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 - 第 3 页/共 6 页
名为光复,人咸重足一迹,无敢微词及于党事。
女界纷议北伐,卢眉峰、顾月城为之倡。佥言秋女士无罪见戮,大开追悼之会,贻书东南诸省。健有力之女子,乃离叛其父母,断发急装,急趣沪上,入北伐队。又苦无资,则分布酒楼之中,挟册求助。挑达(佻亻达)子弟,因之恣与调诙。一反唇间,即指为干犯。罚重金而求免者,日有所闻。李一雄、黄克家、贝醒澄三女士尤傲放无礼。
众以胡秋光博学有识量,争推引之。秋光私叹,以为非佳兆也。见众唯唯,无敢轻出一语。凡会场议北伐者,握拳抵几,丑语间出,秋光但点首而已。众亦渐渐轻之,以为不足计事。
秋光归寓默然,遂作书寓仲英曰:
仲英先生足下:别后,知君与述公方规划镇江。
述公持重,非万全不发。然镇江不得,无以进规金陵。
金陵惟天保城最扼要。徒取雨花台,尚不为功。吴帅儒者,不解兵事。且军队半已解体,所恃者但有北军。
今武昌已扼长江上流,而沪上又为民军所有。海军中人人亦有光复之志,以说客动之,当立下。北军但有直趋浦口,向徐州而退。此着在我意中,想述公必有部署。此间虽名光复,而女界中尤呶扰不堪。战事属之男子,乃必进身参与,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试问数处光复,何者为女军冲锋陷阵之劳,乃必张大其词,侈言国事耶?近者,此军需之故,虽名门闺秀,亦撰册四出,向酒楼中求酒客助饷,恶谑间作,恬不知愧。
不惟不敢属目,闻之已为赪颜。而为之魁率者,尤好名不审大体。前古叔季浇讹,女变多在宫掖。今兹群阴大煽,乃为意料之所莫及。秋光身亦女子,何尝无志澄清?惟综观大局,似有能了之人。我曹只能如欧西基督教中之人,实力为痍伤之英雄看护,职业似尽,何必雌声而雄鸣,令人增笑。此间清寂,寡可语者,仲英若能抽身一至沪上,相见尚有所言。秋光拜启。
书去之明日,苏州光复矣。
第十章 收吴
苏抚陈德荃者,颇以宦迹着于陪京。庚子之年,至以身当巨炮之口,强敌为之夺气。近建节姑苏,人民亦颇心服。
时清廷下罪己之诏。其辞曰:
朕缵承大统,于今三载,兢兢业业,与众庶同登上理。而用人无方,施治寡术,政地多用亲贵,则显戾宪章;路事蒙于佥壬,则动违舆论。促行新治,而官绅或藉为网利之图;更改旧制,而权豪或资为自保之计。民财之取已多,而未办一利民之事;司法之诏屡下,而实无一守法之人。驯致怨积于下,而朕不知;祸迫于前,而朕无觉。川乱首发,鄂乱继之。今则陕、湘之警报辄闻,广、赣之发端又见。区夏腾沸,人心动摇。九庙神灵,不安歆飨。无限蒸庶,涂炭可虞。
此皆朕一人之咎也。兹特布告天下,誓与我军民维新更始,实行宪政......。
时全苏绅民,读诏大悦。已闻北军轰击汉口,颇有无辜罹于煨烬者。报纸一倡,万口哗噪。于是苏属绅士,聚而协议。且闻东南各行省俱已宣告独立,而沪上亦属民军,遂议推举代表,往谒当事。
时为九月十四夜,沪上已一律通悬白麾。沪、苏邻毗,防为官军胁迫。民军健者五十余人,由沪赴苏,潜赴枫桥新军标营演说。新军同声哗诺,集合全军,求子弹于主者。队官莫禁,遂按名分给。十五日迟明,马队、步队、工程、辎重诸队,长驱入城。人人以白布裹袖,严扼阊门。诸门则遣兵分驻。于是队长联合诸绅入面陈公,请长此军。陈公慨然领诺,惟勿苦百姓。万众呼万岁。群上大都督印,建高牙于辕门之外,大书:
