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 - 第 6 页/共 22 页

青云山的兵呐喊摇旗杀来,猿臂寨的兵只顾奔走。忽然阵里拥出一彪步兵,都穿着虎皮衣服,手执钢叉,背着葫芦,一字摆开。只见那葫芦里都冒出黄烟来,委时迷得对面阵里不见一人。狄雷恐是妖法,叫:“且慢追!”勒住兵马,聚在一处。只见黄烟散尽,却是一片空地,并没一个人影。狄雷、石秀都吃一惊,正要发探马,忽听得连珠炮响,四面喊声大振,猿臂寨人马已抄两边杀来,贼兵乱窜,狄雷那里收得住。左边是祝永清,右边是祝万年,带领虎衣壮士,旋风也似卷来。狄雷、石秀大败逃回。石秀手腕已被万年划伤,鲜血淋漓。正逃时,只见一队红旗,丽卿迎面拦住。二人那有心恋战,只管夺路而走。丽卿那些女儿郎,人人骁勇,个个争先,痛杀了一阵。狄云来接应回去。 狄雷领败兵逃、回,折了无数人马,受伤的不算。那杨雄左臂被丽卿的箭把胭肉穿过,取出箭杆,血流不止,脸都黄了。狄雷气冲斗牛。道:“罢了,罢了!反叫二位受伤,请回本寨将息。索性教姚顺兄弟,尽起本寨人马来,与那厮并个死活。”石秀道:“小弟不妨事,只请杨雄哥哥回梁山大寨去,便禀过公明兄长,多请几位头领来报仇。姚顺哥哥镇守山寨,是紧要事,离开恐人暗算。”狄雷道:“此刻官兵不敢觑探我们,姚顺兄弟暂离不妨,只留七八百人把守,不害事。”便一面差人护送杨雄回梁山泊,一面差人叫姚顺尽起山寨兵,星夜来助战。石秀那里劝告得住。早有做细的回报祝永清。永清闻知青云山的兵马齐来,大喜道:“我料这贼必然中计。”便吩咐众人道:“各处深沟高垒,休同他战,只趁他的便。数日内,便夺他山寨也。”众人都不信。永清一面申报陈希真。 次日,狄雷恶很很的领了兵马来挑战。众将依令,紧守不出,由他叫骂。狄雷连攻了三日,永清只同众将高会吃酒,不去睬他。第四日,忽报狄雷差人下战书。永清唤进来,拆书观看,上写着道:“狄某与贵寨素无仇隙,不知何故,兴此无名之师。今狄某念兄弟情分,如肯将崔豪首级见还,情愿拜投大寨,杜绝梁山。如不俯允,请出营来厮并。”永清看罢,对来人道:“梁山是我的切齿怨仇,杨雄、石秀更是火种头儿。你主帅之言,也难凭信。如果真心,先把杨雄、石秀的首级送来,我便退兵,永结盟好。”来人道:“杨雄前日送回梁山去了,石秀尚在营里。家主曾说,如将军肯准讲和,便将他献出,另备花红表礼,一切犒劳奉上。”永清道:“既这般说,我也不是生事的。你去对你主将说了,但送出石秀,我便将崔豪首级送还,再登门陪罪。”便付了回信,来人领命去了。不多时,转来报道:“狄头领差姚头领来拜视将军。”永清吩咐开门迎接。姚顺只带十几个伴当,摇摇摆摆进来,叙宾主礼坐下,呈上狄雷口书,写道:“石秀那厮急切不能擒他,今晚灌醉,缚了献上。恐不见信,先送姚顺到贵营为质当。”永清看罢,大笑道:“狄头领如此多心,我永清却最直爽。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那有不信之理!崔将军尊首,我已用木匣装好,即先送归。”当时将崔豪首级请出,点起香烛,众好汉都拜了,当交从人送回。一面酒筵款待,姚顺噇得酩酊大醉,永清教扶归廷芳营里安寝。 丽卿从后帐出来,对永清道:“爹爹教你取青云山做险要,你却与他讲和,得知他心是你心?今日退兵,他仍去帮梁山怎好?”永清大笑道:“姊姊真是老实人,斩狄雷,取青云山,只在今夜,那个说要退兵!这厮到我手里来使乖,早哩。”丽卿又惊又喜道:“兄弟,你使甚妙计?”永清正说时,只见真祥麟来见道:“狄雷来讲和,恐防有诈。”永清笑道:“待你说哩,我早已安排了。”便吩咐众将如此如此,“大小军卒随身各带干粮,只破了青云山,方收兵。今日下半日,各归帐房,将息精神,准备通宵厮杀。”丽卿大喜道:“你的聪明真与爹爹无二,怪不得爹爹恁般欢喜你。”天色已晚,饱吃了战饭,一应杂役人等,都约退十余里。取出姚顺一干人,都就帐前斩了。大家分头去干事。 却说狄雷接了崔豪的首级,只道永清中计,便对石秀道:“石头领真是妙算。”便请石秀守寨,叫狄云取永清左营,姚顺取右营,自取中路。二更时分,衔枚杀入永清营里。扑进去却是空的,一人不见。狄雷大惊,情知中计,急忙退兵,却又并无埋伏兵杀出。行至半路,忽望见本寨火光冲天,数十喽啰来报道:“不好也,吃敌兵劫了寨也。石头领敌不住,落荒走了。”狄雷大惊,忙催兵来救。战鼓振天,火把影里,永清跃马挺戟杀来。狄雷、狄云、姚顺一齐抵敌。喊声大起,祝万年从左边杀来,栾廷芳从右边杀来,两军混战。栾廷芳钢刀闪处,把姚顺劈于马下。狄雷、狄云死命杀条血路,领败兵逃回青云山,只恨爷娘生得腿短,一步跨不到。走到天色黎明,人困马乏,半路上遇着守寨败兵说道:“石头领在前面不远,山寨已被贼兵攻破了。真祥麟堵住鹳鹊渡,回去不得。”狄雷、狄云只叫得苦。狄云道:“我们且会了石头领,商议投奔公明哥哥处,再来报仇。”正催兵前进,忽然炮声响亮,林子里飞出一队红旗,丽卿大叫:“匹夫留下命去!”狄雷大怒,把头盔丢在地下,道:“便死也要杀了你这贱人。”奋锤来迎,狄云随后也来。祝永清等一齐追到,真祥麟也来接应。混杀一阵,狄云被乱兵冲散。狄雷晓得不是话,大吼一声,往西北上杀去走了。 永清到鹳鹊渡,收聚得胜兵,会合栾廷芳、祝万年、真祥麟,攻打青云山。那山上把守的头目,情知抵敌不住,开关投降。永清准降,都进山寨,到聚义厅上坐下,把崔豪的棺木抬去焚化了。打破营寨,是祝万年的功劳;杀姚顺,是栾廷芳的功劳;诈称青云山已破,断截狄雷的归路,是真祥麟的功劳。打破了青云山,日才晌午,数内单单不见丽卿回营。永清忙叫人四下寻觅,并无下落。永清十分惊疑,不知他到那里去了。正是:军中英俊逍遥去,阵外风云遇合来。毕竟丽卿去向何方,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陈道子草创猿臂寨 云天彪征讨清真山 却说永清不见丽卿的下落,十分着急,位叫查问。少刻,丽脚跟随的那些女兵,随着尉迟大娘都回来,一个不少。都说道:“大军混战之际,姑娘追一员贼将,往正北上去。姑娘的马快,婢子们赶不上,只好先回。”永清叫苦道:“怎地只是孩子气,万一失陷了怎好?待我亲去寻他。”真祥麟道:“将军不可轻动,待小将去寻。”祥麟请了令箭,带了百十骑人马,并同尉迟大娘那几个女头目,往他去的那条路上追去寻觅。永清又请万年也带些人,分头去寻。 原来丽卿在林子边混战之时,被他看见了石秀,挺枪骤马直奔过去。石秀见了大惊,带着伤那敢迎敌,拨马加鞭,落荒逃命。丽卿那里肯舍,很命追赶。幸亏石秀也骑的是千里名马,那匹穿云电一时还追不上。正是:前面的飞云掣电,后面的猛弩离弦。一霎时追了二十多里,看看渐隔得近了,丽卿便放箭射去,却还射不到。面前已是一座大岭阻住,石秀顺着大路纵马上山。丽卿见他奔入树林,也飞马追上山来,那匹枣骝窜山跳涧,如履平地,有甚追不得。丽卿扑到林子里,那石秀几个湾转不见了。 丽卿见林子那面路杂,没处寻查,盘过山岭,看那面岭下一片平阳,有几处人烟。丽卿想:“这厮莫非走那里去,我已到此,索性再去寻一转。真寻不得,便饶了他。”遂纵马下山,顺那平阳路张望。忽见左侧山脚边来了一个大汉,骑着匹点子高头马,紫禁面皮,额边几根虎须,戴一顶万字头巾,穿一领酱色战袍,系一条玄色战裙。随着四五个伴当,都跨口腰刀,挑着些行李。一个伴当掮着一口泼风九环大砍刀,都走到路口。那大汉见了丽卿,兜住了马,只顾看他。丽卿往前行,那大汉随在后面亦跟上来,不落眼的从头至脚细看。丽卿回头道:“兀那汉子,有些傻角,不走你的路,只管看我做甚!”那大汉道:“咦,我自己生了眼睛,你敢不许我看!怕人看,不要抛头露面。”丽卿大怒道:“你这厮到我手里讨野火么?活得不耐烦,便上来领枪。”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多少了得女郎都见过,稀罕你这雌儿。”丽卿大怒,挺枪便取那大汉。那大汉忙抢那口大砍刀架住。两人就那空阔所在,并了四十多合,两边毫无破绽。丽卿道:“你这厮好刀法!”那大汉叫道:“且住,有话问你。”各收了兵器。丽卿道:“快说!”那大汉道:“兀那红姑娘,你莫非当真是东京陈提辖的令爱陈丽卿小姐么?”丽卿道:“除了我,更有那个是他!”那大汉听了呵呵大笑,滚鞍下马道:“姑娘,你何不早说,想杀我也。”撤了大刀,在草地上扑翻虎躯便拜。丽卿恐有暗算,逼住枪向道:“好汉高姓大名?何处识得奴家父女来?”那大汉拜罢,立起身道:“姑娘自不认识我,我也只争得几日不会得姑娘。我便是江南风云庄上的风会是也。”丽卿叫声:“阿也!原来是风二伯伯。”忙跳下马,插了枪,折花枝的拜倒。风会忙回拜了。丽卿道:“适才侄女冲撞二伯伯。二伯伯却从那里来?”风会道:“从家乡来。方才恕小人无礼。姑娘何故一人到此?”丽卿道:“我那云龙兄弟可好?云祖公安否?”风会道:“都好。云龙同我往他老子任上去,从此经过。他在后面那人家处修刀鞘就来,是我先行一步。”丽卿大喜,道:“他在那里?”风会指着一处人家道:“他在那向,好道就来也。”丽卿道:“我们何不迎上去。”风会道:“何用性急。”叫一个伴当道:“你去看看云官人。为何还不来。见他可说东京陈小姐在此。” 那伴当跑上去,没多时,只望见那村口一个少年,带着两个人,骑匹白马,缓辔而来。风会道:“他已来也。”只见那件当急跑上去,到马前回指着说了几句。那云龙把马加了两鞭,泼刺刺的赶到面前,飞身下马,与丽卿相见,满面笑容道:“姊姊。那阵风儿吹你到这里,伯父安否?”丽卿道:“一言难尽。我爹爹为你的丈人被贪官逼迫不过。愚姊同你分手之后,无一日不记挂你。我的爹爹没奈何,权去猿臂寨避难。你的爹爹又错怪了你的丈人。我又没处得你个信。”风会笑道:“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了,只请问姑娘何故一人到这里来。”丽卿道:“我忧得你苦。如今我爹爹要夺那青云山用,教玉郎兄弟领兵,昨夜杀败了那厮们,有一个叫什么拼命三郎,说是我的仇人。我要杀那狗头,他却怕我。直追到这里不见了,兄弟可曾看见?是个骑白马的后生。”