腋。腕加金钏二,厥声琅琅。长裙仙仙然,黑发盘巨髻,藏于花冠之中。外加面幕。此时见人颇羞涩,而二颊微绛,美乃无度。珥亦以钻箝之,绿鬓朱颜,飘然如仙。   女伴如顾月城、卢眉峰、贝清澄亦盛服,然咸有妒色。男客则倪伯元、苏寅谷、吴子程三人而已。对天三鞠躬后,夫妇为礼,亦三鞠躬。则内向朝两家先灵,各三鞠躬。倪伯元及贝清澄,各进玫瑰一朵,加夫妇襟上。男客左列,女客右列。倪伯元读婚书,夫妇各署押。子穆读颂词。夫妇向客各三鞠躬。   客报礼。遂张绮席。   寅谷起而演说曰:   中华积习数千年,女子幽屏无几微之权力。婚姻大事也,遇人不淑,憾之终身。而父母不察,则强为之缔定。甚或以盖代之清才,绝世之仙姿,乃偶佣奴,无有伸眉之日。欧西主婚姻自由,中人斥为流弊。不知摧挫屈抑而沦弃终身善耶?或意气投洽和谐至老无间善耶?为虚礼局,则宜从前说;为实利言,则宜主变通。今日王先生雄、胡女士纫,从患难相知,以礼防自范,郎才女德,两两忻合。今日大礼告成,余祝君夫妇白头偕老,子子孙孙,永宣力于民国。   语已,众皆鼓掌。仲英起作答词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