「中华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兴汉安民。」城堞之上,皆白麾招豋矣。
陈公既受事,遂立四部。以张伯直主民政,应德洪主财政,吴朝芬主交涉,以谈严为司法。大张告谕,大要谓:
意见二字,最为可惧。其潮流所及,实足以亡国灭种而有余。大凡意见之起,综由权利之一念。目今志士组织敢死决死团,为光复共和计,虽牺牲性命,尚所不顾。我同志同事,但期可以达其光复共和之目的,则牺牲其权利,更何足惜。盖个人有意见,则不能成团体;各团体有意见,则不能成一邦;各邦有意见,则不能成一国。相争相轧,党派纷歧,人民或因此而受剥肤之痛,尚何共和幸福之足云哉。(下略)
冷红生曰:呜呼!陈公之见,何其远也。当苏州独立之始,南北之见初未融洽。及东南各省分立都督,藩镇之局已成。陈公老谋壮事,已确知有后来之局,故预宣此言。今日一一验矣。
顾兹书篇幅狭,不能着以长篇议论,转使喧宾夺主,故不能不归叙正文。
十六日,军政府得金陵谍者,言吴中已遣骑二千来袭。陈公闻报,立时下令分兵两支,水陆俱进,直趋镇江。于是阖城惊扰,绅富之家,仓卒出城,城市一律闭肆,似有重兵压境者。
陈公遣数十吏分喻诸门,秩序渐复。
时苏、松、常、镇、太五大属人士进谒,称述奠定之功。
于是陈公遂有入主金陵之望矣。且临时政府方议筹设,陈公遂奔走于宁、苏、沪之间。镇抚无人,军警各挟其自由平等之气概,抗不相下。莠民乏食,渐渐出掠旁县。而新军排长多少轻狡好事,遮路人强下其辫,用为喧笑。剪辫者大哄,广集多人,痛殴排长。岗警吹笛集众,将排长拥护入诸捕房,遂归留园红十字会医治。举军大哗,破晓长驱而出。沿道木龛,一一仆之于地。径趋一区警局,彼此开枪恶战。旋军政厅卢君以兵镇摄,军警略定。自是之后,彼此寻仇无虚曰。苏垣虽名光复,而萧墙之祸岌岌然,人皆重足一迹。而陈公亦老病龙钟,遂荐在公自代。此为金陵光复以后事也。
自十三、十四两日,沪、苏反正,迅若迎刃而解。于是沪上王蔼鲁至镇江,语林述卿以状。仲英进曰:「苏沪已定,则镇江兵心愈难遏。镇为金陵门户,武昌已据建瓴之势,吾镇不先着手,吴帅以人代将军者,则所谋均废矣。」述卿曰:「善。」遂集巡防营管带张震、刘晋芳、龚育相等,分授机宜,并隐饬各炮台炮目,同集蒋王庙,力轰旗营,举烽于蒋庙高峰之巅,众军视庙前烽起进扑。同时命三骑士传语三十五标诸校,令作战备。
匆匆间,陶平南书至,言将与述卿相见于大观楼。陶盖革命巨子也。述卿至,陶言上海已光复,苏州亦下,且得军械局军火多。而金陵方盼子弹,宜以人往,得二百人足矣。述卿遂微以军中部署告平南。平南授以四百金,言留此以资运费。述卿遂归蒋王庙。而白额虎至,抵掌话至迟明。
第十一章 完镇
仲英连日佐述卿笔札,兼筹规取镇江之策。得秋光书,几不能复。述卿既往大观楼,乃伏案作书报秋光曰:
秋光女士惠鉴:得书读至数十遍,已缝锦囊佩之胸际矣。天下见地之高,持论之正,料事之精,宁有如我秋光者邪?镇江都统,昏愦不习战。旗丁貌为训练,暇则笼百舌、饮醇酒,用自娱适,人无战心。林述卿谋自蒋王庙,以巨炮下瞰满营,一轰当立溃。惟新军三营,已分驻丹阳、高资、新丰诸处。精锐可用者,特蒋王庙一军。顾东南大势,民军已得其要领。
兵民咸恶亲贵之贪沓误国。吾思不举则已,举则必济。
计此间动兵,为事不过三日。女士所办红十字会如何?