云龙道:“却不曾打眼,想是落荒逃脱了,追也无益。”丽卿道:“造化了这厮,我们回去休。”风会、云龙商量道:“我们就去转转。”丽卿大喜,就地上拔起枪,飞身上马。风会、云龙也都骑了马,带了从人,都过岭来,寻路回青云山。风会道:“方才见姑娘这般模样,又带着东京口音,也有些疑心,那知果然是你。姑娘真好枪法,怪不得云威相公都佩服。”丽卿道:“二伯伯的大砍刀端的整齐,奴家那里攻得进。”云龙惊道:“二位几时交过手?”丽卿笑道:“我是不认识二伯伯,你又不来,我们好杀得热闹。”风会大笑。云龙道:“姊姊方才说什么玉郎兄弟领兵,是那一位?”丽卿道:“便是你那表兄,会写字的祝玉山。我叫他做兄弟,有时顺口叫他玉郎。”云龙、风会都惊讶道:“怎的玉山也到这里?”丽卿道:“来了多日了。”遂把永清的事从头说了一遍。风会、云龙都感叹不已。“如今我爹爹十分欢喜他,已把奴家许配了他也。你那表兄果然了得。”风会、云龙都称羡不已。云龙道:“姊姊,你又是我的嫂子。”丽卿大笑。 三人在马上说着话,已走了十多里。只见左侧拥出一彪人马来,乃是真祥麟、祝万年寻到。二人见了大喜,祥麟道:“害杀人的姑娘,那里不寻遍,快回去,把你那玉郎急坏了。”万年道:“我们已在青云山寨里。”丽卿笑道:“奴家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敢怕吃那个拐骗了去,他却恁般干着急。既如此说,你们都来相见了,我先回去,叫他放心。”说罢,纵马加鞭,竟自抢先去了。万年、祥麟、风会、云龙四人相见,各道姓名,方知是一家人。万年与云龙自幼曾会过,此刻也不认识。当时四人大喜,一齐回寨。 却说丽卿飞马跑回青云山,把关的忙去通报,放他上来。永清听得又喜又恨,见了丽卿埋怨道:“姊姊,你是怎地?军营里勾当,不是这般作耍。你万一犯了军令,教我怎生摆布?”丽卿缴了令,说道:“不是奴家多事,一者看见了那仇人,放不过他;二者要夺他那匹马来送你。却吃那厮走了。”永清道:“可会着真将军同二哥否?”丽卿道:“都见的。他们同风会二伯伯,云龙兄弟一齐来了。我恐你记挂,先跑回来。”永清惊问:“怎地却遇见风会、云龙?”丽卿把那项事说了。永清大喜,叫预备迎接。 须臾四筹好汉都到大寨,风会、云龙与永清见了,栾廷芳也通了姓名,众人大喜。风、云二人方识得栾廷芳。当晚就把贺功的酒席与风会、云龙接风。席上永清说到被魏虎臣逼迫,与云龙写《出师表》的话,云龙洒泪不止,众人都叹口气。丽卿说起安乐村全家逃难的话,对云龙笑道:“你那个浑家,我从千军万马里救出来,你却怎生谢我?”众人都大笑。风会说到希真父女离风云庄之后,“我等趁势荡涤了冷艳山,我等都因此得了功名,子仪不敢与尊翁叙功。我等官爵,皆出姑娘的威力。”丽卿不会说谦让的话,只说道:“这算得什么。”众人欢喜畅饮,至半夜方散。 永清恐降兵为害,把来四散屯开,将亲军保护中寨。破了青云山,得了粮米七十余万担,战马五千余匹,钱粮器械金银财帛不计其数。降兵四千余人,有受伤的,都叫去医治;战场上逃脱的,转来都准投降。一面将仓库封好,一面飞报希真。 不日希真带了五百多名壮士,将着犒赏物件到来。永清开关,大排队伍迎接。希真进寨升厅,慰劳犒赏都毕,退堂与风会、云龙相见,大喜。只见谢德、娄熊都过来参见永清,永清大惊道:“二位将军为何也在此?”希真道:“你出兵不久,景阳镇兵变,二位将军来聚义,那镇上六千多官兵都归了我们也。”永清忙问:“怎地兵变?”谢德、娄熊道:“小将们杀了沈安,只说将军是失陷在猿臂寨,魏虎臣倒被我们蒙过。怎奈魏虎臣那厮刻扣军粮,一味贪恶,自己置造花园,不管别人饥冻,人人怨恨。后来吃沈明那厮打听出杀他兄弟,他去首告了。那魏虎臣来提我们,吃小将们先得知,索性把沈明那厮也杀了,同了百余人投奔大寨。谁想那魏虎臣捉小将们不得,却把别个来晦气。众人大家不服,杀了魏虎臣,一齐反了。那兵马都监也逃走了。小将们幸蒙收录。”永清听罢,嗟讶不已。 陈希真对永清道:“我接到你的文书,说青云山一齐都来,料道你破敌必在早晚,今日却成功了。那厮们必去梁山求救,万一梁山上当真来,我为此放心不下,所以亲到。慧娘甥女说这里有银矿,我本要带他同来采看,又好叫他在张家道口相度地脉,起造炮台碉楼。那知这妮子闻得云龙贤侄在此,却害羞不肯来。刘姨丈务要屈风二哥、云贤侄到彼一叙,贤侄休要推却。”云龙道:“小侄亦不敢久居,恐家大人记念。既蒙家岳相召,小侄前去拜见,就在那里动身,此处不转来了。”风会道:“此说甚是。你来走吴家疃,取路最便,我在那向客店相等便了。”云龙道:“二伯伯何妨同去。”风会道:“不必,你们翁婿相见,少不得有番谈论,不值我在里面鬼混。”众人都大笑。希真道:“卿儿,你在此没事,可送了兄弟同去;兄弟起身后,你可同了秀妹妹来。”丽卿道:“爹爹说梁山上那厮们就要来,却怎地不许孩儿在此?”希真道:“胡说。梁山上来不来未定,便是来,你去了回来尽够,不叫你落后。”云龙当日拜辞了众位好汉,带了几个伴当,同丽卿到猿臂寨去。 这里希真与众人相叙,一面多发细作,打听梁山消息。过了几日,山下报上来道:“关外有两个大汉,带着三五十人,斩了狄雷,将首级献上,要见主帅。”希真同众人都吃一惊,问那两个人叫甚名字。喽啰道:“他有手本在此。”希真取来一看,大喜,原来就是栾廷玉。众人无不欢喜。希真同众英雄一齐下山,到了关外,迎接上山,厅上重见了礼。希真看那栾廷玉,方面大耳,五柳长须,八尺以上身材。那个大汉面如锅底,眼如黄金,须如铁丝,声如铜钟,身长九尺,威风凛凛,众人却不认识。希真道:“这位好汉高姓大名?”栾廷玉道:“是小人的结义兄弟,本贯南山镇上人,姓王,双名天霸,祖上也是军官。这位兄弟两臂有数千斤实力,惯使一支笔挝,重八十斤,江湖上取他一个浑名叫做‘赛存孝’。小人得了廷芳兄弟的信,便邀他同到贵寨聚义,行至半路,遇见狄雷这厮正在那里剪径,吃小人两个并了他。方知青云山已是收伏,故而取了他的首级,径投这里来,望赐收录,愿执鞭随镫,剿灭梁山。”希真大喜道:“得二位英雄光辉小寨,破梁山有何难哉!”王天霸道:“陈将军用小人时,万死不辞。”万年、永清来参拜栾廷玉,廷玉跪在尘埃,痛哭不止。万年、永清道:“师伯何故如此?”廷玉道:“尊府阖家性命都害在延玉手里,有甚面目敢见贤弟。但愿仗众位英雄威福,报尽了冤仇,便随令先见了地下。”说罢,号哭失声。众人再三劝解,无不陪眼泪。希真道:“仁兄虽是忠义,但必要如此小见,竟是妇人之仁了。自古英雄豪杰,谁无失算之处,祝舍亲在九泉,断不怨怅仁兄。”万年、永清都道:“何尝是师伯错,休要这般引咎。”众人又再三说,廷玉方才收泪立起。希真吩咐办酒筵接风庆贺,叫大小头目都来参拜了。希真又吩咐道:“狄雷也是一寨之主,那颗首级不要暴露他,以礼埋葬了。”众人无不称赞希真仁德。 次日风会一定要行,众人挽留不住,只得祖饯相送。希真又修了一封书与云天彪,交与风会。风会谢了众人,辞别了,带着伴当,到吴家疃等待云龙。 却说丽卿同云龙到了猿臂寨,刘广接上山去相见了。刘广见女婿这一表人物,怎不欢喜,当时引到后堂,云龙参拜了丈母。刘广的夫人见了,甚是欢喜,对刘麒的娘子道:“惭愧,不弱于祝永清。”丽卿暗笑。当时问候都毕,仍出堂来。刘广办酒筵款待,自不必说。住了几日,云龙再三告辞,刘广只得备了些礼物相送。自己送到山下,又叫两个儿子代造一程,丽卿亦要送一程,四人同行。云龙私下问丽卿道:“你那表妹到底怎样一个?”丽卿大笑道:“不用记挂,比我好得多哩!他玲珑剔透的心肝,那似我这般愚笨。可惜我恐姨夫要见怪,不然,我该硬抱了他出来与你看了,好放心。”云龙大笑。天色将晚,刘麒道:“前面已是界外了,妹丈一路保重。”当时叫从人将带来的酒席摆下。四人席地而坐,都把了盏,大家起身洒泪而别。云龙星夜赶到吴家疃,与风会取齐,一同到青州去。慢表。 却说刘麒等三人回猿臂寨,已是二更天气,丽卿便催慧娘动身同到青云山。慧娘道:“姊姊赶甚死急,明日也来得及。”丽卿笑道:“你那人已去了,还怕撞着那个?”慧娘道:“怎地姊姊只管这般风风失失,我也有些行头要收拾起。不过去相度地脉,有甚紧急军务,大姨夫又没有限期与你。”丽卿笑道:“你那知我的喉急,万一梁山上那厮们已到,爹爹同他们厮杀,却吃别个抢了头功去。”慧娘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同你赌:梁山上如果敢来,我输与你。安稳睡觉去,明日早行!” 到了次日,慧娘叫侍女们带了随身行头起身,飞楼、青狮无用处,不必带着。刘广爱惜女儿,不许他骑头口,备了一乘飞轿与他坐了,点了百余名喽啰护送。那几个轿夫该晦气,丽卿嫌他们走得慢,直骂了一路。到了青云山,丽卿、慧娘同进山寨。慧娘与众头领都见了,希真便叫慧娘去探看银苗。慧娘道:“白昼有日光映耀,看不清楚,须得夜静。何不先去看筑城的地基?”希真甚喜,便留众将守寨,同慧娘带了亲随壮士,连日下山相看地利。那山南原有一座空城,向驻一员捕盗巡检,城内面开方五六里。后因移置别处,空城仍在。慧娘对希真道:“这座城却也起得还好,就修理了,不必去改造他。却用不着四门,东门把来塞了,西门、南门外面都做了子城。”用马鞭指着道:“这北门外起造两带土闉,接连着青云山脚,做个关防。”二人又进城去看一转,只见那城门的门扇都无了,城里的衰草撞着马腹,一个人都不见,一间房屋都没有。只有一座演武厅,也大半倒塌了,面前好似一个教场。照墙外边又有一座破庙,有识得的说道是座关王庙。后面还有个城隍殿。 二人看了出来,纵马往南去。一路上慧娘叫侍女们捧着罗经,擎着标竿,他忽然骑马,忽然步行,东边去张,西边去望,指指划划的说道:某处好造炮台,某处好起碉楼,某处好掘壕堑,某处好设立燉煌。但说来的言语,希真无不合意,无不佩服。一连两三日,把那周围的形势都看了,仍回青云山寨。 众英雄都动问形势的话,慧娘只是锁着柳眉,低头不语。希真道:“甥女沉吟什么,莫非为那张家道口?”慧娘道:“正是。甥女看这局势,只有正北上的虎门最险要,两山来龙逼紧当中一条路,靠着艾山,真象虎爪踞地一般。那里起造两座炮台,只消千余人把守,任他数十万雄兵,也攻打不入。那芦川一带接连猿臂寨,多设立燉煌碉楼,也把守得。