被创壮士,果得姑射仙人为称药量水,即被巨创,定无不愈矣。惟此事非合群不为功。筹费固赖之公家,然择地必须严洁。病人便旋之事,固需男工。但以床席裀褥种种言之,费已不资。沪上女界诸名流,有无柄握,务乞详示。老叔母长斋绣佛,足不下楼,未知迟青轩中迩来增几许佳什。雄于前数年东涂西抹,间为诗词。从军以来,一切都废。顾为女士之故,转生我拈弄翰墨之心。林述卿亦间为小诗,琅琅可诵,在今可云儒将。异日女士能至镇江,可以与述卿相见。
其夫人已居沪上,颇镇定,不畏死,亦女中之杰出者也。秋气已深,诸惟卫摄。不备。
书讫,述卿归,饬各队官每队出兵二十名,赴上海领子弹。
并同时下令,以王子澄领蒋王庙军,以许仍士领刘营军,翌日出发。是夜军中人人受令,备战事矣。
十六日,孙萌至军,飞柬招述卿赴饮。席间语至慷爽,言镇江可图。述卿曰:「统领知旗营兵额实数乎?统领知各炮台客兵实数乎?」孙萌曰:「否。」述卿曰:「然则讵易言攻取之策。且前日统领分遣诸军散处丹阳、新丰、高资之间,信息睽隔,咄嗟号召为难。」孙曰:「此非某意也。」述卿曰:「军中意颇异同,谓公尸之。」孙哗辩不承。述卿遂以质言动孙:
「请将散驻新丰、丹阳军队集京岘山攻城;留明字一军防高资。」孙大韪其议。时谈维城适在座,微语孙萌曰:「林君部署井井,有大将干略,不如以此军属之。」孙诺,登时请述卿长此军。时军中闻孙萌来,颇不怿。迨闻以大权属述卿,始悦。十七日,发令移营,趣京岘山。
十六夜,仲英属稿发文告。伯凯则宣告诸军。倥偬至迟明,人人各以白布缠臂,众拥林述卿出广场中。诸军环列,举枪为礼后,静默一无声响。述卿乃亢声为众演说曰:
「自爱新觉罗氏入关,据有中夏二百六十余年。种族既殊,汉种恹恹蜷伏威棱之下。贵贱之辨既严,囚奴之辱无诉。顾物极必反,汉种自知惭慨,故力谋反正,复我汉民威仪。然前僵后踵,经斩杀铲刈,仍不少屈。愤郁既深,故武昌一呼,应者四集。今苏、沪诸处,以次收复。镇江一隅,宁非汉种所屯聚者邪?诸君子不以某为不肖,命长此军。某不敏,愿执鞭策,从诸君之后,倾此政府。冀有重见天日之期,即为汉族再兴之日。谨与诸君约法:一为严守军律,一为从令。一违法必惩,无惮亲故。一自宣布独立后,兵给双饷。战时给养,均出公家。」
演说后,诸军呼万岁。遂改镇军三十五、三十六两标为镇军第一协。以端木元森统第一标,以明榆林统第二标,全祖兴为总执法。遂颁军令曰:
象山、焦山两炮台,向城轰击。炮声动,城中自有内应。刘协统率第一标一、二两营,趣东门猛攻。
入城后在道署集合。端木统带率第二标一、二两营趣南门。入时扑旗营,至都统署集合。第一标第三营屯京岘山,为总预备队。攻城时,专听京岘山举烽,拔队进扑。领军则居总预备队,以便策应。
是夜传檄四出,均仲英属稿。十八日黎明,军中一一受令,将于夜中举事。述卿遂以书寓程都统曰:
汉族受满人陵侮垂三百年矣!文字之狱,动致赤族;捕奴之律,祸及邻毗。汉将有功,则满人尸之;官中美利,则满人据之。不耕而食,竭四海之力养此庸懦;无阶而贵,虽万恶之罪均与洗宥。顾侥幸无持久之计,雠仇有必复之时。今天下共和,镇江不能独为贵都统所有。幕府已集兵城下,深恐不先奉白,猝尔乘城,不惟于大义有乖,且恐有无辜见累。贵都统当相时度势,自明去就。如愿释甲,当于得吾书后,将旗营兵械马匹,全数录交辕门,当以客礼相见。竭诚奉白,幸乞三思。
程得书大震,集其所部筹议。顾闻防营及各炮台已悉入民军,且卫兵及巡防队亦已外向,知不能战。且前一夕绅商集合公署,乞解兵柄,听民军入城。而旗营又多半逃溃,人不任战。
程太息,报书请降。程自念身为清室重臣。力屈势穷,义宜自裁,遂缢而死。而城外诸军未之知也。
时诸军俱集京岘山前,待蒋王庙举烽。各营分配地点已,肃穆静待严敌。下视各村,田牧如恒,初无惊扰之容。述卿谓仲英曰:「此文明之师也。顾伯凯安在?」仲英曰:「已随刘协统趣东门。」述卿曰:「贤兄殊有胆智,而仲英文采,殊过其兄。」语已大笑。时各炮台咸以人至司令处,问开炮当以何时。述卿言:「程都统已投戈降,镇江不血刃矣。」
午正,整兵入城,全城安堵。绅商集面元戎,遂尊林述卿为镇江都督。
第十二章 女箴
镇江既定,文告绝繁。述卿日出面宾客,夜治军书,眠食都废。仲英左右之,不遗余力。忽得陶君朴清沪上来书。述卿遂遣仲英至沪,与陶相见。陶述江宁消息非佳,言将舍沪而趋镇,助述卿理军中事。
时仲英居春元栈,午前出饭,座客所谈,多金陵战事,言人人殊。仲英独酌,猝有人以手拊其背。骇顾,则一青年女学生也。其后尚有一人,年三十许,状如女教习,执册求助饷。
上有署名,捐小洋一角者,意殊轻蔑。女学生自言徐姓,然狷佻不类闺秀。隔座有一少年,夺去其册,细审作游语。女学生亦就与调诙,久久始书捐助一元。客又出纸烟分授二女,二女亦各出纸烟报之,笑谑间作。已而复至仲英席间。仲英展册,则女子劝捐会启也。中有「吾神州女同胞,素以慷慨侠烈闻天下,宁乏急公好义之人,特欲自效而无路耳。并尊程夫人为会长。」词语堂皇,而求助者则出之以婉媚。仲英默叹,遂捐十元。女学生称谢无已。
仲英饭已,匆匆下楼。沿道见有女子断发者,仲英骇然。
问诸道中人,则女子北伐队也。急装短后,与男子联臂过市,此为沪上前此所未有者。盖礼防既溃,人人无复以廉耻为恒矣。
仲英俯首太息,命车至秋光家。
适有绣幰停于门外。刺入,见座中有少年贵妇人,见仲英迎笑,称曰:「仲英先生,适同林都督成大功于镇江,吾女界中震英雄之名久矣。今日面君,如面都督。」仲英曰:「下走万死,敢冒昧问女士贵伐及族望。」秋光代为介绍曰:「此江南负盛名之贝清澄女士也。」仲英鞠躬曰:「大名久被寰中,今日何幸,得挹清芬。」清澄曰:「神州陆沉,均当轴诸人附满之过。今当整兵北向,犁庭扫闾。吾女界中已联合多人,兴经武之军,努力北伐。异日燕京相见,把酒为欢。吾辈脱去数千幽囚,复得参与政事,宁非女界中放大光明!想仲英先生为吾辈思之,亦当曲踊三百也。」语次,频频顾视仲英。以仲英伟硕而白晢,清澄顾之悦甚。仲英方欲有言,而秋光已以目止之。仲英乃唯唯不敢作答。清澄微觉,含笑无语,遂起立曰:
「今日会中尚有评议。」因出表视之,曰:「尚有三十分钟届期矣。」遂与仲英坚订后会,匆匆登车而去。