只是那张家道口,亘连十余里,平坦坦一个生根的所在都没有。梁山泊若全伙往这里掩来,休说把守,便是逃避,急切也没处躲。只有筑一带砖城,设立壕沟,直抵魏河,方是上策。这个功程又浩大,一年半载不得了。梁山上岂肯等我筑好了城方来!”希真大笑道:“贤甥女不必耽忧,老夫早有安排了。只就那张家道口,居中起一座高台,要十二丈高低,上面盖造一座钟楼,把我祭炼的那口五千四百斤九阳钟,运上去挂了。那怕宋江那厮们都来,他要走这条路,捉得他一个不剩。”众人都请问其故,希真道:“你等不知,我祭炼那口神钟,正为今日之用。那口钟上的符箓宝箓都包藏先天纯阳元炁,善能收摄有情的精神。一声撞动,方圆九里之内,但是飞走活物,都如醉如痴,动掸不得。直待一个周时方能甦醒,却不伤性命。那怕你闷了耳朵,都不济事。只要太阴元精秘字镇住泥丸宫,便无妨害。我已制下几千顶巾儿,与自己的人戴了,看守此钟。那怕梁山的兵马利害,除非他不走这条路,但来时个个上当。本师张真人时常吩咐我说:都箓大法,不到危急时不宜轻用,到得人力不继之时用了,方不犯天律。正是谓此。”众人听了,都各骇异。 不日,那往梁山探军情的细作都回来道:“宋江已知青云山破了,因闻云总管引青州兵攻打清真山,十分紧急,老种经略相公不日又要来征讨,宋江却不敢来救这里。”希真道:“我也料那厮们未必敢来,但不可不防备他走冷着,各处仍要严密把守。”当晚慧娘要去看银苗,希真恐他辛苦,叫他早睡。 次日到夜分,希真吩咐多点火把,照耀着一同下山,直到青云山东南山脚银苗之处,看了一转,指点了表记回寨。慧娘估来,约有五百余万两白银,靠里面还有石青不少,可以采掘鼓铸青铜。众人都大喜。慧娘又把那起造炮台碉楼的图形绘出,呈与希真。希真看了甚喜,便依他的法儿:芦川一带建立碉楼二十余处,燉煌接连不断;虎门设立一座虎爪关,关旁起两座炮台;正西上先起造那九阳钟楼,一字儿造了四座炮台,八座碉楼,面前都掘了深壕。就采办木料,烧砖运土,叫祝万年监工起造。叫刘慧娘做开银矿的监督,慧娘道:“开银矿的弊端最多,甥女不善查察,求另派精明强干之人。”希真道:“也说得是。”便教真祥麟去替出范成龙来做银矿监督。希真又吩咐道:“冬令将到,天寒地冻,须要并工赶办。”祝万年、范成龙领命。又教栾廷玉、王天霸统领铁骑,周围巡查,防有官兵冲突;遇有散亡失业流民,便招抚入寨耕种。 不日,范成龙来报:“银矿内石青下面,又掘出白垩无数。部下头目侯达,系南昌窑户出身。他说识得此垩,可烧磁器,弃掉可惜。特来禀知。”希真使唤侯达来问。侯达禀道:“小人祖籍南昌,世代惯烧磁器,小人也深晓得火法,因见此地自垩,不让于定窑细泥,若烧起未,定得好器皿。”希真道:“果如此,也是本寨出产,各处销售,可以添助军饷。”就重赏侯达,派做磁窑总局头目,侯达领命谢了。侯达又举荐同乡数十人,都是窑户中塑坯、挂油、上彩等工匠,希真就都派作董事,教侯达管领。范成龙将银两、铜斤煎出,陆续存库;祝万年督领夫役,昼夜兼工,建造各处碉楼炮台,修理新柳城池,俱草创完备。只有张家道口的钟楼要紧,已刻日告竣。希真将那口九阳神钟,由芦川运到张家道口钟楼上,依那选定吉日古时悬挂。到了那日,希真率领众头领同到钟楼悬钟,宰太牢致祭。那钟上披挂五色彩缎。鼓乐吹打,众头领依次行礼祭毕,三声炮响,众军呐喊,用力拽起那口钟,端端正正悬在正中,盘好了千斤铁索。众人无不喝彩。希真对众人道:“我用此钟,原是一时应急之事,砖城仍是要用。只是今年天寒地冻,夫役劳苦,断不可再兴工了,只好开春动手也。” 希真又于青云山顶,建盖一座万岁亭,供奉大宋皇帝牌位,朔望率领众头领朝贺。凡议大事,必到万岁亭上。山寨中又添了栾廷玉、栾廷芳、王天霸、祝万年、祝永清、谢德、娄熊七筹好汉,连前共是十七位头领。永清私下禀希真道:“谢德、娄熊二人,擅敢率众造反,杀死官长。这等人心胸叵测,泰山用他,须要留意。”希真道:“贤婿之言甚当。但我只安放二人于身边,听候调遣,恩威并济,不付他重权,谅他也不能为害。”希真遂命谢德、娄熊在帐前听用。请刘广、苟桓镇守猿臂寨。仓库钱粮尽屯在猿臂寨内,听候支用,着范成龙掌管。刘麒把守虎爪关,统理炮台事务,在猿臂寨北山下寨;真祥麟仍就镇守燉煌,增添军马,在猿臂寨南山下寨:两枝兵马都做刘广的辅翼,彼此呼应相通。苟英专管九阳钟楼,镇守张家道口,屯积下千万条麻绳,准备捉贼。刘麟统领水军,在芦川下寨,兼理河岸一带碉楼。祝万年、王天霸驻扎新柳城。青云山西面最是冲当要路,是全寨咽喉,兵马俱拣选精壮,教栾廷玉、栾廷芳兄弟二人统领镇守。陈丽卿仍领前部先锋,兼领猿臂、青云、新柳三营兵马都教头,掌管操演赏罚。恐梁山来攻伐,希真亲自带领祝永清提重兵镇守青云山,统辖三营头领,并留刘慧娘亦在青云参赞军机,兼督全军工匠。职事分派已定,众头领无不凛遵。希真派定各头领职事之后,连发数十处细作,打探梁山泊的动静;逐日操演人马,屯积粮草,准备与梁山泊厮并。按下慢表。 却说那日云龙离了猿臂寨,到吴家疃会合风会,同投青州。不说那晓行夜宿,一日行过了东泰山,一路听得人说,青州马陉镇云总管统领官兵,攻打清真山,将次得胜。风会、云龙探听得是实,云龙对风会道:“我父亲既不在青州,我们何不就去军营里相见?”风会道:“贤侄所说甚是。”便同取路投清真山来。 且说云天彪自到马陉镇接任办事,军政一新。凡是魏虎臣屈抑之人,察其实有贤能,尽皆擢用;魏虎臣选拔之人,察其果无才具,尽行斥革。游击将军曹松,本是土豪出身,无尺寸之功,只是趋奉魏虎臣,升授今职。天彪见他弓马平庸,性情乖张,便将他功名详革。谁知制置使刘彬亦曾受他贿赂,曹松连夜托人去制置使处打点,反将云天彪的详文批驳下来。天彪差心腹人私查曹松的劣迹。那一日心腹人查着曹松在娼楼赌博,暗地飞报天彪。天彪便亲带兵役,直掩至娼楼,捉住曹松,通详都省。检讨使贺太平遂将曹松拿问治罪,刘彬也无法奈何。众人无不称快,凡受过曹松荼毒的无不顶仰。 天彪一日因巡查乡镇回衙,渡一条溪河。在渡船上望见下流头溪滩上一条大汉,在那里扳罾取鱼。那大汉生得身躯长大,燕颔虎须,眼如晓星。那口大罾并没有翻山架,大汉只将两只手扳起放倒,毫不费力。天彪暗暗称奇,不落眼的看那大汉。那大汉也看了天彪几眼。不多时渡过溪河,天彪回衙,念着那大汉放心不下,暗想道:“左右没甚公事,且再去看来。”便换了私服,带了几个伴当,离了本镇,仍到溪河边,远望见那大汉还在那溪边扳鱼。天彪将从人藏在松林内,自己缓步行到大汉背后,远看不如近睹,果然堂堂一表。 那大汉却不知背后有人窥他,连扳了几罾空,忽然自言自语,叹口气道:“莫说去捉那些鸟强盗,鱼儿尚且这般难取!”天彪忍不住叫道:“壮士,你好风流自在!”那大汉猛回头看见天彪,大惊,忙丢了罾,扑翻身便拜道:“小人有失回避,相公恕罪。”天彪上前扶起道:“壮士几时认识云某?”大汉道:“本镇总管相公,为何不认识。”天彪道:“原来如此。我方才在渡船上,望见足下仪表非俗,料想是位英雄,公事已毕,特来访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隐落江湖?”那大汉道:“小人复姓欧阳,名唤寿通,本处人氏。魏总管相公在任时,小人曾充汛地上铺兵,也考过几次钱粮,因无钱财使用,不能得缺。后因传递公文错误,队长将小人革役。小人家中吃口又重,无计谋生,因生平深知水性,胡乱在此取鱼度日。”天彪听罢叹道:“惜哉!今日我要重用足下,可从我否?”欧阳寿通跪下道:“恩相肯抬举小人,便是小人知己,小人怎敢不肯。”天彪便招呼从人,替寿通收拾了鱼罾,另备匹马与他骑了,一同回衙。天彪又问寿通道:“我见你膂力非凡,你可学过武艺?”寿通道:“小人幼年曾拜八十万禁军教头王升为师,十八件武艺尽皆学会。便是师父的儿子王进,也敬服小人。”天彪甚喜。 次日,天彪点军下教场,将欧阳寿通比较考试,果然武艺出众。天彪便当厅参授欧阳寿通为领军提辖,先与记名,遇缺即补,留在身边。天彪赏罚严明,大都如此,所以人人都畏服他。天彪又于公余无事之时,与标下军官开讲《春秋大论》,不问贤愚无不感动。天彪讲到那剀切之处,多有听了流泪不止的。不到数月,马陉镇上军民知礼,盗贼无踪。 那一日接到经略使种师道密札,调他发本部兵马夹攻梁山。天彪领了札谕,便与兵马都监傅玉商议起兵,一面移请青州知府应付粮草。那些官兵的妇女老小,闻得云总管要用兵,都赶紧把丈夫儿子的冬衣做起,准备干粮,只等候调发。那青州太守鲁绍和,与云天彪最称莫逆,同日接到种经略的密札,教他应付云天彪的粮草。当时鲁太守到马陉镇犒军,与天彪祖饯。席间,鲁绍和问道:“梁山泊势焰鸱张,总管只带八千人马,愿闻进攻之策。”天彪道:“兵无定法,因敌制变,预先却怎说得。”绍和道:“请问大意,先进那路?”天彪微笑道:“弟有愚见,太尊试猜一猜。”绍和道:“若直捣梁山,恐清真山强徒米救,腹背受敌。不如攻清真山,马元势危,宋江必来救,反客为主,胜他何如?”天彪大笑道:“太尊真知我肺腑也,愚见正是如此。只是太尊解粮,切不可由莱芜谷经过,长城岭一带地势最险,恐贼兵在彼,断我粮道。大尊可由高粱屯绕道解来。那里与博山县的青龙汛相近,即遇贼徒,官兵呼招便到,可保无虞。”鲁绍和道:“总管所见极是,下官遵依调度。”不说鲁太守回府。 这里云天彪命傅玉为先锋,并带欧阳寿通,提大兵八千,浩浩荡荡杀奔清真山来。清真山的为首头领锦鳞蟒马元,率领一万多人前来抵敌。可想马元如何对付得云天彪,交兵不到两三阵,被天彪杀得大败亏输,退入玄武关,死命守住。关上弓弩枪炮,灰瓶金汁,十分利害,天彪连攻十余日,不能取胜。天彪与傅玉商议,傅玉道:“何不用木驴直抵关下,栽埋地雷轰打?”天彪道:“此法虽好,只是关上贼兵甚多,木驴内能藏得几人,万一被他推下千斤石来,徒伤儿郎们的性命。”正在寨中商议,只见辕门官来报:“外面有相公的故乡朋友风会,同大公子齐到,在营外等候。”天彪大喜,教开门请进。风会与天彪相见,云龙上前请过父亲的安,禀知家中祖父、母亲都安好。天彪闻知老小平安,甚为放心。风会问及军事,天彪道:“吾见到此,破清真山必矣。只是这厮们死守玄武关,攻打不入,未有良策。”风会道:“令郎贤侄有条妙计,何不用他?”天彪便问:“龙儿有何计?”