仲英谓秋光曰:「适来贝女士大言炎炎,闻之胁息。」秋光笑曰:「君以为何如者?此君习得报章中无数套语,动曰满奴汉族,不言北伐,即曰参政。贻书远道,为辽阔难企之词,以耸女界。使闽粤诸省无识之女子,冒昧决其亲故,断发易装,附海舶而来,中道遇飓,呕吐淋漓。昨日至者数十人,病态支离,弱不能举,经人招待于某逆旅小楼中,狂呻终日,有泣下者。此等弱质,谓能犯隆寒以向北庭,在风雪弥天中执枪与燕赵少年角胜乎?嗟夫!仲英,吾亦女于,恨无仪、秦之舌,以消释其谬想。」仲英曰:「适贝女士所言,亦颇慷慨。」秋光曰:「谬为慷慨,人孰不能?女子固有职分,譬如佐夫子治官书,为女学堂司教育,以爱国大义自教其子。即不然,学基督教之仁心,为创人看护。至于梁红玉之事,仅得诸传闻,亦特言击鼓助战而已,非身临前敌,与金人接仗也。刘子曰:「云雾虽密,蚁蚓不能升者,无其质也。」吾亦曰,政务虽替,军政虽靡,女子不能与者,非其分也。盖媢嫉之心一生,则眼前大势如障十重云雾。名为才士,一拘党见,则媢嫉之心立肇。无论事之是非,势之成败,惟拥护其党为上着。仲英试拭目观之,后来国会一开,政党之争必烈。共和大局,将立败党人之手。矧女子妒心,十倍于男子,一经执着,百折不回。试问大政一落其手,流失败坏,尚何可问?」仲英叹曰:「静听君言,不能不节节中要。惟如此持论,将何以处同党之人?吾甚为女士危之。」秋光曰:「仲英危我,我亦自危。幸在会中适自承看护职役。凡彼喧天议论,炙手威棱,吾咸不建一谋,不树一义。彼蠢蠢者,方以我为愚呆也。为时非夙......仲英,得毋饥乎?」仲英曰:「适饮自小楼。」遂述其所见之状。秋光色赪,盖为女界抱愧。久乃言曰:「尚有过于此者,幸仲英勿以菲薄之目光,瞩及圂浊之地。」语次,忽曰:「镇江收复,不戮一人。闻述公部署井井,令人心服。髯参短簿,仲英必居其一。计日当规金陵矣。近者金陵消息如何?」仲英曰:「非佳。今晚当趁车回镇。顾心中......」
秋光停目不瞬,彼此相视可数分钟。仲英兴辞。秋光微喟,送至门次。至仲英之车辘辘出巷,始翩然入。
第十三章 闻败
二十日,仲英同朴清至镇江。述卿接见,忧形于色。仲英问状。述卿叹曰:「败矣。余方迁居此署(道署也),时见第九镇工程队官戴成文,彷徨门外,时来客如麻,余酬对不暇。已而侍者言,有戴君者,请独对。戴入,仓卒言十七日金陵已动兵矣。余闻言,顿足曰:『子弹毫无,焉能作战?』戴曰:『金陵城中,有苏彬者,约为内应,机事弗密。而城外之混成协司令官,尤躁急不谙兵略,悍然冒进,过纬河,出花神庙北端之雨花台。江防守兵遂开炮向我军弹射。步队两标,则抵姑娘桥、曹家桥南端,闻骑兵陷险,纪律遂乱。收队后,司令官命三十四标乘夜占雨花台,三十三标则趣雨花台西侧。战时,三十四标一小队突入敌阵,而敌军用机关枪,弹下如雨,虽将雨花自三面兜围。讫无成功,我军弹尽,遂退守曹家桥,凭高设险。而城军忽突出,袭我司令部及卫生队,将负伤兵及病军,尽行屠杀。并折赤十字旗。主者已退至高资、龙潭一带矣。』余方焦悚间,而孙萌已至乞援。余曰:『镇江甫反正,在在需兵。且五营中子弹仅六万颗,纵使悉师而行,亦不能下此坚城。且此间百凡草创,都督遽行,不惟摇动人心,而匪徒亦将窃发。孙君无言,力求出兵。余不得已,已发遣防御高资之第一标第一营管带王浩然,以所部往援矣。」
仲英曰:「子弹未齐,奈何轻举?管子曰:『存乎制器,』而器无敌。又孙子曰:『攻而必取』,攻其所不守也。今器已败窳而不全,而复进攻其严扼之地,吾器窳而敌备周,如何可胜?第一标之师,虽往无济也。」述卿亦焦烦不已。