那云龙不慌不忙说出那计来,有分教:少年英俊,献上此日奇谋;大将老成,改作他年胜仗。毕竟不知云龙说出什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傅都监飞锤打关胜 云公子万弩射索超 却说当日云龙禀告天彪道:“孩儿同风二伯伯路上来,见那清真山向东一面,衰草连天,树木丛杂,接连平冈不断。因对风二伯说,何不用火攻破他。便是上面有礧木滚石,火势浩大,冲上去,也不怕那厮们不走。此计不知可还用得?”天彪笑道:“我道是什么妙计,原来如此。我早已想到,所以不用者,有个原故:我早有细作,探得这厮的巢穴十分坚固,莫说那东面平冈,你外面看他平坦,里面却甚崎岖,峡路内都是苦竹签、铁蒺黎,人马难行。便是这玄武关,里面还有一座松门关,转湾山凹之处,都有炮位镇守。攻破此关,还不能就扫平山寨。我久已想要用声东击西之计,到彼纵火,诱那厮去救,此关可破。怎奈隆冬之际,没有东风,逆着风头,如何烧得!”众人都拜服。天彪道:“早晚梁山救兵必来。我料贼兵来救,必经过西灏山。我儿与欧阳寿通领一技人马在彼埋伏,放贼兵过去,却从他背后杀出,纵火烧他辎重。我引兵来接应,必获全胜。”云龙领命,同欧阳寿通领兵去了。这里天彪与众将并力攻打玄武关。 却说马元见官兵攻打得紧,梁山救兵不到,甚是惊惶,连夜差人飞奔梁山催救。那梁山泊宋江,自并吞了兖州府、飞虎寨,兵粮倍足。得范天喜信息,得知官家又用种师道领兵前来征讨,也甚经心。忙央梁世杰夫妻写信,求蔡京斡旋,并应许种师道退兵,即送还梁中书、蔡夫人,遣戴宗寄去。这里与吴用商议退兵之策。正说间,忽报杨雄从青云山回来,身受箭伤,众皆大惊。杨雄到厅上,宋江忙问其故。杨雄说起:“陈希真来攻打青云山,崔豪兄弟吃他坏了。那厮得了胜,退兵而去。狄雷哥哥领兵追去报仇,小弟同去,吃陈丽卿射伤左臂。狄雷哥哥忿怒,尽起山寨兵与他厮并,送小弟回来,求公明哥哥发救兵。”说到分际,只见吴用一叠连声叫苦道:“青云山休也!教你们不要出战,何故不听我的言语?”众人惊问其故,吴用道:“这明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并力追去,正中他的机会。陈希真那厮诡计极多,狄家兄弟必死在他手也。种师道又要来,我脱身不得,怎去救他?”宋江道:“军师在此,我自去救他。”吴用道:“哥哥且休轻动。我想此刻去救,已是不及了,且待戴院长回来。” 不数日,石秀、狄云都逃回,狄云身带重伤,诉说:“青云山吃猿臂寨夺了去。那领兵的小后生,名唤祝永清,便是祝家庄祝朝奉的兄弟。此刻陈希真招他做女婿。哥哥与姚顺、崔豪都中他奸计,吃他害了。”说罢,宋江大惊,对吴用道:“我东路用兵,全仗青云山做险要,今吃陈希真夺了去,我却怎好?”吴用道:“事已如此,不必说了。只是青云山既失,兖州一带都振动,深防那厮滋扰。倘或李应再失了兖州,真是心腹之患。兄长可速发号令,教李应严紧镇守。那兖州府城东镇阳关,两山陡立,中夹泗河,峻险异常,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里只消用精兵千人把守,再有飞虎寨呼应,希真必不能飞渡。教李应切要遵守号令,不可再似狄雷鸟强。猿臂寨来攻打关口时,若擅敢发一人一骑与他厮杀。不问是谁,定按军法斩首。这里且待退了种师道,再与青云山报仇。”宋江依言,便差人到兖州府宣谕去讫。杨雄、石秀、狄云都教去养病。吴用又道:“种师道领兵来战,云天彪是他信任之人,现统青州马陉军马,恐老种教他策应,可速发细作去探。”细作去了。 不到数日,连接清真山告急文书,说:“云天彪攻打山寨,十分危急,求速发救兵。”吴用道:“果不出我所料。但他不直攻这里,先攻清真山,这明是掣我去救,反客为主之计。如今却不能不去救。云天彪极会用兵,必得上将去,方能敌得。”宋江道:“我与军师都不能分身,却差谁去?”说不了,只见大刀关胜起身道:“小弟不才,愿请一行。”宋江、吴用俱喜道:“须得关贤弟智勇足备,前去吾方放心。只是天彪那厮也了得,须要小心。”关胜道:“小弟也素知云天彪善于用兵,武艺了得。前者救嘉祥时,不及同他交锋,今日正好会他。”当日关胜奉了将令,带领五千人马,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为副将,杀奔清真山,来救马元。宋江与吴用、公孙胜整顿军马,摩拳擦掌,只等抗敌王师。 却说关胜提兵,星夜来救清真山,不日来到西灏山地界。关胜望见山势险恶,树木丛杂,恐有埋伏,传令收住兵马,且扎下营寨。关胜亲带数十骑哨探,望见那山谷中隐隐有杀气。关胜道:“里面必有伏兵,休要过去。”宣赞道:“既有伏兵,为何不杀出来?”关胜道:“他待我们过去,便来抄我后路,劫我辎重也。今休使他出来,我便引兵堵住谷口,把守各处险路,扪杀这厮们。”关胜便回营点齐人马,杀奔谷口来。 却说云龙同欧阳寿通领兵埋伏谷内,探马来报:“有贼兵从大路上来,打着梁山泊旗号,将要到此。”云龙便亲自爬上高阜处探望,只见贼兵远远的就空阔处屯住,又见有数十骑哨探了便回。忙下来对寿通道:“此计被贼人猜破也。这厮不肯前进,必来封我谷口。我等不如提兵出谷去,安营布阵,与他厮杀。若待他封住,进退不得,老大吃亏。”寿通道:“不得主公将令,怎好造次?”云龙道:“若禀了再行,岂不误事。如今一面禀,一面做,机会不可失。”云龙便同寿通提军出谷外安营,一面将改计之事飞报天彪。等得关胜大队杀未,云龙安营已毕,布阵等待。 关胜吃了一惊,忖道:“这厮真有先见之明。”便摆开阵势,大叫道:“唤云天彪出来!”云龙纵马横刀出阵,喝道:“什么臭贼,敢来欺人!”关胜道:“你是何人?”云龙道:“云总管公子,特来取你性命。”关胜道:“乳臭小儿,非吾敌手,叫你父亲出来纳命。”云龙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关胜,关胜举刀相迎。云龙武艺到底敌不过关胜,战到五六十合,渐渐气力不加,刀法散乱。欧阳寿通见了,骤马挺枪,前来夹攻。郝思文飞马来迎,敌住寿通。宣赞便从斜刺里闯入官军阵来。云龙恐阵内有失,不敢恋战,拨马便回。关胜随后追来。寿通也恐云龙有失,撇了郝思文便回。贼兵势大,一拥杀上,官军抵敌不住,阵势大乱。 关胜正追赶得紧,只见山脚边喊声大振,一彪军杀来,为首大将正是云天彪。天彪挺刀飞马,大喝:“关胜背君鼠子,焉敢猖獗!”关胜更不答话,轮刀来迎。云龙转身来敌住宣赞,欧阳寿通亦转身来敌住郝思文。战到分际,寿通卖个破绽,抽出八楞虎眼钢鞭横扫过去,郝思文急忙躲闪,正中头盔,打得头盔飞去,头发披散。郝思文胆落魂飞,落荒逃走。且说天彪大展神威,酣战关胜,斗了一百多合,不分胜负。两军混战。欧阳寿通追了郝思文一阵,勒马便回,来助天彪夹攻关胜。关胜抵敌不住,收兵便回。又遇傅玉从横头冲杀过来,合兵一处,杀退关胜,收兵回营。 原来天彪正要来接应云龙,又闻知关胜识破伏兵,云龙改计而行。天彪大怒,令风会扼住玄武关,自己同傅玉来策应,恰好遇着关胜,大杀一阵。虽然杀退关胜,也伤了些官兵。云龙上帐,请违令之罪。天彪道:“此非你罪,教你独领兵马,原要相机行事。计已漏泄,速宜改图,与其保守将令而败,何如不遵将令而胜,此是一时从权。日后若无故更换我的号令,定按军法。”天彪谓众将道:“关胜贼子,真吾敌手。来日交逢,当用拖刀计胜他。”傅玉道:“关胜是蒲州名将,岂不识拖刀之计。小将有件兵器,暗助恩相,决定胜他。”天彪道:“敢是你的流星飞锤?”傅玉道:“正是。小将不敢夸口,这飞锤端的百发百中。来日恩相与他交锋,假用拖刀计诱他追来,待小将隐在旗门边,用飞锤打他。”天彪道:“此计也好。明日我能斩那厮更妙,如斩他不得,便用你计。” 那夜朔风凛冽,天气甚冷,半空中降下一天大雪来。天彪教各营加意防守,恐贼兵乘大雪来劫营,并知会风会,一体小心。那宣赞果然劝关胜劫天彪的营,关胜笑道:“贤弟休看得天彪如此好欺,此人只好用正兵胜他。”宣赞不信,自己冒着大雪去巡哨一回,果然见天彪壁垒精严,料想难攻,只得回营。 那雪接连下了两日,不能开兵,第三日天色晴霁,天彪正要出战,辕门上来报:“关胜单挑相公厮杀,口出狂言。”天彪大怒,霍的提刀上马,带那五百名砍刀手出营迎敌,就雪地上摆开。傅玉亦提枪上马,腰带三个飞锤,随在后面。关胜横刀跃马,高叫:“天彪匹夫,今日必死吾手!”天彪一马飞出,大骂:“背君禽兽,万死犹轻,可惜我这口青龙宝刀砍你这狗头!”挥刀直取关胜。一关胜大怒,舞刀相迎。两马相交,在雪地上斗经一百五六十合,只见一片寒光托住两条杀气,正是铜缸遇着铁瓮,毫无半点软硬。两军看得尽皆骇然。此时傅玉已隐在牙旗边,右手倒提着那颗流星飞锤,眼睁睁只摽着关胜。郝思文、宣赞也恐关胜有失,都纵马到界限上防护。天彪、关胜又战够多时,大约已是二百余合。天彪生恐马乏,只得虚掩一刀,诈败回阵。关胜大叫:“匹夫休使拖刀计,我岂惧你!”骤马追来。傅玉在旗门边等够多时,见关胜追来,觑得亲切,运动猿臂,一飞锤抨去。喝一声:“着!”关胜只顾天彪的拖刀计,不防有人暗算,只见铜环响亮,飞锤早到,急闪不迭,胸坎上打个正着。关胜几乎坠地,回马便走。天彪勒回马追来,郝思文、宣赞杀出,死命敌住,救回关胜。傅玉驱兵掩杀,五百砍刀手奋勇杀上,贼兵无心厮杀,尽皆逃走,吃官兵杀死无数,满地都是红雪。官兵齐掌得胜鼓回营。 天彪方到中军,只见风会差人来报捷,献上黑殺神王伯超首级一颗。天彪惊喜,问如何斩得。来人答道:“风老爷因天下大雪,掘下十数陷坑,埋伏挠钩手,假意退兵。王伯超开关追出,颠入陷坑。挠钩手去捉,伯超情急自刎。杀死贼兵六百多人,特来报捷。”天彪大喜,对左右道:“我的将佐都如此英雄,何忧盗贼利害。”遂发回文慰劳风会,将王伯超首级去军前号令。忽报:“贼兵营内扬起白幡,军士举哀,想是关胜已死了。”众将大喜,便请天彪速去打营。天彪道:“且往。关胜武艺了得,虽中飞锤,尚能骑马收兵,必不就死,此必是诱我。且去探听虚实,不可妄动。”众将遵令。天彪自斩王伯超,打伤关胜,军威大振,贼兵尽皆丧胆。 却说关胜中伤败回,忙叫手下人卸甲,胸前掩心的甲叶都碎了,伤痕甚重,吐血不止。郝思文、宣赞都急得手足无措,洒泪悲哭。