时白额虎至军,述卿令往说驻守南京海军诸舰队。午后,金陵溃兵纷纷至镇。述卿遣人招待。而陶朴清有干才,述卿遂属之以民政,以陈伯萌、孙肩虹两人为参议。然雨花台既败,警报日数至。并言北军且至,人人重足而立。白额虎适归自江上,述卿遂署为统制,敌氛既迫,上海、苏、杭援兵均未到。
述卿飞电四出,上下皇皇。
迨晚,仲英方伏案治军书,而门外炸弹陡发,府中大震。
卫士出枪戒备,骑士十余,咸拔剑趋述卿门外环立拥卫。郑维城去外衣,持手枪出视。已而舍人入言,旗人二十余以炸弹袭击。仲英投笔曰:「乱党不可留,一一取而歼之。否则,立驱出城。」述卿曰:「王仲英君乃不闻前清入关时,驱逐病痘之百姓乎?当时百姓病痘者,摄政王多尔衮令驱之四十里之外,尽室皆行。满兵遂入取其家具,俾之一空。而痘童道死无算,家人流离之状,不堪属目。今日旗人以报仇之故,掷弹府门,其罪可诛,其心可谅。且吾尤不能效多尔衮所为,夜中无分良莠,尽驱出城。彼果缴出凶器,以兵监之,盖可恕也。」仲英太息,称仁不已。
是夜漏尽四刻,郑元至军政府,趣述卿起,言军舰十五艘已归民军。述卿即令郑元为之抚慰。先是述卿与仲英议,以白额虎之为人,勇而多诈,令之游说海军。白乃令卢鉴挟炸弹队数十人,至下关,登舟胁劫。于是楚豫等十五艘,均就抚。时有人称某公知兵者,述卿笑曰:「见危则趑趄,据势则骄狎,见利若酣蝇之醉腥,毒蛇之奔穴。此人在军,吾祸不远矣。」
而白额虎者,虽助民军,然反侧阴贼。已而述卿之功,果为二憾所掩。仲英至事后,恒引以为恨也。
是时述卿大置酒,宴各舰长于军政府。述卿病嗽而喑,然尚能演说。宾主欢洽,遂通电各处云:
军舰中如镜清、保民、联鲸、楚观诸艇,虎威、江平、江元、江亨、建威、通济、楚同、楚太、飞鹰、楚谦各舰,于二十二日由敝军联络,一律归顺。本月在军政府开陆海军舰联络大会,立誓合攻金陵。并于军政府增设海军处,各舰艇公举司令长,组织完备,一致进行。谨闻。电去后,述卿遂谒司令于洋务局相见欢悦无间。坐次,浙江支队长朱君以浙师来会。述卿进曰:「北军之觊高资,非一日矣。顾捍御强敌,非炮队不为功。今浙军既有炮队,一至高资,则彼间军心当立定。」朱君谢以疲纴,当休息。述卿曰:「吾已得谍,城军必不犯高资。浙军至,匪惟军心安,而威力亦伟。此去高资,特小时之功。今队长留此不进,脱高资之军前慑城军,营无炮队,震恐致溃,大势且岌岌。」朱君悟,下令拔营。
时饷糈奇绌,通电各处,咸有报章。所筹但逾万数。主兵者力主进攻,述卿苦谏不听。
第十四章 图宁
时进趣金陵之军,俞司令及朱队长皆主立发。述卿持重,彼此议弗决。仲英忧形于色。正无聊间,侍以京函入,则家书也。仲英自镇江光复后,凡三上书,均不得老人手迹。此函较平为厚,知有长书,即展读曰:
谕隽、雄两儿:自隽招雄南下,余已不复置念。
何者?尔兄弟自信为革命巨子,老子则固清室宦裔也。
自北军入关,顺康初政,固不见直于汉族。然多尔衮、鳌拜,相继枋(秉)政,二帝幼冲,动为所劫,以后亦渐习汉俗,尚无邪辟骞污之行为,而德宗尤孳孳于立宪,汝兄弟当已前闻。不图武昌夜呼,而海内立时崩析;镇江之役,至兵不血刃,而阖城外向,事乃大奇!令乃知种族之辨,虽九世之仇犹复也。老人别有怀抱,与汝辈不同。汝兄弟好自为之。刘向心为汉室,其子与之异趣。要之,近年以来,三纲之说已废,老人胡敢以庭训相加,致乖骨肉之爱?