关胜喝道:“你们休这般妇人腔!我误中好计,死则死耳,军中事要紧,速去弹压,休教军心慌乱。快去报公明哥哥。”说罢昏晕了去,半晌方醒、宣赞忙叫随营医士调治。关胜又道:“天彪知我受伤,必来攻营。索性将机就计,诈称我死,扬幡举哀,诱他来劫寨。即使那厮多谋料得,亦教他不敢正觑我。”郝思文、宣赞都依计而行,一面飞报梁山。天彪果然哨探数次,见得是诈,不敢来攻。不数日,吴用亲带秦明、呼延绰、董平、索超,并精兵五千,星夜赶来。吴用见关胜病重,忙叫用暖轿送回梁山将息,便教去搦战。 早有细作报知天彪,说吴用带五千兵亲到。众将道:“吴用这厮多谋,贼兵又增添,恩相须要仔细。”天彪绰着美髯笑道:“此等鼠贼,何足道哉!这贼恐巢穴有失,利在速战。现在天色严寒,我只守住险要,不与他战。待老种经略相公大军渡过黄河,那厮腹背受敌,势必瓦解冰消,马元势孤,必为吾擒。那时直捣梁山,易如破竹也。只是老种经略相公此刻可到黄河,不知何故,还不见军报。”正说间,来报有贼将挑战,天彪只教坚守。 次日,吴用又叫索超、宣赞挑战,天彪又不出。一连三日,吴用对众好汉道:“这厮不肯出战,无非要等种师道兵来,教我腹背受敌。我若弃此而去,不但清真山不保,那厮若得了清真山,长驱直入,为患不小。我又不得戴宗消息,不得不与他速战。”沉吟半晌,问左右道:“这厮粮草往那条道路运解,是否由长城岭?”做细的禀道:“探得他粮草从青龙汛、高粱屯运解,不经长城岭。”吴用使唤呼延绰、素超吩咐道:“你二人分领两枝人马,虚张声势,去青龙汛劫粮。他若来救,你二人于半路上如此如此,休得有误。”二人领计去了。吴用又吩咐郝思文、宣赞道:“天彪若自去救,你二人便去攻他营寨,随后掩杀,夺他的险要。” 天彪连守三日,忽有伏路兵来报:“有一彪贼兵抹过桃花山,杀奔高粱屯去。”天彪道:“这厮见我坚守不出,却去绝我粮道。那里有博山县官兵策应,但亦不可托大。”便教傅玉领一千兵去接应。傅玉领命,带了一千人马飞投高粱屯来。将到半路,正是桃花山下,忽听一声炮响,一彪人马杀出,迎面拦住。那贼将乃是呼延绰,大叫:“匹夫那里走,粮草已被我取了。”傅玉大怒,挺枪来战。呼延绰舞动双鞭敌住。正酣战间,官军后队大乱,又一彪贼兵杀出,正是索超。傅玉首尾不能相顾,领败兵杀开一条路便走。呼延绰、索超乘势掩来,傅玉抢过一根溪桥,官军挤不过,都赴水逃命。贼兵齐放乱箭,官兵吃射杀无数。 傅王将败残兵马拒住溪桥,正苦斗之际,只见东北松林内飞出一枝兵马,为首那员将,身披铁叶甲,坐下卷毛赤兔马,手提大刀,十分英雄,杀入贼兵,无人敢当,贼兵大乱。众官军大叫:“傅将军,既有救兵,何不乘此决一死战!”傅玉大吼一声,冲过溪桥,官军奋勇上前,乱杀贼兵。那大将正遇呼延绰,战到三十余合,呼延绰抵敌不住败走。索超亦败下阵来。傅玉并那员将追杀一阵,贼兵大败而走。傅王忙问那人高姓大名,那人道:“小将是大刀闻达,现为博山县提辖。” 正说间,只见天彪亲自来接应。傅玉禀天彪道:“若非闻将军来救,小将几乎陷于贼人之手。”便引闻达见天彪。天彪甚喜,邀闻达同回营去。原来闻达曾向云威处学过刀法,所以天彪认识。天彪道:“吴用这厮假用劫粮计诱我,我一时被他瞒过,累傅将军输此一阵。如今我即以假应假,自己引兵来接应你,却教龙儿与欧阳寿通埋伏两山,待贼兵追来,两路截杀。此刻好道得胜也。”说不了,流星马报到:“贼将宣赞、郝思文追赶相公,吃公子与欧阳提辖杀败。欧阳提辖用回马鞭打折宣赞右臂,官军大胜。请相公速去掩杀。”天彪忙催军前进,杀得贼兵尸骸枕籍,血满山溪。 官兵掌得胜鼓回营,天彪问闻达道:“贤弟许久不见,闻你失陷大名府落职,正忧得你苦,你几时复得提辖?”闻达道:“一言难尽。因那年大名府失守,小弟同李成都落了职。小弟在家无事,去一个相识哈兰生,系归化庄都团练。此人是个回子,有巨万家财。小弟助他剿杀山贼二百多人,承他一力维持,方授今职。到任未久,今探得兄长在此剿贼,特禀准上司,领本标兵八百名,前来助战。刚到高粱屯,恰遇傅将军受困,一同厮杀,遂与兄相见。”天彪甚喜,道:“妙哉!我亦闻知得哈回子有万夫不当之勇,端的是条好汉。那天王李成,此刻在何处?”闻达道:“此人现在闲居在家,要复本身勾当,只是没个进步。兄长要用他时,可以唤他来。只是路途遥远,一二日不能到。”天彪道:“我正在用人之际,他肯来最好。既是路远,你可写下一封书信,我自差人将了聘礼去请他来。”闻达领命,便修了信。天彪差一员军官,将了聘金去聘李成。不题。一面犒赏三军,款待闻达。 次日,天彪正与众将谈论,忽报:“老种经略相公差心腹大将,中候将军康捷,单身到此,称有紧急军情,要见相公。”天彪惊讶道:“康中候亲来,必非寻常军报,快开门迎接。”看官,天彪因何这等郑重?原来这康捷是老种经略相公最得意之人。这人相貌奇异,生下地时,爹娘道是妖怪,不肯留他。经略相公却与他紧邻,极力阻住,留在身边。长大来筋骨轻便,纵跳如飞。又遇异人传授神行之术,举步有风火相助,一日能行一千二百里。现授经略府中候之职。老种经略相公但有紧急事,便差动他。今差他到此,必有非常军情。当时大开营门,康捷秉着令箭直入中军。天彪接入,康捷高喝:“总管听令:经略使司有机密军令,着马烃镇总管云天彪火连退兵,毋得刻迟。有札谕一通,开拆细读。”天彪吃了一惊,参谒毕,请过令箭.接了札谕,与康捷叙礼相见。众人看那康捷,果然生得奇异,赤发巨口,脸色青蓝,眼珠碧绿,长不满六尺,骨瘦如柴,腰悬八楞双锏,英气逼人,都各骇异。天彪问道:“云某剿杀贼兵,已是得利,经略相公何故却又教退兵?”康捷道:“总管不知,现在朝廷准了童贯所奏,与金国讲和,夹攻辽邦,平分燕云。蔡京又奏称梁山不过疥癣之疾,燕云乃万世之利,请旨将征讨梁山之师,移向辽东,天子也准了。蔡京又请招安宋江,令其征辽赎罪,天子却不准。如今经略相公闻知得梁山贼目有神行太保戴宗,一日能行八百里,深恐宋江先得知这个消息,并力来与总管对敌。贼势浩大,总管兵少,难以抵挡。为此特差小可,不分雨夜,飞报总管,火速退兵为妙。礼谕上都写明白,总管细看。”天彪听罢,叹道:“滇池岂是小害,却无故舍了,去结怨邻国。宋江这厮罪恶滔天,吴用、公孙胜都狡猾多智,生灵日遭涂炭。此时剿灭,已不容易,还待养到怎地?”众人无不叹息。 天彪便传令各营,并知会风会,一齐收兵。傅玉、云龙道:“显然退兵,恐贼兵知觉。”天彪道:“清真山贼人吃风会诱斩王伯超之后,锐气尽夺,此番公然退兵,必不敢再追。即使来追,我自有计。便是吴用多谋,却也怕我。这几番胜了他,必疑我退兵是假,未必敢追,所谓出其不意也。”众皆拜服。天彪要款留康捷,康捷道:“小将还要到滦阳一带,檄催各路征辽军马。军情紧急,不敢稽留。”便换了公文,依旧请了令箭,又讨些干粮,捎在包裹内,起身便行。天彪同众将送他出营。康捷拱手一别,取出那风火轮来,踏上脚,作起法来,看他脚不点地,泛泛眼已不见了,众人无不惊骇。 天彪口营,只见云龙问父亲道:“此去到青州马陉,可有甚险阻地利?”天彪道:“只有长城岭最险,两边都是颠山乱石,后通莱芜谷,当中只得一片空地。你问他,莫非要去埋伏?”云龙道:“正是。孩儿在彼埋伏,倘贼兵来追,爹爹如此如此诱他,必然中计。”天彪道:“此言深合吾意。你便领三千弓弩手去,依计而行.那里我原有滚木石砲准备,你便取用。诱敌我自有计。”云龙得令,领兵先去了。天彪见云龙晓得兵法,心中亦是欢喜。没多时,风会已从玄武关收兵回营。马元果然怕再中计,不敢来追。天彪便叫风会、傅玉、闻达、欧阳寿通四将,都授了密计,拔寨齐退。 却说吴用与天彪这一场厮杀,虽抢得些粮食器械,却因宣赞被打坏,折了许多人马,甚是懊恨。一面送宣赞回山养病,正在思量计策,忽报官兵都拔营退了。吴用不信,亲来观看,果然都是空地,只剩得些潦堑烟灶。吴用笑道:“这厮必不便走,且休追赶。”发做细的去探听。次日做细的回禀道:“官兵只退得三十里,便安营下寨。”吴用对众人道:“我说这厮必非真退。”次日又去探听。天彪已拔营走了。晚间来报,说天彪又退了三十里下寨,吴用甚疑。此时马元、皇甫雄等已来,与吴用相见,说道:“这厮们此番敢是真退,可趁势去追。”秦明、索超也都踊跃要去。吴用道:“且勿卤莽,云天彪智勇双全,我等宁可走稳步。”第三日,又深得天彪又退了,仍是三十里。连前三日,共退了九十里。深林密箐之中,各处搜探,并无一个伏兵。吴用暗想道:“莫非真退了?他粮又不尽。锐气正旺,敢是种师道有甚消息?只是戴宗尚不回,他却怎的这般得信快?莫非戴宗弄出事来?”好生疑惑,便对马元道:“你且回山把守山寨,诸凡小心,我提兵缓缓的逼上去。”马元领命回清真山去了。吴用便同秦明、索超、董平拔寨前进,也到三十里便下了寨。一面飞报宋江,一得东京实信,便起大兵来相助。第四日,天彪又返三十里,吴用亦进三十里。 第五日,吴用正要拔赛起兵,忽报戴院长到。吴用大喜,忙唤进帐,问东京消息如何了。戴宗道:“蔡京、童贯已奏准官家,调种师道去征辽邦,不到这里。小弟先已报知公明哥哥,公明哥哥已教卢员外、公孙先生镇守大寨,自己带花荣、徐宁、杨志、穆洪、欧鹏、燕顺、李忠、周通一干弟兄,共起马步兵五万,先来对付云天彪也。军师再看蔡太师、范天喜的书信都在此。蔡太师已知范天喜入我们的伙,十分重用。”吴用惊道:“这等说,天彪是真退兵,他却如何先晓得?”秦明、索超高叫道:“不乘此刻追擒天彪,更待何时!”吴用道:“公明哥哥不日就到,待大兵齐集,一齐进兵,庶不误事。”秦明、索超两个火鬼,那里肯歇,都乱嚷道:“我等兄弟吃他伤了许多,听他自去,实不甘心。”董平道:“军师住日用兵,怕那个来!今日为何一遇天彪匹夫,却这般畏首畏尾?便是天彪利害,军师怕对付他不得,不乘此时追杀,却待他收兵回去,据了城池,再去攻打,却不是舍易取难?”索超道:“小弟受宋大哥厚恩,今日正要图报,万死不辞。”吴用拗众人不过,只得依从,道:“既是众位执意要追,也须小心。此处虽无伏兵,前去山势掩映,必有准备。秦索二将军引精兵先进,我与董将军在后面接应,以防埋伏。”一面又差戴宗回报宋江,速催大军来助。 秦明、索超大喜,当时兼程倍道追赶官兵。次日便追上,只见官兵在前缓缓而行。秦明、索超催兵杀上,大叫:“云天彪那里走!”只听一声炮响,左边山脚下一彪人马杀来,正是闻达、欧阳寿通,敌住秦明、索超。十余合,闻达、寿通败走。秦明、索超并力追赶,又一声炮响,傅玉、风会杀来,大喝:“贼子那里走!”秦明、索超大怒,拍马来迎。傅玉、风会战了十余合,拨马便走,官兵弃甲抛戈而逃。秦明、索超正追赶间,闻达、欧阳寿通又抄在前面,厮杀一阵,便望那树林山路之中,落荒乱走,贼兵夺了无数粮草辎重器械马匹。探听前面已是长城岭地界,秦明、索超大喜,便将军马歇下,埋锅造饭。正歇息间,忽听得对面山里炮响。秦明、索超亲自上马来看,只见那山坡上官兵摆开,正是傅玉、风会。傅玉大骂道:“贼子,我山后有数万精兵埋伏等你,你敢杀上来么?”秦明、索超大怒,大驱兵马掩杀过来,傅玉、风会回马便走。秦明、索超追过山坡,只听得连珠炮响,闻达、欧阳寿通分两路子来;傅玉、风会回马来战。秦明、索超总仗着兵马多,全然不惧,分头迎战。好多时,傅玉等四将绕着长城岭而走。秦明、索超追杀一阵,天色已晚,忽报后军流星马到,报道:“二位将军少歇,军师有令,说长城岭一带山势险阻,必有伏兵,且休追赶。军师在后面依山下寨,请二位将军也便下寨,再作计较。”秦明道:“伏兵方才都被我们杀退了。”来人道:“军师又吩咐说,伏兵必非真败,仍是诱敌。”索超道:“军师时常说,败兵往往将断后之兵诳作诱敌,教人疑惑,不敢追他。今天彪这厮,莫非就是此计。若不去追,岂不吃他哄了?”秦明道:“索兄弟虽见得是,但是我二人的见识,怎及得军师。既是军师这般说,我等不可违令。”索超依言,便传令就对着长城岭的山口安营。 那夜朔风凛冽,天上又飘雪花儿,但听得山谷之中,神号鬼哭。秦明、索超遣人打探路径,少刻军士们提了两个农夫来。秦明、索超问道:“你既是本地庄家,可晓得此处路径,这山口内可通那里?此地离青州马陉镇还有多少路?”两个农夫道:“这长城岭下山口入去,直通莱芜谷,中有大片空地。出谷去不远,便是马烽镇。只是山路崎岖,雪深地冻,不便行走。投东大路,甚是平坦,到马陉镇,却远四十余里。”索超道:“你可见有官兵进山口去埋伏么?”农夫道:“山凹内雪没着脚膝价深,谷风又大,若进去吃冻死。”索超大喜,赏了两个农夫去讫。那知这两个农夫,正是天彪的心腹人,云龙差他来回话的。索超却着了道儿,当时对秦明道:“有一计在此:我同你各分兵一半,你领一半从大路去追;我领一半偷过莱芜谷,迳取马庄镇,截他的归路,两面夹攻,今夜必擒云天彪也。”秦明道:“那农夫说山里雪深路险,如何去得?”索超道:“非也。你岂不晓得唐朝的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吴元济的故事。今夜这机会,正复相同。你只管依我,同建奇功。”秦明道:“那庄家说谷内并无伏兵,也难尽信,我等何不亲自去探看。”索超道:“有理。”二人便上马,带领数十骑,冒着朔风进山口观看,只见白茫茫的雪光,映着那山骨层崚。索超大笑道:“有甚伏兵!哥哥,你但看地下的雪一望如镜,并不见一个人马脚印,伏兵怕他从天上飞下来不成?此真天赐我成功也。”秦明大喜道:“既如此,事不宜迟。”便速回营,分兵两路,吩咐道:“尔等体辞辛苦,今夜成功,定有重赏。”众贼兵都抖擞精神,摩拳擦掌,拔营都起,一齐动身。 不说秦明领那一半兵往东追去,单说索超领了这一半人马往山口内进发。果然山路狭窄,七高八低,雪没着膝盖,众兵不能骑马,都下来牵着走。索超也自己牵马而行。那山川夜色,被雪光映耀,如白昼一般。好多时,行过山峡,前面四山环抱,地势开阔,雪也浅了。索超约定前军人马,待后军到齐再进。那些兵都冻得把兵器夹在怀里,肐搭搭发抖。只见山顶上有四五处火光明亮,四面树林内也有火光,仿佛人影走动。索超惊道:“莫非真有伏兵?”说不了,炮火连天,喊声大起,礧石滚木奔雷价倒下来,霎时间把山口塞断。索超大惊,待要寻出路,只听梆子乱响,四面杂树林内万弩齐发,箭如飞蝗骤雨。索超同那数千人马,休想走脱半个,都射死在长城岭下雪地里。原来云龙领那一枝埋伏兵,到了长城岭下,相度地利,见那山口雪地平坦,全无人迹,就料到贼兵必来探看。他恐踏坏了雪地,吃贼人看出破绽,却不从山口入去,却绕出林外小路,盘上山去。将天彪准备的礧石滚木,都运来山口应用,又教心腹人扮作农夫诱敌。当日盼得索超人马入来,依计而行,果然着手。 却说秦明领那一半人马,正追赶官兵,忽见山谷中火光照天,人喊马嘶,情知索超中计,忙收兵回来接应。只见山口塞断,才叫得声苦,傅玉、风会、欧阳寿通、闻达早已倒杀转来,贼兵乱窜。傅玉等四将把秦明困在垓心。秦明身中四箭,死战不得脱身,幸亏董平领生力军杀到,救出秦明。官军四将乘势掩杀一阵,大胜而回。秦明、董平杀脱,踉跄奔走,到得二龙山下,已是五更天气,查点军马,连董平带来的,只剩得五六百人,大半带伤,朔风凛冽,血流成冰。董平道:“军师特教我来接应你们,早不听军师之言,果遭此败。”秦明道:“不知索超兄弟吉凶何如。” 正说话间,只听得二龙山里一个号炮飞入半天,山川动摇,无数官兵呐喊杀来。众人大惊,看那山坡上火光影里,现出一员大将,赤面长髯,青巾绿袍,手提青龙刀,身坐大白马。贼兵见是云天彪,心碎胆裂,纷纷的跌下马来。秦董二人那里止喝得住。这正是:老鼠逢猫魂魄散,羔羊遇虎骨筋酥。不知秦明、董平性命又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梁山泊书讽道子 云阳驿盗杀侯蒙 却说秦明、董平败到二龙山下,不防天彪领兵杀出,众贼兵那敢抵敌,惊得大半跌下马来。天彪见贼兵如此狼狈,便止住三军,且慢杀下。天彪一马当先,大喝道:“兀那鼠贼听者:既然这等不济,便杀尽了也空污我的刀斧,权饶你等性命,快去报知宋江,叫他早来纳命。”便传令将兵马摆开,放一条活路,喝令贼兵快走。董平、秦明只顾约束人马,那有功夫回话,只得同众人都逃走了。吴用引后队人马,接应了同回涓真山去。左右问道:“相公何故放走他?”天彪道:“只得三五百个带伤的,杀了也于贼无损,也不算我强。放了他,教这厮们识得我的利害。”天彪将残贼放尽,方收兵而回。云龙同傅玉等四将都到,兵马齐集,天已大明,夺得器械马匹甚多,官兵大获全胜。 天彪教且安营下寨,将息三日班师。一面将索超首级,先行解上都省。这里缓缓收兵,果然旌旗严肃,队伍整齐,真个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不日到了马陉镇,青州知府鲁绍和亲自出郊劳军。天彪叫过风会、闻达、云龙,与太守见了,各通了姓名。太守大喜,当时把了下马杯。慰劳都毕,同到天彪衙署,发放三军。退衙,与鲁太守行礼坐地,众将侍立两旁。太守开言道:“总管虎威出众,制胜裕如,虽古之名将不及也。但不知贼势强弱何如,请闻其详。”天彪道:“决胜之策,果不出太尊所料。”遂把决战情形细述了一遍,“若是大兵不撤回时,眼见这贼难支,今实可惜。”太守道:“总管虽不曾剿灭这厮,却也杀得他落花流水,教这厮日后不敢正觑青州。”天彪道:“非也。宋江这厮假仁小惠,深得贼心,来春必然犯境,须要加意防备。孙子说得好:无恃其不来,恃我有以待之。只是这番交战之后,军装都有亏缺,虽夺得些器械马匹之类,仍是不足。若要弥补添修,款项库中又不敷支销,深是可忧。”言未毕,只见闻达上前声喏道:“相公勿忧,小将方才所说那哈兰生,有巨万家财,常有报效朝廷之心,又与小将至交。待小将先往劝捐,无有不从。青州城内不少财主富户,再劝捐些,便可敷用。”天彪、鲁太守一齐道:“若得此人仗义,青州军民之幸也,问将军速去走遭。”天彪又道:“宋江若来救清真山,恐他料我人马困乏,连冬犯境,也未可定。归化三庄与这里有犄角之势,是紧要所在。闻将军此去,致意哈公,贼兵来时,务要彼此策应。”闻达领命,当日带了伴当到归化庄去了。天彪又叫傅玉提兵在城外安营,防梁山贼兵。 次日,鲁太守开筵与天彪洗尘,尽欢而散。没多几日,哈兰生遣兄弟哈芸生,解三十万银子,同闻达到来。天彪见芸生也是一表好人物,大喜,厚礼款待,将银子收下,写了回信,并实收文验,送芸生去讫。这里鲁太守去各富户处劝捐。那些富户却也好义,也捐凑到十余万之数。太守都造了花册,报上都省。不到月余,朝廷明降下来:云天彪破贼有功,晋封加三级,加都统制衔;傅玉从优纪功;欧阳寿通实授提辖;云龙授武翼郎;风会旧授武翼郎,今升授振威校尉;哈兰生助饷有功,急公好义,升游击将军,遇缺即用。一应官兵有功及阵亡者,皆分别犒赏轸恤。青州助饷富户,分别大小之数,从优奖励。天彪见云龙也叙功在内,便唤过云龙吩咐道:“你看,众将官都吃尽辛苦,你不过略动动,便同他们一样。须要自识惭愧,休得辜负天恩。”云龙叩头拜谢。 天彪探得梁山兵马都回,方收回傅玉。次年春气和暖,同鲁太守协力同心,将所助军饷,修筑城池,添补军装。器械马匹,有那梁山夺来的,也都编号收用。凡有军士死伤之家,天彪皆亲自去吊丧问病,军民无不感泣。天彪又发信与陈希真、刘广道:“既要报效朝廷,建功赎罪,也须趁早了。”陈希真复信道:“老种经略相公远征,佞臣在朝,恐不见容。待种经略奏凯后,未为晚也。”天彪见希真信中之言,知是实话,也不再催。不数日,天王李成已奉聘到来。天彪大喜,优礼接待。李成又荐他的朋友胡琼,亦是关西好汉,天彪也收了,同养在衙署内。自此以后,青州、马陉甲兵富强,马皆长膘,人皆可用,真个是金城汤池,一方雄镇。且按下慢表。 再说那日吴用见秦明、索超进兵,那里放心得,便同董平随后接应。果然索超失陷,秦明败回。当时接应了回清真山,遣人探听,回报索超并一千军马皆死在长城岭下。吴用顿足叫苦道:“众位兄弟不信吴某之言,果中奸计,今又丧一员大将,怎对得公明哥哥?”众头领无不伤感,送到长城岭,寻着索超的没头尸身,用棺木收敛了,取回清真山。 不日宋江领大队兵马都到。宋江在半路便得索超死的信,大怒,催兵急进。到了清真山,先哭奠了索超一番,秦明送回山去养病,便与吴学究商议打青州报仇之计。吴用道:“天彪这厮多智,乘他新胜之后,军马不曾将息转,我等就将这五万生力军速去攻打。若待来春,他修治城郭,养成气力,就难动手了。”宋江道:“军师所言甚当。”便传今次日兴兵。也是天不佑他,连朝的大雪,翻翻滚滚下个不了,点水成冻,兵马起身不得。宋江见这般大雪不止,心中十分焦躁。