林公述卿,本有志之士,不日间将进趣金陵。然既称同胞,自不以多杀为威。孔子言与不言胞,胞字见诸《西铭》,则张子之言也。新人称谓,实本旧人。
愿林公回环此同胞二字之义,则后此功名,当未可量。
武昌一变,东南瓦解。九月初八日,使馆缭垣已洞旧塞之窍,孔孔皆炮眼也。此孽种自团匪,虽寸脔端、刚之肉,宁洗此辱!重阳日,闻太原兵变,滦州、德州,以次沦陷。陶王尚有心,知大势已涣,九庙且不血食,痛哭弥日,二目尽肿。连日陆军第二十镇统制张继祖合词陈奏,以十二事要君,词语凛烈。朝议防有清君侧之师,已一一可其奏。而太原之变,陆中丞全家殉节矣。陆君与余会食可数次,礼重其人,不图今日戕于乱军之手!兹事尔兄弟闻之,但付一哂。
若老人者,固有倒峡倾河之泪也。隆裕太后已发内帑,犒汉阳光复之师。胡以不过武昌,莫得其解。十二日,闻用袁项城内阁总理,以魏午庄尚书补湖广总督。余谓武昌尚悬黎氏之手,魏尚书何由受代。十五日,以吴禄贞抚山右。吴英年慷慨,闻亦阴主革命者。朝廷欲羁縻其人,竟中刺客,亡其头。此时东南半壁,已成割据。虽北来将帅如飞,亦未易着手。尔兄弟善事林公。余尚老健,日读文山《指南录》,间亦作诗,多伤时之作,不汝示也。
仲英得书,笑曰:「阿翁理学中人,自有此语。然时会所趋,吾亦不得不尔,非敢显悖庭训。三纲之说,君臣一伦,新学说中无是也。若父子、夫妇,吾家纲领固在。身从何来,又安敢悖!」读讫,命侍者寓(寄)高资,示伯凯。
时镇江已动兵。述卿命白额虎率扬军七营巡防,四营渡江,趣六合,攻金陵之右。盖用谍言,某军辎重悉屯浦口,令白额虎绝其后路。白欣然以师渡江。述卿自领攻宁之师。仲英亦挈枪从行。道中,述卿令作书告陈德荃曰:
丹阳都督惠鉴:敌氛已迫,不下石头,东南之基桢不固。仆拟身率陆军,一面召集海舰,合击浦口;一面已饬石统制,率巡防,合扬州军队,要截某军北行之路。惟兵力单弱。闻江阴尚有巡防五营,并工程一营,请公饬赴浦口扼守,防其东下扬通,使人民践蹂。愿公通筹全局,迅赐施行。
寻得复书,工程一队,已赴句容,留此五营,以守江阴,不能动也。镇军遂迤逦向石头矣。
第十五章 用间
石头城者,东以赤山为成皋,南以长、淮为伊洛,北以钟山为曲阜,西以大江为黄河。此言南都之胜,等于北都者。六朝以后,明太祖曾建〔都〕于此。迨及燕棣,始都燕,以此为陪京。直至洪、杨之役,南都遂成瓦砾之场,元气久久未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