马元连日整顿酒筵,与宋江解闷。那日正当饮酒之际,宋江说到那不能得志的话,长吁短叹,洒泪不止。众头领再三劝解。忽报大寨有公文到,宋江唤入问时,果然是报称五虎上将关胜病亡。宋江得了这信,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众好汉连忙扶救,半晌方醒,放声大哭道:“天丧我也!”磕头撞脑,痛哭不已。众头领无不悲伤。 宋江因痛哭关胜,又加连日忧闷,遂卧病上床。更兼大雪初晴,天气十分严冷,人马冻死无数。吴用只得同马元商量,到宋江榻前问候毕,请令道:“哥哥贵体如此,人马又多冻坏,耗费许多钱粮,恐军心怨嗟。想是天彪那厮数未该绝,不如且回大寨,再作计较,哥哥尊意如何?”宋江叹口气,点头应了。吴用便代宋江传令班师。将一乘暖轿,四乎八稳的抬了宋江。马元等送了宋江起身,仍复回山寨把守。吴用同众头领护着宋江竟回梁山,一路秋毫无犯。不日到了梁山,众头领迎接入寨,都来问安。太公闻得宋江病重,甚是忧虑,早已约下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待宋江一到,便同来看视。宋江见了关胜的灵柩,愈加悲痛。众人再三劝慰。安道全按症用药,调理医治,次年正月,才得复元。 那日正是上元灯节,梁山上众头领张灯设筵,请宋江到忠义堂上,一者起病,二者庆赏元宵。饮酒中间,宋江擎杯流泪道:“我等聚义山东,替天行道。不料陈希真这贼道,窃据猿臂,夺了我的青云山,狄雷等弟兄俱遭其害。去岁救清真山,又连伤大将。此仇不报,夜不安席。今我便要兴师,还是先攻云天彪好,先攻陈希真好?”吴用道:“小可已算定了,陈希真新定两山,兵力未足。近闻那厮假行仁义,不肯借粮,据守空山,而不为钱粮之计,此危亡之道也。昨日探事人来说,那厮乘春暖,在张家道日起造砖城,昼夜并工。若待他砖城已成,攻取便难。可火速进兵,大队并进。希真虽知兵法,我等兵多将广,与他野战,必能取胜。若吞灭了他,不但得其钱粮地利,抑且收取沂州、莒州等处,易如反掌。沂州、莒州收取之后,山东一带,尽归掌握,便是赵头儿御驾亲征,尚不足惧,何况云天彪!至于此刻,云天彪在马陉镇深得军心,已养成气力,不比去冬。那青州知府鲁绍和,又恭俭爱民。文武一心,无隙可乘。若就去攻他,希真窃发,我先有内顾之忧,战必不利。哥哥且再发信与蔡京,教他设法在天子前离间云天彪,待摇松了他的根,破他便易下手。如今且先取猿臂寨,此司马错劝秦王弃周攻蜀之计也。”言未毕,只见狄云出席哭拜道:“哥子狄雷为希真所杀,怨气难消,望哥哥先报青云山之仇。”原来狄云伤痕将息已好,故此时在坐。宋江道:“军师之言,正合吾意。狄云兄弟休烦恼,我先灭陈希真,与你哥子报仇便了。”狄云拜谢了。当晚席散。 次日,忠义堂上鸣钟擂鼓,众英雄齐集听令。宋江正议那起兵之事,忽山下朱贵差人报上来道:“有一位官人,是新任莱州府知府,路过山下,要拜见宋公明头领,且言有机密事相告,现在酒店候着。”众人都惊讶。那喽啰呈上名帖,上写着道:“愚弟侯发顿首拜。”宋江道:“素昧平生,既是位知府,且教请上来。”来人去了。 不多时,那知府带了几个从人到来。宋江领众人下厅迎接,只见那知府头戴乌纱,身穿大红员领,腰系玉带,脚踏皂靴,满脸油汗,与众好汉谦让着上厅来。知府便开言问道:“那位是天魁星君忠义大王宋头领?”宋江道:“不敢,小可便是。”知府便先下拜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于闻名,今日得瞻虎威,三生有幸。”宋江忙答拜了,众位好汉俱依次相见。宋江让知府客位坐地,这边宋江为首,一字儿依次序坐下。那知府通问了姓名,道:“久闻贵寨英才济济,还有几位何在?”宋江答道:“众弟兄各有职守,只这数人聚在里寨。”知府称赞不已,道:“皆济世良才,朝廷柱石也。”宋江道:“太尊贵乡何处?荣任几载?今日贵足尊下贱地,得近山斗,未识有何见谕?”知府道:“下官姓侯名发,现授莱州府知府。因路过宝山,一来渴仰山寨大忠大义,礼当晋谒;二来有一喜信,报于头领知道。”宋江道:“小可同众弟兄俱在此造罪,怎当得忠义二字。不知有何喜信,到得宋江身边?”侯发道:“头领有所不知,下官有一胞兄,名唤侯蒙,官任监察御史。素日钦慕头领,只是无路通款。去年十二月初一日早朝,因浙江妖人方腊造反,贼势猖獗,官兵屡败,边报十分紧急,官家叹无将材可选。尔时家兄侯蒙,素知头领忠义,不忘朝廷,日日指望招安。当即面奏天子,保称头领有盖世之才,必能剿灭方腊,求降一道招安旨意,启请头领建功报效。天子起先不允,家兄叩头出血,愿将全家性命保举头领,蔡太师亦出力奏请,官家方才准了。现在敕家兄侯蒙为东平府知府,资招安明诏前来宝山,此刻已渡黄河,不日可到。因下官先行,家兄有一信,先着下官寄上,请头领们数日内切勿兴兵攻打城池,恐天子见怒。”说罢,袖中取出侯蒙的书信,深深的唱个喏,双手递与宋江。 宋江听了这篇言语,心中大惊。接了书信,满脸堆下笑来,对众人道:“好了,我等弟兄这遭得见天日了。”众人大喜。当将书信拆读,读罢满眼流下泪来,禁不住失声痛哭,道:“宋江与令兄并无半面之识,不意他这般错爱我,正不知宋江那世修下的,粉骨碎身,报他不得。”忙吩咐李云将山前断金亭改作迎恩亭,搭起芦厂,悬挂灯彩,预备接读纶音。一面叫办酒筵,款待知府。侯发道:“下官赴任限期紧促,不敢久留,就此告辞。”宋江并众头领那里肯放,再三款住。当日杀牛宰马,大开筵席。席间宋江又催李云赶紧办迎恩亭,李云道:“小弟已催儹夫役,三日内即可完备。”宋江道:“以速为妙。”侯发道:“家兄方渡黄河,到此尚有数日,头领缓些不妨。”宋江道:“太尊那知宋江的心!我等皆造下弥天罪孽,蒙令兄提救,天子法外施恩,我恨不得今日便见天颜,那里还再耐得。”候发赞叹不已。宋江问道:“不知朝廷可招安陈希真否?”侯发道:“不瞒头领说,招安贵寨,家兄兀自费尽心血,又亏煞蔡太师的大气力,方得官家准奏。实缘家兄钦佩大寨忠义分上。至于那陈希真,有何好处,谁耐烦与他出力!”宋江听了,又称谢不尽。 当晚,留侯发在客房安歇。宋江便密请吴军师到自己房里,屏退左右,商议招安之事。直议论到三更后,忽传吕方、郭盛二位头领进房内说话。次日,宋江进当厅吩咐吕郭二位头领:“带领五十名心腹伴当,赍了下程,一路迎上去,恭接天使,休要怠慢。”吕郭二人领命。那行装礼物早已备好,火速带了心腹伴当下山去了。侯发再三告辞,挽留不住,只得设筵饯行。宴罢,宋江又送出一大盘金银,权当路费。侯发那里肯受,再三逊谢,方才收了。带了原来的仆从,辞别下山。宋江直送过金沙滩,又把了上马杯,恋恋难舍,又洒了许多别泪,方才分手。回得山寨,东京范天喜的脚信亦到,信内称说:“官家已准招安,全亏侯蒙之力,又亏太师极力周旋,方回得官家之意。太师又参奏云天彪辜恩溺职,请旨降革。那知种师道先在官家前密保此人,天子竟听老种之言,不准太师所奏。后又接到贺太平的本章,表奏云天彪的军功。天子召入太师,大加申斥,几欲治太师参秦不实之罪,幸王黼等求免。今官家反将云天彪晋封三级,加都统制衔……”等语。宋江见了,愈加忧闷,知那招安之信,果是实了。差人去通知各处头领,来忠义堂上赴庆贺筵席。 却说李逵巡哨方回,闻知宋江要受招安,便来见宋江,大嚷大叫道:“做强盗不快活,鸟耐烦去受招安,又去受那奸臣的气!既要受招安,当初何必做强盗?”宋江喝道:“你这黑厮省得什么,却来胡说!”李逵道:“倒是我不省得!你早也说要受招安,晚也说要受招安,我只道你嘴里只这般说罢了,那知你认真要做出来。在江州时,你何不早说了,也免得我直跟随你到这里。辛辛苦苦弄得个场面,又要改头换尾。只管说弥天大罪,既做下弥天大罪,须知没处改换。不要恼我性发,直赶到黄河渡口,一板斧砍翻那鸟侯蒙,把那个诏书扯得粉碎,看你们去受招安!昨日那鸟知府侥幸,不撞着我,不然也一鸟斧结果了他。”气得个宋江说不出话来,半晌道:“你看,你看,这黑贼好道疯了!不要道我认真不来斩你!”李逵道:“斩只管斩,我说总要说。”吴用道:“你这厮太不识起倒。浙江方腊猖獗,朝廷正要用人,你若去杀得人多,做个大官,只在眼前,你却不要?”李逵道:“我在梁山泊,怕没处杀人,要去替赵头儿出力!赵头儿敢是你的亲爷?”吴用对宋江道:“这厮真不通时务,嘴里说得出,防他真做出来,且关锁在一间房里。待受了诏,再放他出来。”遂教众头领把李逵推了出去。宋江道:“我不念这厮旧日之情,真斩了他。”宋江便和众好汉在鹰台上摆筵,众好汉俱开怀畅饮。众人道:“怎的公明哥哥酒量反不及往日?”宋江笑道:“便是一来病后,二来真个欢喜得酒都吃不下去了。”众好汉饮至半夜方散。 次日,宋江道:“侯知府教我不要兴兵,我想征伐猿臂寨,须不比攻打国家城池,兴兵何妨。”公孙胜道:“哥哥之言甚是。贫道想,兵有先声后实者,今我大振军威,布宣朝廷恩命,劝希真归降。希真若惧而来降,则日后在我掌握。若不从命,吾奉诏之后,据顺讨逆,必能灭他。”吴用、宋江齐说:“此计大妙!”宋江道:“须差一能言舌辩之士前去,谁当此任?”吴用道:“何用人去,但须一封书足矣。”使教圣手书生萧让,吩咐了柱意。那萧让顷刻写起,将草稿虽与宋江、吴用观看。那书信道: “梁山泊主替天行道天魁星义士宋江,拜书于猿臂寨陈道子阁下:忠义者,人生之大节;朝廷者,天下所依归。人无强弱,反道者死;国无大小,背顺者亡:自然之理,无足怪者。江久耳盛名,知道子为忠义之士,屡欲奉教。会道子遭高奸之迫,江使奉书不得通,饥渴终莫能慰。不谓道子不以忠义为念,弃我如遗,逞其才智,雄据一方,抚祝氏之余孽,与敝寨旗鼓相向,蚕食我青云,毁伤我羽翼,恣意横行,岂以江为木偶耶?方今天下豪杰,上应天星,不期而会,此非江足重也,特以忠义之心,人所固有,一唱百和,感应甚捷。是以闻替天行道之举,莫不鼓舞欢欣,影从云响。而道子独中风狂走,自弃良时,恃有乌合蚁附之众,甘为祝庄、曾市之续,窃为智者不取焉。且夫梁山之兵力,何战不胜,何攻不摧,固道子所习闻者。况迩者朝廷明圣,赦江既往之罪,招安纶綍,已降九天,诛讨不顺,命江前驱。江奉诏兢兢,敢不祇遵。夫以忠义武怒之师,敌王所忾,扫荡区区一猿臂寨,车轮螳斧之势,童子所知也。素钦道子天姿英俊,用先布告。诚能明顺逆之分,奋忠义之气,倒戈束甲,共襄天家,江若仍修宿怨,愿指泰山。所贵知幾之士,不宜迟滞其行也。昔田横得士五百人,议论不决,两淮阴东下。道子固执迷复之凶,必有噬脐之悔。他日江为殿上臣,公作阶下囚,是岂江之志也哉?书不尽言,里左右留意省察。” 宋江、吴用看了甚喜,道:“正要如此写,最好,不必更改了。”当时誊清封好,差一小喽啰赍到猿臂寨去投递。只见李云来禀道:“迎恩亭芦厂都修盖好了,只等恩诏到来。”宋江大喜,连日张筵庆贺。吴用道:“吕郭二位兄弟去迎接天使,此时亦好接着,为何不先差人来通报,烦戴院长去探听一回。”戴宗领命,正要下山,忽报郭盛已回。只见郭盛气急败坏,奔回山来道:“哥哥,祸事了!”众皆大惊,忙问有何祸事。郭盛道:“小弟同了吕方哥哥,领命而去。已迎着天使。倒回转来,到得曹州府地界,天使侯太守,不合早在途间唤下一个跑解的武妓,一路同行。这日到了馆驿,晚间饮酒取乐,直到三更时分,伏侍的人都倦了。侯太守又叫粉头在筵前舞剑,不料那婆娘舞到分际,手起剑落,砍死天使侯太守,将天子的诏书抢去,又砍翻太守的伴当数人。吕方哥哥得知,忙领人救护。那贼婆娘骑匹快马,往山僻小路逃走,追赶不着。吕方哥哥一面叫小弟回报哥哥,一面差人报知地方官。更不料那曹州府知府盖天锡,反将吕方哥哥一干人都捉下了,又来追小弟,所以连夜逃回。” 宋江、吴用闻知失陷了吕方,俱大惊,叫苦不迭道:“这却怎好?倒害了吕方兄弟!”吴用道:“这武妓不是别人,一定是陈希真的女儿陈丽卿。这贼道忌我们受招安,故教女儿来刺杀天使,抢去诏书,截我们的归路。这厮打沂州时,亦是教女儿扮演武妓,里应外合。这厮惯用此计,一定是了。”宋江大怒道:“军师所料是也。这贼道屡次欺我,我与他势不能两立。”众头领无不咬牙切齿价忿怒,只有卢俊义道:“此时尚未分虚实。那封书去,陈希真若来归降,他女儿总要见面,是他敢辨到那里去!若那厮不肯归降,便剿灭了他的巢穴,活擒了陈丽卿来,不愁没对证。只是此刻吕方兄弟失陷,怎生设法去救他?”宋江道:“天子明诏赦我等之罪,前来招安。我去恭迎诏书,不到得有甚干犯。此事竟写信与盖天锡讨人,他若不还,便起兵先打破曹州府,救吕方兄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吴用道:“盖天锡那厮不通情理,若写信去,他必要挑剔。我想为兄弟面上,也说不得,只有写张诉状去求告他。他若不允,先礼后兵,直道在我。”宋江依言,便商量了写起一张呈状,差人往曹州府投递。戴宗起身道:“小弟愿去。”宋江道:“此去吉的不测,不如差孩儿们去。”戴宗道:“我等同生同死,兄弟有难,戴宗焉敢爱惜身命!”宋江依了,就差戴宗前往,又教取三百两黄金带在身边,觑便使用。戴宗领了呈状、金子,并随身盘川银两,下山去了。 却说盖天锡自做郓城县知县以来,大有政声,贺太平保举他坐升曹州推官。那制置使刘彬虽妒贤忌能,贪财好利,却因蔡京感激盖天锡还他通梁山的书信一节,倒嘱托刘彬照应天锡,所以天锡作推官,刘彬并不作难,半文钱都不取。不然,天锡是一个清贫县官,如何到得这一步。天锡自升推官以后,愈加砥砺。那日得知朝廷招安梁山,宋江差吕方带五六十人去迎天使,一路来俱禀报官府。天锡闻知这信,来见曹州知府道:“宋江有桀骜之才,与新莽、黄巢仿佛,不肯居人之下。今受招安,必非诚意。又遣贼目迎接天使,狼子野心,恐有意外之变,太尊宜多派公人弁兵防护。”那知府正是张觷的后任,进士出身,年纪老边,素性懦弱,更兼读书太透彻了,左思右想,迟疑不决,不能听天锡的话,竟由吕方过去。天锡叹惜不已。却也凑巧,当夜那知府同夫人好端端的饮酒,不觉一个鸡头晕中风了,两眼直视,口不能言。举家着忙,一阵乱医,求神拜佛,不到两日,呜呼死矣。 知府已死,天锡护理知府印务,一面申报都省。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天锡一接了印,更不办理他事,便当厅挑选本行军健一切做公的,共选了三百余人,即刻起程,奔黄河渡口来,护送天使侯知府。探得吕方已迎着天使回转,已过了东里司,将到云阳驿。天锡催儹人马星在迎上去,半路上接着凶报,说天使侯知府在馆驿中遇刺身死,刺客系一武妓,逃走无获。天锡听罢,叹道:“早听吾言,何至于此!”当时火速饬兵役掩捕。吕方正欲差人报官,不防盖天锡已到,尽被擒提。吕方大叫无罪,天锡道:“你是梁山大盗,怎说无罪?”吕方道:“我虽是梁山上人,现奉天子明诏,已赦了我们。我来迎接天使,不料天使被刺,正要来报官,为何反捉我?”天锡道:“天使遇害,生死不明。你同天使在一处,不论有罪,亦是此案要证,为何不带你去!”当时将吕方一干人都锁了。侯蒙的伴当,除被杀七人之外,其余亦有受伤的,都着将息。那不受伤的,分几个同自己的仆从办理侯蒙的丧事。余外赤一同带回府城。天锡恐吕方等被劫,先在馆驿屯住,移文营汛,调官兵一千多名一路防护,数日调齐,方才动身。 天锡回衙,先将吕方等一干人都管押在班馆内,也不上刑具,发放各官兵回去,唤过侯蒙的仆从问道:“吕方怎的迎接你主人?你主人怎的唤了一个武妓,却吃他害了?”仆从道:“小人的主人,在定陶地界,便遇着吕方来迎接,献上金珠下程。主人十分觑待他,教他随了同行。这武妓是将到东里司路上撞着。那厮见了主人,便求见参拜,他说曾伏侍过二主人候发,说起二主人的行止,他都晓得,便要伏侍主人。主人本不要他,亦是吕方说道:‘曾见过这粉头耍得好技艺,唱得好曲子,恩相一路寂寞,何不唤下了,也好解闷。’再三说,主人依了,带他到得云阳驲。当晚主人在馆中赏花饮酒。到三更天气,伏侍的人都倦怠了,只得十余人在旁伺候。主人又教那粉头舞剑,不料那婆娘舞到分际,竟下毒手,害了主人,又杀伤众人,将正中供的诏书抢去,跨马竟走。小人等喊叫,吕方睡梦中惊醒,急领人追赶,已是不及。使教小人等报知相公,他正要回梁山报知宋江。不道相公已是追到,捉住了他。”天锡道:“那武妓怎样一个人?姓什么?”从人道:“那粉头自称姓陈,是一个美貌女子,身躯长大,是一双大脚,骑一匹枣骝马。多有人猜疑那女子是猿臂寨陈希真的女儿陈丽卿,到底不知是他否。” 天锡听罢,低头一想,冷笑数声,吩咐预备下处,安息了众仆从,也不去审问日方。次日一早,叫备马,带了数十骑出城外,把那府城周围看了一转,又把池濠也看了,只是沉吟不语。回到衙署,左右问道:“相公何不差眼明手快的公人捕捉那武妓?这是要紧人犯。”天锡道:“你们不省得,那武妓无处捉。”当日天锡只是负着手在厅上,走来走去的思维。左右又问道:“相公平日断案,如太阳照雪,怎么今日如此迟疑?”天锡道:“我看此案,洞若观火。只是有一件事,实是委决不下,张觷太守又去了,更无一人商量得。此刻是何时刻了?”左右道:“辰刻后了。”天锡道:“天色尚早,吩咐备马,我要到东里司去,寻那捕盗巡政张相公说话。”左右道:“张巡政相公夜来便来禀见,号房道天已昏黑,相公又有公事,教他今日来见,未曾通报。”天锡骂道:“不省事的奴才!他来禀见,为甚阻挡?既在客馆,快去请来。”左右不敢怠慢,忙传云板,教请张相公入见。不多时张巡政请到。 列位看官,你道这张巡政是何等样人?姓张,双名鸣珂,本贯河南开封府人氏,乃是名门旧族。他的嫡亲胞叔,就是北宋朝烈烈轰轰一位忠臣义士,精忠大节炳若日星的张叔夜。那天锡未成进士之时,曾在叙夜家就过西席,宾主最为莫逆。 当日鸣珂请到,天锡降阶迎接。鸣珂上前参谒,天锡忙捧住道:“仁兄是我旧东人,只须私礼相见,何庸如此。”当时分宾主坐下。天锡正说起这件案,忽外面传报道:“梁山泊宋江差人递呈状。”天锡吩咐:“将来人带定,取呈状来看。”须臾,左右将呈状取进来。天锡、鸣珂同看那状子道:“宋江避难水浒,罪应万死。昨奉天子明诏,赦罪招安。宋江等正如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感激无际,誓愿竭力捐躯,尽忠报国,死而后已。特遣吕方恭迎天使,不期变生意外,天使遇害。此乃猿臂寨贼人陈希真,遣其女丽卿所为。彼深忌宋江投诚,故行此毒计。宋江愿率领部众,先灭此贼,一来报效朝廷,二来辨明是非。闻相公将吕方执下治罪,此事吕方实不知情,伏求释放,感恩无极。”等语,呈词甚是卑顺。 看罢,鸣珂对天锡道:“他事卑职不知,若说武妓是陈丽卿,则万万不是。那陈希真未曾落草,在东京时,卑职与他厮熟。那年征讨西夏,亦曾与他同事数年。卑职常到他家,那丽卿从不回避,见过多次,那模样画都画得下。前日天使侯太守从东里司过,卑职去迎送时,就见他身边带着一个武妓,何尝是陈丽卿,天然迥别。”天锡道:“仁兄所说甚是。我也素知陈希真乃智谋之士,即使他忌梁山受招安,亦决不肯如此用计,留老大败缺。但此武妓究竟是何处人,仁兄料得否?”鸣珂道:“卑职胡乱猜去,这女子多有是宋江差来的。宋江这猾贼,包藏祸心,其志不小。朝廷首辅,草野渠魁,皆不足以满其愿。他堂名忠义,日日望招安,只是羁縻众贼之心,并非真意。那侯蒙想以朝廷恩德招致他,真是梦里。这厮恐诏书到山,摆布不来,所以行此断桥之计,却嫁祸于陈希真,以遂其兼并之志。太尊可道是否?”天锡大笑道:“仁兄所见,正与弟同。”鸣珂道:“此事本不难料,宋江亦是要人识破,好截断了招安一路。不然,这等藏头露尾之计,亦最粗浅。吴用那厮亦深有机谋,岂非故意如此?”天锡点头道:“仁兄真高见。只是有一件事委决不下:天使在我境内遇害,责任非轻。那武妓无处擒捉,虽捉得吕方,那厮恃无对证,必然抵死不招,熬审亦是无益。宋江来救吕方,必动干戈。贼势浩大,我看此地城郭不固,池濠不深,断难保守。城中武将,只得都监梁横可用,他一人也不济事。若不严治吕方,天使遇刺之案无着;若严究吕方,一郡之地难保。仁兄却怎地教我良策?”鸣珂沉吟半晌,说道:“此处有一智谋之士,太尊何不问他。”天锡道:“其人安在?”鸣珂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奸邪伏罪,审明无限阴谋;官级连升,干出有为大业。毕竟说什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